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贵妃笑,“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妾只是越看越觉着孩子们般配,这模样,这品格儿,就是出身门第,都无一不好。”

荣老太太谦道,“玥姐儿不过浦柳之姿,焉配得上林四老爷?”

甄贵妃愈发道,“一个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女,一个是承恩公府的嫡出子弟,哪个就配不上了。要依我的短见,简直天造地设。”

甄贵妃与荣家一唱一和,说的热闹,上首的林太后已是笑意转淡,荣妃忙道,“甄妹妹切莫打趣我这侄女了。”又一娇嗔道,“陛下,您也管一管甄妹妹这张嘴呢。”

昭德帝早觉出林太后不悦,只是一面是嫡母家族,一面是生母家族,昭德帝两相为难,又有宠妃这里嗔怪过来,只得含糊道,“孩子们还小呢。”

荣妃立刻面露委屈,低语道,“本就是玥姐儿配不得靖哥儿。”

昭德帝条件反射的安抚荣妃,道,“这是哪里话。”

甄贵妃笑,“妾身便知道陛下是赞同的。老夫人,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做的大媒呢。老夫人,还不谢恩。”

荣老太太与荣夫人刚刚起身,尚未大礼谢恩,林太后冷声问,“皇帝,矫诏之罪,当如何处置?”

甄贵妃脸色微白,昭德帝连忙道,“母后,不过大家玩笑罢了。”

荣老太太俐落非常,扑通跪在地上,呯呯呯三个响头嗑在地上,道,“都是老身的罪过,惹得太后娘娘不悦,太后娘娘要治罪,便治罪老身吧。”

林太后冷冷的盯着荣老太太,一句话未说,更不必提恕荣老太太平身之语。荣家女眷都跪了,荣妃屈身跪下求情,“太后娘娘,请看在臣妾祖母一把年纪的面子上,饶恕祖母的罪过吧。”

荣家人这样跪着,昭德帝的脸色亦不大好看,只是林太后不说一句赦免平身,昭德帝亦说不出话来。

甄贵妃那张娇俏无比的脸蛋儿渐渐的失去了血色,请罪,“是臣妾口出妄语,臣妾知罪。”

在座的诰命夫人早已离座,林太后问,“史官可在?”

昭德帝当即立断,道,“甄妃矫诏,不敬太后,去贵妃衔,降为宫侍,打入冷宫!”

甄贵妃浑身颤抖,含泪望了昭德帝一眼,已有女官上前,先拔了甄贵妃头上的七尾凤钗,便要将人拖了下去。

“慢。”林太后淡淡道,“我的千秋节上,甄氏便敢明目张胆的矫诏,视皇帝与我如无物。如此有恃无恐,定有倚仗。宣御医,看甄氏可有身孕?”

甄氏此时已非抖如筛糠这样简单了,她一声凄厉,“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太后娘娘…”话尚未说完,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已堵上甄氏的嘴,以免她吵到太后的清静。

太后的千秋节,早到了开戏的时辰不见上头点戏,诸王公大臣心里已开始打鼓了。如今见里头竟传了太医,更是想什么的都有。只是大喜的日子,再无一人敢露出半分喜色来。

林太后冷声道,“我不喜这桩婚事,倒不是看不中玥姐儿,只是一样,皇帝奉我至孝,林家本为外戚之身。荣家是孝温皇后的母族,亦是皇帝的母族,荣妃居贵妃位,膝下诞有二皇子。皇帝,荣家是你的母族,谢家是你的妻族!皇后所出皇子,是你的皇嫡长子。皇帝,我的确不愿意看到林家与荣家联姻,不知皇帝是何意思?”

林太后开口便将荣家往死路上逼,荣妃急道,“太后娘娘,荣家万死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意!”

荣老太太继续呯呯呯的嗑头,“老身愿一死明志!”

林太后根本不理会荣老太太,继续道,“皇帝,林家尊荣已足,只要我在一日,林家绝不会与任何一个皇子的母族联姻!也望皇帝莫要再加恩于林家!”

“皇帝,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亲政。皇帝正当壮年,膝下已有三子二女,日后,皇帝会有更多的皇子龙孙。皇帝自幼读史,当知多少圣明之君、盛世繁华便湮灭于龙椅争夺之中。”林太后沉声道,“我已是这把年纪,想来是看不到那天了。皇帝喊我二十几年的母后,咱们母子这一世的缘分,皇帝,如今这盛景恭维之下,皇帝要看的真切才是。”

林太后一番话下去,昭德帝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望向荣家的目光渐渐冷却。他恭谨的起身,单膝着地,沉声道,“朕谨领母后训导。”

11第十一章

昭德帝千秋立太子,司徒三携弟烤家雀

昭德帝行此大礼,畅音园内所有刚刚站着的诰命夫人公子姑娘皆跪了下去,荣老太太眼前一黑,脊背一弯,当即扑倒于地。林太后双手扶起昭德帝,御医自发过去,刷刷两针将荣老太太扎醒。

正当此刻,皇二子一脸天真的不知从哪儿出来,见自己亲娘瘫在地上,满脸泪痕,二皇子年纪不过四岁,胆子又小,嘴巴一咧,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林靖悄悄一推身畔的皇长子,皇长子比二皇子年长五个月,也是孩子,见二皇子哇哇大哭,皇长子一咧嘴,也哭了。

林太后大喜的日子,一时之间,倒哭声震天。

昭德帝先时那般抬举自己舅家,此刻见到荣妃母子抱头痛哭,昭德帝不禁又有些心软,林太后掩面叹道,“都是皇帝的儿子。”

皇长子皇二子都是皇帝的骨肉。

一个人心软,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便是懦弱。

昭德帝会对荣妃母子心软,但,此刻见到皇长子亦在咧嘴大哭,如林太后所言,都是他的儿子。昭德帝的心软,也不只是针对自己舅家,他微声一叹,唤道,“华儿,你过来。”

皇长子瞅瞅自己的母亲,谢皇后携儿子到昭德帝面前。昭德帝看一眼谢皇后不甚美艳的面孔,这个皇后,他一直不大喜欢。但是,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宫务,尽管爱吃醋要强,这是性情原因,并算错处。昭德帝牵过嫡长子软软小小的手,道,“母后千秋之喜,朕竟不能令母后开怀,都是朕不孝。”

“与皇帝有何相关,我与皇帝几十年的母子,皇帝的孝心,天下知,我亦深知。”此时,林太后方转而看向被太医守着、想昏倒都不能、伏于地上的荣老头头,叹,“我看老夫人年岁大了,倒别为了我的千秋节劳累了老夫人,差人暂送老夫人回府吧。着太医院院判一并随老夫人回去,服侍老夫人身体。荣妃身子单薄,我又不是那等刻薄婆婆,竟也不必在这儿立规矩了。”

昭德帝道,“母后慈悲。”

顿一顿,昭德帝似下了某种决心,沉声道,“华儿年纪渐长,今年便可进学念书。自来嫡长为国之根本,华儿为中宫皇后所出,品格贵重,性情纯孝,今日朕便借母后千秋之喜,册立华儿为皇太子。待母后千秋之后,再发明旨。”

巨大的喜悦自天而降,谢皇后身子一晃,险些不稳,望向昭德的目光中尽是喜悦与感激。昭德帝并未看谢皇后,他正在请示林太后的意见,“母后看,可妥当?”

林太后温声道,“此乃朝中大事,我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皇帝做主既可。”倒是荣妃,听林太后与昭德帝此语,抱住儿子的双臂猛然一紧,皇二子禁不得痛,哭的更大声了。

甭说正跪在地上暗自欣喜的谢国公夫人忍不住皱眉,便是昭德帝亦是心烦,摆摆手道,“让二皇子与荣妃下去歇着吧,母后这里,有朕与皇后,很不必你们服侍了。”

谢皇后机警的令人将姓荣的都送出畅音园,待把姓荣的都打发走了,林太后面露倦色,道,“我竟有些累了。”

太后的千秋节,万不能这样草草结束。昭德帝提起精神,笑道,“华儿,过去服侍你皇祖母。”又道,“儿子媳妇特令内务府选的帝都最有名的戏班子,听说嗓子身段儿都不差,叫他们扮上,母后看一看,可能令母后开怀解乏?”

皇长子并不是多机伶的性子,年纪又小,并不懂得如何哄林太后欢心。倒是林靖在一畔劝道,“姑母,皇上与皇后娘娘一番孝心,何况今日亦是太子之喜,若是姑母觉着乏,我给姑母捏肩捶腿,可好?”

林太后揽了皇长子在怀里,方笑道,“民间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孩子们这般乖巧,倒是叫他们跟着乐一乐。”

谢皇后已令内侍官捧来戏本子,千般感激万般恭谨,道,“还得母后给咱们点几出好戏。”

热热闹闹的千秋节终于开始。

外头朝臣,久待开戏,畅音园却无旨意传出。突然见里面传了太医,心中正七上八下的以为太后娘娘怎么着了呢。不料,突然又传出昭德帝册立太子的消息。

这,这…

这,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虽然只是口谕,但,皇帝向来是金口玉言,既已经在太后、皇后、诸诰命面前将立太子的话说出来了,那么,这事儿便是定了的。

听说是立的皇嫡长子,大多数朝臣也没啥意见。不论从祖宗家法,抑或天理人情,嫡长子的继承权都是第一位的。何况皇后为皇帝结发元配夫妻,最尊贵不过。一时,人人皆与谢国公道喜。谢国公不着痕迹的瞟一眼荣公爷荣菘淮遮掩不住的失落败坏的脸孔,唇角微牵出一丝笑意,谦道,“陛下早立东宫,乃朝廷之喜,天下之喜。”

过一时,一个小内侍跑出来传林太后的口谕,说是太后娘娘见老夫人年纪大了,担心劳累了老夫人,已着宫人先送老夫人回府了,知道荣公爷孝顺,太后娘娘恩典荣公爷可先回府伺候母亲。

荣菘淮的脸色一变,荣老太太、荣妃、甄妃在林太后千秋节上一唱一和之事,原早是计划好的,荣菘淮心里门儿清。荣家在承恩公爵位一事上得罪了林翊,间接惹得林太后不悦。林太后虽然不是昭德帝的生母,但,林太后仍是昭德帝的嫡母。

昭德帝颇为忌讳林家,这里面有诸多原因,不只是荣太后死因之谜,其中,昭德帝生母家族荣家着实比不上林太后的母族林家,亦是昭德帝不喜林家的原由之一。

哪怕如今林老公爷战死,林翊得一空头爵位便费了血劲,但,林翊身上那种几百年世家大族精心养育出的举手投足之间的气派,暴发的荣家实在拍马也比不上。

有一种自卑,缘于骨血。

荣家原本计划的很好,荣菘淮之所以会支持林二太爷夺爵,便是想着林二太爷好控制,更兼林二太爷与慈恩宫林太后关系平平。

要知道,宫内宫外,向来是互为倚仗。

当年,林太后之所以能在荣太后过逝后权掌朝廷,与她的兄长林老公爷权势赫赫有分不开的关系。

如今,好容易昭德帝长大,顺利亲政,甚至,林老公爷战死沙场,林翊回老家守孝六载,再回帝都时,林家之势,已是一落千丈。

此际,正是荣家的机会。

林二太爷与林太后感情一般,待林二太爷得到承恩公之爵,那么,他便不可能如同林翊兄弟一般为林太后尽心尽力。再者,林家由一个不着调的林二太爷上位,林二太爷本是草包,那么,由一个草包领导的林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荣菘淮意欲抬举林二太爷,便是打算架空林太后宫外娘家的势力。

昭德帝忌讳林太后之事,荣菘淮门儿清。

何况,昭德帝捏住林家承恩公之爵,久不下赐,已可见帝王心意。

荣菘淮便是揣摩着昭德帝的心意,方与林二太爷联手,竟欲夺爵林翊。何况,当年为昭德帝选立皇后之时,荣菘淮自认为女儿样样比谢皇后出色,但,正当掌权的林太后执意为昭德帝聘谢氏女为中宫皇后,他的女儿,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昔日,林太后掌权,荣家没法子。

今天,但有机会,荣菘淮就得为自己闺女、自己外孙考虑。

偏偏,如意算盘被打破。

林家承恩公之位,最终还是落在了林翊头上。

此时,荣菘淮已经把林翊得罪透了。何况,还有慈恩宫的林太后。

荣菘淮思量许多时日,想挽回与承恩公府的关系,想破脑袋,才想到了与林家联姻的法子。

要说荣家人的脑袋与常人就是不同,婚姻向来是结两姓之好,再没有如荣家这样一唱一和、自说自话的在林太后千秋节上强要结亲的。

林太后何许人也,当年她权掌朝政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荣家仗昭德帝娘舅之亲,与宫中宠妃联手,便欲在林太后面前谋算林太后的母族!

结果…

非但荣家由上到下脸面全无,昭德帝还…直接立了皇太子。

荣家种种不可思议之行为,便是谢国公回家听夫人一五一十的说过后,半晌方道,“真是…”可见真是与孝温皇后是一家子了。谢国公实在难以相信,荣菘淮也是在朝中混当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如今看来,荣菘淮不仅没脑子,他竟还是个瞎子。便是老谋深算的谢国公于林太后面前,也不敢不恭敬。如今林太后不过是退居慈恩宫,荣家竟敢视曾掌政的皇太后为无物,这真是…自己找死。不过,既然昭德帝册立东宫,那么,荣家这次也是有惊无险了。

外孙子得立太子,谢国公夫人哪里有空想荣家如何,她喜的眉飞色舞,笑道,“如今东宫之位定了,我这心,也能稍稍放下些了。”

谢国公正色道,“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他助林翊夺得公爵之位,林太后转手便令皇长子得立东宫,谢家的人情,林太后还了。便是老谋深算如谢国公,对于林太后这样厉害的女人,亦是心服口服。

谢国公夫人道,“太后娘娘待皇后娘娘,实在没的说,便是寻常人家,如太后娘娘这样慈善的婆婆,都是罕见。”

谢国公摸着胡须道,“太子也到了进学的年纪,我看,林家靖哥儿与太子年纪相仿,又是一家子亲戚。靖哥儿又是在太后宫里长大,若与太子做个伴读也好。”

谢国公夫人面露难色,放低了声音道,“要我说,靖哥儿什么都好,前儿我还跟国公爷说呢,靖哥儿的年纪倒跟咱家小孙女相仿。只是一样,先时都传靖哥儿命硬些,我倒并不信这些。只是,太子身份何等贵重,样样小心尚且提心吊胆。对太子、对靖哥儿,咱们都是一片好心…”轻叹一声,谢国公夫人道,“我只担心若有个好歹,国公爷倒是两头落埋怨,再有小人作祟,到底不美。”

谢国公惋惜一叹,“你说的也有理。”

谢国公府大喜,林家兄弟的心情也不错,荣家没脸,他们总算出了口恶气。

当然,这种小心思是不能付诸于口的,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况,今日是林太后的千秋佳节,他们身为林太后嫡亲的侄儿,本就该高兴的。

林靖向来经不起劳累,在宫里又吃不好,回家时小厨房已备好香软的膳食。他素会做人,不忘令小厨房给兄嫂送一份,林翊道,“你就一道用了再回你院里休息。”

想了想,林靖由丫头服侍着换了常服,三人一并到暖厅里用餐,咬一口香香的蛋奶羹,林靖道,“要我说,千秋节也不必这偌大排场,满桌子菜就没能吃的,还不如给我来碗蛋奶羹呢。”

林翊不喜男儿娇惯,道,“饿你三天,树皮草根你都能去啃两口,还挑饭食!”

林靖咧嘴一笑,“不用饿我三天,大哥哥有令,一会儿我出门就往树上啃两口去,尝尝树皮何等滋味儿。”

林翊含笑训林靖,“少贫嘴,正经吃饭。”

同人不同命,似林靖,自打落地便是千娇万宠、山珍海味、丫环婆子这般精精细细的养着,就这么着,还时不时这儿病那痛的不舒坦。不要说宫中御膳,便是金莼玉粒,他也没觉着如何稀罕。

远在金陵郊外一个小山坳里,八岁司徒四盯着哥哥手中串松树枝上搁火上烤的家雀,一串串的滴口水。闻着家雀香,司徒四吸溜着口水,不停的问,“哥,熟了不?”

司徒三一张方脸,因瘦,一双眼睛显的格外明亮有神。闻了肉香,司徒三口中唾液亦是急剧分泌,不过,他年纪稍大些,知道要些脸面,不似弟弟一般口水都滚满地了。烤了一时,司徒三递了一只烤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样的焦糊的麻雀,给司徒四,道,“你尝尝,要不熟,就再烤烤。”

司徒四急不可耐的接过,一口咬上去,嗷的一声,烫个半死。他倒是皮实,憨笑两声,几口便将一只小麻雀吞下肚。兄弟两个总共逮了五六只麻雀,不过稍稍解馋罢了。就这么着,司徒四也挺满足,眼瞅着夕阳落下,司徒三带着弟弟往回走。

今日有肉星入肚,司徒四在路上犹不断回忆家雀的美味,竟异想天开的问,“哥,上回村东头儿山大伯家娶媳妇,咱们去听戏,戏上还有皇帝老爷。哥,你说,皇帝老爷在宫里都吃什么?能顿顿吃烤家雀不?”

司徒三挠挠头,便是戏他也没听过几出,哪里会知道宫内皇帝吃什么喝什么!不过,为了在弟弟面前显示哥哥的渊博,司徒三挺一挺瘦削的脊背,道,“肯定能的!皇帝老爷在宫里,有专门的厨子给他烤家雀吃,吃多少烤多少。不单能吃烤的,还能用油炸了吃呢!”

哪怕没吃过油炸家雀的味道,司徒四想一想过年时娘亲炸油果子时的香气,口水哗一下又流了出来。司徒四道,“哥,等过年时,娘再炸油果子,咱们逮了家雀,叫娘一并炸了,咱们也尝尝了炸的家雀香,好不?”

司徒三拉着弟弟黑乎乎热乎乎的小手,应一声,“好。”

12第十二章

荣公府痛失帝王心,河东狮怒扁二太爷

这千秋节过的,绝对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几家欢喜几家愁。

内容太多,足够朝臣好好的消化几日。

昭德帝召见内阁,着令礼部准备册立东宫大典。

之前昭德帝未露半分册立东宫之意,竟然会在太后千秋节上乾坤独断了,实在是…便是年轻俊俏的大学士唐赢也是多方打听才知晓原委。大概是千秋节让昭德帝颇多感叹,伴驾之时,又听昭德帝叹道,“母后始终是母后。”

唐赢恭恭敬敬的站于一畔,昭德帝再叹,“阿赢…”

唐赢无奈,温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有意收敛林家之势,是太后娘娘英明,亦是朝廷的福气。”不似昭德帝对林太后千般忌惮,唐赢对于林太后并无恶感。甚至当年昭德帝年幼时林太后代掌朝政之事,在唐赢看来,由林太后掌政,总比朝廷落入权臣之手来的好。关键,实在是昭德帝的亲娘孝温皇后干不了那交差,最后,林太后才出手力挽狂澜的。

何况,昭德帝一成年,林太后便还政于昭德帝。如果说昭德帝焉何如此这般忌惮林家,说句公允的话,倒不是林太后无能、抑或惑乱朝纲之类,实在是,林太后掌政时,做的太好了。

哪怕现在,昭德帝亲政数年,虽然在唐赢看来昭德帝并不算昏君,但,摸着良心说,昭德帝离盛世明君的路还有很长。甚至,昭德帝亲政,也并没有明显的就比林太后做的好多少。

唐赢明白皇帝的心情,别说并不是亲母子,便是亲父子之间,旷世明君的儿子,不知有多辛苦。何况,林太后只是昭德帝的嫡母。何况,林太后只是个女人!

唐赢体贴帝心,只是,有些话,他再明白,也不敢说出口的。

依林太后的精明,昭德帝也挑不出林太后的理。千秋节时,林太后斩钉截铁的说出,林家人绝不会与诸皇子的母族联姻的话来,昭德帝是感激林太后的,同时,他也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昭德帝清楚嫡母的本事,他与林太后之间,还有祖宗家法、天地人伦压着,昭德帝是不愿与林太后为敌的。林太后做出这样的承诺,起码在下一任继任之君时,林家已不足为虑了。

此刻,昭德帝对林太后充满感激。

故而,林太后千秋节后身子不大舒坦,昭德帝一日三问侯。甚至为了讨林太后欢心,昭德帝令人将林靖接进慈恩宫里陪伴林太后。且,昭德帝这话说的也挺好听,“靖儿还小,他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礼懂事。不然,朕也不敢把靖儿接进宫来扰了母后的清静。”

林太后欣慰道,“皇帝的孝心,我明白。”

其实,林太后与昭德帝多年母子,并非没有感情。若是昭德帝有心,将膝下皇子送一个至林太后膝下以慰林太后的寂寞,岂不比将林靖接进宫强。

昭德帝不提,林太后亦不提。

在昭德帝心里,若是嫡母只是安享尊荣的老太太,而不是曾权掌朝政的太后,他也十分乐意令皇子去慈恩宫承欢膝下。

但…

昭德帝始终忌惮林太后的手段。

林太后并非不知道昭德帝的顾忌,不过,林太后并不以为意,林靖是她嫡亲的侄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对她而言,林靖比那些皇孙更亲近。

林靖一来慈恩宫,整个慈恩宫都热闹许多。便是林太后的心腹内侍官张嘉都亲自捧来热乎乎的点心,笑道,“这是娘娘小厨房里新研究出的点心,哥儿尝尝。”

点心只有铜钱大小,外看是雪白的酥皮,中间点一滴殷红的果子酱,摆在巴掌大小的碧玉盏中,只五六个,精致至极。林靖捏起一个,还带着微微热气,力气稍大,酥皮已层层碎开来,如细碎的雪屑。他一手接着下落的细碎酥皮,不急不徐的将点心搁嘴巴里去,细细品味,有淡淡的奶香与浅浅的花香,和着酥皮的香甜,的确很合林靖的口味。林靖眉开眼笑,“谢谢张叔啦,很好吃。”又劝林太后,“姑母也尝尝。”

林太后其实没什么病,只是她早料到荣老太太回家定要病一场的,于是,千秋节一过,林太后也“病”了。

见林靖喜欢,林太后也尝了尝,令人打赏了小厨房。

慈恩宫里姑侄情深,荣公府却是愁云惨雾。

昭德帝算得上是脾气很不错的皇帝,又念情谊。生母孝温皇后死的早,亲政后,他便格外看顾舅家。破例赐荣府与林家一样的一等承恩公爵位不说,就是几个表兄弟,也都当着肥差。

若是荣家谋些银钱富贵,昭德帝并不看在眼里。他身为一国之君,舅家沾些光,不算什么。

但,昭德帝毕竟是帝王之身,哪怕人心有偏向,帝王尊严却是不容人触碰!

当年,立谢氏为后时,林太后已将关系利害与他细细说明。表妹荣氏在庆祥宫为贵妃,也只比谢皇后矮半头而已。

昭德帝从未想过,他还这样年轻,荣家便动了夺嫡之心!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他的孩子,但,只有二皇子是荣家的外孙!

哼!

外孙!

他这般厚待舅家,却不想荣家竟从现在开始就打他屁股底下龙椅的地位!

是龙,便有逆鳞!

昭德帝焉何忌惮林太后,说到底,就是为了一国之权!

一国之权,帝位!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的扎根发芽,而来自至亲的背叛与盘算,让昭德帝的愤怒出离了理智,故此,他千秋节之际便当即立断、直接册立太子!

不只是为了警告荣家,更是为了早立皇子间的君臣之别!

林太后一句话说的很对:都是皇帝的儿子。

都是皇帝的儿子,依昭德帝的心性,他是绝不愿意看到儿子们为皇位自相残杀的。

可以说,荣家这次犯了大忌讳。

荣老太太回府便病了,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林太后却是如此的有先见之明,当初直接令太医院院判随着荣老太太回了府,就近伺候荣老太太的身子。

叫左院判专业性的眼光看,荣老太太身体底子好的紧,纵使一时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想死也不容易。

当初于畅音园,荣老太太说愿以死以证荣家清白。

话说的掷地有声,也有三分狠劲儿。

只是,林太后熟知荣家人的尿性,根本未曾理会荣老太太之言。果然,说死说的山响,到底是舍不得死的。

荣老太太说死不死,如今在家里又病的要死要活,到底也是死不成的。

荣菘淮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不止,荣夫人又与他哭诉,“玥儿那个孽障,如今也不晓得怎么了,金钗玉环不肯上头,金玉古董皆令丫头撤了去,每日礼佛念经,我说了几遭,竟是连听都不听…当初,我挣命一般生出这个孽障,如今果然要操碎了一颗心。”心里不是不埋怨丈夫想的这主意,自来结亲哪里的女方攀着男方的理呢。

若是双方皆有意,女方主动些也无伤大雅,如今女儿却是在众诰命夫人面前被林太后回绝了亲事,且不说如今家中的形势远不如前,便是日后女儿说亲,怕也要降一个等级了。

荣菘淮哪里有空去体贴女儿委屈,不耐烦道,“你多哄玥儿几句便罢了,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过一时抹不开面子耍小性儿而已。”

夫妻多年,见丈夫这般苍老憔悴,荣夫人心里也十分不好受,道,“老爷也莫急,依我的短见,还是想个法子见贵妃娘娘一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