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鸿赶紧道了谢,再命人拿了上等的赏封给了太医,亲自送太医出了门,这才回转。

林黛玉见史鸿还算镇定,但是她依旧不愿意相信林如海大限已至,只是擦了眼泪,忙忙地吩咐下人去抓药熬药,林如海见了也不阻止,只是拉着林黛玉在自己床前轻声说话。

林如海毕竟精神不济,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昏睡了过去,看着林如海有些憔悴的脸,林黛玉再次黯然泪下,双目都有些红肿起来。史鸿叹了口气,拉着她说道:“悦安,岳父一生,最是心疼你不过,你若如此,岳父便是养病也不会心安!”

林黛玉声音有些哽咽:“子嘉,我,我只是,只是忍不住!父亲,他真的,真的不好了吗?”

史鸿爱怜地看着林黛玉,说道:“岳父吉人自有天相,定会转危为安的!”虽说这话说得有些违心,毕竟,比起原著,林如海已经多活了好几年了,如今太医也说了,林如海这是真的油尽灯枯了,林如海说白了,在红楼梦里面,简直跟个背景板一样,好像也就出现了两回,自然不能跟主角贾宝玉一个待遇,被人咒魇了,还有两个神仙眼巴巴地跑过来施救。

不过,林黛玉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没了林如海,史鸿便是她唯一的依靠,史鸿既然说了,哪怕她也知道太医的诊断,还是强迫自己相信了史鸿的说法,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希望来。

林如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的时候,神智也有些糊涂,史鸿与林黛玉一直就在病床前守着,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林如海忽然清醒过来,一直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费劲的他居然从床上起了身,脸上也有了神采,林黛玉不由心里一个咯噔,虽说那会儿年纪还小,但是她还是记得的,贾敏去世前一天,也是如此,加上太医的说法,她便知道,只怕这是回光返照,这么一反应过来,林黛玉只觉得几乎要天旋地转。

史鸿赶紧扶了林黛玉一把,有些忧心地看了林黛玉一眼,轻声道:“先看看吧,别让岳父还留下什么遗憾!”

林黛玉强忍着难过,便在一边陪着林如海说话,林如海这会儿神志清醒,直接就先去了书房,将早就准备好的遗折拿了出来,叫管家到时候呈送上去,然后便开始告诉林黛玉与史鸿,他的一些安排,神情安然。

第92章

林如海当天夜里就去世了,林黛玉当场失态,放声大哭,史鸿心中也是酸涩,虽说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是林如海对他真的很不错。林如海比旁人更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进京之后,就开始命令心腹下人暗地里面准备自己的身后之事,这会儿看到家里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丧仪所需要的丧服、白麻布、林如海的寿衣等东西拿了出来,林黛玉何等敏锐之人,立刻就知道,林如海早有准备,只是因为担心她,一直瞒着罢了,更是悲痛起来,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哪怕史鸿对林如海极有感恩之意,到底不是自家骨肉至亲,难以有感同身受之感,只是见林黛玉如此伤痛,史鸿难免有些无措,只得勉力安慰,又跟她说,林如海并无别的子侄,后事还得自己夫妻二人打理,林黛玉这才勉强收拾了心情,叫了家中的老仆出来,在他们的指点下,开始打理家里的内务,而史鸿却也没闲着,他是女婿,本就是半子,如今便是灵前孝子,一边安排着布置灵堂,一边叫了林家的下人,披麻戴孝,往各处去报丧。

那一边,圣上也已经收到了林如海的遗折,看着折子上清楚表示将一半家产献入国库的话,尤其是附带的一本账册,上面列出的金银良田的数量,一下子就搔到了圣上的痒处,想想林如海也是上皇的老臣,便往垂拱殿去,跟上皇禀报,并商议林如海的谥号。

上皇这会儿刚刚起身,正坐在那里,边上一个宫女正在给上皇梳头。圣上冷眼看着那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把犀角梳子给上皇梳头,上皇头发如今大半已经花白,头发也脱落了许多,看着非常稀疏,因此,梳起来的发髻显得很小,见那宫女将梳落的头发放到一边的描金盒子里面,圣上不由心中振奋,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上皇这些年是真的老了,若是好好养着,未尝不能得享天年,偏偏又是个放不开的,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在跟已经继承了家业的儿子闹别扭,恋栈权位,可惜的是,身体却是不允许,因此,短短几年时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格外明显,哪怕是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了身上的垂垂暮气,只是他依旧不肯服老便是了。

圣上给上皇请了安,上皇如今对这个儿子是真心不满意,不是因为别的,上皇自己已经垂垂老矣,可是圣上却正值盛年,英姿勃发,对比是极为可怕的,哪怕圣上愿意在上皇面前做低伏小,但他毕竟已经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如同原本的臣子一般,对上皇俯首帖耳,因此,上皇的态度很有些不冷不热,只是问道:“皇帝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请安了?”

圣上很是好脾气地说道:“听太医说,父皇进来觉浅,儿子也是怕打搅了父皇歇息!只是今日,儿子却有事想要向父皇讨个主意,这才贸然过来扰了父皇的清静,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在给上皇服软,这让上皇心中挺满意,一边在宫女的伺候下在换好的常服上加上各种配件,一边问道:“是什么事?”

“父皇可还记得礼部尚书林海?”圣上也不拐弯抹角,上皇不说赐座的话,他自个就拣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开了口。

上皇自然知道林如海,林如海是他当年钦点的探花郎,才华横溢,又是个能臣良臣,之前很是受他看重,只是后来他才一退位,林如海便干脆利落地投靠了当今,这让上皇心中颇有疑虑,觉得林如海这人只怕早早就背叛了他,投靠了他那个当皇帝的儿子了,因此,这些年来,对林如海便一直不乐,哪怕后来他另外几个儿子给林如海下了几次绊子,差点让林如海送了命,他也当做不知道,平常在朝中虽然也能见到,但是他却当做没看见一般,反正林如海领的也是礼部的闲职,没事也不会在他面前晃悠。这会儿听皇帝儿子提起来,不免再次生出疑虑来,便问道:“林海怎么了?”

圣上叹息一声:“林海是父皇钦点的探花,为政一方,也是清明能干的,只是天不假年,刚刚得了消息,林海昨晚上没了!”

上皇一愣,没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林海尚且不足花甲之年吧!”

圣上拍着大腿叹道:“可不是,儿子还想着,让林海养好了身体,回头好生为朝廷效力呢,哪知道,虽说这几年,并未让他办过什么劳心劳力的差事,但是听太医说,林海从前操劳过度,又几度遇刺,伤了根子,竟是油尽灯枯,之前不过惦记着唯一的女儿,如今女儿刚刚出嫁,还不足三个月呢,人就撑不住了!”

上皇不免有些戚戚然,他倒不是为林如海伤心,只是想到了自己,之前他哪怕当做无视林如海,却还记得,前些日子见到林如海的时候,林如海看着还是跟从前一般,温雅风流,看不出半点老态病态,林如海可是比他还小十几岁呢!想到这里,上皇便有些茫然起来,他沉默了半天,这才问道:“皇帝这次来,就是这件事吗?”

圣上赶紧将林如海的遗折拿给上皇看,嘴上说道:“林如海一贯忠君体国,临终又念及这些年各地多有天灾,愿将一半家产奉上,再者说了,林家祖上也有从龙之功,因此,朕想着,给林海赐一个谥号,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要跟父皇请教一下!”

上皇顿了顿,国库空虚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有底,算起来,大半跟他少不了干系。尤其这些年,边境多有不宁,各地也是天灾*频发,哪样不要花钱,户部那边几乎是天天哭穷。林如海这一半家产怎么算都有上百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仅仅用于赈灾的话,起码也能支应个两三年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皇帝你拟了哪几个字?”

圣上一听,便知道上皇答应下来了,便开口道:“儿子想着,林海就算算上虚衔,也不过是个从一品,也无安邦定国之功,因此,文正二字,却是当不起的,因此,儿子想着,当从成、忠、端这几个字里面挑一个,父皇觉得如何?”

上皇想了想,最终叹息一声:“你也说了,林海一贯忠君体国,也当得起一个忠字,就是文忠吧!”说到这里,上皇有些索然,不管怎么样,林海之前效忠自己,后来效忠已经当了皇帝的儿子,也算不上什么错误,的确是个忠臣,人都死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圣上见上皇已经有些疲倦之色,又说了几句话,便知机地退下了。

林家那边,各处都已经覆上了白色,得到消息的人也都过来致祭,毕竟林家跟史家结亲,林如海的政治资源留给了虽说目前不显,但是前途光明的史鸿,史家又是第一个过来的,大家自然乐意给史家一个面子,因此,来的都是各家的当家人。

史鸿披麻戴孝,拄杖在灵前接待,大家看着心中都有些悲悯,林如海这辈子,真没听说做过什么亏心事,偏偏子嗣艰难,不过得了一个女儿,灵前也就只有女婿摔盆哭灵,实在叫人喟叹不已。

大家心里正嘀咕着林家偌大的家当,如今就要归了史家,史家人财两得的时候,圣旨来了。

史鸿赶紧命人摆了香案,在中庭接旨,圣旨很长,但是中心意思也就那么几条,就是追封林如海为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赐谥号文忠。甚至在圣旨中明确了林如海生前所求,日后过继史林氏之次子承袭林家血脉。

这年头讲究一个盖棺论定,林如海得此追封谥号,自然是死后哀荣,旨意一出,原本还想着林如海一死,人走茶凉,不必顾忌的人立马心惊起来,一个个都在打探,林如海做了什么,圣上直接就下了明旨,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打听到,一些被派来吊唁的下人赶紧吩咐了随行的人,立刻跑回去向主子报告圣旨的事情,林家这边,是不能怠慢的。

贾家便是如此,林如海的死讯传到,史太君便借口伤心头疼,甚至绕过了贾赦贾政,就让贾琏代表一家子过来吊唁,让林家的下人看着愤恨不已,要不是担心出嫁的大姑娘烦心,都要直接到林黛玉那里去告状了,饶是如此,还是在史鸿那里添油加醋了一番。

哪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史鸿也知道,一家子都在,又不是离得老远不方便,女婿妹夫去世,就叫了个小辈过来吊丧,是不合适的,因此,对上贾琏这个表兄的时候,难免有些冷淡,贾琏也有些尴尬,他也知道这事贾家干的不地道,只是在贾家,他这个琏二爷就是个尴尬人,上次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说贾雨村为了几把扇子逼得人家破人亡未免太过,结果就被贾赦胖揍了一顿,贾琏如今也是破罐破摔,自家亲爹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他还能怎么样,这不,哪怕知道林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这会儿一听圣旨的内容,就知道圣上对林海圣眷犹在,甚至为了断绝林家旁支想要强行过继的心思,直接就将林家将来的继承人给定了下来,心里忽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自己那个二婶一心看不上林家表妹,这下好了,林家表妹嫁了史家前途无量的表弟,将来一个孩子继承忠靖侯府,一个孩子继承林家,两个孩子的前程都不用担心了。至于自己那位堂弟贾宝玉,他现在还在大观园里面调戏人家丫鬟呢,什么玩意,被一家子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贾琏还是赶紧叫兴儿回去禀报,就算史太君作为长辈,不亲自过来,起码自己的父亲叔父也该露个面吧!

第93章

圣旨一下,便是当今的几个皇子,也忙不迭地换了素服上门致祭,各家自然也不敢怠慢,一个个不管是有交情还是没交情,真心还是假意,一窝蜂上了门。一个个都表现得无比遗憾哀戚,就是自家亲戚死了,也不过如此了。

这让史鸿有一种奇妙的荒谬感,后世他在事业单位上班的时候,曾经去参加过一个被追封为烈士的人的追悼会,说实话,那位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退伍兵,在部队估计混得也不怎么样,退伍之后也没得到什么安置,结果见义勇为死了,尤其他见义勇为的对象居然是个官二代,然后,他便变成了一个烈士,一大堆事业单位、政府部门、高校学生代表都跑过来,什么优秀事迹都出来了,悼词那叫一个感人泪下,史鸿敢打包票,在这之前,99.9%的人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如今也是差不多,林如海固然故交朋友不少,上面有上司,下面有下属,中间有同僚,但是,他到长安之后,礼部这种地方,林如海这几年又比较老实本分,社交也仅限于一干清流,哪怕跟史家结亲之后,也没有与那些勋贵有多少联系,偏偏这会儿,这些人全蹦出来了,甚至还有不少曾经给林如海使过绊子,差点没要了他的命,这会儿都跑过来表示哀悼,拉着史鸿的手,也不管具体辈分如何,一口一个,贤侄节哀顺变什么的。

史鸿因此忙得晕头转向,再次发现京城究竟有多少权贵,很多人他之前压根没见过,骤然一冒出来,没准就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贾家自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贾琏那边才传了消息,荣国府,乃至少有往来的宁国府都出动了,几个大老爷们,都换了素服上门吊唁,贾政还带上了贾宝玉,叫人觉得刺眼的是,贾宝玉虽然换上了素服,但是那被当做是他的命根子的通灵宝玉也未曾离身,虽说遮在素服下面,但是贾宝玉行礼的时候,史鸿赫然看见了一点金色,应该是一只金项圈,这让史鸿心中一下子生出怒意来,只是当时不好发作,只得冷眼瞪了贾宝玉一下,然后转移了视线,眼不见为净。

尽管类似的事情,林家人都担心让林黛玉知道了更加伤心,想要隐瞒,但是林黛玉是何等聪慧敏锐之人,她在贾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说,她对贾家也是有感情的,尤其是对史太君这个外祖母,哪怕后来知道贾家有些事情做得不那么地道,林黛玉也不是会把人往坏里面想的人,只当老太太心疼她,只是年纪大了,考虑不周全也是有的。只是这次,她真的很难原谅,在林黛玉心里,最重要的莫过于林如海和贾敏,当年贾敏去世的时候也就罢了,贾敏人在扬州,离长安千里迢迢,之前因为担心史太君伤心,一直报喜不报忧。结果到头来,贾敏死了好几天之后,贾琏才从水路到了扬州,水路自然快不起来,若是走官道,一路上从驿站换马,就算是长安到扬州,撑死三五天也就到了,还来得及见贾敏最后一面。可怜贾敏,惦记娘家惦记了半辈子,最后连个娘家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那会儿林黛玉还小,自然不会深想,只是后来,她离开贾家,林如海有意让她跟贾家疏远,这才让下人嬷嬷给林黛玉灌输一些贾家如何薄情的事情。林如海是个文人,文人最大的能耐,其实不是什么吟诗作赋,中国几千年来被文人把持,归根结底,还是个舆论问题。对于如何将一个人搞臭,林如海其实深谙此理,因此,就让家里的下人,在各个场合,不经意地说一些长安城里面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能光说贾家,那太明显了,随便套上哪家的名号,反正林黛玉待在家里,跟这些人家也扯不上关系,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不过,很多都能跟贾家的一些事情对应上,林黛玉并不是真正无知的那种闺阁女儿,知道之后,再有人一提点,慢慢自然对贾家生出了恶感,开始只觉得是下面的奴才瞒着主家做,但是往后却不敢这样想了,很多事情,没有主家的同意,下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这让林黛玉心里极为难过,本想跟史太君说,但是看贾家人的模样,似乎不拿这些当回事,因此,林黛玉到后来,都懒得听这些事情了。

这会儿林黛玉作为林如海的独女,过来致祭的也有一些亲朋家的女眷,自然都在后院,林黛玉接待的时候,就听到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起了贾宝玉,对于很多女眷来说,提起这个人,脸上都带上了嫌恶的神色,就有人低声说起,之前似乎贾宝玉又遇上了一个对他那块通灵宝玉感兴趣的人,拿出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点金色,凑的近的,更是说,贾宝玉脖子上戴的那只金项圈上海镶嵌了红珊瑚。

林黛玉当时没听到,但是边上伺候的丫鬟却听到了,晚上的时候,哪怕明知道不能让林黛玉烦心,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嘴巴,跟林黛玉说了。林黛玉气得直捶胸,忽然想起来,她当初头一次到贾家的时候,还在贾敏的热孝期里面呢,结果,人家一家子穿得大红大绿的,半点忌讳也没有。

林黛玉怄气怄得一天没吃下饭,直到史鸿听说后过来劝了半天,才勉强用了一碗燕窝粥,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心灰了。

史鸿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对林黛玉来说,几乎是对她以往亲情观念的一种摧毁,让他觉得身心俱疲,不过,这也只能让她自己去想通了。说句老实话,要不是贾敏死了,她在贾家住了那么一段时间,史太君又着实表现出了一种对她疼爱甚至超过贾宝玉的态度,林黛玉跟贾家其实也没那么亲密,毕竟,贾敏在的时候,哪怕会说起娘家,但是这年头的距离,加上贾家又自视甚高,当家的王夫人跟贾敏关系也不是很好,两家其实并不容易走得很近,林黛玉也不会对贾家的人产生多少感情。只是这世界没什么如果,林黛玉注定要跟贾家产生交集,若非林如海没死,林黛玉这辈子算是困在贾家,别指望出来了。

林如海死后可以说是极尽哀荣,吊唁的人是一波接一波,加上林如海主持过乡试会试,一大堆人自认是林如海的学生,能来的都跑过来了,起码也要跟史鸿这个林如海的弟子兼女婿混个脸熟。除此之外,林家还请了高僧高道足足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等到一切搞定之后,史鸿又披麻戴孝,走水路将林如海的灵柩送回姑苏。

姑苏那边的人跟林如海这一支的关系并不亲近,血缘关系也比较远了。不过,这么多年来,姑苏林家也没出过几个拿得出手的人才,秀才倒是有好些个,也有个举人,只是却屡屡在会试上铩羽而归,最终不得不认命,回来做了富家翁。一个举人,在穷乡僻壤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放到姑苏这等文风极盛的地方,进士每三年都能出个好些个,何况是举人,自然是不值钱的。一个举人在别的地方,能够庇护一个家族,起码这个家族的大部分田产都不需要交税了,可是放在姑苏,一个衙门里的九品官都可能整得他□,再严重点,剥夺功名也不是没发生过。

因此,姑苏林家多蒙林如海这一支的庇护,如今林如海一死,目光短浅的人惦记着林家的家产,目光长远一点的,就忧虑着林家的未来了。若是没有权势作为保护伞,林家就算家财巨万又如何,反而会因为这个,招来祸端。要知道,林如海他们这一支开国百年,光是开国之初,就置办了大量的良田,哪怕如今资本主义已经有了苗头,在国人眼里,土地依旧是最重要的资源。为了几亩良田,一些豪奴都敢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何况林如海留下的田产,仅仅在江南就有千顷之多,多半可都是良田,这些,林家可是保不住的。

因此,在知道林如海临终前作了安排,预定了一个还没生出来,不,应该说还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的外孙承嗣,林家原本有着年龄合适,自以为也算出息的儿孙的人家不免怨声载道,暗恨林如海绝情,而另一些人却看到了机会。史家的权势比起林家更胜,将来林家有个有着史林两家血脉的继承人当家,林家若是有什么麻烦,史家自然不能弃之不顾,姑苏林家算是搭上了金陵史家的线,起码在姑苏,是能够立足了。

再听说林如海也将姑苏这边的产业交到了族里,林家人也少有贪得无厌之辈,这么一来,大多数人都已经是心满意足,因此,史鸿与林黛玉夫妻二人扶灵而来的时候,林家人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第94章

与林如海这一支子嗣上的艰难不同,姑苏林家本家这边,却一直没有类似的忧虑,他们平均下来不到二十年就有新的一代出生,因此,最大的影响就是,即便是少数的几个族老,辈分上顶多也就是跟林如海同辈,其他的大多都算得上是林黛玉的晚辈了。

看着比史鼎年纪还大的人在那里叫自己一声姑父、姑祖父什么的,这可真是一种难言的压力。当然,混了这么多年,哪怕心里再嘀咕,面上史鸿却是没显现出来。根据林如海的临终安排,史鸿将姑苏这边的一干产业当众移交给了林家的一干族老,让族老们对产业的使用情况进行监督,虽说中间肯定少不了中饱私囊的,只是,这么一大笔产业,族里有名有姓的人都是知道根底的,加上又都在姑苏,大家都知道行情,起码不会明明没有出现天灾*,庄子上反而报了天灾,导致收入明显下降的情况。

看着那一大叠地契,在场的人眼珠子都红了,一个个热切无比,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起码逢年过节的时候,族里发到各家的红利也是要比往年多出不少的。

史鸿对林家的产业也没什么好觊觎的,有形的财富史家不是赚不到,林如海留下来的最宝贵的人脉资源以及他的女儿已经是史鸿的了,因此,对于这些产业,史鸿压根没生出什么私吞的心思,何况,林黛玉继承的那一部分,将来不还是要交给他们两人的孩子吗?

不过,说句老实话,两支族人之间的关系从林如海这一支分支后就一直异常冷淡,姑苏这边的本家尤其古怪,一边想着林家的庇护,一边却摆出一副不攀附权贵的样子,逢年过节,连个节礼都瞧不见,这也难怪,两家关系亲近不起来了。

因此,在将林如海葬进了林家的祖坟,又跟林家的人稍微交流了那么一下,史鸿便打算回京了。作为女婿,他应该要给林如海守三个月的孝,如今差不多快到期了,他还得赶着时间回翰林院销假继续上班。

但是,林黛玉病了。林黛玉的身体虽说这几年来已经好了很多,但是经历了丧父之痛,接下来的守灵哭灵,扶灵回乡,这些都是极耗心力的事情,林黛玉又自责自己这几年来,与父亲朝夕相处,偏偏连父亲身体不好都没看出来,自觉不孝,心理上的压力,也让她很难安心,如今,林如海已经下葬,心神一松,林黛玉便病倒了。

请了大夫过来,自然也是这般说法,郁结于心,心力交瘁,需得宽心静养。

史鸿从外面回来,见林黛玉半躺在床上,紫鹃刚刚伺候她用了药,雪雁拿了蜜饯,劝林黛玉吃两粒,林黛玉只是摇头,见史鸿进来,两个丫鬟赶紧屈了屈膝给史鸿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爷!”

史鸿点点头,示意她们起身,自己在床沿坐下,摆摆手说道:“大奶奶不吃就不吃吧,也免得走了药性,你们先下去吧,我与你们大奶奶说说话!”

两人应声退下了,史鸿看着花容憔悴的林黛玉,不由叹了口气,林黛玉哪里都好,只是实在是多愁善感了一些,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哪能一直沉迷在悲伤之中呢,想到这里,史鸿再次叹了口气,不过还是伸手扶着林黛玉躺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说道:“悦安,岳父这一生,也算功成名就,但是,他最惦记的还是你,若非怕你担心,岳父生前何须百般隐瞒,装出一副身体康健的模样,一直撑到将你嫁到我家。你若这般哀毁,岂不是辜负了岳父一番苦心,叫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林黛玉眼中再次有泪光闪动,她哑着嗓子说道:“可是,我,我还是恨自己,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的疼爱,若是,若是没有我,父亲会不会更好一些……”

史鸿吃了一惊,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直接打断了林黛玉的话,用力抓住了林黛玉瘦得都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的手,厉声道:“若不是还有你在,早在几年前,岳父就直接赴死报国了!当年岳父几度遇刺,进京之前更是危在旦夕,若非他听说你在贾家处境不佳,担心自己一死,你被荣国府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他那会儿根本就抗不过去!”

林黛玉神情变得错愕,她固然聪慧,但是那会儿毕竟还是个小女孩,而且处在内宅之中,听到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别的事情,无论是林如海,还是史太君,都会有意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林黛玉那会儿只知道林如海被政敌攻击,却不知道林如海一度生命垂危。等到林如海好得差不多了,回到京城,为了避免一向娇弱的女儿难过,自然也不会告诉她,就算说了什么,也是尽量轻描淡写,因此,林黛玉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史鸿继续说道:“你以为岳父的身体是怎么样才落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的,根本就是在巡盐御史任上,几次中毒遇刺,即便有名医出手,终究伤了身子,甚至,我还听说,岳母之所以早逝,也是差不多的缘故,若非惦记着你,岳父何必费尽心思,从必死之境熬下来,熬到回京赴任,得以将你养在身边,一直护持到你出嫁!”

林黛玉神情一下子变得急迫起来:“那子嘉,是谁害了父亲?”

史鸿想了想,这才说道:“岳父当年担任巡盐御史,为的就是整顿江南盐政,自然触犯了江南这边大盐商的利益,加上那些盐商背后也各有后台,比如说是金陵甄家,甚至牵扯到几位王爷,虽说当年的事情,那些牵扯到其中的盐商差不多都已经被抄家灭族,只是,他们的后台,多半还在,毕竟,如今上皇还在,圣上尚有顾忌。不过,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有我们这些男人在,悦安你不必多想!”

说到甄家的时候,林黛玉明显眼神一动,史鸿却没有注意,只是温言道:“悦安,岳父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不过是林家血脉问题,这最终还得落在你我身上,你若不养好身体,难道让林家这一支绝嗣不成?”

林黛玉闻言,顾不上羞涩,脸上现出了坚定之色,她的手上也有了力气,抓着史鸿的手指,史鸿竟觉得有了点痛意,见林黛玉不再沉迷于悲伤之中,史鸿松了口气,说道:“你好好歇着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京!”

“嗯!”林黛玉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说道,“子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史鸿脸上露出一点笑来,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林黛玉有些红肿的眼睛,那残留的泪带着点咸涩的味道,让史鸿心中也有些酸涩,林黛玉如今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啊,放到后世,还是个小学生呢,“别难过了,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林黛玉也对史鸿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史鸿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面,轻声道:“这样就好,你活得开心,岳父大人死后有灵,也会欣慰的!”

林黛玉用力点了点头,看着史鸿离开,又叫了紫鹃和雪雁进来伺候,想了想,她让雪雁去厨房要一碗牛乳粳米粥,雪雁见她肯吃东西了,不免欢天喜地,连忙往厨房吩咐去了。林黛玉留了紫鹃在自己床前说话,说了一会儿,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最近在姑苏,听人提到甄家,以前似乎听你说过,外祖母家跟甄家是老亲?”

紫鹃自然不知道林黛玉问甄家有什么意图,只以为林黛玉真的是一时好奇罢了,因此便答道:“大奶奶说的是,之前荣国府跟甄家也是姻亲呢,老荣国公娶的便是甄家的姑娘,后来,荣国府有位姑奶奶也是嫁到了甄家的,只是那位姑奶奶没福气,没过几年便难产过世了!不过,这些年来,荣国府跟甄家还是经常往来的,之前还听说,甄家也有个宝玉,生得跟二太太家的宝二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呢!”

林黛玉又打探了一下甄家与贾家的关系,不过紫鹃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是即便是这点,林黛玉也已经发现,贾家与甄家关系的密切程度,甚至超过了与几个姻亲家的关系,她心中很快生出一些叫她心惊的猜测来。

正想着事情,雪雁从厨房回来了,一边麻利地给林黛玉盛粥,一边说道:“这边厨房里一时也没有大奶奶惯吃的碧玉粳米了,用的是普通的粳米,不过味道也不差,大奶奶将就着先用点!”

林黛玉这会儿满腹心事,哪里还吃得出味道,胡乱用了半碗,便不用了,雪雁只当她不喜欢吃,心里暗下决心,明儿就去提醒厨房,叫他们看看能不能买一点胭脂米,碧玉粳米回来,好让大奶奶能多吃两口。

林黛玉叫雪雁留了守夜,便合了眼,雪雁跟紫鹃也不敢再说话,紫鹃自个退下,雪雁赶紧在踏板上铺了铺盖,吹熄了蜡烛,这才躺了下来,她也累了一天,听林黛玉呼吸均匀,以为林黛玉已经睡了,自己也朦胧睡下了。

而黑暗中,林黛玉却睁开了眼睛,神情从茫然,最终变成了了然,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合了眼。

第95章

这一夜,林黛玉想了很多。聪明人最容易多想,林黛玉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物,加上骤然听了这些事情,由不得她不多想。平心而论,在林如海的问题上,贾家撑死也就是见死不救罢了,但是林黛玉却不这样想,她甚至觉得,林如海之所以后来进京之后,不肯与贾家多往来,就是因为他在扬州的时候,贾家也下了手,为的就是等林如海死了,又有她这个林家唯一的血脉捏在手里,可以合情合理的侵吞林家的财产。

短短几个月,林黛玉接受了一生中最大的冲击,原本以为亲近的亲人,却是害死自己父亲甚至是母亲的凶手,林黛玉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她不是什么偏激的人,贾家毕竟还是她的外祖家,她也狠不下什么心来,因此,唯有放手,日后当做路人而已。为人子女,夹在中间,无法为父亲报仇,自然更应该完成父亲的遗愿,好好活着,莫要让林家这一支断了香火。

做出了决定之后,林黛玉便开始安心养病,这么多年的调理的确起到了很大作用,一旦有了求生之念,加上史家也用得起好药,很快林黛玉便好了起来,在问过大夫没什么问题之后,史鸿他们便再次从水路踏上了归程。

运河上面的日子很是枯燥,哪怕正是阳春三四月的时候,两岸的景色都是差不多,史鸿也没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思,因此,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待在船舱里面,看看书,有的时候跟林黛玉说说话。

这天,史鸿正在与林黛玉对弈,林黛玉水准很不错,不过却缺少争胜之心,史鸿在这上面跟林黛玉相差也不多,因此,两人也算是棋逢对手,一局就能消磨很长时间。

这日,林黛玉叫人取了在姑苏那边观音泉取来的泉水,就在船舱中烹茶,跟史鸿这么多年来专心科举不同,林黛玉对于诸多杂学颇为精通,这会儿一边亲手烹茶,一边跟史鸿说起陆羽的《茶经》。

史鸿也曾经看过《茶经》,但是在这点上,他的品味仅限于茶叶的好坏,还得是那种比较明显的,对于水的好坏却是吃不出来的,这会儿听林黛玉说什么茶配什么水,连要用的杯子也多有讲究,不免有些咂舌,笑道:“跟悦安一比,我真是俗人中的俗人了,平常喝的哪里是茶,简直是泔水!”

林黛玉被史鸿那夸张的语气逗得抿嘴一笑:“子嘉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在家闲着无事,才摆弄这些,聊作消遣罢了,算不上什么本事。何况,人生在这世间,谁又不是俗人呢!”说到这里,林黛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史鸿对林黛玉的话极为欣赏,或许,书上那种孤高、目下无尘的林黛玉,其实不过是因为她的无奈吧,寄人篱下,前程乃至性命都握在别人掌心里面,纵然她聪明过人,在那样的环境下,也是无能为力,只得用一副孤傲的面具,掩饰自己的绝望罢了。

说话间,茶已经好了,林黛玉执了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一起慢慢喝着,然后,船舱门被打开了,雪雁从外面进来,给两人行了礼,这才递上了一张拜帖,说道:“大爷,大奶奶,前面是薛家的船,那边有人传了话过来,说是想要拜会大爷大奶奶。”

“薛家?”史鸿接过拜帖,上面的落款是薛蝌,他皱皱眉头,薛蝌是谁?来到这个世上这么多年了,史鸿连金陵十二钗究竟是哪十二个都快记不全了,更别说一些出场次数实在不怎么多的配角了。

见史鸿神情有些迷惑,雪雁赶紧说道:“听管家说,就是薛家二房的公子,跟薛家那位蟠大爷是堂兄弟!”

史鸿想了想,问道:“薛蝌那是怎么回事?”

雪雁不过是来传话的,哪里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史鸿见状,便叫雪雁陪着林黛玉说话,自个出了船舱,到船头去找管家林荣,林荣是林家的二管家,林如海这一去,林家自然不需要太多下人了,一些下人被放了出去,但是,几个得力的管事却留了下来,毕竟,林家剩下的产业还得靠他们打理,回头交给下一任的林家家主。

林荣原本就是林家大管家后备役,薛蝌这边瞧见船上史家的标记,打听清楚了是什么人,过来送拜帖的时候,林荣不管史鸿见不见人家,就先将薛蝌这一行的具体情况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明白,如今他的前程,可不是光是在林黛玉手里了,归根结底,还是在史鸿这个姑爷手上,将来的小主子,也流着史家的血呢!何况,在这之前,林家的产业还是要先由史鸿他们夫妻两个打理的,林黛玉固然是个聪明的,但是毕竟是个女流,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可是,史鸿这个姑爷虽说是个读书人,但却不是什么不通俗物的,精明得很,不是好糊弄的,自己想要做林家的大管家,自然需要先讨好了史鸿再说。因此,史鸿问起来的时候,格外殷勤。

“回姑爷的话,薛家那边,那位蟠大爷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虽说还领着一个皇商的名头,也不过是每年去户部支领钱粮罢了,做起生意来,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因此,去年的时候,便叫了二房进京帮衬着。如今薛家许多的生意便交给了这位蝌二爷打理,也就是拿蝌二爷当个管事到处跑腿。不过比起薛蟠来,薛蝌却是个精明的,一边给大房办事,一边也借着皇商的名义,自个做些买卖!这回,薛蝌是去福建那边采买海货的,正押着货船往回赶,这不正巧遇到了咱们家的船,便想要打个招呼!”

史鸿想了想,他对薛家实在不是很熟悉,对薛蟠他们那一家子也有些恶感,踌躇了一下,便说道:“听你的意思,这薛蝌倒还算个人物,回头见见便是了!”

在史鸿眼里,薛蟠若是不改原本的性子,这辈子不是掉脑袋就是流放千里的命,那什么皇商的名头,只怕也是戴不了多久的。只不过薛蟠虽然是个浑人,但是却是干不了什么祸及满门的坏事的,这么算起来,薛蝌将来即便做不了薛家的族长,在族中也该有些地位。薛家经商数百年,积累下来的钱财不说,关键还是商路,史家如今在南边也在做买卖,哪怕暂时不会跟薛家搭上关系,但是以后难免有重叠的地方。这会儿打个招呼也不费事,也算结个善缘。

史鸿曾经见过几次薛蟠,对他的印象就是膀大腰圆,脸上还因为肥肉太多营造出了一种满脸横肉的效果,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样。薛蝌看着却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说起来更像是个书生而不是什么商人,比起薛蟠来,他更有自知之明,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没个王子腾做舅舅的缘故。

薛蝌一进来,姿态便放得很低,上来就是一个长揖:“见过史公子!”

“薛二公子太客气了,快请坐!”不管怎么样,这幅表态就叫人心里舒服,史鸿也不拿捏架子,笑吟吟地说道,又叫人上茶。

薛蝌也不扭捏,他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史鸿严词拒绝了,毕竟,之前薛家跟史家也没多少来往,连他那伯母堂兄当初去史家,也是不欢而散,他不过是二房的侄子罢了,哪知道史鸿却答应了下来,不免喜出望外。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睛就是一亮:“好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吧!”

史鸿点点头:“正是那明前龙井!”这还是在姑苏的时候,杭州织造那边送过来的,一等的明前龙井虽然是贡品,但是也不会全部都上贡,各家茶园都会留下一些,杭州织造如今正在跟史家合作,因此,知道史鸿南下之后,便叫了人将刚出的新茶给史鸿送了过去。第一等的不过半斤,但是二等的却有不少,史鸿正好叫人拿了来款待薛蝌。

薛蝌心中大定,这年头什么都有个潜规则,既然史鸿叫人拿了这一年的明前龙井,即便不是第一等的,也是二等,这么说来,史鸿对自己还算看重,因此,态度更自然了许多。

薛蝌的确是读过不少书的,据他说,他当年本想要参加科举的,不过天资有限,勉强过了县试之后,便屡屡落第,最终歇了这个心思,专心帮着长辈打理家业。他这次找上史鸿,除了想要看看能不能跟史鸿搭上关系之外,也是想要打听一下史家在江南的纺织厂的事情。比起薛家贾家来,薛蝌消息更灵通一些,薛家作为皇商,专门负责衣料还有部分比较低端一点的首饰,如宫花之类的东西,薛蝌又是常年负责采买的,自然知道史家跟杭州织造和苏州织造已经勾搭上了,纺织厂已经建了起来,甚至薛蝌还采买了一些,发现虽说比不上一等的锦缎,但是那些锦缎也是极为细密精美,尤其产量极高,价钱比起市面上却低了两成还要多,只是大多数直接装船运往海外,暂时没有影响到江南那边的织工作坊罢了。

薛蝌意识到这是个很来钱的玩意,自己低价买了,运到长安一转手,就是一大笔钱,他妹妹薛宝琴订了梅翰林家,人家虽说不过是个六品,但是薛家也就是一介商人罢了,若非当年他父亲与梅家有恩,这亲事也轮不到薛宝琴,他也不过薛宝琴一个妹子,不愿意薛宝琴嫁过去之后受气,便打算多为薛宝琴置办嫁妆,因此,这段时间,借着帮薛蟠的忙,自己夹带了不少私货,到长安之后便宜出手,赚头还不错。开始的时候,薛蝌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大伯家,后来发现,薛蟠他们根本就是将自己这个堂弟当做管事掌柜的使唤,人家管事掌柜的还有稳定的工钱呢,他连这个都没有,每次交账,大伯母对他还颇有些疑忌,几次之后,薛蝌便冷了心,夹带起来,也心安理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五月了,争取日更三千,好歹混一次全勤。

第96章

薛蝌是个见识很广博的人,他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也一直不怎么好,十几岁的时候就一个人支撑起了家业,这些年来大半时间都在走南闯北,相比较起来,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待在长安,走得最远的也就是这次扶灵南下姑苏的史鸿来说,简直就是标准的宅男了。因此,薛蟠说的各地的风俗以及趣事什么的,对史鸿来说还是很新鲜很有趣的,再结合史鸿上辈子看旅游杂志网站之类的上面看到的一些景观传说,两人也算得上是相谈甚欢了。

薛蝌也没有绕多少弯子,很快就跟史鸿说到了纺织厂的事情,史鸿也很爽快,虽说这事的具体事务他一直没怎么管,但是,毕竟是他家的产业,他也能说得上话,便很是爽快地让薛蝌直接去找姑苏那边的管事,让他给他一个折扣价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这也是个推广渠道,史鸿有信心,自家的纺织厂,能够打倒江南那边传统的纺织作坊,估摸着用不了几年,就能实现垄断,若是怕得罪了人,也能玩玩专利授权之类的,反正史家都不会亏就是了。

达到了原本的目的之后,薛蝌也没有失礼地很快就走,又坐了一会儿,陪着说了点趣事,这才起身告辞了。

史鸿送走了薛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了,史鸿早上不过吃了一碗粥,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因此便直接往后舱去找林黛玉。

林黛玉也在等他,见他掀开舱门上挂着的布帘走进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迎了上来:“可是饿了?厨房那边做了鱼汤,说是一早的时候从运河里面钓上来的江鲫呢!”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即便是对林黛玉来说,已经出了热孝,虽说还要穿素服什么的,但是,饮食上却已经没有多少忌讳了,只是不要搞什么戏酒便可,尤其林黛玉本身身体便不好,真要天天豆腐白菜的吃素,只怕孝期还没守完,人都要垮了。因此,最近在船上,史鸿便叫了船夫伙计闲下来的时候弄点鱼虾之类的河鲜,反正这年头都是纯野生的,没有乱七八糟的饲料添加剂,厨子水准也不差,那些鱼虾无论怎么炮制,味道都不会差。

林黛玉抿嘴一笑,便叫了雪雁:“雪雁,吩咐下去,传菜吧!”

因为在路上,一切从简,因此,桌上不过摆了三菜一汤,但是也就是史鸿与林黛玉两人用饭,也足够了。汤自然是那一道鲫鱼汤,炖得汤汁乳白,鱼肉入口即化,三道菜,一道是盐水河虾,一道是清炒豆芽,一道是大煮干丝,都是清淡又不失鲜香的家常菜,再配上碧玉粳米饭,叫人胃口大开。

雪雁与紫鹃在一边伺候着用饭,其实主要就是去鱼刺,剥虾壳,史鸿如今也已经习惯了,甚至乐在其中,没办法,腐化堕落总是要比精神升华更容易。林黛玉同样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对此自然也是觉得理所当然,两人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饭,林黛玉胃口还不错,除了用了一小碗饭之外,还用了七八只河虾,又吃了两筷子鱼肚子上的肉,豆芽跟干丝也吃了几筷子,算起来,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史鸿看着挺满意,林黛玉实在是瘦了些,再者说了,药补不如食补,多吃点饭菜,比什么补药都强,因此,搁下了筷子,便直接吩咐,赏今儿个做菜的厨子每人一吊钱,虽然不是很多,毕竟厨房这种地方,一向是容易捞到灰色收入的,再怎么整改,也是杜绝不了的,但是这却是难得的体面。

林黛玉等着将桌上的菜都撤下去了,丫鬟也端了茶上来给两人漱口,她拿了帕子擦了擦脸,这才问道:“子嘉之前心情不错,看起来那位薛家二公子与他家大公子颇有不同?”

史鸿笑道:“的确是大有不同,薛二公子算是个聪明人,说起来,也就是没摊上一个好爹妈罢了!不过,能够生在薛家,也总比生在寻常百姓家强许多,我瞧他,虽说替他堂兄跑腿,但是似乎有些不忿之意,自个也在偷偷摸摸地自起炉灶呢!”

林黛玉捏着帕子,垂下眼睛,叹道:“之前在家的时候,也听说过这位薛二公子的事情,说是去年的时候,他与他家妹妹便上了京,如今也住在荣国府呢!”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林黛玉第一次提到荣国府,史鸿也没太在意,只是说道:“荣国府那位姑祖母是个喜好热闹的,一向喜欢叫了亲戚家的姑娘在她身边顽笑呢!”

林黛玉轻叹一声:“外祖母年纪大了,喜欢晚辈在身边奉承也是常理,只是外祖母一直说着疼爱孙子孙女的,偏生至今二表姐还没个着落。”说到这里,林黛玉不免有些自嘲,若是当年父亲没能从扬州生还的话,自己这话儿应该也是被困在贾家内院里面,如同如今的史湘云与薛宝钗一样,为了嫁给贾宝玉争风吃醋吧!想到自己或许要沦落到那个地步,林黛玉心里就不由一阵恶心,对那个口口声声说如何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也多出了许多防备来。

史鸿见林黛玉语气有些淡淡的,不像是为贾迎春抱屈的模样,只是单纯地提起,觉得林黛玉只怕对贾家已经失望到一定程度了,连以前的姐妹,也疏远了许多。若是贾家遭难,林黛玉会伸出援助之手,但是如今,却别指望林黛玉毫无芥蒂地继续拿贾家当做亲戚了,她本就是个爱憎比较分明的性子,以她的身份地位,也没几个人值得她委曲求全。

史鸿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以前也听你说过,你二表姐的性子过于软弱,真要是现在就议亲,弄个门当户对的出来,就算成了事,她也是个撑不起来的,还不如先等等,看看给她找个门第差一些的老实人,到时候,哪怕是看在贾家的门第上,她也不至于受了委屈!”

林黛玉对此却不以为然,贾迎春连自己房里的下人都拿捏不住,更别说别人了。何况,以林黛玉的见识,却是不怎么相信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之类的说法的,在她想来,门第较高的人家,尤其是读书人往往还会顾着脸面,比如说贾赦那样混账的人,虽说宠妾,对于邢夫人也不看重,加上邢夫人在贾家上下的主子那里也没多大脸面,起码在大房的下人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不至于被人怠慢,哪怕贾家嫌弃邢夫人出身低,自己也不是什么精明能干的人,也不会让奴才欺负到了她头上去,贾赦哪怕一年到头,不怎么进邢夫人的门,却也没有对邢夫人有什么家暴的行为,连休妻的话都没怎么说过,自然是因为贾家哪怕内里荒唐到了极点,明面上还是要脸面的,宠妾灭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要是碰上个出身不高,无知无识的人,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何况,贾迎春这人就算有理,都说不出口呢!因此,贾迎春要真是嫁给了哪个寒门子弟,没准又是个受夹板气的下场。

当然,这些话,林黛玉也没直接跟史鸿说,男人在这类的事情上,总是显得有些天真,林黛玉也不愿意自己的丈夫纠缠在内院这些小节上,有着林如海这样的父亲,林黛玉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没志气的窝囊废,以她的想法,大丈夫即便不能平天下,但是修身齐家治国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纠缠在这些琐事之中,难免消磨了雄心壮志,而且平白局限了心胸。

因此,林黛玉很快转移了话题,说道:“这些咱们也是白操|心,外祖母自有打算,说起来,小姑的事情,倒是我耽误了小姑!”林黛玉如今也只好这么称呼史湘霓了,按照年龄,史湘霓比她还大一点,以前都是要叫一声湘霓姐姐的,偏偏她现在嫁了史鸿,按照史鸿这边,却该叫史湘霓一声妹妹,这让林黛玉和史湘霓都有些别扭,因此,林黛玉干脆便叫史湘霓小姑了。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史鸿拉过林黛玉的手,说道,“湘霓年纪小,又是被一家子娇惯大了的,以父亲母亲的意思,巴不得让湘霓在家多住两年呢!就算她这会儿订了亲,母亲也要将她留到十五六之后再出门的!”

林黛玉闻言心里一松,她心思细腻,担心因为这事,惹了婆家不乐,将来不好相处,这会儿史鸿这么一说,让林黛玉轻松了许多,起码在这事上,丈夫没有什么怨言,至于婆母那里,回去之后也就知道了。

秦夫人那里,对林黛玉的心思是比较复杂的,这个媳妇生得好,人也伶俐孝顺,也没有一进门就想要管家争权的心思,跟小女儿关系也不错,只是,这命却不怎么好,幼年的时候就没了亲娘,这会儿,林如海又去了,似乎有些没福气,平常见到这样的女孩子,秦夫人难免同情怜悯一番,但是这是自家的儿媳妇,秦夫人就有些不满意了。只是,秦夫人不是什么不识大体的人,她虽说眼光并不长远,却也知道,娶到林黛玉这个媳妇,对于儿子的将来是有好处的,哪怕是为了这个,秦夫人也不能对林黛玉过于苛求了。不过,往好里面想,儿媳妇将来不会老向着娘家,一心一意为自己家着想,也是好事。

另一个让秦夫人顾不得想林黛玉的事情的是,史湘霓的婚事差不多有着落了。

第97章

秦夫人瞧上的是淑和长公主家的次子,淑和长公主是上皇的第三女,母妃已经去世,上皇儿女都不少,淑和长公主既不是长女,又不是幼女,也没个得力的母妃,因此,一直默默无闻,等到十六岁的时候出嫁,嫁的也不算高,是宁远侯家的嫡长子苏澈,宁远侯一脉说起来也是皇亲,那会儿已经开始没落,退出了权力中心,当时的宁远侯,也不过在宗人府担着一个三品的闲职罢了,由此可见,当时的淑和公主,是何等不受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