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在圈子里面素来以八面玲珑为名,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你知道冯紫英这人滑不留手,但是他交游广阔,跟很多人都有着不错的关系,说不得,你就需要他帮忙穿针引线,因此,不管是年少有为的二代,还是一帮仗着祖荫的纨绔,冯紫英在长安城里面很是混得开。

这会儿,冯紫英穿着一身箭袖锦袍,束着嵌珠白银冠,蹬着一双鹿皮靴,站在门口,很是英姿勃发,见得打着史家标记的马车过来,亲自迎了上来,见得史鸿从车上跳下,笑道:“子嘉可来了,真是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史鸿也笑道,“今儿个你是寿星呢,何必自个顶着风站门口迎宾,叫咱们心中南安啊!”

冯紫英一边引着史鸿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什么寿星不寿星的,不过是找个由头,大家聚一聚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前些日子,我不是一时冲动,将那个什么仇都尉家的儿子给打了吗,我家老爷子二话不说,赏了我一顿家法板子,这也就算了,还硬是禁了我的足,愣是不许我随便出门了,要不是我家老太太求情,我这会儿还在家里窝着抄书呢!你悄悄我这只手,天天在家抄那些四书五经,抄得胳膊都要肿起来了,这不,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不出来松散一下,我觉得我都要长霉了!”

“那仇都尉家的儿子就是个浑人,要不是他爹还在,早就不知道被揍过多少次了!”史鸿也想起来那段公案,仇都尉其实出身不怎么样,不过这人运气好,先是娶了上司家的女儿为妻,后来又在南疆那边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他岳丈见他还可堪造就,就使了力气,将他调进了京城任职,手底下不多不少也有几千号人,在长安城里面,算是不大不小一个人物。仇都尉跟他夫人两人感情甚笃,只是之前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到了快四十的时候,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娇惯得厉害,因此,这位仇公子被养得跟那位薛蟠性子有些仿佛,甚至还要霸道一些。

他跟冯紫英之所以打起来,无非是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仇公子年纪虽然不算大,但是这些年酒色过度,身子都差不多被掏空了,看着就一副猥琐模样,自然比不得冯紫英英俊潇洒,尤其仇公子不学无术,冯紫英即便不喜欢读书,但是该学的也学了,勉强也算得上文武双全的人物,自然更讨楼子教坊里的那些姐儿喜欢。更重要的是,冯紫英出手大方,风月场上的人物或许不在乎客人美丑学问,但是她们也是要吃饭,要过活的,自然更乐意讨好有钱人,因此,那位仇公子在冯紫英身上吃了几次亏。前段日子的时候,仇公子带了他老爹的几个亲兵,出来找乐子,正遇上了冯紫英带了几个下人出门,当下就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起来,又要那几个亲兵教训冯紫英一顿,这样的事情,他一向做得不少,只是冯紫英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直接让几个下人先缠着那几个亲兵,自己上前,结结实实,揍了仇公子一顿,虽说他下手也算有分寸,不过那仇公子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回头就给自己老爹告状。

仇都尉也是有资格上朝的,直接就在朝上告了冯紫英一状,想要将冯紫英直接从五城兵马司赶出去。冯唐一向是个嗅觉敏锐的老狐狸,之前才听说冯紫英打了仇都尉他儿子,回头就在家动了家法,这下在朝中直承自己教子无方,儿子性情直接,受不得委屈云云,意思就是你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先动了手,打不过居然还敢上来告状,实在是孬种。仇都尉的岳父已经去世,他在朝中也没什么盟友,圣上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也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矛盾,拿到朝堂上说实在是小题大做,他也知道这事只能这么算了,只得气闷地回去了。而冯紫英自然被回过头来的冯唐再次教训了一通,天天在家告诫自己,以后不能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就算要动手,也只能背地里面打闷棍,绝对不能给人落了把柄。

大家公子在外面有些矛盾其实很是正常,若是没什么大仇恨,都是私下里面自己解决,一般的人,都不会做出打输了回家告状的事情,因此,大家对那位仇公子自然有些鄙薄,不过,那小子本身也不是圈子里的人,大家也都同情了冯紫英一番,冯紫英被禁足那阵子,还有人上门去探望过,当然,不排除有些心里面正在幸灾乐祸的损友。

史鸿之前虽说没有自己去,也派人给冯紫英送过去了一份礼物,当做安慰,这会儿说道:“不过,听说那位仇都尉似乎得罪了顶头上司,又被御史参了几本,回头只怕要被贬职外放了,以后,你就不用担心这回事了!”

冯紫英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里,连衙门都没怎么去过,消息难免没那么灵通,这会儿一听,不由一喜:“真的?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为了这事,今天也该多喝几杯才是!”

说话的功夫,冯紫英请的人也陆陆续续过来了,看到史泽的时候,史鸿上前跟这个堂兄打了声招呼,史泽在家待了这么长时间,看起来沉稳了一些,毕竟也是要成亲的人了,总归要长进一点,这会儿也没有给史鸿摆什么脸色,反而很是热络。

等到薛蟠来的时候,史鸿不由有些皱眉,不过大家都觉得习以为常,薛蟠这人除了进京之前打死了人,不学无术,说话也比较不讲究之外,着实是个容易糊弄的,大家一般都拿他当冤大头,没钱会钞,找他绝对没问题,而且,薛家如今依旧挂着皇商的牌子,商路也挺广,总能弄到一些稀罕的东西,因此,大家也乐意有事没事叫上薛蟠。

薛蟠看起来跟史泽挺熟,大大咧咧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笑嘻嘻问道:“怎么宝玉他们还没来,之前我出来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已经先出门了啊!”

这边才说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道:“哎呦,怎么两个宝二爷?”

立刻就有人笑道:“可不是两个宝玉嘛!说起来也巧的很,一个真宝玉,一个假宝玉,偏偏就是假宝玉有块真宝玉呢!”

“绕什么舌呢,外面正风大呢,还不让两个宝玉进来!”另一个人也笑了起来。

贾宝玉跟甄宝玉脾气都是挺好的,要不然,也不能在家跟着一群小丫头伏低做小,这会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进来了,两人穿的衣服也差不多,都是那种大红色的,只不过一个人脖子上的项圈上缀了那块通灵宝玉,另一个人项圈上不过缀了一块羊脂白玉罢了,乍一看,真的与双胞胎一样。

贾宝玉很快瞧见了正在一起说话的史鸿和史泽,忙拉着甄宝玉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家那里好麻烦,没有宽带,连3G无线信号也不好,想用电流量都用不掉了,郁闷啊!

第76章

“泽表哥,鸿表哥!”贾宝玉过来见了礼,又给他们介绍甄宝玉,带着点炫耀的口气,“这是甄家的小公子甄宝玉,大家都说我们两个生得很像呢!”

史泽对贾宝玉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史泽虽说学文习武都没有坚持得下来,但是,贾宝玉这样脂粉气十足的公子哥,依旧不对他的胃口,何况这会儿一共来了俩,因此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原来是甄公子,真是久仰了!”

史鸿瞧了一眼甄宝玉,含笑道:“甄公子进京也好些时日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呢!”

甄宝玉虽说不喜欢管俗事,却也知道,史家之前下了自家的面子,他本就不是什么会作伪的人,这会儿不免露出了几分痕迹,贾宝玉自己对史鸿这个一心往蠢物禄蠹上走的表哥也不怎么感冒,而且,他之前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如今跟史鸿订亲了,对史鸿的观感,就更加复杂了。

可以说,两人对史鸿都没多少好感,因此,随便说了几句话,贾宝玉本来还想着跟史鸿打听林黛玉的事情,不过才起了个头,看到史鸿神情冷了下来,又见一边甄宝玉神情不乐,便暂时歇了这个心思。跟林黛玉与他只有兄妹之情不同,这个早早就有所谓的神仙为他启蒙的石头可不是那么单纯,只是时间尚短,感情还没有太深厚就是了,而且,如今荣国府里面有娇憨直爽的史湘云,温柔贤良的薛宝钗,加上知道林如海无意结亲之后,史太君跟王夫人担心他胡思乱想,刻意引导,因此,他顶多也就是有些不甘心,觉得林妹妹配了史鸿有些委屈,倒也没有要死要活的意思。因此,甄宝玉表现出不乐意的意思,从来只在乎眼前人的贾宝玉顺势就走了。

史鸿见贾宝玉在那里讨甄宝玉的喜欢,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年头,这贾宝玉莫不是自恋吧,就像那个希腊神话中看自己的影子一直到死的美少年。之前活在女人堆里面,还瞧不出来,如今见着个跟自己几乎一般无二,一个模子里面套出来的甄宝玉,可不就是把人捧在手心里面了,估摸着他回头连自己老婆也能跟甄宝玉换着玩的!不过似乎甄宝玉也差不多就是了,总算贾宝玉没有太吃亏。越想史鸿越觉得就是这样,贾宝玉可不就是个自私自恋的性子,从小被宠坏了的,要星星不给月亮,除了贾政开口畜生闭口孽障地教训,其他人什么都由得他,他说是对女孩子如何珍重,却不在乎亲自将珍珠变成死鱼眼珠子,就像他不是什么泥做的臭男人一样。一边表现得离了林黛玉活不了,通房丫头也就不说了,连男人也玩得很溜,那什么秦钟,还有个叫什么官的戏子,跟他没一腿鬼都不信,难不成长得好看的男人就跟女人一样,是水做的骨肉了,就不觉得浊臭逼人了。

史泽看着贾宝玉和甄宝玉敷衍了几句就走人了,虽说不喜欢人家,但是他也是个霸道的性子,贾家将贾宝玉宠得跟什么似得,可是在史泽眼里,贾宝玉论身份地位,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了,贾政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贾宝玉虽说是嫡子,可也不是嫡长子,除了一块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狗屁通灵宝玉,竟是找不到一样拿得出手的好处来。这样想着,就轻声冷笑起来:“鸿哥儿,咱们那位表弟,可是瞧不上咱们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多大的人了,轻浮得跟戏台子上的贱货差不多,什么人都敢勾搭,贾家一家子还剩下的那点名声,也让他被败得差不多了!”

史鸿听史泽话里有话,便接口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我竟是没听说呢!”前些日子还听说贾宝玉给家中的那个什么省亲别墅拟了名字,题了诗呢,史鸿也听说了那几首诗,不得不说,在诗词上面,贾宝玉的天份可比史鸿强上不少。

“鸿哥儿你一向是个正经人,那些事情,咱们也就是私底下说说,谁会没事跑你那边嚼舌头!”不管是男人女人,对于八卦总是很有兴趣的,史泽见史鸿很感兴趣,连忙说道,“不说那贾宝玉跟北静王有些不清不白的,那小子居然还拿了贾家闺阁里的诗词出来炫耀,我虽说是个没多少学问的,却也知道,闺阁里的东西,便是一纸一笔,一针一线也不该流出后院的,却让他宣扬得人尽皆知,弄得清白的女孩儿,也不清白了!”

史鸿皱皱眉:“不会还有云妹妹吧?”

一提起史湘云,史泽就没有好声气,他冷笑一声:“那丫头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他正要再说,见有人过来了,便住了口。

这会儿人也来齐了,下人已经摆好了宴,因为都是大家公子,也不好分出太过明显的尊卑来,人也算不上多,干脆就用了一个大圆桌,冯紫英坐了主位,因为甄家势头正盛,甄宝玉便坐在了离主位最近的地方,他也不管什么潜规则,很干脆地将贾宝玉也按在了自己身边,几个人看着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只是脸上没有显出来,各自心照不宣地挑了位置坐下,史鸿跟史泽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大家都入了座,戏班子的班主便拿了戏单过来,让冯紫英点戏,冯紫英顺手就将戏单给了坐在一边的甄宝玉,甄宝玉也是看惯了的,稍微扫了一眼,便点了一出“游园”,然后拿给了贾宝玉,贾宝玉也是不知道客气的人,跟着点了一出“惊梦”,这才将戏单传到了别人手上。大户人家,戏班子都是常请,这些年也没出什么新鲜的,冯紫英请来的戏班子也并非顶级,虽说唱功都不差,不过几个台柱子年纪偏大了一些,身段已经不如从前,毕竟,这年头的戏子多半是男子,年纪大了,骨架要长,骨头也硬了,很多风流妩媚之处,便不怎么显得出来,因此,好几个人瞧了瞧单子,干脆挑了几个武戏,史泽更是选了一出“大闹天宫”,反正大家也就是凑个热闹,聚一聚罢了,这种场合,没几个人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戏台上的。

甄宝玉跟贾宝玉两人在一边窃窃私语,甄宝玉在那里挑剔着戏台上那个演杜丽娘的正旦,贾宝玉也在那边附和,不知怎么着,就说起自家新采买的一班小戏子了,冯紫英在一边笑道:“这是给娘娘省亲准备的吧,回头咱们也见识见识,沾沾娘娘的光!”话是这么说,不过了解冯紫英的人已经知道,他这是不怎么高兴了。

贾宝玉一点也没察觉,还在那里点头称是,众人暗地里都不由撇了撇嘴,不过想到贾家出了一个贵妃,万一将来生出个龙子来,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哪怕外戚不能掌握实权呢,将来贾宝玉这个勉强算得上正牌的国舅也有个好前程,这样一想,桌上大半的人心里都有些酸溜溜起来。虽说裙带关系不好听,但是实惠啊!

史泽心里面却很腻味,方夫人曾经跟他说过,史湘云几乎是定下来了要许给贾宝玉的,哪怕他不怎么喜欢史湘云,但是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堂妹,有这么一个堂妹夫,真是叫人说不出的憋屈,也不知道史湘云看上这小子哪里了,长得跟娘们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可靠。不过他也知道,史湘云恨不得在贾家从年头赖到年尾,名声早就坏掉了,不嫁给贾宝玉,只能将她远远嫁了,家里还得落个欺凌孤女的名声。

这样想着,史泽脸上神情就有些变化,史鸿就坐在他旁边,在家的时候,史鼎也说了,他没个亲兄弟,史清是被方夫人给养得差不多废掉了,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史泽虽说性子纨绔了点,但是守住家业没什么问题,又说等到他议了亲,史家准备活动一下,给史泽补个缺,将来兄弟两个也该互相照应着,这些年来,史泽跟史鸿以前那点纷争也差不多消散了,自家人总比外人可靠,史鸿自然也不会揪着从前不放。这会儿见史泽神情不好,便悄悄拉了他一下,示意这还是在外面呢,史泽瞧见了史鸿使得眼色,会意地收拾了一下心情,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来。

甄宝玉就坐在他们斜对面,正巧瞧见了,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就说道:“以前听说史家两位公子之间有些不对呢,如今瞧着,果然只是传言呢!”

听说,听谁说的?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有几个人知道?史泽不着痕迹地瞧了贾宝玉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不过,甄家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在南面也能听到长安的事情呢!”

甄宝玉哪怕真是个小白,也知道史泽这话有些不对了,另一些人看甄宝玉的目光也透着一种深意,他赶紧说道:“不过是来了长安之后才偶然听说了一点,只怕是我听错了也说不定!”

“听错了啊!”史鸿勾起了嘴角,“甄公子也算大家出身,这人云亦云的事情,怎么居然也信了!咱们史家,可一直是兄弟齐心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谁家背后没人嚼舌头啊!”冯紫英打了个哈哈,开口道,“喝酒,喝酒,别被这些事情给搅了兴致!”

史泽脸上露出了一点阴测测的笑,他笑道:“今儿个给冯大哥你一个面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甄宝玉有些不情愿地道了歉,大家继续推杯换盏,甚至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开始拿着戏词词牌曲牌什么的行酒令,一个个言笑晏晏,不过私底下,却各有心思。

第77章

史鸿很快就发觉,甄宝玉扮演的角色,显然不像贾宝玉那样单纯。贾宝玉因为“天生异象”,被贾家人养得几乎是不知道世事,在某种意义上,堪称单蠢。但是甄宝玉显然要比贾宝玉懂事得多,当然,甄宝玉比贾宝玉经历的也多。

贾家虽说一直以来没什么实权,但是没什么实权的另一面就是也没多少是非,因此,贾家的爷们才能尽情吃喝嫖赌,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可是甄家不一样,甄家在江南虽说是土皇帝,在别人眼里,那叫一个一手遮天,但是事实上,甄家政敌也很多,基本上,不管是哪个皇帝当政,那边的官员多少都与甄家有些不对付。尤其自当今登基之后,为了遏制甄家再次坐大,削弱甄家的权力,虽说明面上不好做什么,背地里面,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甄宝玉尽管被保护得很好,不过还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他进了京城之后,甄体仁也已经将他当做大人,一些较为阴私的事情也会告诉他,而他跟着十二王爷,不仅仅是十二王爷要提携自己的外家,也是作为甄家跟十二王爷之间交流的桥梁。

因此,甄宝玉在晚宴上,虽说没怎么跟别人说话,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在座的人身上,估摸着也在揣摩在座的人之间的关系,并推测其所代表家族之间的关系。不过,在座的要么是保皇党,要么就是中立派,甄宝玉是白费了心思。不过,冯紫英暗地里面也颇有些埋怨,贾宝玉你自己来就是了,怎么还将这个人也带过来了,这不是存心给他找麻烦嘛!因此,在宴会上,刻意只谈风月,不谈其他,薛蟠闹了不少笑话,很是让人哄笑了一番,尽管心中各有心思,晚宴还算得上宾主尽欢。

史鸿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刚进门,就听下人说老爷让他回来之后就去书房,他赶紧叫人绞了块帕子擦了把脸,又用茶水漱了口,整整衣服,这才往书房去了。

史鼎这会儿居然一个人在写字,说句老实话,史鼎虽说不能说是标准的粗人,毕竟史家哪怕是以前,也是所谓的地主阶级,子弟多少也会读书识字,到了史鼎出生那会儿,史家已经算是发家了,史鼎虽说没有饱读诗书,但也是通晓一些文墨的,不过,也就是一些罢了,在内阁里面,史鼎的学问可以说是不够看了,一般上奏折,别人恨不得都要骈四俪六,史鼎就很干脆,多半是大白话,反而让圣上觉得他爽直如一。史鼎虽说对儿子的功课抓得紧,自己却是不怎么感兴趣的,这会儿却俯身专心致志地挥毫泼墨,纸上已经是墨迹淋漓,史鸿定睛一看,史鼎居然在默写《道德经》。

史鸿垂手站在一边观看,也不出声打扰,知道史鼎最终搁了笔,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了他,这才躬身行礼。史鼎拿了一块镇纸压在了纸上,又用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说道:“今日如何?”

史鸿将去赴宴的人说了一下,又说道:“冯紫英是个精明人,贾家那位表弟,还是天真了些,不过也可以看出,贾家是想要做墙头草,不然的话,姑祖母不会同意他跟甄家那位宝玉一起出门。甄家嘛,如今怕是能用的人也少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让甄宝玉做这些,要知道,甄宝玉年纪小,若是没有掺和这些事,将来或许不会有什么事,若是掺和进去了,圣上可不是一味仁慈之人!”

“甄体仁也就是之前被冲昏了头,如今虽说发觉了一些不对头,但是也算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史鼎毫不客气地说道,“如今甄家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也只能希望成事了!若是甄宝玉不出面,甄家如何取信十二王爷,甄宝玉在甄家锦衣玉食十几年,如今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史鸿心里一颤,以前看小说看电视的时候,见很多大家公子,大家小姐反抗家族的安排,甚至做些什么大义灭亲之类的事情,还觉得挺正义的,只是如今才知道,若是没有家族的培养,他们根本享受不到那些富贵,也没有什么底气喊什么反抗,若是还想要反戈一击,简直就是忘恩负义到了极点,这种残酷温情并举的生活,不管是哪儿都是共通的。甄宝玉虽说是受宠的幼子,但是也仅仅如此罢了,他并不是甄家的希望,甄家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的外孙身上,因此,甄宝玉的死活就没那么重要了。若是大事得成,甄宝玉即便死了,也能死后哀荣,若是活着,更会因此得到重用,若是失败了,自然甄家举族陪葬,与其到时候生不如死,子子孙孙都要沦为罪奴,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史鼎慢悠悠地说道:“鸿儿你从小念书,圣贤书念多了,难免心软,不过,这种事情,可容不得半点心软,甄家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只是他们自己还不觉得!倒是贾家那边……”

史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没有那个实力,缩头安心过日子便是了,偏要掺和进去,妄想左右逢源,我那个姑母,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了!好在贾家的男人都没什么本事,想要插手也没那个能耐,只是,这等事情,哪怕只是起了个念头,也是其心可诛!圣上虽说是个要脸面的,不过,圣上想要整治哪个人家,只需要一个示意,自然可以叫人吃了哑巴亏,还得叩谢圣上隆恩呢!”说到这里,史鼎有些索然起来,史太君是他嫡亲的姑母,之前对于他们兄弟几个也还算关照,当年贾代善在的时候,史家也的确是占了贾家的光的。只是,普通的事情,史家倒是无所谓,但是这等大事,史家却是不能为贾家陪葬的。史鼎不是没劝过史太君,只是史太君做了五六十年贾家的老封君,对史家这个娘家的感情远远不如对贾家的,自从贾代善过世之后,就执着于贾家的振兴,如今看到了机会,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何况,史鼎也不能说得太过明了,免得到时候,自己落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史鸿对史鼎这个老狐狸极为佩服,可不就是这样嘛,贾家到最后落得那个样子,再同情他们家的人,也得说一声咎由自取,那些罪名,可不是凭空捏造的,甚至很多罪名都是不能明说的,就算判个死罪,也算不上冤枉,结果到头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流放罢了,虽说这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像到最后大赦天下,活着回来的也就是贾政还有贾蓉这个小字辈,贾赦跟贾珍都死在外面了。但是,大家都得说,圣上对贾家已经是极是宽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是贾家自己辜负圣恩,贪得无厌。

史鼎接下来又仔细叮嘱了史鸿一番,让他以后出门玩乐可以,但是少说话,跟贾家甄家都远一些,史鸿赶紧应了下来,这才回去了。

史鸿的日子并没有一帆风顺,没几天,就得到消息,说是林如海染了风寒,一开始不过是小毛病,但是没几日,居然卧床不起了。

礼部在很多时候,那就是清水衙门,并没有多少事务,按说,某种意义上,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但是林如海本身底子就差,前些年的一系列事故也让他的身体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如今虽说仔细调理保养,但是就如同破裂的玻璃杯一样,就算往里面灌水,水也会渗漏出来。林如海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风寒不过是个小小的引子,将他之前身体里的的旧患给引发了出来,因此显得格外来势汹汹。

圣上专门派了太医去给林如海问诊,太医的医术都是不错的,不过,大多数太医为了明哲保身,秉承的信条就是,小病说成大病,治好了是自己的本事,治坏了也是理所当然。若本身就是大病,他们自然有办法将这病说得变成绝症,他们倒不是跟后世的同行一样,为了推销什么进口药,要你去拼命花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做检查什么的,只不过是为了尽可能推脱自己的责任。

林如海是重臣,在圣上心目中地位不低,要不然,圣上也不至于亲自派了太医院的前几把手去。几个太医都是久经风雨的人了,这一把脉,一辩证,就知道,林如海分明是内里元气差不多要被掏空了,几乎是油尽灯枯之象,这下子,就要实话实说也就行了,因此,开的方子也就是那种四平八稳的温补方子,缓缓补充元气,慢慢拖着就是了,拖过了这个冬天,总能再熬一段时日。

林黛玉并没有被告知实情,只以为林如海只是风寒,不过依旧每日里在病榻前伺候,林如海看着自己的女儿,想想女儿还没有出嫁,不免又升起了几分求生之意。

史鸿带着几样药材上门,探望林如海这个老师以及未来的岳父。林家人早就拿史鸿当做姑爷看待,史鸿一来,便赶紧前去通报,林如海正好精神还好,便就躺在床上见了他。

第78章

林如海看着精神还不错,气色也不算差,这会儿见得史鸿进来,便叫下人扶他起身,史鸿赶紧上前,想要制止,林如海却摇了摇头,然后自己坐了起来,史鸿只好取了一个大靠枕,垫在林如海背后,又从边上伺候的下人手上拿了一件外裳,给林如海披上,嘴里说道:“老师何必如此,学生不能侍奉在老师榻前,已经是不孝,怎能还能劳老师辛苦!”

林如海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哪里就那么废物了,也不过就是寻常的风寒而已,歇了几天,骨头都要僵了,正好坐起来松散一下!”

史鸿见林如海精神还好,并不显得勉强,便也放下了大半心思,便又问起林如海的病来:“太医怎么说?”

林如海轻描淡写地说道:“刚刚不说了嘛,就是偶感风寒而已!”

偶感风寒哪里需要卧床这么久,史鸿有些不相信,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就叫人拿了脉案还有太医开的方子过来,这年头读书人也是要懂一点医术的,史鸿也看过几本常见的医术,家里还有些常用药的药方,他多少知道一点医理药理,脉案虽说不怎么懂,不过不过太医开的方子也是四平八稳,看里面的用药,也是养神益气之类的居多。以他的见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是入了冬,林如海真的是不小心受了寒,加上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这才病了,只要好生保养进补也就差不多了。

将方子和脉案还交给了下人,史鸿带着一点放松的神色,说道:“老师既无大碍,那学生也就放心了!”

“你这孩子,还叫什么老师?”林如海含笑道。

史鸿立刻会意,打蛇随棍上,直接开口就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林如海听得眉眼都透出了笑意,他伸手拉着史鸿在床边坐下,温声道:“鸿儿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守礼却不拘泥,哎,我若有儿子,有你三分便是心满意足,不过也好,如今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半子,其实也是我占了便宜!”

“岳父何出此言,能得岳父看重提携,又将师妹下嫁,才是史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史鸿赶紧站起来,说道。

“行了,我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林如海带着一点期冀看向了史鸿,嘴里却叹道,“要说,我这辈子,仕途也算得意,能走到这一步,即便算不上位极人臣,差得也不是太多。你岳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夫妻两个也是伉俪情深,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一直未能给林家延续血脉!”

史鸿呆了呆,那边林如海微微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毫无避讳地说道:“我这辈子儿女缘薄,临到老了,不过得了玉儿一个女儿。按我在江南时候的意思,是希望能为玉儿招赘一个上门女婿的,只是,真正有志气的,谁又肯这般,没有志气的,又怎么配得上我女儿。若勉强而为,我在的时候,尚能压制,我若一去,玉儿心思纯良,只怕要因此吃苦,这才打消了这个心思!”他没有说的是,贾家史太君曾经跟林如海许诺,若是林黛玉与贾宝玉联姻,将来会给他们俩的儿子中的一个,冠以林姓,继承林家,因此,当年林如海才放心将林黛玉托付给贾家。只是,无论是贾家还是贾宝玉,都辜负了林如海的期望,那样的人家,自己一个错眼,就有可能毁了女儿一辈子。不过,这同样是一个解决办法,既然如今两家已经订了亲,林如海便指望上了史家。

史鸿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林如海的言下之意,他一直没有放弃给林家留后的想法。他自己算是没指望了,便指望上了林黛玉。反正,这年头确实也有这样的事情,让一个孩子从母姓,继承妻族的血脉,他琢磨了一下,这事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必家里父亲母亲也不会反对,于是,直接便说道:“岳父不必忧心,他日我与师妹的第二个嫡子,承袭林姓便是!”

林如海这回才算是真的大喜过望,他眼中几乎要流出泪了,握着史鸿的手更加用力起来,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暴露出来,他几乎是大笑着说道:“好,好,好!如此,我对林家的祖宗也算是有了交代了!鸿儿,我的确是没看错你!”史鸿答应得这么痛快,林如海可没有想到,要知道,史鼎也就史鸿一个儿子呢,平白送出去一个儿子,不是过继给同族,而是过继给妻族,一般的人家都要犹豫的。

林如海去了最大的心病,一下子神采飞扬起来,要不是因为病还没好,身上没多少力气,恨不得叫下人叫了酒菜来,跟史鸿两人相对畅饮了。

史鸿又陪着林如海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朝堂还算平静,林如海听了几句之后,便不再多说,接下来,无非就是几个家里出了宫妃的人家省亲的事情了。这虽说跟林家史家都不搭界,但是,偏偏扯上一个两家都有关系的贾家。

林如海也曾见过那个省亲别墅的图纸,贾家到处采买也不曾避讳人,反而是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出了个娘娘,他们家有的是钱,也有人到林家名下的铺子里采买古董字画什么的,林如海做了多年盐政,不像这个年代大多数士大夫一般,对经济之道了解不多,尽管没能见见那省亲别墅是何等模样,却能粗粗估算一番,贾家往里面砸的银子,只怕已经超过了百万两,甚至只有更多的。

不说别的,当今一向崇尚节俭,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奢侈的余地,国库空虚,内库里的钱也不是那么丰厚,现在冒出一个人家,居然比皇家还阔绰,哪怕是他刻意引导纵容的,但是,他可以做,你却不能真的就顺杆爬了,那不叫迎合圣意,给皇家添脸面,反而是妄度圣意,辜负圣恩了。

贾家犯什么事请,固然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要是不出力转圜,那就是凉薄,事后,你也不能丢开不管了,贾家人看起来,可不是那种自尊心很强,知道羞惭的人。

林如海跟史鼎也不是没劝过贾家人,不过,最终都没什么效果就是了,以前史鼎还指望着贾家能带着将国库的亏空给还了呢,如今看起来,就算贾家有心,这会儿也无能为力了。

林如海这会儿心里高兴,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扫兴的事情,因此,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一些家常事。他不是什么那种古板的道德君子,对林黛玉,一开始其实是当做儿子教养的,加上史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婿,因此,却说起一些林黛玉的事情来,当然,在林如海嘴里,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无处不好的。

史鸿对此也表示赞同,说句老实话,林黛玉这样蕙质兰心的大美女,要是上辈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穿越这种事情,果然具备让路人甲变身人生赢家的能耐。这几个月来,史鸿与林黛玉保持着一种近似笔友的关系,从纸上那只言片语中,便可以看出,林黛玉并不像是小说电视里面说的那样什么小心眼,反而是个挺豁达,甚至是比较促狭的性子,这让史鸿比较惊喜,他真心不愿意娶回来一个目光只局限在内宅一亩三分地的所谓大家闺秀,还是有个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比较有见识的女孩子更好一些。

林家后院里面,林黛玉靠在软榻上,神情有些疲倦,这些日子,林如海的病倒让她再次想起了幼时贾敏重病时候的事情,让她心生恐惧,知道林如海身体状况好转之后,才能稍稍放下,这会儿又问道:“父亲的药可熬好了,我给父亲送过去!”

雪雁赶紧说道:“姑娘,药是熬好了,不过姑娘这会儿过去却不成,老爷那边正在跟姑爷说话呢!”

林黛玉一愣,立刻知道说的是史鸿,脸上一红,不过还是说道:“便是师兄在,父亲也不能不用药了!要不,紫鹃,雪雁,你们替我将药给父亲送过去吧!”

雪雁和紫鹃赶紧答应了下来,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春纤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姑娘,刚熬好的燕窝雪蛤粥,姑娘用一点吧!”

林黛玉叹了口气:“父亲还病着,我哪有心情呢!”

赵嬷嬷在一边劝道:“姑娘好歹用一点,老爷一直以来惦记的无非就是姑娘的事情而已,姑娘若是不顾惜自己,让老爷知道了,也不安心呢!”

林黛玉轻叹一声,还是拿了调羹,稍微吃了两口,便将调羹给放了下来,让春纤将东西撤了下去,这才问道:“师兄来了多久了?”

赵嬷嬷说道:“史家大爷来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只是刚刚姑娘忙着管账,不曾跟姑娘说起!姑娘放心便是,史家大爷一向心里有数,不会累着老爷的!”

林黛玉想了想,又吩咐厨房给史鸿单独准备午饭,这会儿,雪雁跟紫鹃也欢喜地回来了。两人对史鸿都挺满意,她们送了药过去,史鸿直接就接了过去,亲自服侍着林如海用了药,见史鸿对自家老爷如此孝顺,两人都觉得,史鸿人品极佳,的确是自家姑娘的良人。

第79章

林如海的病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人也因此清减了很多,不过在外人眼里,总算是好起来了。但是知道林如海脉案的人,还有林如海自己都知道,他如今外里看着无事,其实内里空虚,时日不长了,只是瞒着不让林黛玉知道罢了。

林如海一贯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林黛玉如今正是豆蔻之年,要说出嫁也是勉强可以了,但是,原本以官宦人家的习俗,以及林如海的私心,一般还是要等到及笄之后再谈正式的嫁娶之事。只是,他担心自己熬不了两年,到时候,林黛玉要守孝,又得再拖下去,史鸿本来就比林黛玉大好几岁,到时候,就算史鼎跟史鸿都没什么埋怨,但是秦夫人毕竟是女人,也不会乐意儿子就这么被耽误了,哪怕不毁婚,给儿子塞几个通房,甚至摆酒纳妾也是可能的,万一搞出什么庶长子来,那才叫麻烦。

林如海便起了提前让两人完婚的心思,史家应该也会答应,毕竟,史家那位小女儿比林黛玉还大一点,上面兄长不成亲,她那边哪怕定了亲事,也只能先拖着。

急着亲事的不只是林如海,还有史鼐夫妻两个。为了史泽的婚事,哪怕之前说好了,可以往低里面选,不过,这低也是有限度的,史泽怎么着也是侯府的嫡长子,注定袭爵的,要是娶个小门小户的,哪里还有底气主持中馈,更别说代表侯府出门交际,因此,起码也得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史泽老实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是没有好处,他虽说文武都不怎么样,但是,有身份有相貌,论起条件,可比贾琏强出好几里地去了,以前那些事情,对于大户人家来说,顶多是少不经事,好色这种事,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大毛病,既然方夫人他们降低了要求,史泽在低一点的圈子里面,算得上是挺抢手的对象了。

因此,方夫人挑剔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选定了儿媳妇的人选,她跟史鼐夫妻两个合计了一番,最中意的却是大理寺左少卿杨诺家的女儿,虽说大理寺左少卿只是正四品,杨诺家也算不上什么名门,杨家是泉州人,原本从商赚了一笔钱,不过后来当时当家的男人因为出海遇到风浪,没能回来,当时的主母深感这事风险太大,便放弃了商路,用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家业,一边广置田地,一边供子孙读书,杨诺是百年来杨家出的第一个进士,虽说只是三甲同进士,但是,杨家有钱,几乎是以举族之力,帮着杨诺一直往上爬,杨诺自己也不是不通晓人情世故的,因此,从一开始的从八品爬到现在的正四品,不过花了不到二十年时间,官声也不差。

杨诺的妻子不过是个县令之女,但是,这位杨夫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生,杨诺共四子三女,其中,有二子一女是杨夫人所出,方夫人求娶的就是杨诺的第三女,也是杨夫人的女儿。

方夫人也见过那位三姑娘,杨家三姑娘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但是杨夫人养的很好,并无骄纵之气,反而很是温柔大方,谈吐举止都很是不错,听说已经在家学着管家了,做得并不差。方夫人听说那姑娘是个有主意有见识的,生得虽说不算绝色,但是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愁史泽不喜欢,因此便找了官媒上门提亲。

杨家算不上清流,经商出身的人家,大多比较实际,史家两个侯爷都受到圣上重用,史泽是袭爵的嫡子,女儿若是生下嫡子,整个保龄侯府都是外孙的。杨诺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想要升迁已经不是以前那些小手段就能行的,有个得力的亲家,自然是最好不过,再加上又听说,为了史泽娶亲的事情,方夫人做主,将史泽房里的通房都给放出去了,顿感史家的确很有诚意,官媒走了两趟,事情便定了下来。

因为史泽年纪着实不小了,杨家三姑娘也已经十四,两家很快便交换了庚帖,方夫人过去下了定,便都开始忙活起儿女婚事来。

一转眼便到了年关的时候,腊月里面,各个有宫妃省亲,且省亲别墅建好了的人家都上了本,说是省亲别墅已经准备妥当,请圣上定下省亲的日子。

圣上很是干脆,大笔一挥,直接订了上元节。这直接导致了这一年的上元灯会规模要大大缩小,毕竟,几个省亲别墅,在内城的不过贾家还有周贵妃娘家,更多的,因为成本还有地皮问题,建在了城外,方向也不太一样,也就是说,这一天,内城外城几个主要的干道上,都会有宫妃的仪仗经过,这些地方都是要事先清场的,自然办不了灯会了。

史鸿私底下有些不太恭敬地觉得,圣上大概是为了省钱,要知道,每年的上元灯会,户部也是要拨款的,一般是内务府承办,主要就是那种大型的花灯,以及烟花,以示与民同乐,按照内务府的德性,成本一两银子,报上去起码也得三五十两,再黑心一点的,百八十两也是等闲,因此,这实在是很耗钱。这次正好借着宫妃省亲的由头,可以将规模缩小大半,户部出的钱也就没那么多了。

史家跟林家居然都接到了贾家下的帖子,说是让史湘霓还有林黛玉也觐见一下娘娘,好接受娘娘的恩德云云。两家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林如海直接说林黛玉要在家安心待嫁呢,正月里面,也不宜去叨扰亲戚。秦夫人也很干脆,史湘霓跟贾元春哪怕是表姐妹呢,可是真要说起来,差不多没见过几面,有什么好觐见的,自家的宝贝女儿,难道要委委屈屈地去拜见皇帝的小妾吗?秦夫人虽说跟宫里没多少关系,但是她平常交际的圈子里面,却是有不少身份较高的,能够经常进宫,跟皇后乃至太后说话的人物,私底下曾经透露过,贾元春的位份虽然高,但是在宫中,却不是那么得宠呢!史鼎也不乐意自家戴上一个走裙带关系的帽子,别到时候好处捞不到,反而要跟着背黑锅,帮着贾家擦屁股。

保龄侯府那里就有些麻烦,史湘雪就算了,在贾家眼里,史湘雪这个庶女就是个透明人,除非方夫人将人带出去,否则,他们绝对就当没这个人。可是史湘云如今几乎成年累月地耗在荣国府,连她跟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的四季衣裳首饰还有月钱,荣国府都包了,当然,为了避免别人说保龄侯府亏待孤女,保龄侯府也没在这上面省,因此,史湘云跟她身边伺候的人,什么都是拿的双份。但是,平日里你待在荣国府也就是了,总不能过年也在人家那里过吧,你现在姓史,还不姓贾呢!因此,刚入了腊月没多久,方夫人便叫人将史湘云给接回来了。

结果这会儿,贾家又派了人过来,说是要接史湘云过去,按照史太君的意思,是叫娘娘瞧见史湘云的好处,将来好赐婚。方夫人简直快被贾家折腾得要疯了,贾家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找着茬要把婚事往后拖了,那贾元春,哪怕是史太君带大的呢,可是,她毕竟是王夫人肚子里面爬出来的,难道不偏着自己的母亲,反而向着祖母吗?方夫人对此真的没有信心,只是史湘云却不是能听得进人话的人,她对自己嫁给贾宝玉具有着比方夫人还要强烈的信心,方夫人那边还没松口,她就开始在自己屋里折腾,挑选衣裳和首饰,要在自己那位以后也未必怎么见得到的大姑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方夫人在知道之后,连找理由的力气都没了,她烦躁地挥挥手:“算了,由她去吧!”什么时候吃了亏,就知道不是说好听的话,知道纵容她的人就是对她好的人了。

于是,史湘云迫不及待地包袱款款,再次跑荣国府去了,她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知道,荣国府多少人会拿她当自己人了,反正,王夫人对她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贾家这个年算起来过得挺肥,因为家里出了个贵妃娘娘,外面人也不懂宫里面的事情,贾家又在外面宣称贤德妃如何如何得宠,自家又如何如何有能耐。于是,除了往年的亲朋故交,更有许多想要走偏门,拉关系的人家,都奉上了丰厚的年礼,上门逢迎的也是络绎不绝。不过,对于如今几乎耗尽内囊的贾家来说,那些什么珊瑚摆件、古董字画什么的,除了能给省亲别墅增添点光彩之外,可没有实打实的金银有用。倒是贾家的几个主子,借着东风,让自己的私房丰厚了不少,毕竟,贾家这会儿风头正盛,很多人愿意花钱让贾家帮着应对官府、疏通门路好买官升职呢!

有得就有失,因为忙于接驾的事情,他们这个年过得也没往年热闹就是了,刚过了正月初一,一家子诰命才进宫朝贺回来,宫里就来了几个太监还有嬷嬷,专门培训相关的礼仪,免得接驾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太监嬷嬷拿着贾家的贿赂,教训起来却也没有手下留情,贾家上下不少人,被折腾得膝盖都要跪肿了。

到了正月十五的时候,贾家一家人怀着期待混合着一点解脱的心情,开始等待贤德妃的驾临。

第80章

史家倒是过了个好年,史鼎年前得了圣上赏赐的福字,除夕又得了宫里赐下的两样福菜,虽说圣上的字不算名家,菜也凉歪歪的不算好吃,但是,这也是难得的体面,可见史鼎圣心犹在。

元宵节的时候,史鸿带着难得能够出门逛街的史湘霓出去逛灯会,史湘霓的亲事虽说还没有定下来,但是,也不会很久了,她能够在娘家待的时间不会太长,史鸿自然希望能让史湘霓在出嫁前松快一点。

灯会没有往年热闹,这也是为什么史鼎秦夫人同意史鸿带史湘霓出来的原因,往年灯会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是住在城外的一些手头比较拮据的人,也会趁着这个机会,过来瞧瞧热闹,给孩子买个几文钱的小花灯玩玩。但同时,人多也代表着容易出是非,别说容易挤散,甚至遭遇踩踏事件,一些人贩子就等着这个时候,拐卖生得好的男童女童,一般情况下,官府是找不回来的。

今年却不一样,灯会年年有,但是皇妃却不是年年能看见啊,虽说瞧不见皇妃是如何花容月貌,但是,能看见排场也是能够回去炫耀好多年的。加上史湘霓也大了些,因此,才得以戴了幕笠,跟着史鸿出来了。

在灯会上选了几个别致的花灯,又去猜了一些灯谜,得了几样作为彩头的花灯,史鸿选了一个并蒂连枝鱼戏莲花灯,想了想,自己附上了一张写着谜面的花笺,让人送到林府去。心砚一向是干这个的,他贼笑着拎着花灯,乐颠颠地往林府那边去了。林家那边打赏一向很大方,唔,林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春纤生得好看,人也温柔,等到大奶奶过了门,要不要问大爷求个恩典呢?

收到史鸿让心砚送过去的花灯,又是那种极有寓意的,连灯谜的谜底也透着一种暧昧的意味,林黛玉不是不高兴的,她也是蕙质兰心之人,想了想,便也做了个谜面,让心砚送了回去。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林黛玉从一开始的担心刺激到如今已经是习以为常,不过,心中难免甜蜜。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紫鹃一边给林黛玉铺床,一边笑道:“姑爷对姑娘真是上心呢!”史鸿虽说没有真的跟林黛玉面对面过,但是,时不时送过来的东西,都是投林黛玉所好,又贴心又风雅,每次都能让林黛玉心情好很久,以前她还想着没人比贾宝玉更体贴,如今却放下心来,贾宝玉体贴倒是体贴了,但是又不光是对林黛玉体贴,还老是莽莽撞撞的,惹林黛玉生气。

雪雁端着一碗用杏仁去了腥味的热牛乳过来,嘴上也笑道:“可不是,姑娘晚上一贯睡得浅,也是听姑爷说了,睡前喝上一碗热热的牛乳,才睡得香呢!”

“你们两个促狭鬼,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都知道打趣人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林黛玉脸上一红,伸手拧了拧雪雁的脸,不过也没怎么用力,雪雁却在一边装着被捏疼了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姑娘好不偏心,奴婢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何况,这话又岂是奴婢一个人说过,姑娘就知道欺负奴婢呢!”

林黛玉红着脸,一边小口喝着牛奶,一边根据雪雁她们的描述想象着史鸿的模样,渐渐的,有些恍惚起来。

心砚带着那张撒金梅花笺返回的时候,史鸿也已经带着史湘霓回去了。这年头,大家都是早睡早起,毕竟,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蜡烛再多也没有电灯亮,晚上能做的事情实在很少,史湘霓逛了一圈之后,已经有些困倦,史鸿将她送回了她的院子,自己也回去了。心砚正好将林黛玉制的诗谜送了过来,正是一首七言诗:“騄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

史鸿琢磨了一番,在后面写下了谜底,打算回头给林黛玉送回去。有个才女做未婚妻,实在是亚历山大,不过好在史鸿这辈子也不算不学无术,加上上辈子的一点见识,只觉得挺有挑战性,想到之前曾经见到的那个侧影,史鸿心头一热。

这么一个古往今来都是合家欢乐的日子,绝大部分人都过得很开心,当然,这里面肯定不包括儿子被忽视了的赵姨娘和李纨,赵姨娘也就算了,贾环也不是唯一一个被忽视的庶子,大房那边的贾琮比他还透明呢!但是李纨尤其不服气,贾兰好歹也是贾家的嫡长孙,结果沦落到跟贾环一样变成背景板了,不对,背景板好歹还有出场机会呢,那贤德妃光顾着问贾宝玉,连贾兰问都没问一声,还是亲姑姑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亏得当年贾珠在的时候,对这个妹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什么都想在前头,如今果然是人走茶凉,谁都惦记着那至今一事无成的贾宝玉,将自己的儿子当做草芥一般,越想心里越苦,李纨在等到贾兰睡下之后,背着人大哭了一场。

但是李纨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之前李守中还在京城的时候,虽说她是个寡妇,但是还能隔个一段时间联系一下娘家人,如今,李家连原本留在长安的李约,在殿试之后,也没能争取到留在翰林院的机会,被外放到江西去做县丞了,李纨没个娘家人撑腰,有苦也不知道跟谁说去,除了忍,还有什么办法呢!

省亲过去,大多数人家就此将省亲别墅给封存了,毕竟,省亲别墅的规格是按照皇家园林整出来的,一般的人家,压根不能用,而皇帝也不知道肯不肯让自己的小老婆再回去一次,不封起来,还能怎么办。也不知道贤德妃跟皇帝求了什么恩典,没过多久,便下了旨,给省亲别墅内外都赐了名字,从此那里就叫大观园了,而且,便直接让贾家的几个姐妹,最重要的是,还有贾宝玉,一起进去过日子了。

史湘云跟薛宝钗都捞到了地方,史太君倒是想要给林黛玉留一个的,可惜的是,林家压根不领情。那边贾家下帖子,说是请林黛玉去参观大观园,林家都直接给推脱了。

林家如今要忙活林黛玉的婚事了。林黛玉也有些疑惑,原本听林如海的意思,说是要等到她及笄之后的,如今却匆忙起来,便去问林如海,林如海干脆将事情推给了史家,就说史鸿年纪不小了,下面还有个史湘霓,再拖着,史湘霓也不好议亲云云。

林黛玉觉得有理,自然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林如海温和地看着林黛玉,轻声道:“你要到了要出嫁的时候了,黛玉也不过是个小名,也该给你取个字了!”

这个字自然不是贾宝玉取的那个狗屁不通的什么“颦颦”,那纯粹是贾宝玉瞎胡闹,贾家当时也不把林黛玉真的太当回事,居然还默认了下来,林如海知道之后,恨不得一脚踹死贾宝玉那个混账,如今自然要正儿八经的给女儿选一个合适的字,最终他才说道:“玉儿你一向聪敏,胜过多半须眉男儿,只是,自古以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为父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便给你取字为‘悦安’,你觉得可好?”

林如海一腔慈父之心,林黛玉自然能够感觉到,当下便屈膝行礼:“女儿多谢父亲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