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小四左右瞧了一回他哥眼下的住处方道,“当初看了邸报才晓得哥你调到泉州府,哥,你官儿升得可真快。”看他哥,这才到江南没几年,如今又是正二品大将军了。徒小四觉着,他哥在升官儿上是极有本事的。

林靖直说徒小四,“见你哥既不请安也不问好,先说升官儿的事,我说,以前也没瞧出小四你是个官迷啊。”

“我能不知道我哥好不好么?一看我哥的气色就晓得,我哥好的不得了!倒是阿靖,呃,阿青你,我都高你大半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小猫样。你要再不长个儿,等下回见,估计我就能高你一头了!”原本,徒小四这话已叫林靖恨的牙痒,偏生徒小四因着个子高,还一幅自上而下睥睨而视的模样,林靖气得,就想立刻捶徒小四一顿,林靖道,“是啊,没心没肺没心眼,再不长个大个子,就愈发无可取之处了。”

徒小四瞥林靖,“你不就多念几本书么,看这酸样,要知道你还这样,我就不给你带礼物过来了。”

“我缺你带礼物?还不都是小牛子收拾的。”林靖反唇相讥,“你也不过就应个名儿。”

徒小四都想咬林靖一口,俩人斗几句嘴,毕竟这两三年未见,便是斗嘴亦觉开怀。林靖问了问关外情况,知道大家一切都好也便罢了。

徒小四与小牛子都晓得这几年江南不太平,难免就抗倭之事多问了几句。

徒小四虽则时常爱与林靖斗嘴,私下却是与小牛子道,“听我哥说,亏得有阿靖,前番那场大战,倘不是阿靖救援及时,胜负难料。”

小牛子道,“师父就是武功平平,不然,他肯定也当是一员大将。”

徒小四道,“不会武功就够难缠的了,他要是再会武功,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小牛子笑,“你也是,怎么偏爱与他斗嘴。”

“是他总寻我不是。”徒小四跟小牛子提意见,“你能不能别给他叫师父,咱俩兄弟相称,你叫他师父,他岂不是要高我一辈,我就吃亏啦。”

“你就吃亏去吧。”小牛子不理徒小四了。

徒小四则唧唧咕咕的同小牛子商量明儿个往军营去的事,徒小四颇爱拳脚武功,带兵打仗也这些年了,他好几年不见他哥,自然思念,可见到了,也就这样,大家都是大小伙子了,徒小四总不会再如幼时那般跟他哥粘在一处。徒小四就想瞧瞧他哥军中如何,说来,徒小四这几年在关外当家做主,也是颇为自得滴~

徒小四虽则还是个莽撞样,反正在林靖看来,长进不大。不过,徒小四有一样好处,用林靖的话说,虽则笨些,倒是笨有笨招。如徒小四,虽则文事上无甚出息,武事上还是比较爱学习的,遇到个军营什么的,他也爱看人家怎么训练。何况到他哥这里,徒小四还时不时的与他哥讨论一二。

林靖则与小牛子在暖阁煮茶说话,林靖问起北靖关那里的大将军可好相与,小牛子道,“除了胃口略大些,其他倒还好。”这话,当真是颇为客气的评语。小牛子细与林靖说了北靖大将军之事,但凡出关入关的,没一样不扒皮的。大商贾们干脆都按干股孝敬,方得平安。小牛子道,“我私下给他算着,他这一年,哪年都得上百万两的银子,可北靖关的军饷,就没发全乎过。有个一官半职的还好,这位大将军倒也晓得笼络手下武将,不敢很刻薄他们。只是,寻常兵卒过得极苦,他们逢年过节也只得半饷,平日里,一层层的剥皮,到他们手里,有个三成就不错了。”

林靖讥诮道,“不晓得上辈子是不是穷死的。”

小牛子亦道,“当真小家子气至极。”

林靖将想打发水离到倭国打探消息的事与小牛子说了,小牛子道,“这并不难,就是咱们关外,也时常与倭国有些交易。说来,江南这里又是打仗又是禁海的,倒是便宜咱们不少。”

林靖略一思量便明白,“想是不好江南许多积存的货物,都到了关外,再走水路与倭人交易。”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价钱便又格外高些。也就是商贾,肯吃这千里迢迢的辛苦。”不过,价钱高不高的,小牛子他们是收保护费的,只要商事繁华,自然亏不着他们。小牛子笑道,“江南这仗再打几年,咱们关外就发了。”

林靖道,“银子再多有什么意思,非得兵将得力,保得住地盘,方是长久基业。”

小牛子受教。

林靖自来没将银钱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明白,银钱的作用不可小觑。不然,如谢家这样的豪门世族,也不能段钦差这刚入土,谢家就迫不及待的到银号来提段钦差存下的银两。

其实,在银号界,这是极其不合规矩之事。

不过,谢家势大,霍东家又一直依附谢家过海,也无甚法子。甚至,谢家还要求,倘有拿着先时段钦差所开具银票来取银子的人,必要扣下。谢家这种要求,表面儿上看,也合乎情理,毕竟,银票各有其防伪标识,段钦差所兑银票,押花便是不同。只是,谢家说的容易,霍家银号又不只淮扬这一家,举朝上下,霍家虽不是最大的银号,但分号也有几十家。这要如何留心?

也就是霍东家晓得那银票的去处,谢家又死活非要提银子,霍东家没法,征得林靖同意后,只得让谢家把银子提走。

原本,霍东家还想着,这李秀才不愧是做秀才的,手虽则黑些,人到底清高,不似谢家这般死要钱的,李秀才直接就把这大笔银子让谢家提走了。这人,当真气魄不凡啊!

关键是,林靖这里一松手,霍东家总算不必叫两家挤兑的上吊。

只是,饶是霍东家也没料到,林靖敢对谢家人下手啊。段钦差虽则高官,却并非姓谢的。这次过来提银子的谢公子可不同,这是正正经经、地地道道的谢氏族人哪。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谢家提走的银子,此刻就如同一团烧得极旺的通红炭火,又回到了霍家私库。林靖打发人与霍东家说的,“凭谁也料不到,银子还在霍家,你就先存着吧。”

把个霍东家险没吓死,别人过年都是往胖里过,独霍东家过年,被林靖烤烤的腮帮子都不若以往圆润了。

陈粮商见他这形容颇为担忧,还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霍东家心说,谁家库里放着百万两赃银,能适的起来啊!霍东家一脸愁苦道,“我每想到谢公子之事,就心惊肉跳。那可是国公府的人,就这么…哎,谢公子都…何况咱们这些人。平日里瞧着好像也人模人样,以后到底如何,真不好说啊。”

好吧,陈粮商也是霍东家一伙。

陈粮商听霍东家说起谢家公子遇难之事,也不禁一叹。

因着谢公子出事,淮扬诸多地头蛇,颇有些唇亡齿寒、心有戚戚之感。

至于京城谢家,这个年过得似乎也有些冷清。而接下来的,淮扬两位大员出缺,孔国公上本所荐的两位官员皆未得中,谢国公精神头不济,没参与淮扬巡抚、总督位的角逐。最后,淮扬总督花落大学士郑泉,淮扬巡抚则由一位林靖的老熟人夏三郎接掌。

林靖正研究朝廷这份邸报时,章总督何先生二人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章总督对于孔国公荐人没荐上的事并不清楚,只是,他在官场多年,一看这番任命,不禁道,“看来,陛下更青睐清流啊。”

何先生明白章总督的意思,他在章总督身边多年,虽则未入仁途,但于官场之事也知道的不少,何先生道,“郑泉郑大学士不是一直在翰林院修书的么,总督要掌一地军务。淮扬亦有倭匪之患,朝廷如何着这位大人任总督之位?”

章总督倒并不觉奇怪,他道,“清流得陛下信赖,一地总督,军务自然要紧,但,陛下的信重,更为要紧。何况,倒是听闻这位夏巡抚少时曾任武职。”

何先生好笑,“如此说来,此番淮扬任命,倒是反着来的。”

反不反着来,章总督不清楚。不过,章总督这个年过得很痛快,要说先前章总督因着徒小三跟他的时间尚短,对徒小三总不很放心,自谢氏族人在淮扬出事后,章总督对于徒小三的忠心再无半分疑虑。得一如此心腹,章总督不忘与何先生道,“年前事情多,年后你去一趟泉州,可得亲自叮嘱他们,再不可胡来了。”

何先生笑,“是。”

作者有话要说:ps:午安~~~~~~~~~~~~

第 254 章

眼下, 非但章总督何先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 便是林靖,也对此任命长眉微锁。徒小三打仗自然是行家, 但, 徒小三虽则官高, 不过, 他在官场中浸淫的时间太短,如淮扬这番官场任认,就是林靖研究邸报,徒小三研究林靖了。

徒小三对官场中人不大了解,郑泉与夏三郎, 他正是哪个都不认识。但,徒小三了解林靖啊,见林靖皱眉, 徒小三心说,这邸报难不成哪里不对?只是,徒小三又有些别个心思, 他虽不认得这两大高官,可徒小三性情机敏, 他一见有个姓夏的,便不禁多想, 想着他家阿靖之前岳家便是姓夏的,不会是他家阿靖见着夏字,便想到前妻了吧。

一念及此, 徒小三心下还微微的醋了一回,却又在琢磨着,如何开解林靖方好,毕竟,人死不能复活。

徒小三正准备如何开口,林靖忽就道,“不对呀。”

“有何不对?”徒小三连忙问。

林靖道,“这姓郑的,原是德宗皇帝在位时的一个翰林,这些年,记得他在翰林修了十来年的书,后来,转任礼部、国子监,最后,又回了翰林做大学士。完全没有半点外任经验,朝廷如何会派这么个人到淮扬任总督?”由此一句,便可知林靖对官场之熟稔,较之何章二人皆毫不逊色。说来,自从离家,林靖远离京城,不过,他这些年有个好习惯,只要是朝廷邸报,从来都会认真细致研究。故而,他一看郑总督之名,饶是与此人并无交情,林靖竟是将此人履历说的大致不差。

徒小三则是道,“做官就看品阶,大学士也是从一品,品阶够了,陛下看重,就把人派来了呗。”

不得不说,徒小三此语,与章总督颇有灵犀。

林靖却是道,“江南正值多战之秋,这几年,倭匪跟脑子有病似的,就爱往浙闽跑。可淮扬亦是临海之地,不见得就太平。太平年间,派个太平总督则罢了,这是什么时候,派这么个大学士出身的总督,能抵什么用?越发昏馈了!”最后这句,完全是点评陈柒宝。

徒小三却道,“这位郑总督,谁也没见过,也不好说。人家毕竟大学士,不都说大学士极有学问么,说不得人家真人不露相哪。”

林靖一向刻薄,轻哼道,“这个郑总督,都六十五了,大半辈子没露相的人,突然来淮扬他就能露相了?倒是夏三哥,还有些军中经验,只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到底只是个巡抚,又不是说了算的那个。”

徒小三见林靖果然认识这位夏巡抚,不禁道,“你与这夏巡抚很熟啊?”

“是啊,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儿过。”说到夏三郎,林靖不禁忆起少年时光,不觉有几分怅然。良久,林靖方道,“夏三郎一向资质出众,只是,他少时有些坎坷,极早中了举人,偏生春闱屡试不第。后来,他离家去了晋中,就在我大姐夫麾下。要不是那杀千刀的段飞羽伤了大姐夫,大姐夫也不能离开军中。大姐夫回乡养伤,不久,夏三哥也便离开了军中。前些年,他中了进士。不想,短短数载,便能官居淮扬巡抚。他这人,本事向来一等一。”

林靖感慨一回,徒小三道,“那个夏巡抚,不会把你认出来吧?”

林靖道,“咱们远在闽地,又不去淮扬。再者,我又不是做官的,就是见面,也是你们可能会有见面。”

徒小三道,“我怎么会与他见面?”

林靖却是忽地心下一动,想说什么,却又觉着自己想得多了,并未再言。

新年之后,整个闽地似乎都迎来了和平宁静的时光,哪怕生活多是庸碌,可经过战事的人们会明白,和平是如此的难能可贵。这一日日的光阴,哪怕就此庸碌而过,但只要在和平的阳光的普照下,再如何庸碌的时光,似乎都带上了淡淡的安然与舒适。

出了正月,徒小四与小牛子就准备告辞回关外了,他们过来,原也就是徒小四记挂他哥,过来看他哥的。看且看过,男人的情感多是粗率的,起码在徒小四看来,见到他哥与林靖都挺好,他便贩些货物,回关外去了。毕竟,关外也是一摊子事业,因着他哥这几年在江南,关外的,大都是徒小三操心。

徒小四、小牛子二人就要回关外,何先生赶巧过来。见他二人,一人生得高大威武,方脸大眼,一身的彪悍之气,却又眼神纯真直接,便知这是个心思直率的武人。另则小牛子则是面皮细白,斯文干练,人物俊秀,只是,气韵清淡,不大热络。不过,此二人端看行止,皆极易令人心生好感。何先生笑道,“大将军这里有贵客。”说着深施一礼,向徒小三行礼。徒小三连忙扶住何先生,回礼道,“先生莫总这般,我可是真不自在。”

何先生笑,“礼不可轻废。”自徒小三官封大将军,便是何先生在他面前,也断然不肯失礼的。

徒小三给何先生介绍了一回,“我以往在关外讨生活,这是我以前认识的小兄弟,他们年前就从关外过来了。难得他们还想着过来瞧瞧我。”又与徒小四、小牛子二人介绍了何先生的身份。

二人给何先生施一礼,林靖便先叫着他俩人下去准备回关外的东西了。

何先生随口问,“他二人皆是商贾?”这二人皆极是精干,便是周身气势,也非寻常商贾可比。

徒小三笑,“是啊,以前都在关外讨生活,颇是不易。他们都是极小便在外闯荡的,关外那地界儿,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容易的。”

关外民风彪悍,何先生亦是有所耳闻,遂不再多问。

亲卫上了茶,徒小三打发亲卫下去,道,“先生前来,可是有总督大人的吩咐。”

何先生道,“也没什么事,这一开始,倭匪就容易兴风作浪,这是总督府的公文,我正闲着没事,就顺道送过来了。”把公文递给徒小三,徒小三略看了看,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林靖很快回来,何先生方说起淮扬之事,何先生闲谈一般,“淮扬新总督上任,现下开始查去岁段钦差与谢氏子的案子。郑大人乃京中大员,大学士出身,再有学问不过,定能将案子查得一清二楚。”

林靖接口道,“是啊,若是段大人之死有蹊跷,是多么的令人发指啊。哎,我虽则见段大人的时候不是很多,可他在闽地时,极有风范的一位大人哪。”

何先生心说,看你这一脸遗憾,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小子多么惋惜段钦差之死呢。基本上,何先生就是过来,提醒林靖他们安分一二的。可千万莫再动手了,好在眼下这位郑总督是个书呆子,他就是查,事情过去这小半年了,能查出什么呀。由此亦可看出,郑总督当真是个呆子,哪家总督上任不是三把火,先坐牢屁股底下的位子啊。就这位总督大人,非要查这两起要命的案子,他也不想想,不说他这新官驾到,于淮扬上上下下皆生疏的很,便是淮扬前总督,在淮扬经营多年,都没能找出蛛丝马迹,何况他这新任官员了!

其实,不必何先生过来提醒,林靖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段钦差必死,是因为,他竟然从将军府勒索了二十万两,有人敢勒索林靖的银子,林靖倘不能把这笔银子再夺回来,他自己个儿就能憋闷死!谢氏子必死,是因为,谢家人的手,伸的实在太长了。段钦差一死,除了打点章总督的,剩下的那些银子,在林靖看来,这就都是他与徒小三的。结果,段钦差死了,谢家竟然要来搬银子,这是搬段钦差的银子么?这绝对是来搬林靖的银子!林靖能叫他们搬么?

所以,这两起案子,在林靖看来,他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合法财产,不为犯案,更不为犯罪。

只是不好叫人知道罢了。

何先生在泉州府啰嗦了一番,尚未回杭城,淮扬总督郑泉郑大人便在江南放了个惊天大雷。

这事,还是林靖先得的消息。

何先生听闻此事,都顾不得问林靖这消息是如何得来的,先是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

林靖将一份蝇头小楷书写的郑总督给淮扬上下官员的一份公文递到何先生的手里,这份公文只记录了一件事,那就是,郑总督除了正在调查的段谢二人的案子外,又颁布了自己来淮扬的第二条政令,那就是,禁海,抗倭。

抗倭不足为奇,江南这几年,哪怕淮扬战事少些,也一直在宣传抗倭之事。但,正因淮扬倭患并不严重,故而,浙闽有禁海令,但,淮扬是没有的。结果,这位总督大人一到淮扬,竟然要禁海。

何先生面色慎重至极,他甚至将这份公文从头到尾的足足看了三遍,方轻声道,“要出事了。”

林靖何其机敏,若是以往他兴许不知何先生话中意,但,自从沉了段钦差,得了段钦差那些个机密,林靖就明白,淮扬之所以倭患极轻,那是因为,淮扬很有几家与倭匪私通的大商贾。如霍东家,这便是妥妥的淮扬出来的大商家。正因为与倭匪私下贸易顺遂,那一块的商贾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与物资,他们也不一定非要岸上抢去。相对的,浙闽二人之所以倭患严重,很悲哀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浙闽与倭匪私通的大商贾比较少,当真是经不上淮扬那边儿的数量。当然,这与三地之间的经济差别也是有极大关系的。所以,来浙闽的倭匪就比较分散,多是些势力有限的小倭匪团体。这也很好解释,肉总要留给大户吃的,余下的,能喝汤的喝些汤,连汤都没的喝的,只好上岸抢了。

到最后,朝廷对于倭匪忍无可忍,方令浙闽一体抗倭。

禁海令,便是章总督在任时提出来的。

要知道,禁海令的辐射范围,只要在浙闽。

因着章总督尚算能臣,在他的主持下,浙闽硬生生的稳住了局势。虽则浙闽损失不小,可倭匪也没占得什么便宜。

但,淮扬与浙闽,这完全两码事啊!

就是在何先生看来,如淮扬那般倭患极少的地界儿,根本没必要实行禁海令。别个不说,禁海令一出,多少靠海为生的渔民就没了生计哪。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何先生更为担忧的是,此禁海令一出,若是淮扬巨贾与倭匪贸易这条暗线被郑总督生生切断,那么,利益的驱使下,淮扬还不知会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

而淮扬,它是生是死,难道真与浙闽无关?

与闽地离得还远,但,淮扬紧邻浙地!

何先生一念及此,简直是半刻也在泉州府呆不住了,何先生起身道,“我立刻回杭城!”

林靖道,“我为先生准备车马。”何先生远道而来,人还好说,马却是乏倦的,这会儿往杭城赶,自然要换新马。

何先生都未在泉州府住上一夜,当天下午便折返杭城。

孔巡抚谢知府都知晓了何先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消息,二人都不是笨人,心下皆是暗道:必是有大事!遂派人往将军府打听不提。

徒小四、小牛子这里,徒小三也与他们道,“江南又要不太平,赶紧收拾一二,你们明儿也走吧。”

徒小四连忙问,“有啥不太平?哥,那我留下随你打上一两场仗再回,你也有个臂膀。”

徒小三道,“不是咱们这里打仗,怕是淮扬要不太平,你们这会儿不走,以后怕是想走我也不能放心了。”

见不是他哥这里要打仗,徒小四也就不再坚持留下来了。第二日,备好车马货物,这二人也带着属下回了关外。

孔谢二人尚未自将军府打听出到底是出了何事,淮扬临海三个城镇一日之内遭受倭匪突袭,境况惨绝人寰。甚至,倭匪一路横行,直待江宁镇,方被阻住脚步。倘不是江宁镇宁死守城,说不得倭匪就要攻入江宁镇,直逼金陵城了!

而这样的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倭匪不过千余人罢了。

这一场惨败,饶是林靖听闻淮扬之事,亦不禁有些惊心。他料着淮扬兵约摸是不比浙闽兵的,但,也未料到淮扬兵软弱至此。不过,比这场惨败更要令人惊心的是,朝廷对于郑总督的处置。

竟然是——

没有处置,朝廷宽宏大量的表示,郑总督初就任便遭遇倭匪,可见郑总督禁海令之明智。只是,还要郑总督全力抗倭,不可辜负朝廷与淮扬百姓对你的期待!

就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便过去了。

如果不是熟知淮扬内情,纵是官场中人看到这份给淮扬总督的处置结果,也得说,是啊,总督大人刚刚就任,要不总督大人为什么要实行禁海令啊,果然不大安全吧。看,这不倭匪就上岸了。而且,总督大人任满尚未足俩月,倭匪突袭,将士无能,也的确是人想不到的啊!

而且,瞧瞧战死了三个副将、五个千户、十八个百户,可见,大家也都拼力抗倭了啊。

不知内情之人,多是这般想。

可如林靖这种,饶是一直有给朝廷改朝换代的想头,见朝廷对郑总督竟是这般处置,也禁不住骂了句脏话!

只是,林靖也没料到,人家郑总督也不全是傻子,郑总督得到朝廷宽宏大量的理解后,立刻给朝廷上了一本,其间,非但表示了对朝廷的感激,同时,条分缕析的分析了淮扬之所以兵将软弱的原因,之后,郑总督提出一个极具有建设性的想法,他说了,兵将并非一日而成,他虽则有时时刻刻为朝廷献出生命的决心,可他是文官,于武将之事不大知晓。可眼下倭匪猖獗,现下选将练兵,短时间内是来不及的。于是,郑总督要求,朝廷从别处调谴大将入驻淮扬。

而且,这员大将,郑总督还都看好了的。

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将军——徒小三。

接到朝廷调令,林靖不禁道,“这姓郑的,当真不愧是翰林出来的酸官儿啊!”

徒小三有些为难,“这咱们得去吧。”

林靖想笑又不好笑,最终摇了摇头,“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陈柒宝把他调到淮扬来任总督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下午安,大家知道出门带了手机,带了移动电源,然后,没有带数据线的心情么?

第 255 章

以往, 因着对京城消息不甚灵通, 夏三郎的底细,林靖是晓得的。但, 郑总督的底细, 别看林靖对于郑总督的履历基本上能倒背如流, 这取绝于他超凡的记忆力。但, 对于郑总督到底是哪家的人,林靖并不清楚。

如今,林靖才明白,他真的误会郑总督了。

郑总督哪家的人都不是,他既非谢家的人, 更并孔家的,这位总督大,他当真是堂堂正正响当当的一位忠臣啊!

怪道陈柒宝对于淮扬惨败都能再给郑总督一次机会, 郑总督,这绝对是朝廷的忠臣,陛下的忠臣啊!

非得此等忠臣做不出, 直接上书要将一位正二品大将军调至战区的事来。

而且,官场上素来讲究帮派系别。

如徒小三, 众所周知,这是章总督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之人。诶, 你郑总督说调便调,你跟章总督商量过没?你提前与人家林大将军打过招呼没?

这两件事,林靖相信, 郑总督一件没做,他完全就是直接给皇帝陛下上书的。

更神奇的是,皇帝陛下直接允了。

林靖确信,浙闽抗倭的成功,真的给了陈柒宝以无限信心,也给了陈柒宝这位过继皇帝以帝王说一不二的气概。就是在朝调动,做皇帝的也要问一问臣子自己的意思吧?

陈柒宝真的,完全一纸调令下来。

当然,徒小三也不敢不去。

他除非遁走,不然,抗旨便是死罪。

林靖感慨道,“天下将乱,而妖孽倍出啊。”

这些脑子有问题的,都出来蹦跶了。

大军开拔前,林靖还是给总督府写了封信,谈及朝廷调徒小三到淮扬一事。林靖在信中就感慨,御旨突降,奉命开拔。

这信到了总督府,章总督亦是给朝廷这一手闹得无语。不过,徒小三的忠心,他是不会怀疑。章总督眼下也无法,朝廷旨意都下了,章总督只得让徒小三安排好泉州之事,再去淮扬。

徒小三其实不大乐意过去淮扬,他在浙闽,虽则上头还有章总督做顶头上司,但,章总督是个极明白的人,二人相处颇是融洽。而且,徒小三在泉州,那也是说一不二的,谁愿意去淮扬收拾烂摊子啊。何况,这烂摊子,收拾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在徒小三看来,淮扬这一摊子事,可不是那般好收拾的。

再者,郑总督办的这事,徒小三也不大欢喜。他乃正二品大将军,郑总督就是喊他过去帮着收拾烂摊子,也总该提前知会他一声吧。这说都不说一声,直接请示朝廷。泉州这里难道就不用安排了,没见一听闻徒小三要走,饶是孔巡抚这素来不喜徒小三压他一头的,都禁不住心生栖惶,无他,万一徒小三走了,倭匪再来,可咋办啊!

故而,孔巡抚是死活都要徒小三把泉州城的城防安排妥当再走。

便是一向与孔巡抚不睦的谢知府,也是这个意思。必要将泉州城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才放徒小三走。二人说的极是恳切,“大人在咱们泉州这一年,不论百姓还是我等,对大人,又是感激又是敬爱,只愿大人与我等长长久久的在这泉州城方好。谁料得,今圣谕突降,大人哪,我们舍不得大人哪——”

孔谢二人那一扬三顿的调子,简直是听得徒小三浑身鸡皮疙瘩。徒小三叹道,“咱们泉州,刚刚有些模样,我如何又舍得你们。”

“可不就是这话。”孔巡抚道,“下官也知,淮扬遭了倭难,可咱们泉州,也是数战之力。只这两年,遭了多少倭匪劫掠,今大人一旦离去,下官怕是再难安枕。”

谢知府亦道,“大人在这里,倭匪听闻大人威名,断不敢来犯。一旦大人离家,怕城中立有战事。”

徒小三道,“朝中调令,陛下谕旨,奈何奈何。”

二人便要求,“大人可要为我等想一万全之策方好。”

徒小三想了想,最终给泉州城留下了五千兵马,然后,燕大郎如今也是副将之职,转任泉州将军亦是使得。另则,何先生的侄子,小何亦是个能干之人。只是,小何素来是文职,便让小何留在燕大郎身边,如此,二人一文一武。军中再有不足的,再募兵马便是。

徒小三自然也与二人说了些抗倭的要紧之处,以不仅二人懈怠。

徒小三正式拔营去淮扬,已是三月的事了。

林靖派了史四郎先行一步,看一看淮扬那里给准备的安置兵马的地方。此番到淮扬,林靖别的都不惧,就担心夏三郎把自己给认出来。

徒小三亦是忧心此事,不过,二人屡经坎坷,且如今情势,纵是忧心,也不得不去淮扬走一遭了。

此时此刻,徒小三到淮扬,委实受到了郑总督的热烈欢迎。郑总督简直是带着金陵城的大小官员出城相迎,饶是徒小三也再三谦逊,直说总督大人,“折煞下官了,这如何当得起。”郑重的给总督大人见了礼,再与同僚各自见过,做足了谦恭之态。方令除郑总督之外的金陵大小官员舒服了些。

原本嘛,这徒小三虽则官高,可他不过来淮扬赴任,正经接风酒是有的,可叫咱们都来城外相迎,这是什么个意思,总督大人也忒个礼遇了吧!不服气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好在,徒小三姿态谦卑,处处以总督大人为先,与诸同僚亦是客气至极,便是许多官阶不比他的,徒小三亦是做足了礼数,如此,这些个大小官员心下方略略好过了些。

郑总督挽着徒小三的手,笑道,“我盼林大将军久矣,大将军,老夫想你啊。”

徒小三心说,幸而郑总督一把年纪了,不然,我非误会了不可。嘴上却是道,“下官接到圣旨,原该立刻过来,奈何因之前未知调令,故泉州城的一应军务未作安排。如今,却是耽搁至此,还请总督大人见谅。”

郑总督哈哈笑道,“见谅见谅,你们孔巡抚因着我与他抢人,还很在御前参我一本,说我霸道。哈哈哈,老夫委实爱才心切。咱们淮扬,就缺林大将军这般骁勇之人,方可霸慑倭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