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本你就喜欢骂你是螃蟹的人哪,这容易,赶明儿朕多找几个来骂你一顿,你这脑袋就该清楚了。”上皇慢调斯理的转头看了忠顺王尴尬的脸一眼,倒来了些灵感。如今朝中的情况,他也多少知道些,老话一点儿错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上皇对于自己以前使惯的老人儿,还真是有些感情,如今徒景辰倒也没冤枉他们,不过终究有些不落忍,人一老就是心软哪。

上皇挥手道,“这么大好的天,没事儿去办差帮着皇帝分忧,成天陪在朕身边能有什么出息。”老爹赶人,忠顺王只得行礼告退,上皇想了想,吩咐内侍道,“宣栩太妃伴驾。”

栩太妃脾气爽俐惯会奉迎,年轻时最得上皇宠爱,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上皇也喜欢找她说话儿。栩太妃一身淡青色暗纹细绸衣裙,头上压了一两件精致无匹的玉首饰,虽不负年轻时的美貌,仍极雍容慈和,微笑着俯身行礼。上皇笑道,“不必多礼,过来陪朕坐会儿。”

栩太妃的眸子在一旁的紫砂雕花描金茶具上扫过,笑道,“臣妾遵旨,陛下这是在烹茶了?臣妾今儿个倒是有口福了。”

“老二煮的,刚刚提了桩晕头事,给朕赶走了。”上皇让栩太妃坐在自个儿身边儿,“今个儿天儿好,正应该出来转转,别总闷在屋子里。”

“谁说不是呢。”栩太妃笑着给自家儿子分辩一二,道,“看着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像个大人儿似的,其实还是小孩子脾性。”

上皇深得我心的笑道,“可不是么,老二家的二丫头如今到了大婚的年纪,竟然要许给林谨玉?这林谨玉的确不错,可是再也配不得郡主,你说可不是昏了头么?他舍得,朕还舍不得孙女呢。”

栩太妃柔声一笑,顺着上皇的话往下说,“竟然有这种事,这个老二啊,成日在家埋头读书,外头事儿是顶点儿不知道的,幸亏万岁您制止了他,否则岂不是要惹出乱子来?”重斟了一盏新茶,奉与上皇,栩太妃笑道,“万岁也知道如今宜香殿的宜嫔以前在臣妾身边儿侍奉过几年,臣妾如今都依稀记得当年宜嫔好像说过她娘家的三姑娘是许配了姑母家的小子,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林探花么?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订下来,还是口头婚约?不过臣妾想着两家当年即有此意,纵是咱们皇家也不好夺人所爱呢?”栩太妃收了宜嫔的重礼,她愿意为荣国府说话,一是宜嫔对自己向来恭敬;二嘛,荣国府与林家的事,她略有所闻,这林谨玉即是许子文的爱徒,那便是她的肉中刺,自家儿子为什么与皇位失之交臂,与这个碍事儿的许子文脱不了干系!她就是要恶心恶心这对师徒!其三,儿子几次进宫话里话外都提到了荣国府,到底是一个助力,栩太妃也乐得给宜妃个面子。

“有这事?”上皇并不糊涂,直觉不大可能。这两年荣国府同林家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林谨玉与姐姐孤身入京,没在荣国府住几日,便早早搬离荣国府自立门户。还有林家姑娘大婚前认南安王府为干亲的事儿,他也略略听到了些,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且不论。两家之间定有龌龊,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不顾脸面,怎么可能有婚约?

栩太妃察颜观色,笑着解释道,“林探花父母早亡,荣国府老太君贾史氏只有林探花母亲这一个嫡亲的女儿,听说两家以前关系极亲近的。女儿总是恋家的,再说荣国府门第不俗,林夫人想给儿子订下娘家侄女也是慈母心怀。具体什么臣妾也不大清楚呢,不过臣妾想着,以前林探花儿的父亲也是探花,娶得也是荣国府的女孩儿。听人说林家这对姐弟都是极出挑的人物,可见林夫人教养子女有方,林夫人又出自荣国府,想来荣国府的女孩儿也俱是不凡的。林探花的父亲就是陛下赐的婚,如今真是巧了林谨玉年少有为,万岁御笔点为探花,若陛下仍为其指婚荣国府,这真是一件传诵千古的佳话呢。”

话说太后行事一惯低调,娘家侄孙女与林家做亲的事,因为没把握,也只是私下跟儿子略提了一句,否则若不成岂不是失了脸面?这事儿悄无声息的,上皇与忠顺王太妃连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再者,如今上皇太妃的消息也不似以往灵通,并不知道林家庆喜宴上许子文已将林谨玉婚姻包办之事。

听了栩太妃的话,上皇想得更为长远,这几年看着徒景辰也是个能干的,此时甄家事发,上皇自知轻重利害,心中纵然怜惜老臣,也只是要求审讯公道罢了,像上次那种刑讯逼出人命的事儿是再不能有的。其他若是甄家果真获罪,上皇自然也不会偏袒,只是还得想个法子保住其他的老臣才是。

林谨玉为何会受多方青睐,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是许子文的弟子,而许子文是正宗铁杆的帝党,中宫皇后便是出自许家。人们想与林谨玉联姻,未尝不是间接向徒景辰投诚。这些事上皇并不反感,他当初存了隐退之心才会退位,让徒景辰登基。只是这些积年老臣,真一个个的去了,上皇难免惋惜,如今栩太妃真是给自个儿提了醒,联姻!新旧联姻,如此似肉中骨血一般枝蔓交连,痛则同痛,喜则同喜,利益相亲,荣辱与共,纵然不能全部保全,起码为旧臣留下了一线姻亲生机。

上皇笑道,“你说得不错。”阳光有些强烈,上皇自榻中起身,摆了摆手,“你回去歇着吧,朕有正事要办。”

栩太妃温顺的退下。

上皇这人办事儿效率极高,也有可能是闲够了,如今倒有些迫不及待了,马上派人去找皇上过来。徒景辰登基这几年,对朝政早游刃有余,如今只是一门心思操办老爹的万寿,听到老爹派人传召,携许子文徒汶斐一道过去了。知道老爹关心甄家的案子,正好让徒汶斐跟老爹讲讲其中关连内情。

上皇笑着命人赐了座,道,“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万寿每年都过,按例就是,皇帝还是要在朝政上用心,没得为这个白天黑日的忙活。更不能过分奢糜,劳民伤财的倒成了朕的罪过。”

徒景辰笑道,“是。父皇万寿,儿子身为人子,自然亲自操持,以尽孝心。”

他这舅舅向来会说这些好听不实用的话,若真简简单单的一人一碗寿面的过万寿,不知道心里头会怎么琢磨呢,许子文心里腹腓了一番,道,“舅舅,甄家的…”

“甄家的事儿你们依律处置,国库本就不丰盈,哪年没个旱涝蝗灾的,银子紧巴的很,哪里禁得起这些胆大包天的混帐们中饱私馕,只管狠狠的查!”上皇通情达理差点让其他三人的眼珠子掉地上,笑道,“皇帝像汶斐这个年纪时早学着当差了,汶斐,你可得用心帮皇帝分忧才是。”

徒汶斐忙起身表了孝心,上皇笑道,“朕闲来无事,倒想起了一桩好姻缘。皇帝,林谨玉中了探花,朕想着给他与荣国府赐婚!听说他们两家早有心做亲,林谨玉是睿卓的得意门生,荣国府乃功勋之后,又是林谨玉的外家,真是天作之合!”

“舅舅!”上皇一顿,许子文便忍不住插嘴道,“谁跟舅舅说林贾两家有心做亲的?我在扬州林家住了八年,谨玉有没有婚约我最清楚,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定是有人蒙骗舅舅!”

上皇满心的热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雪水,忍不住皱眉道,“行了,有没有的,朕觉得他们两家合适。没有也无妨,朕赐婚不就有了吗?倒是你,你姓许,管这些做什么!难道教了人家几年,连人家的婚事都要插一手!你这心操得也太到了!”

“舅舅,我已经给谨玉看好人家儿了,舅舅万寿一过便会带他去山东订亲,您这横插一杠,不是让外甥失信于人吗?”许子文嗔怪着,“再说荣国府有什么何功绩脸面,要您亲自赐婚哪?他们两家早就不对付,官司打到御前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舅舅一片好心,若是凑成一对怨偶,岂不可惜了一双佳儿。”

上皇听许子文一句句的把自己往死里曀,脸梢彻底黑了,训道,“闭嘴!听说荣国府三姑娘德荣言工无一不好的,难道国公府小姐还配不上林谨玉这个芝麻大的七品小官儿穷小子!他若是不乐意,直接进宫跟朕讲!皇帝,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就下旨赐婚!”直接祭出杀手锏!

“不行!”许子文一声厉喝,脸色阴沉仿似玄铁,撑着座椅扶手起身,一字一句的道,“舅舅,今天我实话实说,林谨玉并不是林家人,他姓许,是我寄养在林家的儿子!他的婚事,要我这个父亲的点头才行!您难道要给我儿子赐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庶女为正妻!”此话一出,连上皇都惊的噤了声,许子文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殿内气氛阴沉的让人喘不上气,角落里垂手站立的小太监恨不能成了透明人,上皇被这晴天霹雳打击得有些眩晕,不过儿子孙子也不比他强到哪儿去!上皇气得直捶软榻,问徒景辰,“这是怎么回事?嗯?”

徒景辰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脸的失魂落魄。上皇更是来火,“去给朕拦下许子文,绑回来,给朕说个明白!”又转眼望向徒汶斐道,“汶斐先去办差吧,这事暂且不要往外说。”

徒汶斐满脑子“玉包是舅舅的孩子”,僵硬着手脚去了。

109、势在必行林许联姻

上皇满肚子的火气,自个儿打二十年前就想着张罗许子文的婚事,多少回想赐婚没赐成,为许子文操碎了一颗老心!可是这个混帐东西,悄无声息的养了个儿子,居然谁都不知道!想到这儿,上皇就忍不住又剜了徒景辰一眼,你是不是个傻的,自个儿身边儿人,这么天大的事儿竟然屁都不知道!不过看到徒景辰脸色煞白,上皇又心软了,没舍得发作。

许子文回来的挺快,他又不懂啥武功,向来最识时务,被人捆到仁寿宫多丢面子,便跟着几个侍卫返回仁寿宫。

上皇一见许子文满脸的无所谓,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喝道,“给朕跪下!”挥手,余下无干诸人皆无声退下,整个宫殿只留下上皇、徒景辰、许子文三人。没人说话,殿中静寂的落针可闻。

许子文叫跪便跪,仰头望着上皇道,“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舅舅杀了我也没办法改了。”

“你既然在外头有了孩子,怎么倒寄养在林家,难道是谁容不下不成?”上皇抓起茶碗兜头砸下去,许子文头一偏便避开了,仍安静的跪着,倒是茶碗茶盖的滚了一地,上皇见状更是怒上心头,喘了一回,指着许子文的脑袋接着骂,“你自个儿说说,你这叫办得什么事儿,自己亲儿子倒去叫别人父亲!你这颗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子文极黯然伤心的一声长叹,“我这几年在外面没少遇到刺杀,一个人颠沛流离,有了谨玉后更是日夜悬心。正好林如海的儿子年年夭折,便想了这个李代桃僵之计。一来孩子有个身份;二来,我在扬州,也能亲自照顾教导谨玉。一年一年的拖到这个时候,要怎么跟他说呢?他长到现在,对我也如父亲一样尊崇,有没有那个名分并不打紧。舅舅你也别把这事宣扬出去,谨玉知道肯定要难过的。”再次叹气。

上皇给他叹的心烦,骂道,“你还有脸说!谁逼你在外头孤魂野鬼的游荡了,不放心孩子,你怎么不送回京都,放到朕身边难道还有人敢伸手不成!还有,你送回山东,你母亲只有高兴的,谁会薄待了他去!”

“那是我儿子,干嘛放您身边养啊!”许子文嘟囔道,“我跟谨玉的感情要深厚有多深厚,孩子还是自己养的亲呢。这事儿,舅舅您知道就成了,别到处去说,要不,岂不让谨玉难做吗?”

上皇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训道,“朕还不能说啦!你叛出家门,可是孙子应该还是许家的,这承恩侯也该是嫡孙承袭,你这个脑子什么时候能清楚些!”

“舅舅,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不就一个承恩侯吗?这十几年,都是大哥在家伺侯父亲,袭位本就应该是大哥的。我这么些年啥都没干,没在父母身边尽过孝心,可没脸去袭爵,”许子文皱眉,无奈道,“我被逐出宗后才有的谨玉,舅舅,您是九五之尊,一举一动有御史言官盯着,您要是执意护短儿,因为外甥这点事儿被御史上折子,那真是外甥的罪过。”

上皇对许子文另眼相待,未尝没有许子文洒脱的关系,说得简单,一个承恩侯,子孙三代受益,许子文说让就让了,真叫上皇从心里感慨。古来便有视富贵如粪土一说,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人?上皇心疼外甥受了这些年的苦楚,如今苍天开眼蹦出个儿子来,真是天大的喜事,也舍不得罚他,摆手道,“起来吧。那你打算怎么着呢?”

“接着瞒着谨玉吧,现在也挺好的,林如海毕竟对谨玉有恩,我已经跟他说过,日后他有了孩子会选一下过继在我膝下,也算延续了我这支血脉。”许子文自觉的坐在椅中,一掸膝上尘埃,道,“若是舅舅一定要大张旗鼓,朝中御史少不得参我一个不慈大罪呢。”

上皇咬了咬牙,“这都是你的过错!可也太委屈谨玉了!”林谨玉由个小七品芝麻官儿一下子坐着火箭上升到皇戚,自个儿的侄外孙,上皇早把之前指婚的那点儿事儿抛到的爪哇国去,提都不再提,宛若从未有此事一般,开始想着怎么提一个林谨玉的官位爵位啥的,稍作补偿。

“我知道错了。”许子文从善如流的认错,偷瞄了徒景辰一眼,见徒景辰如同石雕像一样坐在椅中,没半点人气儿,心底不由一沉。对上皇使了个眼色,上皇心下叹息,自家这个痴情儿子可别一下子打击傻了,道,“行了,皇帝,今儿个朕也累了,你跟睿卓去吧。”

徒景辰完美无缺的行了礼,带着许子文告退。

许子文心里七上八下像有猫在抓,上皇好糊弄。可是,徒景辰发起火来还是有些可怕的,不由头疼。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静默无言,大太监高松弓着腰跟个虾米似的随在主子们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咬着舌头毕恭毕敬,生怕哪个气不顺儿拿他撒火。他开始在里头服侍,许子文第一遭陈内情时听了个一清二楚,待主子们到了寝殿,忙识时的带着小太监们到外头侯着,给主子们留出谈心解决问题的空间。

徒景辰猛得抱住许子文的腰便将人往炕上拖拽,许子文论力气,十个都不是徒景辰的对手,腰被掐得生疼,螳臂挡车的去扒拉徒景辰铁钳一般的手掌,身体仍不受控制的被扔到炕上去,双手没挣扎几下便被徒景辰拢在一块儿压到头顶,徒景辰整个人骑坐在许子文的腰上,居高临下的锁住他一双眼眸,许子文气都喘不上来,低声喝道,“放开我,你听我解释!”

徒景辰憋着一股子狠劲儿低头凑到这人嫩白的耳际,轻声道,“我要听实话!”

“实话我不是早跟你讲过吗?”许子文轻打着两道浓淡相宜的长眉,放软了口气,“景辰,放开些,我手上疼,你别压着我,我出不来气了。你想想我要是想成亲断不会拖到这个时候,真有儿子也是堂堂正正的姓许,我随口说的,要不你看舅舅的样子,是一定要赐婚的,我不想你为难。”

徒景辰对许子文极是了解,许子文是何等高傲之人,少年时对他动心,直接跑到他面前告白,干脆利落,不是会吞吐隐瞒之性子。这几十年,许子文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假话,徒景辰虽然心下心疑,不过在上皇那里也不会露了痕迹,如今听到答案,勉强能接受。握住许子文的手,两人并躺在一块儿,冷声道,“父皇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荣国府忒宽厚了些,林谨玉纵然现在才华不显,日后也大有可为,竟然要赐婚荣国府!”林谨玉是他看中的人,若与荣国府联姻,难免被那些不长进的东西拖下水去!况且又让许子文如此为难,出此下策,徒景辰心中难免不悦。

“人谁不念旧啊。”许子文倒是想得开,去扯徒景辰的嘴角,让他摆出一个笑的造型,自己也笑了,温声道,“舅舅能接受我们在一块儿,就是个重情义的性子。一个人既然重情重义,当然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说起来,探花儿能有尊贵,三年就就又有新的了,林家这个门第,算不得显贵,人丁单薄,谨玉再有出息,也是日后的事了。如今他只是个七品翰林,指婚荣国府并不算辱没他。叫外人看来,林家这对孤女弱弟,一个指婚王府,一个联姻国公府,都是皇上赐婚,无上恩典。舅舅没自己直接下旨,想借你手,也是为你的脸面着想。”

徒景辰问道,“你原不是想林谨玉跟你家联姻么?”

“没事儿,这次回去先把婚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反正舅舅再生气也不会宰了我,你就当啥都不知道!到时帮我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就是了,他现在年纪大了,越发像个小孩子了,行事只凭喜好心意。”许子文非常无赖的说,“真不知道贾代善当年给舅舅使了啥,怎么现在还记挂着不撒手呢。”

“你上次也是这样骗姑丈的吧?不然姑丈万不能对林谨玉那样照顾。”徒景辰将人搂在怀里,他对上一代的桃色事件无甚猜测的兴趣,一颗心都在担忧自己的爱人,“别回去了,姑丈知道你骗他绝不会放过你,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去受那些苦。徒景辰不善说那些情话,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

徒景辰的呼吸喷在许子文脸上,又轻又软,眼神温柔,许子文咬了咬唇,垂眸道,“你说我这一辈子为家里做过什么呢?我只顾自己开心,从未尽过一天孝心,也没为家族出过力。父亲已经立下规矩,许家子弟,自大哥往下,三代之内不得出仕。这几十年的时间,我们这代人故去后,谁还能照拂许家。让谨玉同我家联姻,也有我的私心,希望谨玉日后能看在这份香火情上照顾许家。这么一个家族,若无一出息明白之人,荣国府的今天便是许家的明天。”

“林谨玉知道吗?”这小子可不是善茬。

许子文轻声道,“我没说明白,谨玉应该有感觉的。他没拒绝我的帮助,将婚姻的事托给我父亲安排,就是默许了。我这一生,只养过这一个孩子,纵然有私心,也只有他这一个。即便真的有儿子,不过就是这样了。”林谨玉自幼聪颖,文章尚可。不过,许子文却是入京后才动的联姻之心,他见到了林谨玉对付荣国府的手段,才真正了解林谨玉天性中与生俱来的权谋。

权谋,是一个权臣首先要具备的品质。许子文有谋略,却不尚权,他生而高贵,一切唾手可得,并不觉珍贵。林谨玉却不同,自白衣入京,到现在赐爵得官,纵然有他的推波助澜,可是林谨玉一步步走得稳健踏实,众望所归。并且林谨玉对于皇上的举动心思揣摩得极到位,让人惊艳,这是个权臣胚子。只要给他机会机遇,他的前程,难以估量。

许子文作为许家无名有实的家主,他稳稳的住在京都许宅,就是许俊卿进京想住这里也要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他被逐家门,可是与家族仍有一种默契,许家在他这代已经是烈火烹油,便需要他这个家主无为,有时,无为胜有为。

可是二十年后呢,一代人故去,新朝新主,许家再无出仕之人,当何去何从?许子文数十年未回山东于父母膝前尽孝,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亲自为许家培养出下一代家主罢。

110、平分秋色你算我计

徒汶斐千言万语对上林谨玉那张欢喜的胖乎乎小脸儿时俱都堵在了喉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徒汶斐摸着下巴偷眼瞧林谨玉,瞧了又瞧。

“你怎么了?”林谨玉被徒汶斐看得后脖根子直冒凉气寒毛倒竖,忍不住摸摸自个儿的脸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玉包,你跟你姐姐长得不大像啊。”徒汶斐吭哧了半天弊出这么句话。

林谨玉有些发愁,嘟了嘟嘴巴,“我姐姐跟我娘亲像,以前我觉得自个儿像我爹,现在越长越不知道像谁了?”

徒汶斐心里轰得一声,偏若泰山塌陷、天崩地裂,眼珠不错的盯在林谨玉的小蜜桃儿脸上,像谁啊?这眉毛鼻子眼睛,到底像谁啊?说实话,许子文向来以瘦削俊秀仙风道骨示人,林谨玉则归为圆润可爱刁滑调皮一类,完全八杆子搭不着的两个人?这五官,徒汶斐看瞎了一双桃花眼,也没觉得林谨玉哪处跟舅舅相像的。莫非,林谨玉容貌肖似生母?

“喂,到底怎么了,鬼上身了不成?”林谨玉推了徒汶斐肩头一下,徒汶斐回神笑道,“没事儿,听说你要跟舅舅去山东订亲,我来看看你,礼物可都准备好了没?外公喜欢印章玉石,外婆偏爱草书围棋,大舅舅抚得一手好琴,你照着备礼,走不了大褶子。你家里若没合适的跟我说,兴许我那儿有呢,反正我不好这些,都是白放着。”

这个徒汶斐还真是贴心,林谨玉领他的情,关切的问道,“倒省得我问先生了。你放心吧,若我家没有,一定去你那儿淘去。我看你刚才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人找你麻烦啊?”

“放心,我能应付得来,倒是刚刚去皇祖父那里,他老人家还有意让你跟荣国府联姻呢,幸而给舅舅拦下了,一场虚惊。”徒汶斐道。

“啥!叫我跟荣国府联姻!我靠!”林谨玉比了个中指,气呼呼的骂了一句脏话,拍桌子怒了,“幸亏先生救我一次,否则我得给他们拖死!”

“玉包。”徒汶斐去拉林谨玉的手,“你喜欢许家给你挑的女孩子吗?”

林谨玉抓了抓头,反问,“你喜欢你的王妃吗?”既然娶了人家,这就是名媒正娶的老婆,虽然没经过啥海枯石烂的感情,两人也得搭伙过日子。再说,这时侯的女人对丈夫是何其忠诚,林谨玉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未来的妻子。拍拍徒汶斐的手,“先生没孩子,拿我当他儿子一样待,他不可能害我的。先生看中,叫我娶的女孩子肯定是极好的,师爷也为我操心,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汶斐,这世人能有多少人像先生一样对我好呢?”

那是,他是你亲爹,能对你不好么?徒汶斐心里犯嘀咕,眼睛一眨,有些可怜的问,“那你还愿意成婚后跟我在一块儿么?”

“说老实话,我不讨厌你,要说喜欢也没到那份儿上,”林谨玉从茶寮子里倒了两盏温茶,分了徒汶斐一盏,叹道,“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从没喜欢过谁?你人也长得好看,有权有势的,像你这样的人对谁好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不过汶斐,我说句明白话,哪怕日后真跟你好了,我也是站在万岁身后,不大可能会帮你。我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以后老婆孩子一大堆,总得为他们考虑,我爹早教导过我,为人臣子,是皇上的臣子,当谨记为臣本份行事。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会看上我呢?我长得胖,就算念过几本书中了探花,在朝中也跟粒芝麻似的,有些歪点子,也不是无人能取代?”

徒汶斐笑着开始抄家伙挖坑,“若说美人,我自小到大看尽了,也就那样吧,你胖些,并不难看,抱着又香又软。你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也绝不是个小人,这世上之人,多少阴险丑恶偏要装出白壁无暇,我却是最看不上那些白壁。我不是什么好人,若你不是舅舅的弟子,我更不必这样苦磨硬耗,我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你这个小胖子?你且放心,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拿到手里,要靠着你,岂不成了起软饭的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今天皇祖父断不是无端提起赐婚的,这里头透着古怪呢?你可有什么主意?”

林谨玉咕咚喝了一盏凉茶,抬袖子抹了抹嘴,眼珠转到徒汶斐的脸上,问,“你觉得呢?荣国府是通过谁在上皇耳边嚼了舌根?不过,我倒很好奇先生是怎么拦下上皇的赐婚旨意的?上皇对荣国府眷恋颇深,可不像会平白放弃的人?”

徒汶斐一笑,这小子反应真是机敏。林谨玉斜瞟着他,刚刚喝过茶擦过的唇比往日更有几分红润,笑眯眯的问,“还有你刚来时神神叨叨的古怪至极,盯着我瞧了大半晌,怎么了?听到什么消息了不成?你要是想跟我在成块儿,就不能骗我,否则难道以后盖一床被子睡的人还要互相猜测隐瞒?”

“说是可以说,怎么着也得先有些好处?”徒汶斐一挑长眉,眼睛闪闪发光,握住林谨玉的小肉手捏了两下,轻声道,“这件事,皇祖父下了禁口令,任你怎么去打听,除了我,没人敢跟你透露一个字。”

林谨玉根本不甩他,笑道,“晚上我去先生那里,先生肯定不会瞒我的。”

“那可不一定。”徒汶斐凑近林谨玉,嗓音中带了一丝低糜,“给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说实话。这事儿跟舅舅有关,他是最不能告诉你真相的人,就是我说了,你也不能将我转手卖了,知道不?”

林谨玉还以为什么条件呢,翻了个大白眼,“废话少说,亲吧。”说完就撅起嘴巴,一副“你来亲”的表情。心想徒汶斐还真是古人,怪保守的,不大会提条件,若是他怎么着也得提个睡一觉的要求才肯说呢。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何况给个大美人儿亲,林谨玉还是挺享受的。

111、徒美人色令施计谋

林谨玉一觉错过晚饭,第二日天光大亮才醒,先从徒汶斐嘴里逼问出昨个儿到底发生了啥事儿,使得上皇这婚没赐成。徒汶斐想了想,还是跟林谨玉说了,他倒不是想看许子文的笑话,只是单纯觉得他的小包子若是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简直太凄凉太不公平了。

林谨玉听完就傻了,徒汶斐叫他好几声都没听到,天哪,先生这是疯了,说出这等谎话来!他这十五年活得最明白不过,自己该姓什么比谁都清楚,若自己不是穿来的,估计真会被吓到!

“玉包玉包!”徒汶斐拧了林谨玉的胖脸一记,林谨玉才醒了神,圆瞪了眼,捂着嘴巴,装出很惊讶的模样,结巴着问,“你,你是说,先先生是我,爹?”又指着徒汶斐,要厥过去一般,“咱们是表兄弟?”

徒汶斐见林谨玉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忙搂在怀里道,“别怕别怕,你就当不知道,没这事儿就行了。拢共没几个人听到,皇祖父、父皇都叫噤口了,谁也不会乱说的!舅舅对你都是掏心掏肺的,从没拿你当外人,你别胡思乱想。”

这几句话还像人说的,林谨玉点了点小脑袋,闷声闷气的道,“叫他们端水进来,梳洗了好吃饭,我饿了。”

林谨玉比往常吃得还香甜,他主要是饿了,徒汶斐却觉得自家的小玉包是气狠了,生怕他撑着,忙道,“喝几口粥,别噎着啊,今天早饭迟了,差不多就算了。”

“没吃饱呢。”林谨玉年纪不大,饭量不小,比徒汶斐吃得还多,他想着,先生把话撂下了,他可不能拆台,默默的放下筷子,挥了挥手,黯然叹道,“算了,没食欲,撤了吧。”

你都吃了两只小笼包三个小花卷一碗碧梗牛乳粥大半桌子的菜,这还是没食欲呢?徒汶斐心里腹腓了几句,又笑了,其实胖点儿也好,摸起来抱起来手感不知道有多舒服呢,更不会有人觊觎自己的小玉包,笑劝道,“再吃些吧,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午饭往后推半个时辰就有了,可千万饿不得?”

“哦。”林谨玉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拿起筷子,说,“玛瑙,再给我盛一碗粥来。”

林谨玉直吃得肚皮滚圆,才心满意足的离了饭桌儿,徒汶斐生怕他撑着,一直给他揉肚子,就见翡翠进门禀道,“大爷,外头荣国府周管事送了帖子来。”

林谨玉冷哼,真是胆子足啊,还敢登门,接了帖子瞧了两眼,“请周管事进来说话。”

周瑞还算有些规矩,人都是欺善怕恶,想着林家当初砸车杀马的威风他就腿肚子转筋,打心里发怵跟林家打交道,先嗑头请安,林谨玉叫他坐才敢坐,林谨玉问道,“二表姐要订亲?倒不知是哪家的爷们儿有这等福份能与公府联姻?”

周瑞恭敬的笑道,“是山西大同孙大爷。”

“孙?”林谨玉皱眉,难不成是鼎鼎大名的中山狼——孙绍祖?

周瑞忙解说道,“孙绍祖,孙大爷,说起来与孙家也是世交,大老爷亲自订的婚事,因着孙大爷年纪大了,着急聘娶,这才急着大订。大老爷说了,林大爷是至亲的外甥,到时也请林大爷过去喝杯水酒,热闹热闹。”

“知道了,周管事辛苦了,翡翠,叫平安请周管事喝杯茶歇歇脚再回去。”林谨玉端茶送客,周瑞忙走了,徒汶斐笑着取了帖子,“孙绍祖,这人我知道。我主管吏部,前几天才看了他的履吏,以前没当过差,只是袭了个指挥之职,有名无实,如今在求实缺呢。”

林谨玉脑子转得极快,一咧嘴大笑三声,这真是刚打嗑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老天爷,你可真照顾我。瞧林谨玉一脸的奸笑,徒汶斐拍了拍他的肩,凑过去亲了一口,道,“今晚你让我一次,我给你出口恶气。”

“你先说说。”林谨玉擦着脸上的口水问。

扫兴的小子,徒汶斐啪的将帖子反扣在桌上,俊眼斜飞,“压着他。”

“我大舅舅一辈子也没当实差,照样花天酒地乐得不行,你这算什么出气。行了,我宠爱了你一晚上,你怎么也没变聪明点儿啊。”林谨玉奚落道,这算什么狗屁主意,猪都知道要压着孙家。

徒汶斐唇角一勾,“咱们晚上见真章。你听我说,我会压着孙绍祖,等他与荣国府大定之后,再让人去给他善意的提个醒儿,荣国府得罪了贵人,他要娶了荣国府的姑娘,怕是等不到实缺了。包管他退亲!退亲的事一出,谁还敢去娶荣国府的女孩儿?哼,白日发梦的想着借皇祖父的手拖你下水,联姻攀高枝儿,我必叫他好女都难嫁!”

“不错嘛,美人儿。”林谨玉的小胖手勾起徒汶斐精致的下巴,亲香了一口,起身理了理衣襟道,“我得去先生那里,你要不要去衙门哪?”此事一出,怕贾迎春真正与豪门世家无缘了,不过,她那“二木头”秉性,若能嫁到平民小户,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甄家案子已经初有眉目了,现在没什么事儿,我陪你一道过去。”徒汶斐生怕自家玉包去了许子文那里忍不住把实话问出来,许子文脾气不好,玉包别再吃了亏,一步不离的跟着。

许家到底没去成,因为上皇的旨意到了,宣林探花进宫。

来传旨的公公是上皇身边儿的红人儿,高柏,传旨都是他来,这回分外客气,谢了赏笑道,“万岁派了车来,探花若是没什么要准备的就请随奴才上车吧。”

这一准儿是上皇想联络感情呢,林谨玉看了徒汶斐一眼,徒汶斐上前给他整理了下衣领,温声道,“去吧,我衙门里离不了人,也得走了。有劳柏公公照顾谨玉了。”后一句话是对高析说的。

高柏忙道,“王爷折煞奴才了。”

林谨玉第三遭进宫,上皇对他完全是旧貌换新颜,笑得叫一个和蔼慈善。

“小冯子,把谨玉的凳子搬到朕跟前儿来。”小疯子,这叫啥名儿?上皇笑眯眯的望着林谨玉的面团儿脸,不住的点头,对边儿上的许子文道,“这孩子真是天生的一脸福相,文章也好,才学更佳,知规矩懂礼仪,朕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谨玉,听说你中了探花,请客时的酒都是十几年的陈酿,你出生时林如海给你埋桂花树下的,就等着你金榜题名时才喝的?”

林谨玉真有些受宠若惊,如今上皇倒是一团和气,这要是东窗事发了,老头儿可别心疼自个儿外甥,迁怒到他头上才好,反正他就装啥不知道,笑道,“回万岁,家父当年是图个喜庆,哪里就知道臣能中进士呢。”

“嗯,朕也喜欢喝酒,下次给朕带两坛子过来。”上皇笑问,“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事,”林谨玉有些羞赧,“先生给臣说了门亲事,臣都在准备小订时的礼物呢。”您老可别发疯再想啥赐婚的事儿了,俺名草有主了。

上皇笑道,“哪里用你个娃娃操这些心,睿卓,你看着给谨玉帮忙,他哪里知道这些呢?再者,你到了山东,有朕的妹妹在呢,琅琊最是爱操持这些,你只管好生去了把人娶回来就是。”

“是。”林谨玉应了一声,笑望了许子文一眼,真会编啊,你咋把上皇骗得团团转的,瞧着上皇也不是个傻的啊。许子文完全一副谦谦君子、风雅无双的作派。

上皇又问了,“你订亲的事,荣国府知道不?”他先前想赐婚,那完全是没把林谨玉当盘菜,又有自己的小算计,赐就赐了,没啥大不了。如今林谨玉摇身变成自己的侄孙,又这样的有出息,考了探花,上皇再回味儿,这荣国府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怎么人家没中探花儿时,你也不说跟人家有婚约呢?还有之前那一桩桩的破事儿,上皇心里冷哼,怎么贾代善一去,荣国府就成了这副天地呢?

“因先生还没相看,暂时没订下是哪家姑娘,臣也不好在外头说。”林谨玉眼珠子一眯,先把迎春的事给上皇打下底子,你不是觉得他家女孩儿好么?笑道,“外祖母家兴许不知道呢。倒是臣进宫前,外祖母家差人给臣送了帖子,臣的二表姐要订亲了,说起来也是喜事呢。”

上皇只“唔”了一声,转而问林谨玉的一些喜好,琴棋书画啥的,林谨玉给他问出一脑门子的汗,上皇真是个奇才,说实话,上皇在位时政绩清明,称得上一代仁君,没想到更是位大才子。林谨玉这十几年光闷头念书考功名了,琴棋书画不过平平,一盏茶输了三盘棋,臭得上皇都没法儿夸上一二句,开始还以为林谨玉是有意输不敢赢,连走了三盘,发现林谨玉着实是个臭棋篓子,不禁失望道,“你,你看睿卓,棋艺精湛,你跟着他这些年,也没学些皮毛么?”

林谨玉给上皇杀出一身冷汗,道,“这,臣是心眼儿实在,不太通这窍。”

上皇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审甄家案子就是你给出的主意,弄了个小黑屋儿是吧,倒是不打不杀,有个胆小的硬吓傻了都,朕头一遭见你这么个实在人。”

林谨玉赔笑,许子文敲了敲林谨玉的头道,“边儿上去,我陪舅舅杀一盘。”

许子文不知道是不是在诚心呕老头儿,连赢了三盘才罢了手,上皇更不高兴了,许子文丢开棋枰,道,“舅舅,我那书斋的匾旧了,您给我题幅新牌匾吧?”

“朕老了。”上皇也不想叫人看出小气来,端着茶盏吹了吹,呷一口,凉凉道,“你找景辰给你写一样的。”

“他那两笔字哪儿能看呢?”许子文一说,上皇脸色稍缓,“景辰做事是好的,就是这书法啊…”又开始絮叨起诸如篆、隶、正、行、草各种字体的讲究,找出前两天写的字给许子文林谨玉品评,先考较林谨玉,“觉得如何?”

“笔走龙蛇,气势过人,好字!”比他的字强得多,林谨玉非常诚恳的夸赞,上皇却摇了摇头,没说话。

许子文半点儿没客气的挑了半天毛病,最后捡出一张,指着道,“这张还凑合,气韵饱满,尤其这个‘风’字,有两王之风。”上皇眉目之间颇有些自得,笑道,“你的眼力向来是最好的,朕也是最属意这幅。”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上皇命贴身内侍拿去裱了,其他都烧掉。

林谨玉都听傻了,天哪,他早就知道许子文学识渊博,没想到渊博到这种国学大师的精深程度,林谨玉站在一边儿,觉得自个儿不像探花儿,反倒如文盲一般。他攻读了十几年科举文章,考个探花真是不稀奇,怪不得好多人都说许子文是个极雅致的人,林谨玉望着与上皇由书法讨论到字画的微笑自若的先生,十分嫉妒徒景辰的狗屎好命!

112、许子玄开口提婚姻

林谨玉在天擦黑时方捧着一箱子笔墨纸砚回府,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徒汶斐现在处于一种新婚的兴奋温情之中,迎出门去,见林谨玉带着浑身的怨念,垂头丧气的睨了自个儿一眼,招呼都没打,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话都懒得说,没半点儿往日的喜庆。给林谨玉倒了盏茶递过去,才问,“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皇祖父为难你了?”

喝了口茶,林谨玉差点儿哭出来,撇着嘴道,“上皇跟先生说了大半天的书法画技,我根本不大懂,站在一边儿当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木头桩子,自卑死了。”吸了吸鼻子仰头关心了下自个儿的小美人儿,问,“你晚上吃饭没?”

“我估摸着皇祖父肯定会赐饭的,就先吃了。”

林谨玉自出生以来从没受过这样沉重的打击,他刚中了探花儿,其实心里还是稍稍的些小得意的,觉得自个儿也得算高级知识分子…真是人比人该死,林谨玉气得直捶床榻,喊道,“玛瑙,把围棋拿来,我跟小斐下棋。”他真是被打击惨了,想着也许不是自己棋艺臭,是上皇太厉害了。要是能在徒汶斐身上找些自信回来也好,没想到,跟徒汶斐下棋更受打击,林谨玉气得一晚上没搭理徒汶斐。

林谨玉背着身子,徒汶斐盯着他雪白的小脖子劝道,“这琴棋书画只是陶治情操罢了,喜欢呢,多学上几日,不喜欢,撂开手也无妨。你才几岁呢,之前一门心思的准备考功名,哪里有空在这些东西上下工夫。像你这个年纪能考上探花儿的百年来也没几个,谁不说你有才学呢?快别为这个生气了。”

“你怎么都会的?”徒汶斐也没大自己几岁啊。林谨玉不是个小气性子,扭过身问徒汶斐。

“我?”徒汶斐笑揽着林谨玉肉肉的腰,道,“我那时跟舅舅念书,什么都得学?记不住会受罚,每天睡三个时辰,除了吃饭习武,就是做功课。他年轻时脾气不比现在柔和,父皇又不管他,我怕挨罚,自然拼了小命的念书。”

林谨玉马上来了兴致,有些恶劣的问,“先生都怎么罚你的?”

“嗯,对着墙根儿罚站,脑袋上还得顶着银盘,盘里平放一满杯的酒。他坐在我身旁讲文章,什么时候我背熟了,他就把酒取下来喝掉。”徒汶斐笑叹,“我那时候恨不得捅他两刀子,每天在心里诅咒他,后来他离开京都,其实我还是会想起他。等真的长大了,觉得其实他心地不坏,他不喜欢我,照样教导我长大。”

林谨玉暗笑,先生还真有创意啊,正儿八经的说,“呐,严师高徒就是这个道理了。你看,他对我跟放羊一样,我现在才会被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