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秦夫人是何等老辣的人,便是史湘雯都看得出来史湘云的那点小心思,秦夫人自然也不例外。秦夫人对史湘云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毕竟,人都是处出来的,史湘云快周岁了,史鼎他们一家子才从江南回京,接下来又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史湘云跟秦夫人见面的次数真心不是很多,毕竟,那点小孩子,你也不能要求她天天给两个婶子请安不是,尤其,这个侄女还不是放在秦夫人名下呢!

秦夫人带着水獭皮的嵌珠勒子,坐在炕沿上,一边给史鼎端上了一盏燕窝鸡丝汤,嘴里说道:“老爷,我瞧着,湘云那丫头也不小了,她毕竟是长房嫡女,大哥大嫂不在了,咱们也得上上心呢!”

史鼎喝了两口汤,听秦夫人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那丫头不才六岁吗?”他没说的是,这不是老三家里管吗?

秦夫人轻叹了一声:“老爷,不是我说弟妹的坏话,云丫头看样子跟弟妹不是很亲近,倒是一直念叨着贾家那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二房那边的那个叫宝玉的,云丫头过了年就七岁了,这终究不是那么和规矩的事情!”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想到之前史湘云跟自己的两个女儿说起贾家那位凤凰蛋,叫什么“爱哥哥”,可是叫自己的小女儿不也是一本正经地叫“二姐姐”的吗?可见,小丫头心思有些不对头。只是这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只能隐晦地提醒一句。

史鼎听了,也是皱皱眉,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让史湘云多来自己家,好跟自己的两个女儿多亲近亲近呢,如今看起来,还是算了,免得将自己的乖女儿都带坏了。

秦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史湘云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有些心思不善,她可不想留个白眼狼,还得好吃好喝地养着。

过了两天,方夫人便派人过来接史湘云回去,谁让三房袭了爵呢,自然,大房唯一的遗孤,得归他们管,若是他们将史湘云留在忠靖侯府,日后难免有人会说些闲话。

史湘云很舍不得,不过她这么一丁点大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只得眼泪汪汪地回去了。秦夫人又额外送了史湘云一些小女孩用的发钗钏子什么的,脸上挂着笑,说着一些客气话。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史鼎主持了他成为族长之后的第一次祭祖,史鸿作为二房的长子也跟在了史鼎身后。参与祭祖的除了史鼎和史鼐两房还有史家留在长安的不少族人,祭祖的规模很是不小。

长安这边的祠堂是史家封侯之后才建的,如今不过百年的光景,宗祠看着很是肃穆,上面挂着史家宗祠的牌匾,院子里面也已经摆好了各类祭器,一家子按照身份地位陆续进了祠堂,史鼎主祭,史鼐陪祭,虽然史泽和史鸿还小,史清也是庶子,但是毕竟是史家这一代的男丁,又有长安族人中水字辈的族人跟在后面,一起献爵献帛捧香祭拜。

史家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前朝的时候也不过做了不到百年的土财主,也没那个脸面给自己找一个名头响亮的祖宗,不过,史家祠堂里除了开国的老侯爷以及他的直系子孙之外,还有一大堆族人的牌位,密密麻麻放了好几排,据说这还不是全部,全部的灵牌应该还在金陵的祖祠里头。史鸿终于明白为什么说“阿房宫,八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了,史家这个家族实在是枝繁叶茂,族人众多,也难怪金陵那边虽然有不少祖产,但是每年能够送到侯府的却不过只是些土产罢了,少有钱粮,即便是如此,金陵那边日子过得比较滋润的族人也就是与侯府血缘关系还算比较近的几房,另外一些族人若是自家没有多少家产,也就是靠着每年族里面按人头发放的钱粮勉强度日。族人一年比一年多,花销自然一年大,因此,即便是当初侯府窘迫到了极点的时候,也不敢将值班在金陵那边的产业变卖,那是会绝了不少族人生路的。因此,除非万不得已,史鼎史鼐他们只能当做金陵那边的产业没有了!

史鼎作为主祭读了祭文,先是追忆祖先如何艰难,筚路蓝缕,创下如今的基业,如今家族兴旺,又承蒙祖先庇佑,自家没有堕了祖先的威名,得以封侯拜相,请祖先继续保佑自己这些子孙,让他们也要有出息云云。要不是当着一众族人的面,史鼎就差直接跟祖宗说,我儿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了,你们在地底下一定要保佑我儿子金榜题名,最好能够连中六元,将来也好更加光宗耀祖,到时候,咱们史家就不是什么武夫,而是向书香之家转型了。

念了祭文,又去正堂拜见先祖的遗像,史鸿抬头瞄了一眼,不得不说,这年头的人像实在分不清楚谁是谁,更坑爹的是,除了放置的位置,史鸿发现挂在那里的好几副画像粗一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几张穿着朝服的相,都是侯爵,衣服的花纹规格都差不多,看长相或许只有胡子长短不同?天知道,史家故去的祖宗怎么会留着长髯,起码史鸿是亲眼见过史侯的,史侯虽然留了胡子,可是绝对没有画像上那么长。那几幅穿着常服的画像反而要好一点,毕竟,朝服一样是规矩,常服总不可能也一样。就在史鸿腹诽这年头的画匠的艺术水平时,族人们已经按照辈分各自站成一排,史鸿赶紧在史泽旁边站定,之前准备好的祭祖用的菜品从外面一一传进来,史鼎亲手摆放好,又拈香下拜,族人们这才一齐跪拜下来。

按照程序完成了祭祖,史鼎又拿了用来祭祖的白煮肉,拿着刀子切成小块,分给了史鸿、史泽还有史清他们兄弟三个,以求得祖先的庇佑。

白煮肉什么调料都没放,何况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冷掉了,上面结着白花花的一层油,史鸿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抬头一看,史泽吃得也很痛苦,史清却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吃得很是享受,这让史鸿很是怀疑,三叔家里是不是已经艰难到了那种程度,让一个庶子平常连一块寡淡无味的白肉都吃不上了。

祭过了祖,自然就是各回各家,因为史家的规矩,祭祖是不容女子参与的,因此,史家的女眷都在外面等候,看到族人们迈步出来,秦夫人本想挽留三房的人留下来吃点茶,却被婉言拒绝了,毕竟,家里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忠靖侯府的主子们回府过节,祖祠这边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下人来办。

第 17 章

如今没有春晚,秦夫人本想请个戏班子,不过想想人家戏班子也得过年,便打消了这个心思,一家子吃了年夜饭,便聚在一起守岁,大家在一块说话,几个在主子面前挺有几分体面的丫鬟婆子在一边说些笑话逗趣,史鸿上辈子见过的笑话也多,这会儿也挑了一些出来,逗得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听着的丫鬟婆子也受不住,一个个拿着帕子捂着嘴,笑得快要站不稳了。这个时候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因此,刚到了二更天,史湘霓就有些熬不住,开始打起盹来,秦夫人连忙叫人将史湘霓抱到里间的床上去睡。

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厨房送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史湘霓被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一个,又睡了过去,史鸿他们坐到现在,也有些饿了,不过也没敢吃多,毕竟马上就要睡了,各自意思意思地吃了几个,这才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史鸿醒来,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枕头底下放着的一串崭新的花钱,黄澄澄地很是闪亮,一面印着一些如五福临门、喜鹊登梅、蟾宫折桂等吉祥图案,反面也是各种吉祥话,这种钱跟那些金银锞子一样,都是自家铸造的,专门当做压岁钱。

史鸿在丫鬟的服侍下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红灯笼,奶娘张嬷嬷满脸挂着笑,从匣子里面拿了一个嵌着宝石珊瑚的金项圈出来,给史鸿挂上,史鸿感觉很别扭,刚想说不用,张嬷嬷就在那里说什么这样才喜庆富贵,压得住福气什么的。

身上零零碎碎挂着一堆的如玉坠、荷包、香包之类的配饰,史鸿去正房去给史鼎和秦夫人拜年。史鸿乖乖地给父母磕了头,说了一堆的吉祥话,史鼎和秦夫人笑呵呵地各自给了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史鸿乐滋滋地收了,上辈子,他虽说家境不错,可是什么时候看到能用盒子装的金银啊!

很快,史湘雯和史湘霓也过来拜年问安了,同样各自得了两个红包,然后五口人又在一起用了早点,而外面,已经有人在门口投了拜帖。

史鼎忙着接待过来拜年的下属官员还有一些亲友故交,秦夫人也要忙着接待上门的女眷,回头也得带着儿女一起去拜访自家的亲戚。

既然是亲戚,贾家之行便是不可避免了,谁让史老太君是史鸿的姑祖母呢!

相比较与忠靖侯府,荣国府的主子实在是不少,可见人丁兴旺。不过让史鸿觉得郁闷的是,贾家的人似乎都有宅属性,平常出来交际的次数很少,起码如果没事的话,史鸿就没见过贾家的正经主子上过史家的门。

史鸿先去见了贾赦,贾琏也在一边陪着,贾琏正值青春年少,看着就是个风流公子的模样,而贾赦就没有这么具备视觉效果,贾赦年纪也就比史鼎大一点,这会儿看着却远没有史鼎精神,他留着胡子,身材微胖,不过眼袋松弛,看长相其实并不差,只是乍一看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仅仅是个人形象上,就已经差了贾政不止一筹了!门面工作做不好,难怪贾赦在外面的风评也不怎么样了!

贾赦对史鸿兴趣也不大,不过这也难怪,他不讨自家姓史的老妈喜欢,自然娘舅家对他也没多少好印象,他也不需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因此,敷衍了史鸿几句后,又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文房四宝,便让史鸿去见贾政了。

贾琏有些尴尬地给史鸿解释了几句,然后亲自一路陪着史鸿去荣禧堂见贾政了。他对贾政这个二叔也有些发憷,因此将史鸿送到了地方,拜见了贾政之后,便自觉撤退了。

光看架势,一般人绝对不会觉得贾赦跟贾政两人是亲兄弟,贾政哪怕是假正经呢,看着也是个道学先生的模样,容貌清癯,看着很精神,他对史鸿很是和颜悦色,或者这样说,他对读书人都很和颜悦色,在听说史鸿打算年后下场之后,便赞赏有加,又考较了史鸿几句,考的不过是些简单的东西,史鸿自然说的头头是道,让贾政欣喜不已,然后又想到故去的贾珠,神情不免一黯,嘴上又勉励了史鸿几句,他出手也很大方,上等的端砚还有徽墨,又有一套《四书集注》,史鸿谢过之后,便跟贾政告辞,跟着下人去后院拜见一下女性长辈。

这会儿,后院那边很是热闹,除了过来拜访的秦夫人还有史湘雯和史湘霓之外,贾家真的有些阴盛阳衰的味道,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人都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这让其实比王夫人年轻不少的邢夫人平白多了几分老气。李纨站在王夫人身后伺候着,不时有些担忧地看看被乳母抱在手上的贾兰,宁国府的人这会儿在守孝,没有出现。因为去年初的时候,贾敬的嫡妻许氏去世了,对外宣称是难产加产后失调,那个据说是许氏所生的女儿正是惜春,许氏去世后,便被史太君接过来养在了荣国府。史鸿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毕竟那时候史家也在守孝,只是私底下听说,许氏是被气死的。但是惜春到底是谁生的,史家也没搞清楚。

惜春还小,这会儿还没睡醒,因此并没有出现,不过史家的小辈差不多都在这儿了,迎春、探春,贾兰,呃,还有贾宝玉。至于那个比贾宝玉还小的贾环,大概早就被人忘掉了。

贾宝玉这会儿已经七岁了,按理说不该在内宅厮混了,偏偏他如今还住在史太君屋子里面,这会儿依旧没心没肺地跟迎春探春说笑。又在那里跟史湘雯史湘霓连个人姐姐姐姐的叫着,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史湘雯和史湘霓在一边敷衍着,史湘雯明显觉得有些郁闷,尤其在贾宝玉问到了她们用什么胭脂的时候,看史湘雯的样子,很想一巴掌扇过去。

史鸿进去拜见了几个长辈,又收获了一箩筐的好话,外加一些装着压岁钱的荷包,他在这么多女人当中实在不自在,秦夫人正好给他和自己的女儿解围,在一边笑道:“鸿儿这还是头一次来这边呢,也有很久没跟宝玉这孩子见过了,不如宝玉带鸿儿一起去走走,说说话,表兄弟间也好亲近亲近!”那边史太君自然也是连连点头,说道:“这话说的是,宝玉啊,你就跟你鸿表哥一起去小书房坐坐,平常念书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好问问你鸿表哥!”

贾宝玉还算比较懂礼貌,毕竟受过的教育在这边,虽然在男女大防这种事情上比较拎不清。听了秦夫人的话,他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叫了一声:“鸿表哥!”然后便拉着史鸿去了就安排在荣禧堂一侧的小书房。

贾宝玉是个绝对的外貌主义者,在他看来,凡是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是值得亲近的,史鸿的长相就挺符合他的审美观,因此,贾宝玉也乐意跟史鸿打交道。他自然不会跟史鸿说什么念书的事情,以前有贾元春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教他念书,他还算学得进去,回头贾元春进宫参选去了,给他启蒙的变成了贾代儒那个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反差太大,他厌学了!

史鸿自然也不会没事在大过年的找不痛快,干脆就跟贾宝玉说些奇谈志异,总算相谈甚欢

第 18 章

几个必须走动的亲戚家转悠了一圈之后,史鸿便要埋头全力备考。在这段时间里面,史家的人比史鸿自己还要紧张,秦夫人天天督促着厨房炖着各种养神补脑的汤汤水水,史鼎虽说什么也没表示,不过还是拉下脸来,去找了以往考试二十年的试题还有当时做得比较出彩的文章出来给了史鸿。便是史湘雯和史湘霓姐妹两个也不没事跑来打扰史鸿,史湘雯还开始学着做补品了,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一本药膳书,成天琢磨着。

除了史鸿的事情,秦夫人也开始为史湘雯的婚事操起心来,史湘雯十三了,过年的时候带着史湘雯出去交际的时候,已经有人隐晦地打探史湘雯是否已经订亲,甚至贾家那边,还有意撮合史湘雯跟贾琏,不过秦夫人当下就婉拒了。

在秦夫人看来,贾家要不是还是亲戚,需要顾虑点颜面,史家都不屑于跟贾家打交道了。自从贾代善贾代化堂兄弟两个过世之后,贾家就每况愈下,好不容易出了个进士贾敬,结果人家居然不肯做官,也不肯袭爵,老子才一死,他就跑去寻仙问道了。贾赦不说才能如何,作为袭爵的长子,偏居一隅,贾家人还拿这个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要知道,史昕当年长年卧病,史家还默认他是继承人呢!贾政呢,似乎贾家人都觉得他比贾赦强,会读书,人品好,偏偏理直气壮地住在正房不动弹,理所当然地鄙视自己袭爵的长兄,自身却没有配得上这个待遇的才能,蹲在他老子临终为他求的位置上十几年挪不了窝。加上玉字辈也没出个拿得出手的人,可以说,贾家接下来几十年,都会一直走下坡路,就他们家那个至今可以说是游手好闲,连个监生的身份都没有,还没志气的贾琏,也想娶自己的宝贝闺女,这不是做梦吗!

担心那位老太太倚老卖老,硬要亲上加亲,秦夫人觉得,选女婿的步伐要加快了,反正只是订亲而已,再等个两三年再出嫁也是正好。这样看来,若是史鸿可以考个廪生甚至是贡生的身份,也能给史湘雯的婚事增加一个筹码,女儿家出嫁了,娘家的父兄就是依靠,史鼎能照顾女儿多少年呢,关键也得看兄弟啊!史老太君之所以在贾家说一不二,除了因为一个孝字,还不是因为娘家史家硬气,要不然,她怎么压得住自己的儿媳,须知道,贾赦的原配张氏也是书香大族出身呢!不过老太太也是个目光短浅的,张家是何等人家,即便没有爵位,也是清流中有名的人物,结果好好的亲家,如今差不多成了仇家了!贾琏也是蠢的,他是张氏的嫡子,至今居然也不去自己舅舅家套套近乎,那样的话,就算不喜欢念书,以张家的底蕴,给贾琏运作一番,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实缺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就在秦夫人一边给女儿挑选合适的结亲对象,一边恨不得求神拜佛,保佑史鸿金榜题名的时候,县试的时间到了。

史鸿的开端很不错,史鼎早就帮他准备好了一切,史鸿只需要早早地吃了家里准备好的早点,拿着相当于准考证的材料,直接去考试就行了,连考试用的东西也有人帮他拎着。县试府试并不算严格,压根不用糊名什么的,有的县令知府当场就能拍板。

等着考试的人很多,里面没什么熟人,史鸿只好跟着前来送考的管家史平站在一起,不时看看四周前来应考的人。很快史鸿变发现自己年纪也不是最小的,还有两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男孩也在家人的陪同下站在人群里面等待,其中一个男孩看起来很紧张,边上的家人拿出了一块肉饼哄着他吃了,又喂他喝水。另一个男孩也拿着一块糕点,小口地吃着,不时问边上的人几句话。

这会儿还是早春,春寒料峭的时候,尤其这会儿天还没有完全亮,地上结着白霜,考生却都穿着单衣,史鸿还好,穿了好几层,都是用的细细的棉布做的,穿着还算暖和,一些看着家境不怎么样的考生就有些受罪,站在那里跺着脚,不时腾出手来呵气暖手。

终于,贡院的门开了,几个小吏走了出来,开始点名报号,史鸿的名字还算靠前,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他连忙从史平手上接过篮子,提起来往门口走过去,前面等待的考生见是个孩子便都让开一条道来,史鸿道了几句谢,便到了贡院门口,这些小吏的眼光毒辣的很,见史鸿虽然穿的是细棉布的衣服,上面也没什么花纹,但是棉布的质地很好,史鸿这么多年也养出了一身富贵气度,加上史鸿年纪也小,那小吏琢磨着史鸿应该出身不差,因此,虽然按照规定检查考篮,进行搜身,但是做得并不出格,很快便将史鸿放了进去。

史鸿虽说觉得被搜身很不自在,不过也没办法,提着篮子对号入座,他的位置很不错,处于西南角,不会被风吹,也不会正对着太阳。史鸿拿出篮子里准备好的抹布,先细细擦了一下桌子和凳子,这才将笔墨还有砚台放到了桌上,拿出水壶往砚台里面倒了一点水,便开始慢慢研墨。

不知过了多久,考生都已经进了考场,听外面的声音,似乎还抓到了几个夹带的,直接就被扔了出去,还要影响以后的科举。贡院门关上之后,县令周志诚照旧说了几句为国举才,为圣上效忠之类的话,这才命人将考卷发了下来。

县试也就是考一篇时文,还有一篇试帖诗,史鸿看过题目,立刻便放下了心,之前钱老夫子也说过,其实天子脚下,这些小考比较占便宜,江南那边文风鼎盛,历来就是出才子的地方,因此,那边的官员出题很多时候也很刁钻,而北方这边就不一样,为了保证将来会试的时候,不至于出现一大堆考生都是出自南方的现象,北方这边直到乡试,难度都比南方要低一些,以免最终因为地域问题,朝堂上出现一边倒的情况,这也是平衡之策。

史鸿很快打了草稿,又检查修改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犯忌讳,需要避讳的字眼,这才开始誊抄起来。史鸿从启蒙的时候,就开始练习馆阁体,因此,如今的字除了因为年纪的问题,笔力尚且不足之外,也像模像样。

快要誊抄完毕的当儿,前面出现了一道阴影,史鸿抬头一看,却是周县令,周县令并没有出声,只是示意他继续,史鸿也没紧张,开玩笑,史鸿跟在史鼎身边,便是朝中一品二品的大员也是见过的,周县令这样的七品官员,还真没有让史鸿紧张的资格。

不过很显然,周县令是知道史鸿的,本来还想着史鸿这样的出身,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用父辈的恩荫,直接去国子监拉倒了,还要到这边来跟贫苦学子争这点功名。周县令原本的想法就是,只要史鸿的文章还算过得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过了就算了,卖史鼎这位侯爷加相爷一个人情便是,这会儿一看史鸿的文章,便知道自己想左了,人家跑过来考试,自然有这个底气。史鸿的八股文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之处,这也是科考中的大忌,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说朝堂上有什么变动,要做什么改革,否则的话,这种标新立异的文章,无论是哪个考官,都是不愿意取的。难得的是,以史鸿现在的年纪来看,他的文章引用的典故很常见,但是文风却像是在八股上浸淫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以周县令的看法,这样的文章,别说是区区一个县试,便是乡试,也是能取中的。

等到看到史鸿收了尾,周县令的态度也变得和蔼起来,这等少年英才,又有个好家世,将来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自己这个座师,也是很有脸面的。

周县令对着史鸿含笑点了点头,便背过手踱步去巡查别的考棚了,而史鸿也开始琢磨起那首试帖诗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起得太迟了,睡得头都疼了,因此更晚了!大家看完早点睡吧,明天又要上班了!晚安!

第 19 章

试帖诗什么的,都有一定的格律,再引用一点唐诗宋词里面的典故,便也能凑出一篇花团锦簇的诗来了。史鸿很快写完,再次检查了一番之后便提前交了卷。提前交卷这种行为也就出现在三场童生试里面,交了卷你就能直接出场回家,但是放到乡试会试上,这就不可能了,不到时间,贡院门绝不开启,到了时间,你就算没写完,那些小吏也会给你将试卷收上去。

周县令看着史鸿恭敬地呈上来的考卷,更加满意了,出身侯府,却还能保持谦恭的姿态,哪怕是装出来的呢,这也让人心里觉得舒服,周县令脸上笑意更加明显了,温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差没直接说史鸿这场必中了。

这会儿不过是正午,史平一直在外面等着,这回就坐在距离贡院不远的一个茶棚那儿坐着,有些心神不定地端着一杯平常绝对不会喝的劣茶,从有人出来之后,便不时抬头往贡院门口张望,正好看见史鸿提着篮子从贡院出来,当即放下杯子,在桌上丢了几枚铜钱,便小跑着过来,伸手接过篮子:“大爷果然才思敏捷,这么早就出来了!大爷可曾用了饭?”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史鸿向马车那边而去。

史鸿摇了摇头,这会儿也觉得肚子饿了,上了马车之后,便将篮子盖揭开,篮子里面有一块被检查的小吏拿着刀子切成了不规则小块的卤牛肉,还有一块同样被切开来了的玉带糕,史鸿顺手就捏了一块玉带糕送进嘴里,史平赶紧取了一双乌木包银箸奉上:“大爷先慢用一些,这便可以回府了!”说着,便叫车夫赶紧赶车。

“平叔也用一些吧!”史鸿笑道,史平是家中的二管家,也是府上的老人了,从史鼎还小的时候就跟着史鼎,一直很受信任,史鸿自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史平推脱了一下才说道:“谢大爷体恤!”说着,自己也取了一双竹筷,吃了两块牛肉,便放下了筷子。

史鸿也不再多说,史平是史家的家生子,哪怕资历再深呢,也不需要史鸿一再示好,本来就起得早,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加上一早上的脑力劳动,他的确是饿得很了,加上这会儿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尽管觉得口干,还是将玉带糕和卤牛肉都吃了下去,这才觉得胃里面充实了一些。一边史平连忙帮着倒了一杯温茶,让史鸿漱口。

史鸿到家的时候,史鼎人在内阁,秦夫人她们在内院等着,这会儿见史鸿回来,秦夫人连忙吩咐下人:“快去厨房,将给大爷准备好的饭菜拿过来!”

史鸿赶紧说道:“母亲,不必劳烦了,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既然出来得早,怎么还吃那些凉歪歪的东西,也不怕伤了胃!”秦夫人责怪道,“你年纪小,最是要注意身体的时候,还是喝点热乎的汤水!”说着,径自吩咐了下去。

秦夫人并没有开口问他考试的情况,等到丫鬟端了应该是一直热在炉子上的火腿鲜笋汤过来后,就在一边看着史鸿拿着一根勺子慢慢喝。好在碗并不大,史鸿也没有吃撑着的感觉,一碗热乎乎的汤下去,果然肚子里面舒服了很多,他放下勺子,看着秦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来:“母亲,放心吧,这次的考官周县令对我很看重呢!这次必中的!”

秦夫人含笑摸了摸史鸿的头发,轻声道:“鸿儿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逼自己逼得太紧!”她想到贾家那位曾经被视作希望的贾珠,暗自庆幸自己的儿子一直身体非常好。

史鸿自然点头应是,又在一边跟秦夫人说笑了一番,这才起身回去了。

县试的成绩没过几天便出来了,史鸿的成绩很好,高居榜首,很多人在知道史鸿的身世背景之后,都怀疑县令想要拍史家的马屁,不过,周志诚也是个干脆的,直接将前十名的试卷都张贴了出来,大家一看,固然还有人说些酸溜溜的话,大多数人也都服气了。要不是下面还有考试,就要有人过来跟史鸿套近乎,讨论学问了。

史家对此惊喜非常,毕竟史家这几代人里面,虽说不至于目不识丁,但是真正在学问上都颇为粗疏,第一位保龄侯当年甚至写奏折都需要幕僚写好了,一点一点解释给他听,他刚开始连依葫芦画瓢,抄写都有问题,好在开国太祖出身也不算高,也就是有了基业之后,才真正开始系统地进行学习,对跟着自己一起起于草莽的老部下也颇为容忍,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后来史家的人在读书上总是缺了一些天赋,史鼎史鼐这一代人里面虽说已经好了很多,不过,他们依旧走的是武勋方面的路,说起才学,撑死也就一秀才的水准,只是他们历练已久,长于实干罢了。

虽说只是一个县试案首,这也足够让史家人惊喜了,史鼐虽说这些年跟史鼎关系不如未袭爵之前密切,也上门勉励了史鸿一番,言语间,要史鸿弄个小三元,当然,他倒是没指望什么大三元,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种事情,多少年才出的了一个,史鸿终究年纪小了些,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会有人将他捧到这个高度。

县试在科举考试中,真的只能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很快府试就要来临了。住在长安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科考的几个步骤,你都不需要四处奔波了,只需要待在家里,到了考试的时候,直接去贡院就行,连考场都不怎么变化的。像一些比较偏远一点的地方的士子就很麻烦,每次考试都得费一番力气,县试要去县城,府试和院试还好,都在州城里,乡试就得去省城,会试再千里迢迢往京城过来。别人读书复习的时候,他在赶路,不说效率的问题,这其中的花销也会让许多家境贫寒的士子望而却步,考上举人之后会好一些,考上了举人,在规定范围以内的田产就能免税,自然有人携带田产过来依附,每年都有固定收入,要是连举人都考不上,家境好的还能一直坚持,家境差一些的,就得靠着开办私塾或者是在富贵人家坐馆维持生计了。

史鸿这三场考试都在贡院进行,甚至连座位距离得都不远,他虽说顶着一个小孩子的皮,内里却是个成年人,文章自然不像普通的少年人一般,显得浮躁,言之无物,反而很是沉稳,因此,居然真的考出了一个小三元来。

当然,这里面的确也有史家的关系,要不是史鸿出身史家,顺天府府尹或者是学政未必不会借着担心学子少年成名,未防出现伤仲永的情况等理由,将史鸿的名次压一压,这种事情往年不是没有过。不过,这多半是针对没什么后台的学子,像史鸿这样家世雄厚,父辈颇受圣宠的,哪怕文章稍微差点呢,在这个不需要糊名的童生试里面,考官将名次往上提那么一点,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甚至在一些舞弊比较肆无忌惮的地方,出现过替考,甚至考生连考场都没去,最终还能榜上提名的,只是不过是个秀才的功名,在这个进士都未必能混到实缺的时候,实在是不值一提罢了。有这个能耐的人家,也是不在乎那一个月四两银子的补贴的。

史鸿得中小三元,这自然是整个史家的喜事,甚至史家的亲戚也是与有荣焉,史鼎已经维持不了自己的淡定,虽说没有大张旗鼓,不过,还是下帖子请了比较亲近的亲朋一起庆祝了一番,史鸿收获了一大堆口头上的夸赞,以及起码二十年内不需要购买新的的笔墨,砚台也有不少。

而史鸿,也从拜会座师,还有与同年聚会开始,真正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社交活动。

第 20 章

跟现代人不同,古人对于师生关系的看重是现代人很难理解的,而座师,在这个年代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亲密,文人的圈子里面,很多关系网就是靠着师生、同年给联系起来的,即便不是一荣俱荣,一损即损,但是也会互相提携,作为学生,你哪怕平时不跟你那个座师有什么交集,但是,即便座师做了什么措施,你也不能出首,否则就会被官场之人同时排斥。这年头可不鼓励什么大义灭亲,而是亲亲相隐,这是一种潜规则。

之前遇到的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没有通过院试,在府试中名次也偏后,不过他们年纪小,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因此倒也不沮丧。

因为是在长安,无论是顺天府的府尹还有学政都比地方上相同品级的官员地位要高一些,手上握着的权力也高一些,尽管在长安不显,有的时候还要两头受气,谁让京城这种地方,大街上的小贩都有可能认识甚至就是皇亲国戚呢!不过你要让他们外放,他们还真不一定乐意。

如今的顺天府府尹李远文,就是标准的凤凰男,不过人家长了一副好相貌,而且才学也不差,又很会做人,可以说是长袖善舞,之前因为家贫,在老家那边并未成亲,等到考中了进士的时候,年纪不过二十多,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因此,被当时的左都御史,如今的刑部侍郎于大人相中,做了于大人的女婿,从此青云直上,不过十几年时间,便坐到了顺天府府尹的位置上,而且也坐得挺稳当。

至于学政赵勤,出身翰林院,是个老学究了,对朝政兴趣不大,学政也是他兴趣所在,他已经任了好几任学政,不过这一年才转到了顺天府,正好就轮到了史鸿他们这一群人。

虽说文官武官不是一个体系,在朝堂上互掐也是常事,本朝虽然没有重文轻武的意思,不过随着天下承平,武官的地位每况愈下,要不是史鼎有功,圣上也要平衡朝堂,史鼎也入不了内阁。不管怎么样,如今史鼎即使没有做到位极人臣,也已经是金字塔上的顶层人物了,这些文臣自然不会跟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也摆出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加上史鸿在童生试中堪称出色的表现,尤其史鸿是史鼎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足以表示,起码史鼎这一脉,要开始退出武将的圈子,转而往文官上发展了。因此,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起码三个座师都对史鸿表现了十足的善意。

当然,史鸿送过去的礼物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善意就是了,史家库房里面各种古玩字画并不少,经历过开国那段时间的武将家里这些东西都不会少,都是当年发的战争财,前朝不知道多少富商官员乃至名士受了祸害,而且你还讲不了理,谁让你没有迎风而降,不肯尊奉新朝呢!先发财的自然是这些武将,底下的小兵只知道强金银珠宝,有了见识的将领,就会在封库之前昧下一些珍贵的古董字画下来。

史鸿上门很是投其所好,喜欢字画的送字画,喜欢金石的送金石,喜欢玩砚台古墨的送名砚古墨,再加上自己手抄的四书什么的,既风雅又体面,自然很能讨这些人的欢心,他们自然也不吝于指点夸奖史鸿几句,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文官阶层对史家的态度。

与同年之间的交际就没有这般麻烦,史鸿年纪小,身上也没有因为出身优越带来的傲气,反而挺平和,而且除非是读书读傻了的傻子,谁也不会没事跟一个注定前途无量的同年交恶,说不得,哪天就要借人家之力,如今,自然需要留下一个善缘。

因此,发榜之后不久,这些新鲜出炉的生员在一起聚会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向史鸿示好之意,尤其有几个同样获得了贡生名额的,他们将会一起进入国子监,再做好几年同学,运气好的话,还能一起参加乡试,因此,更是对史鸿多了几分亲热。

京都居,大不易,廪生方能有四两银子的补贴,往下一个月也不过领几斗米了,因此,几个家境不佳的同年在聚了几次之后,便有些羞赧地提出要告辞回家读书了,这几次小聚,虽说只是在一些中档甚至是低档的茶楼喝喝茶,吃点茶点,听听说书人说书,可是,每次消费也要几两银子,他们能来长安县赴考,几乎已经快要掏空了家里,偏偏虽然中了,名次却靠后,很难改善自己的生活,这些读书人,其实自尊心更强,几次都是别人会账,叫他们很是有些坐立不安,何况这些钱有人付,可是住客栈需要花钱,平常吃饭同样要花钱,在乡下几文钱的东西,在长安县里面甚至要几十文几百文,他们囊中羞涩,再待下去,恐怕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了。

好在史鸿他们这群人也通人情世故,很快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因此,也没有着意挽留,一群人各自凑了凑,用读书人的方式,奉上了不算太丰厚但是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雪中送炭的程仪,又相约到时候一起参加两年后的秋闱,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史鸿也跟在后面学习着读书人之间交往的方式,他仗着年纪小,不懂的便找人问,这些比他年纪要大一半或者一倍甚至是以上的同年们很容易从中找回了优越感,原来你小子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天才嘛,看来以前光顾着念书了,难怪呢!于是,自然很是热心地指点一二,史鸿受益匪浅。

过了半个多月,家不在长安的人陆陆续续都要告辞了,他们过一段时间,也需要去官学县学报道,继续念书,就算是几个确定要进国子监的,也要先回去一趟,跟家人说一声,也得回家走走亲戚,显摆一下,另外,国子监是需要住宿的,他们也要回去收拾一下行礼什么的,回头再来报道。

第 21 章

“鸿儿,你要去国子监住?”秦夫人大吃一惊,“国子监离得也不远,在家不行吗?”

史鸿解释道:“母亲,国子监说不远,离咱们家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呢,何况,住在国子监,也能跟国子监的先生还有同学多做交流!”

秦夫人叹了口气:“你这点年纪,哪里照顾得好自己,你三叔家的泽哥儿在国子监待了一年,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比他还小呢!”

史鸿哭笑不得:“母亲,哪里有这么夸张了!”他没有说的是,史泽哪里是去国子监念书了,天天跟一干荫生在一起鬼混,听说还没等他家里给他安排通房,就已经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偷偷去开荤了!

史鸿打定了注意,史鼎也觉得史鸿既然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得更远,那么,在国子监建立一些人脉自然是很好的选择。史家如今固然勉强算得上煊赫,但是终究影响力有些欠缺,其实,给史鸿找一个清流中的大儒做授业之师是最好的,只是,史家跟这样的人没什么交情,而且,他们也未必看得起史家,别到时候反受其辱,让史家成了笑话,倒不如让史鸿按部就班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的那些官员固然职位不高,可是,能入国子监的都不会是什么庸才,在清流中都有些名声,史鸿天资不差,也努力,可能一开始的时候艰难点,日后自然会被人瞧见他的能耐,想要出头就简单多了。

史鼎毕竟是一家之主,他答应了下来,秦夫人自然不好反对,去国子监念书自然不能呼奴使婢的,不过带个书童却是可以的,史鸿身边配的几个小厮本来就有书童的作用,秦夫人挑选了一下,又闻了闻史鸿的意思,最终选了大管家史忠的小儿子,被史鸿取名叫心砚的。心砚从小就是被史忠按照给史鸿做书童的标准培养的,长得清秀干净,手脚利落,能说会道,接人待物也有一套。

史鸿对此还算满意,然后就有些头疼地看着秦夫人让人给他收拾被褥衣服,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光是帕子汗巾荷包香囊就弄了一大堆,又担心史鸿出去应酬钱不够花,一边给史鸿涨了月钱,从原来的十两涨到二十两,已经与秦夫人自己平齐,私底下又塞了一个装满了银锞子的小匣子给史鸿,让他可以拿去打赏人。

国子监那边生员成分实在有点复杂,有监生,贡生,恩生,还有一些在会试中落第的举人,名目繁多,要不是捐监只是个名义,并不能真正在里面读书,人数还要更多。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按照惯例,几方的宿舍并不混杂在一起,以免发生一些冲突,史鸿在小吏的指引下,进了贡生所在的宿舍区,这边住宿条件可比以前的大学强多了,一人一间屋子,他们来得早,挑了个向阳的屋子,心砚便带着几个一起来的下人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又将带来的东西大包小包地给拎了过去,史鸿站在门口指挥得他们团团转,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要是放在后世,像史鸿这样的,难免要被世人说上一句什么垮下来的一代云云,但是在这里,史鸿这等身份,除非万不得已,怎么轮得到他来做这些琐事,这些下人也要被苛责。

史鸿正指挥着心砚将他带来的书在书桌旁边的书架上按照在家时候的习惯摆好,门口又有人进来,几个人一边喘气,一边说话,其中一个声音颇有些熟悉,史鸿转头一看,居然是熟人,连忙迎了过去:“原来是林兄!林兄来得可早!”

这个人姓林名微,也是这一年的贡生,他家勉强也算是官宦人家了,之前他们家也就是万年县城外的一个地主,还算有钱,不过就在几十年前,他大伯跟他父亲,一个中了同进士,一个中了举人,自然算是踏入了士人的行列,他大伯从县丞开始做起,如今辗转在吏部做了个员外郎,虽说不过是从五品,可是也是个有实权的职位,每年为了吏部的考评,那些外放的官员可都要可劲地打点的。因此,这几十年来,林家慢慢兴旺发达起来,林微如今十六,在贡生里面年纪也算不上大,之前同年聚会的时候,他跟史鸿还算亲近,这会儿见到史鸿,也是笑了起来:“还说我来得早呢,你应该一早就到了吧!等我一下,我去吩咐他们帮我收拾了屋子,咱们一会儿一起去喝茶!”

史鸿也很爽快:“行啊,我这边快收拾好了,我叫几个下人去给你帮忙!”

林微也没客气两句,林家在乡下算得上一等的人家,放到长安这种地方,那就什么都不算了,他过来自然没敢招眼,不过带了个书童,另一个帮着拿行李的是驾车的马夫,两个男人收拾起来还真快不起来,他可不想晚上回来一看,屋子里面跟猪窝一样。

史家被派出来的下人果然都很专业,史鸿的屋子这会儿除了面积小了点,看起来已经跟史鸿在家用的书房差不多了,史鸿叫了几个人去帮林微,那几个人也没有什么怨言,恭恭敬敬叫了声“林大爷”,便利索地过去帮忙了。

林微在家也是没干过这事的人,这会儿自然不会插手,干脆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跟史鸿一起闲聊:“说起来,杨兄这两天也该到了!”他说的是同样是万年县的那个贡生杨时,这两人当初在万年县考县试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还算不错。

史鸿笑道:“反正他家住的也不远,提前一天出发,也赶得及国子监开课的!”

林微点了点头:“咱们这一科加起来也就四个贡生,干脆住一起算了,杨兄和李兄没来,咱们要不要在隔壁给他们留个屋子?”最后那一位叫李约,在几个人中算是正宗的书香之家出身了,说起来,这人跟史鸿还有些异常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跟那位嫁给了贾珠的李纨是堂姐弟,他的父亲李守一是李守中的同胞兄弟,李守中如今依旧是国子监司业,而李守一多年来一直外放,李约便是跟着李守中启蒙的,因为兄弟两个并未真正分家,李约如今依旧跟伯父李守中住在一起。不过,这门婚事无论是李约还是史鸿都没有想要提起,李约这位堂姐实在是太悲剧,李家如今连跟贾家这个亲家往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差点就发狠直接断交。

史鸿想了想,说道:“这样也行,省得他们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回头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两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干脆便让下人将史鸿跟林微旁边的两间屋子都打扫了一番,等着人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下班之后跑去理发,不过是修个刘海,结果我从六点等到八点多,最后折腾到快十点才到家,实在没力气码字了!

如今过年太让人郁闷了,要花钱,还得被逼婚,尼玛,我连结婚对象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第 22 章

杨时和李约是第二天下午到的,收拾了一下屋子,最终也只好凑在一起去吃顿晚饭了。国子监这边也提供饭菜,不过大锅饭就是那样子,能吃得饱,可是味道就保证不了了,史鸿吃了一顿之后,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上辈子住校的时候,也没觉得学校的饭菜多难吃,总能吃得下去,反正隔三差五地跑回去打打牙祭。不过这年头调味品少,而且一直也算不上便宜,如有钱的人家厨子好,也用得起各种香料,厨房里一般也常备高汤什么的提鲜。可是国子监这等地方,饭菜是免费提供给师生的,国子监的那些官员自然能吃到小灶,可是大锅饭就不一样了,每年朝廷拨下来的经费就这么多,国子监又是个清水衙门,底下的小吏想要捞点外快,可不就得从厨房采办这些地方下手嘛,自然这边的大锅饭就能省则省了,分量上是够足的,但是质量,就有待商榷了,反正史鼎尝着,这些菜里面连盐都没舍得多放,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监生们若是不愿吃这大锅饭,也行,花点钱,厨房的管事也会给你开小灶,也可以在没课的时候到外面的饭馆吃,有钱的一般都是这样解决。囊中羞涩的,也就只好继续忍受了,当然对于这些囊中羞涩的,在家吃的只怕还没在国子监吃得好呢,因此,大部分人对此都没什么意见。

因此,在听说了国子监提供的饭菜的滋味之后,杨时和李约自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因为天已经晚了,不好这会儿出去,干脆各自出了一两银子,让人去厨房小灶那边点了几个菜,考虑到第二天就要上课了,尽管林微撺掇着要弄壶酒回来,另外三个人还是理智地拒绝了。

心砚将史鸿带过来的一些干果肉干之类的零食拿了出来,装在青瓷的盘子里头,又给几个人都倒了茶,这才退下了,杨时抓了一把杏仁,笑道:“还是阿鸿你的书童机灵,跟他比起来,跟着咱们的那几个,简直跟蠢牛一样了!”

史鸿自己也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笑道:“这话要是让你家吉祥知道了,还不哭着回去啊!”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林微用手撕着一片牛肉干,嘴上也没闲着:“说起来,我来的时候还以为,就我跟杨兄两个呢,你们两个家里住得可都不远!”

李约喝了口茶,眯着眼睛说道:“我这是没办法,最近我母亲跟我大伯母正琢磨着我的婚事呢,我只好躲出来了!”他没有说的是,他不是很信任这两位长辈的眼光,不说看似嫁得不错,如今日子却过得很不怎么样的李纨,他两个堂兄如今也已经成了亲,不过两个堂嫂子无论是处事还是相貌,都不太符合李约的心意,李约只好借口要专心读书,直接收拾东西就溜出来了。

史鸿也很干脆:“我家正经念书的就我一个,在家难免有些懈怠,不如到国子监来!”

几个人也不过是顺口问一句,有个过得去的理由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虽说之前几个人交流多一点,不过也是刚认识没多久,要说什么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类的话,那鬼都不相信,因此,虽然李约跟史鸿的理由都有些半真半假,不过他们也不再多问了。

等到那边送了饭菜过来,几个人因为吃了不少零食,这会儿也没了多少胃口,干脆以茶代酒,行起了酒令。杨时工于八股,在诗词格律上却差了一些,因此输得最多,喝水喝得肚圆,最后实在撑不住,连连讨饶,这才罢休。

第二天便要开课,几个人用了饭,又说笑了一阵子,便各自回了屋洗漱休息。

史鸿也没有择床的习惯,这边的屋子也被下人收拾得极为舒适,因此,这一晚上,史鸿很是睡了一个好觉。没有睡好的反而是李约,好歹还有个伯父在国子监任教呢,居然也这般紧张。

这年头也没什么所谓的开学典礼,国子监祭酒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类似忠君报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也就差不多了。

史鸿在国子监的生活很快上了正轨,有课的时候去听课,国子监的一干博士除了讲四书五经,有的时候也会说一些史书还有律法之类的,算学格物也有,不过如今会这些的真的是稀有人才,而且水平还不一定比得上后世的初中生,史鸿听了几次之后,便没有再去,他暂时没有推动国家科技发展的打算,而且,他的水平也有限得很,想要用现在人能够理解的方法将后世那些众所周知的公式定理推导出来,需要的精力显然是想要在科举上出人头地的史鸿耗不起的。要知道,你就算这会儿能把微积分都弄出来,将来最大的成就也就是在钦天监监正,一辈子为了历法还有各类天文现象奋斗,在出现异常时及时发现,要是没发现,就得背黑锅,史鸿可没这个兴趣。

本来史鸿还担心史泽因为看他不顺眼,跟他对着干,或者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结果,上了大半个月的课,史鸿连史泽的影子都没看到,看起来,这小子大概是逃课了,史鸿也没有背后告状的心思,反正史泽来翰林院就不是来念书的,至于他干了什么,那也是史鼐应该费心的事情,史鸿这个堂弟可不好多嘴。

国子监的祭酒、司业、博士乃至助教都是学识渊博之人,里面好些人还兼着翰林院的差事,不管对那些荫生、恩生之类的可以说是相当于后世家长有特长的特长生是个什么态度,对于他们这些贡生还有落第的那些举人都是极为认真负责的,毕竟,他们这群人才是真正会通过科举出仕的,将来若是进士及第,自然跟他们有份师生情谊。至于不乐意学的,自然是朽木一根,让他们在这边混混日子,到了时限,直接踢出去拉倒算了。

史鸿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不错,史鸿基础很好,上课也很认真,功课上也挺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不像一些年少得志的人一般,多少有些喜欢炫耀,让人觉得哗众取宠,生出反感来,为人还算谦逊,就算是原本相对薄弱一点的字,如今吸取了之前腕力不足的教训,因为每天悬腕练字,交上去的功课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进步来,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年纪小长得好,看着也乖巧的人总是比较占便宜的。

靠着这些,史鸿将国子监一大圈人轮着刷了一番,好感度蹭蹭蹭往上升,自然让他的国子监生活越加顺畅起来,说是如鱼得水也差不多了。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