贾琏忙将源哥儿手扯回来,皇长孙笑说道:“我只瞧你一眼,你摸了我一下,现在是你欠着我的了。”

“那你再摸回来。”源哥儿挺着身子说。

贾琏咳嗽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没规矩的话,向别处玩去。”见林之孝过来,就叫林之孝领着两个孩子别处玩去,听见咚咚的脚步声,知道是洪二老爷又跟来了,就对林之孝家的说:“领着他去见碧莲。”

“哎。”林之孝家的忙答应了,虽害怕洪二老爷,但也细声细气地请他走。

洪二老爷听说是找女儿,就立时随着林之孝家的去了。

贾琏又向荣庆堂里去,到了上房里头,就见贾母坐在榻上两只手缠着线叫对面的惠儿翻线。

“老太太,手动一动。”惠儿说道。

贾母笑盈盈地动了动手,对贾琏说道:“亏得惠儿大了,不然芳官她们嫁了人,什么人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

贾琏笑着说是,因惠儿生得与贾珠仿佛,于是就问她今年读了什么书,她哥哥贾兰可曾来信,待都问过了一通,又不见许青珩来,知道她正生气,于是就退了出来向大跨院里头去。

果然进了房,就见许青珩有意背着他躺在床上。

“见了人来,也不招呼一声?”贾琏笑说着,就走到床边将许青珩压住。

许青珩扭着头看他一眼,就怔住,落泪道:“完了完了,你比我还年轻呢。”

贾琏忙将她半抱着拉起来,轻轻地给她擦了眼泪,说道:“无缘无故,说这话做什么?”

“你跟老太太都是一样没心的,她不见老,你也不见老。”许青珩落着眼泪,两只手用力地揉在贾琏脸上,“你一准没想我?”

“想了,相思刻骨呢。”

“胡说,你瞧我想你想出来的白头发,再瞧瞧你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许青珩又将自己发髻解开。

贾琏见她青丝中果然掺杂了几根白发,于是搂着她,笑道:“个人体质不同罢了,兴许是你血热,才早生华发。”

“呸。”许青珩啐了一声,又搂着贾琏脖颈,笑道,“这会子没带回来什么红颜知己吧?”

“家里有小姑娘等着,谁瞧得上什么红颜知己?”贾琏说着,见许青珩贴了过来,立时就向她唇上探去,余光扫见帘子后有人,就问:“谁在那边?”

一问之下,却见皇长孙、源哥儿牵着手走了进来。

“舅爹、舅娘干什么呢?”源哥儿警觉地问,立时走到床边,将许青珩护在身后。

贾琏咳嗽一声,见许青珩得意地搂着源哥儿,就笑道:“你可找到使美人计的人了。”又望了皇长孙一眼,就说:“时辰到了,臣送殿下回宫。”

皇长孙点了点头,待随着贾琏出来,就问道:“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事?”

贾琏疑惑地反问:“长孙殿下知道?”

皇长孙笑嘻嘻地不言语,“你果然智勇双全吗?皇祖母常提起你,只是不许我跟皇祖父说。”

“祖辈的事,殿下就不必操心了。”贾琏送了他到前院,见有锦衣卫来接,就只送到门口,随后望着宝郡王府,就又东走去,从会芳园当街小门进去,在会芳园中,望见垂钓的探春,就对她说道:“宝郡王三年五载回不来了,你且收拾东西,带着皇孙向南边去吧。”

正月里风正大,探春额前碎发被风拂起,见鱼竿一动,有鱼儿上钩,就立时放下鱼竿,由着鱼儿在水中拖曳鱼竿,起身说道:“难道当真是皇长孙?”

贾琏点了点头,说道:“我才回京,不知皇后的意思是?”

“娘娘的意思,怎比得过皇上的意思?”探春笑说道,又觉房文慧未必不钟意她一手抚养大的皇长孙,又问:“琏二哥,王妃不去吗?”

“路途遥远,主上只说王妃体弱去不得,倘若她能坚持,料想也没人拦着她不去。”

探春松了一口气,笑说道:“二爷许久没回家,快回家跟嫂子说话吧。”

“好,待你启程时,我再来送你。”贾琏说着话,就又向外去,到了宁荣大街上,就见林之孝来说:“二爷,你领回来的那人不叫老爷碰碧莲姨娘呢,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说叫你将人领走。”

“百事孝为先,这事我可做不得。”贾琏又向西边去,路过胡竞枝家黑油大门,就问:“胡竞枝如今做什么呢?”

林 之孝说道:“他赶上好时候了,恰江西几十位老爷丢了官,他就向江西补缺,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了。据说,他还悄悄地向紫檀堡送了银子,叫二老爷、二太太给他 儿子请先生读书呢。说到二老爷、二太太,二爷知道么?宝二爷在茜香国出息了,据说年前茜香国女国王生下的女儿,是宝二爷的。”

贾 琏忍不住咳嗽一声,见林之孝神色不似玩笑,暗道难怪黛玉要向茜香国去,进了家门,也不向旁处去,就回了大跨院向后楼去,到了后楼前,望见源哥儿迈着小腿进 了后楼,就随着他进去,待一进去,不禁火冒三丈,只见源哥儿坐在他椅子上,各处摆着放着的,都是小孩子的玩物。

“舅爹,你在外头是怎么打仗的?”源哥儿问。

贾琏紧紧地皱着眉头,按捺住怒火,说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打什么仗?”

源哥儿蹙眉说道:“那你在外头几年做什么?”

贾琏心道若是告诉源哥儿前头神武将军、宝郡王、北静王打仗,他在后头赏花弄月,怕会叫源哥儿瞧他不起,于是说道:“用智慧打仗呢。”

源哥儿不解地哼了一声。

贾琏不耐烦理会他,就说道:“回你爹娘那边去洗洗睡了吧。”

“我就在这楼上睡,舅娘害怕,我护着她呢。”

贾琏闻言一呆,于是踱步向楼上去,果然瞧见他写意风流的水墨帐子换成了绣满蝈蝈蚂蚱的红帐子,他摆在窗边的琴架子上,搁着七八把弹弓。

“舅爹,什么时候打鸟去?”源哥儿抓了一把弹弓,很是大方地塞在贾琏手上。

贾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赛潘安拿着弹弓才好看,我这样的,不配拿,别叫人笑话了。”将弹弓塞了回去,又领着源哥儿出来,听说柳湘莲回家,源哥儿这才赶紧地向东跨院去。

贾琏登时冷下脸来,待要在花棚下坐着,忽然见花棚前桃树枝干上刻着“柳清源到此一游”,登时心疼地拿着袖子磨了磨,恨不得将那几个字抹掉。

噗嗤一声,许青珩站在花棚前笑了。

“你是故意的?”贾琏冷声道。

许青珩摇着头,说道:“我就想瞧一瞧,你跟个孩子斗气,是个什么模样。”

“你何必呢?”贾琏放弃了这棵桃树,背着手,琢磨着该在后头园子里挑一处屋舍住着。

许青珩笑道:“谁叫你那样小气?若是大大方方的,谁跟你斗气?快向老祖宗那吃饭去吧。”说着,就拉着贾琏向荣庆堂。

果然贾母那摆下了洗尘宴席,只除了贾赦、贾琮不在,家里人都坐在饭堂里吃饭。

大抵是家里又有小孩子无忧无虑地玩笑,于是贾母很是开怀地吃了一碗米饭,饭后漱了口,还埋怨嘴里槽牙松动了。

贾琏待饭后,与柳湘莲说了一会子话,见源哥儿不理会他爹娘,就随着许青珩向大跨院来,有心要跟柳湘莲交代一句,偏生话说得晦涩,柳湘莲听不明白。

贾琏只得在许青珩床上睡着,二人久别重逢下,也算得上甜蜜。

次日一早,贾琏睁开眼睛,洗漱之后出门,见五儿欲言又止,就向门边看去,只瞧见洪二野兽一样蹲在门边。

“女儿不理你了。”贾琏问,虽洪二不言语,他已经知道自己说对,在他头上拍了一拍,问他:“吃饭了没?”见他立时垂涎三尺,就领着他向房里去吃饭。

许青珩对贾琏对坐着吃饭,不时瞥一眼蹲在炕上的洪二,既怕他狰狞面目,又怜悯他这样大的人,心智却如孩童一般。待见贾琏吃了饭,要领着洪二老爷同去户部,就忙叫人将源哥儿的点心包了一包,塞给洪二老爷,见洪二老爷天真烂漫地冲她笑,登时哆嗦了一下。

“走吧。”贾琏说着,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外去,因他不肯与贾琏分开,贾琏就叫人备下了马车,与他同上了一辆马车。

户部里,黎碧舟已经调到了江南清吏司,许玉玚也已经去江苏做了官。

贾 琏见黎、许两家的根还扎在江浙一带,不禁为之一叹,为叫洪和隆知道洪二老爷在他手上,又带着洪二老爷四处招摇一通,待从户部离开,就去了许家拜见许老尚 书,等天黑后才回荣国府;次日,又向神机营去见了一回昔日部下,因晚上要轮值,就领着洪二老爷在户部住了一夜,第二日回荣国府时,见探春要带着皇孙远行, 就与许青珩一同送她,瞧见房王妃固执地要随着向南边去,也只能由着她了;待送了探春走不过七八日,见忠顺王府长史来请,就领着洪二老爷向忠顺王府去。

只见几年不见,忠顺王府破败了许多,贾琏领着洪二老爷进来,叫他蹲在书房门外,就自己进了书房。

“那人是洪和隆兄弟?”忠顺王爷问着,向门外望了一眼。

“正是。”贾琏回说道。

忠顺王爷抿着嘴唇,又问:“皇帝要叫宝郡王留在南边?”

“是,已经请侧妃收拾行李带着皇孙向南边去了。”

忠顺王爷笑说道:“只当皇子里要有个露头的,万没想到竟然是皇长孙。不知薛家知道此事,要如何想呢?”

“有王爷出手,轮不到他们家怎样想。”贾琏笑说道。

忠顺王爷笑了一笑,就对贾琏说道:“本王可不敢说这大话。”

贾琏点了点头,上前轻声问:“不知王爷的事,筹谋得怎样?下官费了一番心血,才拖到这地步。”

“委屈你了。”忠顺王爷说道,就拿了地图来,指着给贾琏看,说道:“如今皇帝的兵马都押在南边,半月后,长安节度作乱时,京营向长安去平乱,你就带着家小,在清虚观等着本王,那边有密道,你随本王向山西去。”

“不知王爷兵马粮草可充足?”贾琏问道。

忠顺王爷笑说道:“粮草自然充足,你不知,前几年,只花了些许银子,就从南安王府买来许多粮食呢。”

贾 琏眼皮子一跳,心道前几年大江南北哪一处不缺粮食,南安王府有粮食不拿出去大大方方地卖,何必贱卖给忠顺王爷?虽疑惑着,但眼前有要紧事要做,就也不做他 想,对忠顺王爷笑说道:“王爷筹谋,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了。王爷放心,三日后,臣就带着家小向清虚观去。”说着话,就向外去,到了外头,领着洪二老爷就 回了家。

待进了家门,贾琏先打发洪二老爷去找碧莲,随后面沉如水地进了大跨院,坐在炕上,就对许青珩说道:“收拾些金银细软,三日后,带着老祖宗、源哥儿向清虚观去。”

许青珩正给源哥儿绣着裤子,听他这样说,就笑说道:“什么事,还要收拾金银细软?”

“有人出卖了我。”贾琏闭上眼睛。

许青珩眼皮子一跳,忙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冷笑道:“清虚观有密道?哄谁呢,那终了真人的性情,我岂会不知?若是有密道,他早将密道堵上了。”

许青珩见他虽气,却不慌张,笑说道:“知道了。”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贾琏托着腮坐着,见帘子一动,源哥儿一头汗水地进来蹭在许青珩身上,登时又变了脸色。

“又向哪里野去了?”许青珩拿着帕子给源哥儿擦了汗,又摸他后背上也是汗,就说道:“快去洗一洗。”

源哥儿答应着就去了。

贾琏瞧着源哥儿出去时,眉毛已经高高地挑了起来。

许青珩瞧着他那神色,说道:“又有什么事叫你看不顺眼了?”

“源哥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知道从来舅妈都不是好东西。”

“你舅妈叫你吃了大苦头了?”许青珩反问,瞧着贾琏那不忿的神色,登时明白素来霸道的贾琏这会子算是吃醋了,于是有意摆弄手上针线给贾琏看,待源哥儿洗了澡回来,就拉着他手说:“将《出师表》背给你舅爹听听。”

源哥儿撒娇道:“好容易歇了一会,又背书。”说着,搂着许青珩脖子说起了悄悄话。

贾琏瞧着他们二人有说有笑,总觉哪里不顺眼,见进来一只哈巴狗,就将哈巴狗抱在怀中摸了一摸,总觉哪里不自在,待源哥儿去迎春那请安,就将狗放了下去。

“知道我跟狗有什么区别吗?”许青珩含笑问。

贾琏说道:“狗不会说人话?你比它强?”

许青珩整理着手上丝线,笑说道:“狗不会搂着你,我会。”

贾琏嗤笑一声,起身就向外去,见许青珩忽然起身搂住他的腰,随口说了一句:“又发疯了。”

“松了一口气吧,有几年没人抱着你了吧?”许青珩笑嘻嘻地说道。

贾琏由着她紧紧地搂着,心里莫名地就觉熨帖,嘴上说道:“谁说没有?常跟蟠儿、北静王搂搂抱抱的呢。”

“蟠儿就罢了,北静王?”许青珩眼珠子一眯,笑了一笑。

“发够了疯就松手吧。”贾琏推开她的手,又向外院书房看了账册,待到约定那一日,果然一大早就听说长安节度作乱,见柳湘莲前去镇压,就立时抱着源哥儿,领着许青珩、贾母、迎春向清虚观去。

贾母、迎春只当是春日踏青,就随着去了,待进了清虚观,依旧该上香上香,该游玩游玩。

贾琏抱着源哥儿见了终了真人,又将各处的泥胎神像看了一遍,不见忠顺王府人露面,就将源哥儿还给了许青珩,自己领着洪二老爷向后殿各处去找,忽然见许青珩追了过来,就笑着问她:“过来做什么?”

“不放心你。”许青珩握着贾琏的手说道。

贾琏就牵着她去寻了然真人,乍然见几个道士模样的人来说:“琏二爷,随着我们走吧。”

“你们是谁?”贾琏忙问。

却见那几个道士不由分说,就挟持着贾琏、许青珩向外去,贾琏见洪二老爷要动手,就对他说:“老实跟着吧,没事。”

洪二老爷听了,就老实地跟在后头。

在清虚观后门上,贾琏、许青珩、洪二老爷上了马车,就听着车轱辘转着,不知要向哪里去。

贾琏在马车上问了两回,不见人回答,也就乐得不问,见洪二老爷嘴里咿咿呀呀,索性教他说起话来。

许青珩担惊受怕之下,见他还有心教洪二老爷,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马车里颠簸了半月,才有人放贾琏、许青珩、洪二老爷下来。

贾琏只觉浑身骨头疼,领着许青珩、洪二老爷下了马车,就见此时已经身在一处大院中。

“这是哪里?”贾琏疑惑地问。

就听身后房中有人说:“这是山西。”

贾琏忙领着洪二老爷向房里去,恰见忠顺王爷一身蟒袍坐在椅子上,边上又站着十几位十分眼熟的老爷。

“王爷这是……”贾琏疑惑了一下,又忙说道:“我祖母外甥呢?”

忠顺王爷笑道:“人多口杂,并未带他们回来。先前本王还当真以为你是个叛徒,亏得本王英明,先试了你一试。”

贾琏茫然地说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爷拍了拍手,就见有人押着陈也俊走了过来。

“就是这小人前来搬弄是非,他说本王叫你带着妻小去清虚观,你定会通风报信,领了官兵来。”

贾琏震惊之下,就去看陈也俊:“姐夫为何会有此一说?”

陈也俊被按着跪在地上,两腮高高地肿起,鼓着眼睛,忙说道:“王爷不要被他蛊惑,贾琏委实是叛徒,若不是他,洪和隆岂会被擒住?他跟王爷说洪和隆在东安郡王身边,那洪和隆就一定是在皇上身边。”

“姐夫,莫不是怨恨我不将你接回家里住?没将家当拿给你败坏?”贾琏笑道,见许青珩有些胆怯,就将她护在身后。

“王爷找到洪和隆就知道了。”陈也俊一心要跟贾琏拼个鱼死网破,心道几次三番,就连倪二那泼皮、胡竞枝那小人都官运亨通,凭什么他就没那运道?

“王爷,据说洪和隆十分爱惜弟弟,不如,就拿着洪二老爷,去引诱洪和隆出来?”长安节度云光在忠顺王爷耳边说道。

“……也好。”忠顺王爷又迟疑了一次,只觉贾琏回京的契机太过凑巧,于是吩咐道:“送琏二爷回房歇息,好生伺候着,押着洪二老爷游街,务必要叫人知道,洪二老爷在咱们手上。”

“是。”

“琏二爷、琏二奶奶请。”云光对贾琏含笑说道。

贾琏点头答应着,走出这屋子,见洪二老爷要挣扎,就说道:“他们领着你找你女儿去呢。”

洪二老爷闻言,这才老实地跟着人去。

贾琏低垂着眸子,心道忠顺王爷好大胆量,待随着人向后院去,迎面就见南安郡王走了过来。

“王爷?”贾琏大吃一惊。

南安郡王冷笑道:“没想到吧。”

贾琏笑道:“王爷也在,那我们王爷胜算就又多了一筹。”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是吗?本王还道,你见了本王,会吓破了胆子。”

“这话从何说起?”贾琏笑说道。

南安郡王冷笑着说:“只怕你还不知道,因你散播谣言,我妹妹悬梁自尽;母妃痛心之下,又见父王万箭穿心葬身鱼腹,也一病去了;我父王,更是因你怂恿宝郡王、北静王极力主战,才会死得如此凄惨,又如此不光彩。这一笔笔血仇,难道不要报在你身上?”

贾琏诧异地说道:“倘若如此,王爷岂不是也在心里暗恨我们王爷?”

“你尽管信口雌黄,来日方长,有你受的。”南安郡王冷笑着,就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