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进屋子,只见黛玉穿了件家常的青莲色棉褙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的挽起,头上只簪了一枚白色珍珠小簪,脸色净白的几近透明,越发显得清灵出尘,黛玉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来浅笑道:“四哥,这会子来找玉儿,有什么要紧的事?”

屋子里还有绣绮云锦雪雁霜华带着几个小丫头服侍着,胤禛沉声道:“你们几个下去,我有话要单独同玉儿妹妹说。”

黛玉真不知道胤禛要同自己说什么,还以为是什么皇室隐秘之事,便点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不叫不许进来。”

绣绮领着丫头们行了礼退下,黛玉浅笑着对胤禛说道:“四哥请坐。”

胤禛坐在黛玉书桌的对面,黛玉伸出素手拿过桌上的西施壶倒了一杯茶送于胤禛面前,轻声道:“四哥请用茶。”

胤禛有些紧张,这样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他伸出手端起小茶杯,一口喝干,完全没品出这杯茶的滋味,一手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胤禛紧张的开口道:“玉儿妹妹,我要娶你做我的嫡福晋。”此言一出,胤禛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只不错眼珠子的盯着黛玉,认真看着黛玉的每一个表情动作。

黛玉听了胤禛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用一种研究探索的眼光看向胤禛,完全没有一丝儿的羞涩之意,直看得胤禛脸上泛起狼狈的红意。

被黛玉审视着,饶是一向清冷镇定的胤禛,也渐渐的不安起来,感觉如坐针毡,黛玉的眼神慢慢变得清冷,胤禛不知道自己被看了多久,终于听到黛玉开始说话了。“四阿哥,黛玉今年只有七岁,你认为七岁就能够知情懂爱么?”黛玉用审判一般的口吻问道。

“我们满人姑奶奶都是在这个年纪开始议亲的,四哥并不是要你立刻嫁给我,只是要行定下亲事。”

黛玉缓缓摇头道:“四阿哥,黛玉虽然还未懂情事,可是黛玉自小看着爹娘相亲相爱,心里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你是皇家阿哥,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四阿哥,你能只娶一位福晋,此生此世不再纳妾,便是你的福晋先你而去,你能为她守身么?”

胤禛眉头皱起,他生在皇家,看惯了妻妾成群,只娶一个福晋,没有侧室小妾,这怎么可能。“让你做嫡福晋,你还不愿意么?”四阿哥皱着眉头问道。其实此时的胤禛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他又没有黛玉这样两世的经历,于情爱之事,连懵懂都谈不上。胤禛只是本能的知道自己喜欢黛玉,便要将她娶回家中。

黛玉冷冷笑道:“我不愿意。”

胤禛双眉紧锁,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迸起,咬牙问道:“为什么愿意?就因为以后会有侧福晋庶福晋?”

黛玉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看着胤禛道:“是,也不是。”

胤禛有此困惑,皱眉问道:“何解?”

黛玉傲然说道:“林黛玉自有傲骨,断不与人分享所爱,此其一,其二,四阿哥在我心里只是哥哥。”

胤禛听了急道:“你现在还小,根本不懂,你怎么知道心里只当我是哥哥?”

黛玉淡淡笑道:“四阿哥所言不错,黛玉现在还小,不懂情爱,所以只知道四阿哥是哥哥。”

胤禛紧紧追问道:“那八弟九弟十弟他们呢?”

黛玉亦说道:“也是哥哥。”

胤禛觉得自己有些放心,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他略放松了身体问道:“玉儿妹妹,你觉得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情懂爱?”

黛玉淡然一笑道:“若是四哥说的那种懂,怕是再过上十几年。”

胤禛一滞,急忙说道:“可是咱们满人格格十三岁便能出阁,就算是二叔舍不得,你到了十五岁再不出嫁,便会成了笑柄。”

黛玉秀眉一挑,淡淡说道:“是么?可是爹爹却不是这样说的,爹爹说,若是没有可心可意的,他不介意养着玉儿一辈子。别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林家何干!”这话说得傲气至极,堵得胤禛透不过气来,皇家阿哥的脾气上来,胤禛腾的站了起来,盯着黛玉说道:“你真的不嫁给我?”

黛玉干脆的说道:“不嫁。”

胤禛气极说道:“若是我能坐上那个位子,以皇后之位许你,你嫁不嫁?”

黛玉亦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更加不嫁!”

胤禛一急,伸手抓住黛玉的手腕叫道:“为什么?”

黛玉手腕上吃痛,挣扎了几下,可是胤禛的手就象铁钳子一般,黛玉根本挣不开,干脆不挣扎了,黛玉瞪着眼睛看着胤禛那双点墨般的眸子,理直气壮的说道:“没有让我倾心的,我不嫁,不能保证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的,我不嫁,不能将我放在第一位的,我不嫁。那个位子上的人,连他自己都不属于,我宁死也不嫁。”

胤禛无力的松开手,黛玉的三个不嫁着实让他震惊。黛玉忙抽回自己的手,看着手腕上那一圈乌青,黛玉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胤禛眼中漫上一层悲伤,他看着黛玉,轻声说道:“玉儿妹妹,你真自私!”

黛玉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并不介意胤禛的话,只笑道:“是的,我很自私,四阿哥,让你失望了。”

胤禛摇了摇头说道:“玉儿妹妹,我知道你是很有能力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林石,林黛玉,林石,根本就是一个人,对不对?我早就该想到的,你们两个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公开出现过。你所做的一切,证明你是难得的大才,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们一起让朝政清明,百姓富庶,天下安宁呢?”

黛玉轻轻摇头道:“四哥,你猜的没错,林石只是我为了在外面行走办事方便而使用的化名,我也不否认我有才能,可是四哥,不是只能嫁给你才能达成你的心愿。林黛玉只是一株小草,这株小草在深宫大内无法生存,只有在自然的原野里,这株小草才会长大,长成一片大草原。若是做你的嫡福晋,林黛玉的生命便会在嫉妒,不甘,争夺,陷害中耗尽。”

胤禛心里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还记得养母佟佳皇后过世之前,唯一的心愿竟是来世只做一个平凡人,永不入宫。可是胤禛还是不甘心,只看着黛玉悲伤的问道:“世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便是不嫁入宫中,以你的身份,也必将嫁入王侯之家,仍是少不了妻妾成群。与其那样,还不如嫁给我,玉儿妹妹,我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的。”

黛玉摇了摇头,淡淡道:“四哥,你身为皇阿哥,自然有无数的特权,现在你可以这样对我承诺,以后再遇到好的,你仍然会这样承诺,而且身为皇阿哥,你要平衡各方的势力,到那时,联姻便是最简单的方法。四哥,黛玉要的是独一无二,你给不起。”

胤禛真的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得到黛玉,不过他不是那等狭隘之人,只认真的看着黛玉,疑问道:“玉儿妹妹,你确定会有你所期待的那种人么?”

黛玉自若的一笑道:“四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是让黛玉遇到这样的人,黛玉自会生死相许,若是没有,黛玉也不后悔,牵情山水逍遥天下,不也很快乐么?”

胤禛看着黛玉,忽然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到你的要求,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黛玉淡淡一笑,反问道:“四哥,你能抹去以前所有的一切么?”

胤禛摇了摇头,黛玉轻道:“我也不能,四哥,也许有一天你能让天下听你一个人的,可是在那之前的过程,已经让你失去了资格。”

胤禛长叹一声,黯然道:“玉儿妹妹,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思想,二叔竟然也不反对,看来我与你终将失之交臂,玉儿,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黛玉敛了笑容郑重说道:“那怕黛玉孤苦终老,也绝不后悔。”

胤禛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明白了,黛玉所追求的与他想要的,完全不在一条路上,若是强扭到一起,只能是一个不幸的结局。那还不如就象现在这样,只把黛玉当成妹妹,时常来她这里坐一坐,喝上一杯茶,聊上一会子天,让自己的心有一刻的闲适安宁。皇家子弟的安宁,可比什么都珍贵。

看到胤禛的脸色渐渐和缓下来,黛玉知道他必是想明白了,便笑着说道:“四哥,你喝了我的茶,是不是该赔我一盒子紫金化瘀膏?”

胤禛一愣,这话又是打哪儿说起?黛玉只攥着小拳头在胤禛面前一晃,俏皮的说道:“你若是不赔我一盒子紫金化瘀膏,我定要告到大伯伯哪里,就是你这当哥哥的欺负我这个小妹妹!”

胤禛瞧着黛玉那可爱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变换了心境,再看黛玉时感觉都不一样了,胤禛起身深深做了个揖,对黛玉笑着说道:“好妹妹,都是四哥不好,你可千万别去告状,回头皇阿玛真打了四哥板子,你这做妹妹的岂能不来探望,到时候可不是又要累着你。”

黛玉吃了一惊,这冷面四阿哥居然也会开玩笑,太不可思议了,她拽过胤禛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胤禛疼的大叫一声,黑着脸叫道:“玉儿妹妹,你做什么?”

黛玉只瞧着胤禛点头道:“嗯,你真是我四哥,可是你竟然会笑,太奇怪了!”

胤禛好气又好笑的弹了黛玉一个脑锛儿,故意拉长了脸说道:“我是人,岂能不会笑,你这丫头就是少见多怪。”

黛玉捂着额头叫了一声,与胤禛两个对瞧着,同时笑了起来,于这笑声中,黛玉化解了一场危机,胤禛也得到一个能够真心对他的妹妹。

屋外的丫头们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不由的面面相觑,四阿哥也会笑,真真是天下奇闻呀!

胤禛看着黛玉,收了笑声,轻轻说道:“玉儿妹妹,我会做一个好哥哥。”

黛玉看着胤禛,用同样的语气声调说道:“四哥哥,玉儿会做一个好妹妹。玉儿知道四哥素有大才,若是四哥需要玉儿相助,请四哥一定告诉玉儿,玉儿必将不遗余力。”

胤禛点头笑笑,转身走了。黛玉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然汗湿了一片,果然雍正大帝的气场很是强大,单挑,对黛玉来说相当艰难。

绣绮她们走了屋子,黛玉便吩咐道:“快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再不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来,她一定会着凉的。

胤禛走出黛玉的院子,觉得浑身轻松,他放眼一看,只见大哥二哥正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对饮,胤禛便快步走了过去,胤禔胤礽瞧着胤禛有些与平时不一样,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有问什么,只给胤禛拿了一只酒杯,三兄弟把酒言欢,讨论起朝中政务。

在江南林家暂时平静的时候,京城的荣国府里却不太平了。因贾琏要带着凤姐赴九江上任,这一去至少是三年,凤姐便想回娘家一趟,与娘家的亲戚们再聚一聚。王夫人和薛姨太太是凤姐的姑妈,凤姐自然要来请她们同行,可是王夫人却因自己丈夫被贬了官,儿子被贬为庶民,自己也没了诰命,便不想去瞧娘家人的脸色,只推说有事不去,薛姨太太因为前阵子为薛蟠的官司写信给哥哥王子腾,可是王子腾非但不帮忙,还回信将薛蟠狠狠骂了一通,连带着对薛姨太太也没有好话。薛姨太太心里还记着仇,因此到了京城之后也没到王家走动,凤姐来请,她自然也是不肯去的,便是宝钗苦苦劝了,薛姨太太仍是不听,反而派了宝钗许多的不是,宝钗委屈的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

贾琏听说二太太薛姨太太都不去,便对凤姐笑道:“凤儿,我陪你回娘家,二叔曾多次外放,我正该去听二叔说说到了任上应该注意些什么。”

小夫妻两个收拾好了,回了贾母贾赦刑夫人,便高高兴兴的去了王府。王子腾这边早就收到消息了,打发人请来族中亲眷,还请了两班小戏,一班在外面伺候男爷们,一班在里面服侍女眷。打算好生热闹一天,也算是给贾琏凤姐饯行。

平儿服侍凤姐换了衣服,拿着一个新荷包对凤姐说道:“奶奶的荷包有些旧了,奴婢给奶奶新做了一个。奶奶瞧着可好?”

凤姐接过荷包看了看,笑着夸道:“平儿,你的针线越发好了。”又放到鼻端闻了闻,却摇摇头笑道:“这个味道我却不太喜欢,还用我平日里戴的那个,这个你自己戴吧。”

平儿听了便将凤姐惯常带的荷包系在凤姐的腰间,又拿过大红羽缎白狐狸面儿的斗篷给凤姐披了,方才随着凤姐出门。

到了王府,见到好些平日里也不常见的亲戚,凤姐自是开心的紧。今日这宴会又是专为了她的贾琏设的,凤姐也觉得分外有面子。正欢喜着,一个远房的姑妈微带着些酸意笑着问道:“凤丫头,你前年生了大姐儿,怎么这都两年了还没个动静,我们女人家还是要以爷们的子嗣为重,你打小就是个掐尖要强不容人的,这样可不好。”

凤姐听了这话心中不是个滋味,这一年来她和贾琏的感情好了许多,夫妻之间也是鱼水和谐,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怀不上,因在那府里行事处处有人瞧着,凤姐也不能大大方方的瞧大夫,她和贾琏已经打算到了任上定然要寻一位好大夫,用心调理着,好歹也得生个儿子才是。

王子腾夫人一直很疼爱凤姐,见凤姐听了闲话有些儿不自在,便笑着说道:“表姑奶奶这话我可不爱听,岂不闻先开花后结果,凤丫头已经有了个大姐儿,正该好好调养二三年再生养,到时一举养个大胖小子。”

凤姐听了这话,感激的看看婶子,从小叔叔婶子便疼她,比疼自己的女孩儿还疼,王子腾夫人拍了拍凤姐的手,安慰的向她笑了笑。

那位远房表姑妈听了这话却有些不乐意,只拉着一个站在她身边,微有些显怀的媳妇说道:“嫂子这话可不对,凤丫头将养身子,很应该给她们爷放两个人,你们瞧我儿媳妇多懂事,她进门三个月没坐胎,就将身边的丫头开了脸放爷们房中,这不,其中一个就怀上了,已经六个月了,这也是我儿媳妇有气量,如今她也怀上了,刚两个月,在家里养胎呢。”

凤姐瞧着这位表姑妈眉毛都要飞了起来,心里生闷气,却又不好说什么。原想着不接这茬便也过去了,谁知那位表姑太太却是个不怕事多的,只对自己的儿子的小妾说道:“柳儿,过给让你表姐瞧瞧你,好歹也沾沾你的喜气,说不上借着这喜气便能坐了胎。”

婆婆有吩咐,小妾怎敢不听,两个小丫头扶着她走到凤姐面前,微微行了个礼道:“柳儿见过表姐。”

凤姐忍着心里的气,面上却如春风拂过,笑着说道:“多谢表姑妈好意,平儿,给柳姨娘设座。让我也沾沾喜气。”

平儿忙给柳姨娘发了座,正在凤姐的左下首,而凤姐的荷包也是挂在腰间左侧的。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柳儿刚吃了一口菜,眉头便皱了起来,只捂着肚子哀声叫道:“肚子好疼…”

柳儿这一嗓子可惊坏了席上所有人等,那表姑太太也没心思去想凤姐的事情,只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来,扶着柳儿的肩紧张的部道:“柳儿,你怎么了?”

柳儿疼的脸都变了形,大颗的冷汗从她的额头渗出,只断断续续的说道:“太太…我肚子…疼…”

服侍柳儿的小丫头眼光往下一瞧,立刻尖叫起来:“血…好多血!”

众人心里一惊,席上众人顿时慌乱起来,凤姐忙起身高声道:“大家都坐着不要动,平儿,快打发人去请大夫,婶婶,着人抬软轿过来,将柳姨娘抬到最近的房间里等大夫。”

有了凤姐的指挥,场上的混乱立刻得到控制,四个健壮仆妇抬着一个软兜过来,将柳姨娘抬上去,送到了最近的房间之中。这会子宴席上的客人们才反应过来,那些有了生产经验的人知道,这柳姨娘定然是动了胎气,瞧她流了那么多血,只怕这孩子保不住了。

大夫和稳婆很快被请来,大夫一把握,只摇头道:“孩子不行了,叫稳婆进来吧。”

那位王家表姑太太一听这话,腿一软坐在门槛上,拍着腿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嚎道:“我的孙子呀…我苦命的孙子呀…”

稳婆进了房间,没过多久走了出来,边走边摇头道:“可惜了,是个成形的男胎,造孽哟!”

那表姑太太忽然自门槛上跳了起来,只揪着大夫问道:“柳儿为什么会小产?”

那大夫捻着胡子说道:“有孕之人最忌大寒之物,这位夫人显然是接触了大凉之物才会落胎。”

表姑太太只摇头道:“不可能的,柳儿一直很小心,她怎么会接触到大寒之物?”

那大夫只摇头道:“依屋内夫人的脉象看,怕是闻了麝香之类的味道,可惜了呀!”

表姑太太慢慢抬起头,仇恨的眼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到了凤姐,她的眼光定住了,只疯了一般的冲向凤姐,叫囔道:“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孙子,你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让别人生么!”

纵有平儿挡在前面,凤姐还是被表姑太太撞了一跤,王子腾夫人扶信凤姐,沉着脸道:“表姑太太,柳姨娘落了胎,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可凤丫头与你与柳姨娘无怨无仇,她为何要害柳姨娘?再者,今日请客是我拟的单子,凤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又怎么可能事先做了准备,你不要糊涂疯了,逮着谁赖谁!”

那表姑太太一时理亏,便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好好一场宴会不欢而散,谁也坐不下去了,便各自告辞回家。打发人将表姑太太和柳姨娘好生送回去,凤姐也起身告辞,可王子腾夫人正一脸凝重的拉着凤姐的手说道:“凤丫头,你跟我进来。”

进了内室,凤姐瞧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嬷嬷正闭着眼睛坐在屋中,见了王子腾夫人进来,老嬷嬷也没有站起来,王子腾夫人反上前行礼道:“崔嬷嬷好。”

凤姐忙也随婶子给那老嬷嬷见了礼,老嬷嬷睁开眼睛,淡淡点头道:“找我来有什么事?”

王子腾夫人笑道:“烦请嬷嬷瞧瞧我这侄女儿身上可有什么不当之物?她小人儿家不懂,万请嬷嬷教导。”

事败露王氏遭唾弃闹休妻荣府生事端

崔嬷嬷从头到脚将凤姐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走近凤姐,忽然伸出手将凤姐的荷包摘下来,沉声道:“姑奶奶这荷包带了多久了?”

凤姐想了一会儿说道:“打从前年生了大姐儿,出了月子便一直带着。”

老嬷嬷点点头,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枝银簪挑开荷包的线头,那荷包竟是有夹层的,崔嬷嬷将夹层拆开,用簪子细细拔了一回,将一些棕黄色的粉末细细的拔出来倒铺在桌子上的宣纸上,沉声说道:“这是麝香,妇人身上带了这个,再别想有身子。”

王子腾夫人一把抓信凤姐的手,急切的问道:“凤丫头,这荷包是认给你的,你怎么就一直带着?”

凤姐听了崔嬷嬷的话身子便一直打颤,她颤声说道:“这荷包是大姑妈给我的,生了大姐儿之后,姑妈说她瞧着我心里不痛快,便给了我四个荷包,说是能了疏解心情,我闻着这香气便觉得清爽,就一直带着。”

崔嬷嬷摇了摇头道:“姑奶奶,你太年轻了,这麝香确是有清心醒神的功效,可是年轻媳妇子是不能用的,这用的久了,会毁了一辈子。”

凤姐扑到王子腾夫人怀中哭了起来,崔嬷嬷只是摇了摇头,大家子里这等见不得光之事委实太多,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王子腾夫人搂着凤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凤姐好好痛哭一场。凤姐哭了一会儿,抬头带泪说道:“婶婶,请您让二爷进来。”

王子腾夫人点点头,命人去请王子腾和贾琏,少时王子腾和贾琏两人走了来,两人边走边聊,说的那是那些有关外放的事情。进门一见凤姐泪流满面,王子腾夫人面上满是怒容,王子腾惊讶的问道:“夫人,凤丫头是怎么了?”贾琏亦上前将凤姐搂到自己的怀中,轻声问道:“凤儿,你受了什么委屈?”

王子腾夫人只说道:“凤丫头,你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叔叔听,让他为你做主。”

凤姐泣道:“大姑妈给了荷包,那荷包的夹层里藏着麝香,侄女儿无知,竟带了两年。”

王子腾和贾琏的脸色都变了,王子腾大怒道:“岂有此理,凤丫头你先别哭,此事叔叔一定与你做主。”

贾琏扶着凤姐的手咬牙切齿的说道:“凤儿,这事绝不能就这么过去,这个荷包拆了,家里可还有她送的荷包,咱们得当着面戳穿她,一定要人赃并获。”

凤姐含泪哭道:“家里还有三个。”

王子腾夫人气道:“老爷,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儿就该去贾家为凤丫头讨个公道。”

王子腾双眉紧皱,沉声道:“凤丫头,你打发平儿家去把那三只荷包拿回来,你们两人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等明天天一亮我就打发人去接你大姑妈和你们府上的二老爷,她也王家嫁出去的姑娘,闹到贾家去到底是王家没脸。”

贾琏看看凤姐,无奈的点点头。这一夜,贾琏和凤姐都没能睡着,凤姐心里难受,在贾琏怀里哭了一夜,贾琏心中也是难受的紧,搂了凤姐好言好语的抚慰了,还好这小夫妻两个还年轻,王子腾又说要为凤姐请太医诊脉开方子调理身子,想来日后还是能有子嗣的。

第二日一早,王子腾命管家拿了他的贴子去了荣国府,只说要请贾政夫妻过府。贾母一听王子腾相请,喜出望外,忙命贾政和王夫人收拾了,带着礼物赶紧过去。

贾政夫妻一进王府,王夫人便觉得有些不劲儿,管家将他们两个迎到客厅,王子腾和夫人都坐在客厅里,贾琏和凤姐坐在下首,瞧着见贾政夫妻进来,贾琏满脸怒色,可还是和凤姐站起来,对贾政躬身唤了一声:“二老爷。”却连瞧也不瞧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子,却还沉着脸说道:“琏儿放了外任,凤丫头便不懂规矩了。”

王子腾重重拍着桌子道:“王金花,跪下!”王金花是王夫人的闺名,若非王子腾气急,再不会这样称呼她。

二太太一惊,猛的抬着看着王子腾,惊愕的叫道:“二哥,你说什么?”

贾政亦皱起了眉头,有道是出嫁从夫,王子腾虽然是娘家哥哥,可也不该如此当着小辈这样叫。贾政躬身道:“二内兄,你这是…”

王子腾只将那三个荷包往桌上一拍,沉声喝道:“王金花,你可认得这荷包?”

王夫人一瞧那三只荷包,便微微变了脸色,只摇摇头道:“二哥,我没见过这荷包。”王夫人倒也有心机,她知道必是这荷包的事发了,便先推个一干二净。

凤姐气急,上前抓着一个荷包跑到王夫人面前,气呼呼的问道:“二婶子,大姑妈,好个亲上加亲的长辈,我生了大姐儿,你特特拿了四只荷包来送给我,还说这荷包能助我休养身子,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王夫人将心一横,只做出惊愕的样子,愕然道:“凤丫头,你在说什么呀,我几时送过你荷包?”

凤姐细一想当日的情形,当时她身边只有平儿,二太太身边只有一个周瑞家的。凤姐便对王子腾说道:“叔叔,当日里有平儿和周瑞家的在场,二叔只将他们传来一问便知。”

王子腾点点头,王夫人便叫道:“那平儿是你的心腹,你指使着她,要她说什么她不说的。”

王子腾冷喝道:“好,那就叫周瑞家的来。管家,把周瑞家的带上来。”

王夫人心中暗惊,生怕周瑞家的兜不住,给她漏了个底掉。周瑞家的上来先跪下磕了头,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是王家的家生子儿,见了老主子自是要行大礼。

王子腾沉沉的嗯了一声,冷声道:“周瑞家的,你来看看这三个荷包?”

周瑞家的一瞧,便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这荷包的底细她太清楚了,那夹层就是她做的,麝香也她碾成末儿塞进去的,当然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二太太是一直在旁边盯着的。

瞧了周瑞家的表现,王子腾心里明白了,立刻沉声喝道:“周瑞家的,还不从实招来。”

周瑞家的吓的一激灵,只伏在地上飞快的说道:“回二爷,这荷包是太太命奴婢做的。一共做了四只,都捡大小姐喜欢的花样儿绣了,大小姐出了月子,二太太便带着奴婢将荷包送过去,这二年大小姐一直都带着。”

王夫人一听气急败坏的冲到周瑞家的面前,一脚踢向周瑞家的,口中骂道:“你这狗奴才,行这悖主忘恩之事,要害凤丫头不能有身子,还要赖到我的身上,你安的是什么心?”

王子腾一听这话,只冷冷一笑,沉声道:“我几时说过这荷包会害凤儿不能有身子?”

王夫人愕然,抬头瞪眼看着王子腾,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贾政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张老脸紫胀紫胀的,他瞪着眼走到王夫人面前,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骂道:“贱人,你好狠的心肠,琏儿是我的侄子,琏儿媳妇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下得去手!”

王夫人被贾政打翻在地,她捂着脸看着阴沉着脸的王子腾夫妻,一脸怒容的贾政,满眼恨意的贾琏夫妻,只低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贾政看向王子腾,沉声道:“这贱人谋害贾门子嗣,我要休了她。”王子腾沉声道:“这等丧尽天良之人,我们王家也不收留,政公只随意处置,我王家绝无意见。”

王夫人大惊,也顾不上哭了,只捂着脸叫道:“二哥,你不能这样!”

王子腾冷哼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大哥是过世了,若是大哥还在,看到你这样算计他的凤儿,他会如何做你心里清楚。”王夫人听了这话不由打了哆嗦,凤姐之父当年是声名赫赫的将军,脾气最暴燥,且又最疼凤姐这个女儿,常说有凤姐这一个女儿,比有几个儿子都强,凤姐的性子,有一多半是他惯出来的。若是他知道凤姐受了委屈,那让凤姐委屈之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他一刀劈作两半。

贾琏将周瑞家的叫到一旁,将她说的话细细的录了一份笔录,让周瑞家的打上手印画了押,然后将供状和两只荷包封在一起,交给王子腾收了起来。然后将另一只荷包交到贾政手中,沉声道:“二叔,请给侄儿和侄儿媳妇一个公道。”

贾政紧紧攥着荷包点了点头。向王子腾躬身拱手道:“贾政告退。”

王子腾点点头,命管家将贾政夫妻送了回去,然后对凤姐说道:“凤儿,贾政还是个端方之人,你和琏儿放心回去吧。”

凤姐点点头,和贾琏向王子腾夫妻行了礼,王子腾夫人走上前笑道:“凤儿,虽说是嫁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可是王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凤姐感激的点点头,她的父母双亡之后,一直是婶婶照顾她的,对她真如亲生骨肉一般。贾琏撩袍给王子腾夫人跪下,真诚的说道:“谢婶婶。”

王子腾夫人笑笑,将贾琏扶了起来,王子腾也走过来说道:“琏儿,你如今沉稳多了,我也能放心了,到了任上要是有什么难事只管来信,叔叔能帮的一定帮你。”

贾琏夫妻回到荣国府,禧堂里已经闹翻天了,贾政跪在贾母面前一定要休妻,把个贾母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夫跪在贾母的面前,只是哭,她嫁到荣国府几十年,还是头一回哭成这样。

贾母拄着拐杖直捣地,沉声喝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政儿,好好的你又闹什么?”

贾政含泪道:“回禀母亲,这不贤之人谋害贾家子嗣,儿子再不要这等狠毒之人。”

贾母大惊,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道:“她害了谁?”

贾政将那荷包交给贾母,泣道:“母亲,这不贤人用这荷包害得琏儿媳妇一直不能有身子了。”

贾母大惊,将荷包夺了过去,放在鼻端细细的闻了,脸色也沉了下来,只向王夫人喝道:“这是你做的?”

王夫人情知这会儿也否认也没有用了,只跪伏在地上哭道:“老太太,是儿媳妇一时糊涂,儿媳妇再也不敢了。”

贾母大怒,拿起拐杖猛的砸向王夫人,将王夫人的头上砸了个口子,血一下子便涌了出来。鸳鸯站在一旁,忙上前拿帕子捂着王夫人的头,看着贾母说道:“老太太,先给二太太止血吧!”

鸳鸯在贾母面前素有份理,贾母便沉着脸点了点头,鸳鸯飞快的给王夫人包扎了伤口,王夫人也不敢起身,还跪在那里。

贾政跪在另一边,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求您允许儿子休妻。”

王夫人抬头看着贾母,见贾母要点头,忙膝行几步上前抱着贾母的腿,哭求道:“老太太,媳妇知错了,求您饶了媳妇这一回吧,别的不看,只看在我为二老爷生了珠儿元春宝玉,还为老太爷守了三年的孝。”

贾母看了看贾政,王夫人说的没错,她为老太爷守了三年的孝,轻易不能休弃。贾政双眉紧皱,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可是若不休也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贾母想了片刻,对贾政说道:“她为老太爷守了三年的孝,休是不可休的,那便将她贬为姨娘吧。”

贾政闷闷点了点头,他也知道休妻这种事情于女方固然丢人,可是他这做丈夫的,脸上也不光彩。贾母想了想,喝道:“贱人,还不滚出去,赵姨娘平日里做什么,你便跟着做。”

王夫人,哦不,现在应该叫她王姨娘了,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她还想回房,琥珀追了出来,脆声道:“王姨娘,老太太说了,不许你往上房去,拔了二老爷院子里西厢房让你住。你只往那里去吧。”王夫人心中暗恨的直咬牙,却只能低声下气的应道:“是,婢妾遵命。”

贾母的房中,老太太沉声说道:“政儿,家里如今再禁不起折腾了,贬了王氏便也罢了,就不要声张了。”

贾政愁眉苦脸的说道:“老太太,这事琏儿和他媳妇都知道了,就连王家也知道了,我还是听了二内兄的话才知道这件事情。”

贾母双眉锁的更紧,只问道:“他怎么说?”

贾政忙道:“他已经不承认那不贤人是王家的姑奶奶。”

贾母吃了一惊,忙又问道:“那琏儿和媳妇怎么说?”

贾政叹气道:“他们岂有不把这事闹出来的。”

贾母忙叫道:“鸳鸯,快去拉着琏儿和他媳妇,让他们赶紧到我这里来。”鸳鸯忙跑了出去,贾母又吩咐道:“琥珀,去瞧着些,若是大老爷大太太过来,速速来回话。”琥珀忙也跑了出去。

没过多会儿,鸳鸯便看到贾琏和凤姐回府,忙上前请贾琏凤姐到上房去,贾琏凤姐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料想到荣国府里会有什么反应了,二人没说什么,只随鸳鸯去了上房。

贾政见贾琏凤姐来了,上前面带惭色躬身道:“琏儿,琏儿媳妇,二叔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贾琏凤姐闪过一旁,贾母软声说道:“琏儿,凤丫头,你们俩个过来,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我心里尽知道的,你们二叔已经将王氏贬为姨娘为你们出气,这事便这样吧,若是闹开了大家脸上都没有光彩。”

贾琏凤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贾琏便点点头道:“老太太知道我们委屈便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