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包子叔来了?”林谨玉趿上鞋,玛瑙上前为林谨玉整理衣衫,温声道,“包总管被大管家请到花厅奉茶了。”

徒汶斐淡淡地问,“有没有请你家大奶奶一道去?”

“这倒没有。”

“行了,咱们快些过去,可能有事。”徒汶斐给林谨玉拢了下头发,握着林谨玉的手便往外走,林谨玉喊了一声,“伞,带上伞。”

其实林谨玉在第一次看到吴忧撑伞的盛况时便想过去占些便宜,不过人家吴忧不鸟他,嫌他长得太丑,林谨玉大伤自尊,非常鄙视的在心里诋毁了吴忧几句,马上去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伞,给他家小斐用。徒汶斐那容貌并不比吴忧差,只是缺少一种风情,林谨玉想可能是徒汶斐太正派了,身上就少了妖气。

到了许府,林谨玉下车非常得意的与徒汶斐一人一把小伞挡太阳,还稍稍的偷看徒汶斐俊美的侧脸傻笑…包子实在受不了了,咳了一声,“谨玉少爷,快些走吧,你这一步蹭不了一寸的,从门口走到屋里不得走到天黑嘛。”

林谨玉瞪了包子一眼,拉着徒汶斐的小白手,三步并两步的去了。

靠!吴忧也在!咳!还有徒景辰!

吴忧的眼睛很敏锐的落在林谨玉握住徒汶斐腕子上的手上,唇角似有似无的轻轻一勾,眼中似有流光一闪,忽又沉下去了。两人向徒景辰请安,林谨玉又问侯了许子文,哀怨的坐在最下首的位子。

许子文笑了笑,“叫你们来,是有要事。子忧,你先说说你查到的东西吧。”

吴忧,字子忧。

吴忧的声音很清醇悦耳,不过内容不咋的,“托林大人的福,薛蝾招供说之前甄家还国库的银子来自安悦钱庄,很少有钱庄能一下子拿出百万银两。臣查了一下,安悦钱庄的背景,有一点复杂,如今朝中大半显贵都与安悦钱庄有往来。安悦钱庄现在是首屈一指的大钱庄,不过行事很是低调。他家的掌柜常年奔走于平安州与暹罗国之间,兑换金银。在我朝,一两金子兑换十五两白银,而在暹罗国,一两金子能兑换二十两白银。不过,京都及各省金价并没有什么变动,可以得知,安悦钱庄的金子不是来自国内,平安州可能有些异动。”

“异动?”林谨玉瞅了瞅许子文,挠了下头,“难道平安州有金矿?要不哪儿来得这些黄金?”这个安悦银庄真是能干,这年头儿就知道国际贸易了。

“金银现在不是重点。”许子文道,“平安州地处边界,有一支西宁郡王率领的驻军,初时人数不过万人,并不为多。可是如果真的有一笔不知数目的黄金在平安州的话,这支驻军的人数就很难估计了。所以这次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第一,请西宁郡王回京都;第二,吴忧谨玉,你们重新敕平安州的密探。”

林谨玉想先生说话就是文雅,还说请字,你直接说西宁郡王判国不就好了吗?可是人家忽喇喇好几万人,他们单蹦三个去有个鸟用?给人塞牙缝都不怎么够?这不是找死吗?

许子文仿若知道林谨玉所想,道,“给你们派三千人也是膛臂挡车,派三万人就用不到你们了,直接有将军有元帅冲锋陷阵。如今国祚承平日久,妄动干戈难免引得朝中震荡。再说,平安州的将士并不是异族叛军,用兵围剿有伤天和。擒贼先擒王,拿下西宁郡王,便可直接接手平安州。这事,端看如何处理。”

“汶斐,西宁郡王回朝时,你暂代平安州军事。”徒景辰沉声道,“朕便将此事托于你们三人!”

林谨玉瞬间有些有去无回的错觉,偷眼瞧了眼许子文,许子文微微一笑,“回去准备一下,随行不要超过二十人。”

“先生,这我们突然消失,会不会引人怀疑啊?”

“这你无须担心,明日就有遣瑞王巡视河工的旨意,你们二位相随。”

林谨玉想着晚上要不要跟先生探探底,还没吃几两银子的官晌呢,怎么就要去做炮灰了呢

132、愚姨妈妄谈姻亲事

林谨玉趁着徒景辰没去许府,深更半夜的跑去跟许子文夜谈,想打探点内部消息出来。

许子文沐浴后有一种很冷的香,林谨玉趴上去闻,被许子文一手推开。贵族都有些洁癖,许子文皱着两条好看的眉毛,瞅了林谨玉的胖脸一眼,“你还不去洗澡?”

“跟你洗,你又不要我?”竟然被轰了出来,太没面子了,林谨玉抱怨着。

“滚滚滚!一身的臭汗。”许子文倚着榻,闭着眼睛道,“你当你还是五岁?再磨蹭一会儿我就睡了。”

林谨玉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洗好了。他虽然没许子文的洁癖,不过也是每天沐浴,因为还有正事没说,随便洗洗就算。见林子文已经上了床,林谨玉跟着爬上去,先在席上打了个滚儿。许子文衣食住行没一样差的,就这张席子,竟然是用象牙编就,席面细腻,平整光滑,纹理细密均匀,柔软舒适,价值连城。林谨玉眼馋已久,咂咂嘴巴说,“先生,你这凉席真不赖啊。”

“象牙细簟。”许子文对林谨玉土里土气的称呼皱眉。

“先生,”林谨玉挤近了些,胳膊搂着许子文的腰,侧身望着许子文俊逸的脸庞,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下半张脸跟小斐挺像的。”

“汶斐的相貌酷似他的生母。”许子文淡淡地,“这次可能会有些危险,你小心些。”

“啥,啥,啥危险啊?”林谨玉见许子文一脸冷淡,差点趴许子文身上去,心急火燎道,“天哪,先生,你可得想好了,我要是有个好歹,你可就绝后了。你说凭你跟皇上的关系,怎么不给我找点儿又轻闲又出彩又体面的差事儿呢?”

“养你这么大,难道就知道白吃饭!”许子文心情不佳,斜了林谨玉一眼,“干什么没危险,坐在家里数银票没危险,当心有命收,没命使。”其实林谨玉收银子的事儿,许子文没放心上,这年头儿,有几个当官不收银子的,他也只是警告一下,省得林谨玉银子迷了眼,失了分寸。

“我也是替人消灾嘛。”林谨玉讪讪地。

许子文伸手捏了林谨玉的屁股一下,很是怀念地感慨道,“你小时候又香又软,睡觉不穿衣服,抱在怀里不知道有多舒服。”笑了笑,“别担心,白天当着汶斐的面儿不好跟你说得太明白。叫你去,是怕吴忧忙不过来。西宁郡王与我有隙,平安州的密探系统基本上是没用的,这方便汶斐帮不上忙,吴忧一个人又太单薄了,才让你跟着一同去。”

“嗯,先生,你跟西宁郡王有什么过节?”

“说起来话长,你也知道南安太妃是我姑妈。以前,四个异姓王中,南安西宁两家关系最好。我姑妈一直想把汶斐的生母说给西宁郡王为妻,虽然亲事没成,西宁郡王仍非常仰慕汶斐的生母,后来,我那姐姐自尽,西宁郡王将此事算在我头上…一笔烂帐…”许子文道,“这也是为什么让汶斐去的原因,汶斐容貌与他的母亲相近,西宁郡王怕是狠不下心动他的。汶斐平安,自然会想办法保住你,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

“明白了。”林谨玉点了下头,脑中自动勾勒出若干当年由许氏姐弟引起的一连串狗血四角恋爱情节。

许子文轻叹,“自景辰登基,这些将军守备大小也换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平安州出了事。朝中一个忠顺王野心勃勃,碍于上皇的面子,也不好处置,若平安州动乱,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总免不了生灵涂炭。这次去一定要把黄金的来历查清楚,还有平安州到底有多少军队人马?与暹罗国有没有勾结?”

“先生也得小心忠顺王狗急跳墙呢。”林谨玉有些不安。

许子文笑,并不以为意,“当初争皇位时便败了,忠顺向来是志大才疏,不足为虑,其他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安稳的回来就成了。”

“那西宁郡王身边有没有皇上的人哪?”**马啥的…

“他们原本都是皇上的臣子。”许子文道,“平安州各守将部下的资料卷宗都在,你跟吴忧去商量吧。现在我也说不好,冒然跟你说谁谁可信,也怕害了你。”

“已经看过了,我们商量暗中带三百人。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先生,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林谨玉把自己的小胖手举到许子文跟前,晃了又晃。许子文一把抓住,打了一下就松开了,讽道,“杀鸡是厨师做的事。行了,慢慢就习惯了,怎么一点男人的魄力都没有?睡吧。”

吹熄了灯烛,林谨玉忽然很八卦的摸到许子文的耳根子边,问了句,“先生,除了皇上,你还有没有其他相好的?”

许子文沉默了一下,状似烦恼的叹了口气,“太多了,不知道从哪个说起。”

“天哪,先生,看不出你还真有魅力啊!”

许子文狠狠在林谨玉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我很没魅力吗?混帐东西。”

“哪里,谁不喜欢先生呢?”林谨玉揉了揉,许子文相貌自然不错,人也聪明,不过性子挑剔,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林谨玉跟在许子文身边长大,才不会相信许子文说的多少个相好呢,他家先生没别的缺点,就是要面子,林谨玉使劲儿的拍许子文的马屁,“唉,我一直觉得先生你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太亏了呢。”

歪脖树?

敢说自己的爱人是歪脖树,许子文被刺激了一下,顿时火了,刻薄道,“你说谁是歪脖树呢?看你这满身的肥肉,你倒想长成歪脖树呢?可惜没这个福份,光往横里介发展了,汶斐什么瞎子眼光,看上你这只只知道哼哼唧唧的猪。”

拍马屁拍马蹄子上,林谨玉被子蒙头不敢说话了。

王子腾坐在老红木圈椅里,盯着自己的妹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薛姨妈被哥哥看得心里发慌,喃喃道,“大哥,我实在没了主意,才来问大哥的?”

王子腾嘲讽的翘起嘴角,端起手边儿的凉茶喝了半盏,轻描淡写地道,“王府妃妾等级森严,一名正妃,四名侧妃,八名庶妃,余下侍妾不计。像正妃侧妃都要经朝廷册封,庶妃也要经内务府记录,如你所言这种怕是选侍妾的。王府里的事怕你不清楚,打个比方,侧妃就相当于平常人家的姨娘,庶妃呢,好比是妾;侍妾就是爷们儿房里通房丫头。你们这是打算着把宝丫头送去王府给人当没名没分的二等丫头呢?”

“不!”薛姨妈急急摇头,“大哥,我只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呢?”

“宝丫头的年纪也到了,你还是给她寻思一门简单的亲事吧。也别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好,讲道理,知上进,”王子腾语重心长的叹道,“日后指望不上蟠儿,还能跟着女儿享福呢。”

薛姨妈眼圈儿微红,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寡妇失业的也少出门,哪里见得到合适的少年呢。大哥,如今我也想开了,只要人好,门风整肃,就是小门户也能过好日子的。”

这几句话颇是顺耳,有几分道理,王子腾不免多问几句,道,“你若真是这样想就是你的福气了。不是先前说回金陵嘛,这是改了主意了?”

薛姨妈脸色发窘,道,“先前分的几个铺子都在京都呢,蟠儿的意思在京就近打理店铺也便宜些。老宅子也收拾出来了,待蟠儿身子能动了,我跟他们兄妹媳妇就搬回老宅去。”

王子腾也没多说,点头道,“蟠儿若有心学习些经济事务,通些人情往来,于生意上也是有利的。倒是你们那铺子被通缉的掌柜,有没有消息踪迹?你们如今还想走忠顺王的路子呢?”

“张德辉那个白眼狼,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若不是他,蟠儿怎会有些牢狱之灾。”提到张德辉,薛姨妈忍不住恨恨的骂了几声!不过对忠顺王的事并没多提,之前,他们靠着忠顺王的势力拿回皇商资格时,王子腾便告诫过薛姨妈,无奈人家不听,如今看薛姨妈不欲多谈,王子腾心里已有分数,淡淡一笑,也不再问。

想到女儿,薛姨妈望着王子腾,恳切的说道,“大哥,你见多识广,会看人,宝丫头也大了,能不能麻烦大哥帮着相看相看…”

王子腾笑问,“那你就说说,到底想给宝丫头相个什么样家世性情的,若我能帮忙,也不会袖手。”

薛姨妈心内一喜,忙道,“大哥,你经得多见得多,只要大哥满意,我就再无二话的。”

见妹妹开窍明白了些世情,王子腾欣慰道,“如今我们都老了,我脾气不好,你能听进去就听。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帮你的自然会帮,之前那些事你只当长些教训吧。”

薛姨妈眼中带出几分欢喜,道,“我听大哥的。宝丫头大哥也见过,自小就懂事,识文断字,性子和顺,女红针指哪样都不差,不是我自夸,多少家子的姑娘没这么贴心的呢。大哥若有合适的人家儿,只管跟我说。”

王子腾却没妹妹这样乐观,他见过的人多了,如今虽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你也得有些自知知明,薛家现在只是普通商家,想了想笑道,“翰林院陈编修是我的老友了,他有个孙子如今也在翰林做庶吉士,性子文雅,脾气也好,弱冠之年,跟宝丫头倒是般配。”

薛姨妈听说是翰林院出身,也觉得有些意思了,笑道,“大哥的眼光定是不错的,不知这个陈翰林的家世如何呢?父母兄弟的,什么秉性?”

“他父母早夭,只有一个祖父,家中有几处田庄过活,算不得富裕。”王子腾道,“不过人绝对靠得住。”

话到此处,薛姨妈便觉得没滋味儿了,在她眼中,薛宝钗无一不好,薛姨妈之前的心气儿极高,盼着女儿进宫做娘娘,后来因饮食不洁,薛宝钗脸上出了疹子误了青云路,便转而接住的王夫人画的大饼,一门心思的想着女儿嫁进公府,如今难道才貌双全的女儿只能嫁个穷翰林不成。薛姨妈又怕哥哥生气,脸上有些难色,道,“我知道大哥看过的人肯定信得住,可,这家人家境实在一般,宝丫头嫁过去不得吃苦么?”

“官宦人家,翰林院庶吉士也算不得肥差,日子一般是真的,清苦些,也说不到吃不吃苦的地步。”王子腾只是一提,道,“妹妹若相不中就罢了,以后再说吧。”

薛姨妈觉出兄长不悦,嚅嚅道,“就是之前林丫头住在荣国府,我瞧着也在没宝丫头知理和顺呢,又是丧妇长女,倒是结了一门好亲。”

王子腾摆了摆手,皱眉,话中带了几分厌恶,道,“若你想跟王府攀亲你还是不要托我了,我没这个本事。妹妹,我劝你醒醒吧。你也不必惦记着林家,非跟人家攀比。你睁眼看看,林家是什么门第,祖上列侯出身,你家又是个什么出身?再者,林谨玉的本事,十个蟠儿能顶得上人家一个吗?你总觉得林姑娘是丧妇长女,在五不取之列,奈何林谨玉能干,郡王府主动结亲,又是请得皇上赐婚,里子面子给足了林家,林家姑娘体体面面的嫁了过去。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总是抓住林家不放呢?”

薛姨妈被说得脸上发烧,强拧道,“我们薛家也是紫薇舍人之后,金陵四大家族,不比谁差。”

“那你也想想清楚,紫薇舍人埋在金陵,林家高祖靖安侯是随葬太祖陵!”王子腾冷声道,“你自己琢磨去吧!既然你薛家这么有面子有身份有地位,为什么荣国府不与你家结亲?”

王子腾的话正好戳在薛姨妈的心尖子上,薛姨妈眼里的泪珠子滚滚而下,帕子掩着唇都掩不住那一阵阵地低泣。王子腾也不理会她,冷着脸不讲话。这个妹妹自小就糊涂,如今做婆婆的人了怎么还分不清个高低尊卑!

气氛正僵持着,史氏从里间儿出来,重新给王子腾续了茶,自己在边儿上坐了,劝道,“老爷,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唉,这女儿向来是娘的心头宝,妹妹就宝丫头一个,难免宝贝些呢。”

薛姨妈哽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蟠儿好坏的总守在我身边,我是不担心的。就是宝丫头可怜…”薛姨妈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女儿,觉得女儿才智比儿子强百倍,容貌品性无一不好,怎么姻缘上就这样坎坷呢。人家无父无母的都能嫁给郡王庶子,她女儿又哪里差了?纵是真的不比,也要说个体面些的人家儿呢。

王子腾说了些场面话,借口有公务,抬腿去书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了班去玩儿了,有些晚了,一更,晚安~

133、林谨玉规点徒汶斐

林谨玉觉得这趟真是苦差,大暑天的竟然要长途跋涉去平安州,躲在马车里,林谨玉看着角落里铜盆里的冰块化成半盆水,挪过去用冰水洗了洗脸,叹了口气。

徒汶斐唤高顺儿进来换冰,无甚精神的自袖中取出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脸,安慰道,“热也就这几天了,来,再含枚消暑丹。”

恹恹的靠着徒汶斐的肩,林谨玉张开嘴含着有些薄荷味儿的有些甘草甜的药丸儿,哭丧着脸,“快烤成人干了。”

徒汶斐拿着扇子摇出些风来,其实他觉得还好,林谨玉有些胖,生来怕热,真是受了活罪。高顺儿端来新的冰盆,额角也是一层细汗,嘴唇发干,道,“爷,前头镇子歇歇吧,也该用膳了。”

“高顺儿,你进来坐吧,别在外头了,看你都晒成咸鱼干了。”林谨玉道。

徒汶斐点头道,“就在前头打家干净的客栈打尖儿,今天太热,歇一天再走。”

他们这次是微服出行,不能用王府郡王规制的宽敞平稳的大马车,只能使这种赶路用的青篷车,徒汶斐极有忍性,一句抱怨没有,倒是林谨玉觉得真是折磨去了半条命。想他前生,炎炎夏日有空调冰箱;这一世,又投胎在了富贵人家,夏天只管躲在放了冰盆的屋子里有丫环打扇,啥时吃过这种活烤人干的苦头儿。

客栈自然是最好的客栈,只是这镇子不大,条件实在一般,林谨玉直接要了水沐浴,晚饭也没啥胃口,喝了三碗冰镇的酸梅汤早早回房间了。

徒汶斐让客栈做些细点心送过去,吴忧笑,“我看再这样走几天,小玉肯定能抽下几斤肉去。”

听到吴忧兴灾乐祸的口气,徒汶斐道,“他自小在舅舅身边娇惯着长大,哪里吃过这些苦,这几日太热了,若是明天仍如此,歇歇再赶路吧。”

吴忧道,“**月份就是这样,任着歇脚,要走到明年去了。”

徒汶斐不再言语,草草用了几筷子找林谨玉去了。

晚上夜风清凉,林谨玉搬了张摇椅坐在穿风口吹风呢,边儿上竹几上摆着几样点心,看到徒汶斐也有了几分说话的心情,笑问,“小斐,你吃好了?”

高顺儿搬了把竹椅出来,徒汶斐坐下,扫了眼没怎么动过的点心问,“味道不合口?”

“不好吃。菜也难吃,点心也难吃。”林谨玉摸着自己凉津津的脑门儿道,“我不饿。可能是胃口养刁了,饿几天就好了。”林谨玉没当回事。

“你饿着,可是有人会心疼的。”吴忧玉人一样的身姿出现在小院门口,负手走来,夕给他镀了一层金光,底下若升起三五朵祥云,可以直接成仙了。吴忧没成神仙,不过是枝地道的水仙,站在林谨玉身边挑了挑远山一般的长眉,找林谨玉麻烦,“论年龄,我居长,论身份,你也不如我,你真坐得心安理得?”

林谨玉根本没动,驳道,“那也该小斐坐,怎么轮得到你?”

“你不起来他怎么坐?”吴忧训斥道,“屁股又大又沉,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林谨玉对着徒汶斐飞眼,徒汶斐朝吴忧笑笑,“让小玉坐吧,他这几天过得忒辛苦。”站起身来,一副好脾气,“你来坐我这张,高顺,再搬把椅子来。”

吴忧笑了笑坐在高顺搬出的榆木椅中,徒汶斐又坐回去,抓着林谨玉的小手揉捏着,林谨玉笑问,“小斐,你去过平安州没?”话刚出口,自己就笑了,“白问你,你肯定是第一遭出京都吧。”又伸脖子看吴忧,“小忧,平安州啥样子,跟我们说说呗。”

“你嗓门子小些吧。”

林谨玉倒是不怕有人听到,这家客栈他们早包下来了,吴忧连这个都布置不好就不用混了,他现在倒有些觉得许子文可能是让他跟着一道镀金来了,朝吴忧友好的微笑,“知道了,小忧,说说吧。”

“说什么,我也没去过平安州。”吴忧无奈的叹口气,见林谨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得直翻白眼儿,嗤的笑了,斜着眼打量着林谨玉有些憔悴的小脸儿问,“倒是你,我们三个,看着数你壮实,没想到数你不中用了。”

“我怕热。”

“扬州不比京都还热?”

“可以在屋里躲着,又不用出门。”林谨玉打个哈欠,“小时候,夏天我常跟先生住到郊外观音山上去,山上树木林阴,一点儿不热,都不需用冰的。静月师太都会给我做好吃的素斋,现在想想都垂涎三尺。”

徒汶斐惊道,“你们住尼姑庵?”

“怎么可能呢?”林谨玉嗔他一眼,“为了常吃到师太的斋饭,我求父亲在庵外建了几间竹阁,晚上在竹阁歇息。”

吴忧感叹道,“小玉真是跟先生情同父子。”

林谨玉一笑,问道,“你是羡慕我,还是嫉妒我呢?”

“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即不羡慕也不嫉妒。”

“瞧小忧这口气,快酸死我了。”林谨玉打趣道,“说起来,我虽然比不得小忧你花容月貌,不过从小就很有桃花运。”

吴忧马上截了林谨玉的话头,嘲道,“那是,连尼姑都不放过,就是我也得说声佩服。”

“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满脑子龌龊。”林谨玉不客气的回讽。

吴忧一挥手,笑中带了些讽刺,道,“这种口头的长短争起来也没意思,如今我们三个都在,我先把话挑明了吧。缉察司的人马在外面,百步之内都是瑞王与林大人的人。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不愿死在平安州。西宁郡王在平安州经营了十数年,说声土皇帝不为过,我实话说了,缉察司跟来的只有百人,这些人在千军万马面前没什么用处。我们一到平安州,绝逃不出西宁郡王的眼线,瑞王、林谨玉,你们都是聪明人,想必也猜得到为何陛下派我们三人到平安州的用意。平安州一隅,离京都耳遥隔数千里,西宁郡王再如何招兵买马,与大局无碍。”

林谨玉在摇椅中晃来晃去,吴忧也是闲闲的靠在椅中,挑眉瞟了林谨玉一眼,见这死胖子眉毛都未皱一下,心中暗骂其奸诈,继续道,“平安州事败,大家也知道后果。若是二位不能交底,咱们也省得麻烦,不必如此辛苦,打出瑞王旗号,悠哉悠哉的到平安州转一圈就算了,没得把性命都搭进去。”

林谨玉道,“先生跟我说了些内闱私事,派了几个护卫,说了,这回有小斐会保护我的。”

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手,自若道,“那是自然,我在,你就在。”

吴忧道,“如此我便将性命托付瑞王殿下了。”不待徒汶斐说话,便起身,拍拍屁股回房休息了。

徒汶斐只一笑,对林谨玉道,“咱们也回房吧。”

林谨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到了床上才问,“以前吴大人的脾气好像没这么暴,怎么今天倒来找我麻烦了,看他话中好像有些意思我不大明白呢。”

“不明白是福气。”徒汶斐打散头发,在林谨玉身侧刚躺平就挨了林谨玉一胳膊肘,徒汶斐苦笑,“真的,玉包,这次连我也糊涂着呢。你刚入朝不知道,悦安银庄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嗯?”林谨玉有几分兴致,推他快说。

“你也知道但凡在京都做生意的,哪家没后台靠山呢?悦安银庄自然也有。”徒汶斐叹道,“只要是有爵位的,如四王八公,悦安银庄都有孝敬。”

林谨玉支起身子,看着徒汶斐,拧眉道,“这一年也要不少银子呢。文武百官也收它的银子么?你也有一份?”

“这不是重点。”徒汶斐也没否认,轻声道,“若悦安银庄与平安州之事有牵连,你想想,这么多来路不明的金银是做什么用的?而这些收了悦安银庄的官员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很多人都收了银子?”

“很多。”徒汶斐的话仿佛带着一股子阴风,林谨玉忽然觉得冷,索性盘腿坐起来,“你直接说吧,我不想猜来猜去。”

“天上绝不会掉下馅饼来的,不过有时摆到跟前的银子也很难当看不见,”徒汶斐的眼中有一种冷然,“收商人孝敬其实也挺平常,可是若悦安银庄真的跟平安州有牵连,倘若西宁郡王真的反意,这收的就不仅仅是孝敬了,如今西宁郡王的手里怕会有给各勋贵的贿银帐册,西宁郡王一反,这些勋贵就会受到株连,你说朝中人心如何?所以,悦安银庄不能动,我们要微服至平安州。再者,你觉得依舅舅的本事,他会对勋贵与悦安银庄的联系一无所知么?”

林谨玉抿着唇角,徒汶斐也不逼问他,冷声道,“他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出手?他对你有恩义,你不愿意把他往坏处想,不过依我对舅舅的了解,他是在等机会,一个让忠顺王伯不得不反的机会。到如今,忠顺王伯花了这么多银子,挟制住了这些勋贵,再给他几年,怕连文武百官都要被他收买光了,眼看要马到成功,结果我们去烧了他的后方粮草大本营,你说他恼不恼怒不怒?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会不会甘心认命?不认命,京中必起兵戈!谋反,乃十恶之大罪!纵然上皇仍在,忠顺王伯已经没有了活路!”

徒汶斐的话掷地有声,林谨玉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你小声些吧。”

“怕什么,外头都是我的亲信。跟着你的人都是舅舅的人手,我能猜到他的布局难道还会跟他对着干?”徒汶斐冷笑,“若忠顺王伯篡位成功,我身为父皇的嫡子,是绝没有活路的。你想,我怎会不竭尽全力?”

“这也关系到你的子孙后代呢,你出些力气也没错啊。”林谨玉劝道,“说不定七皇子八皇子想着来,都不让他们来呢。”

“老七才开始学着当差,自然不会让他来当踏脚石。”徒汶斐嘲道,“这个局既然是舅舅布的,京中你且放心,绝不会出差子。平安州的事成与不成,其实那些勋贵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毕竟法不责众,父皇再厉害也不能一个个全都杀了。可是你我吴忧三人的境遇就会异常艰难,我们来平安州一趟,那些个帐本证据,既使我们说不在我们身上,也绝不会有人信的?舅舅布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局出来,目的岂只在忠顺王一个人身上?打着平叛谋反的旗帜,朝中定有大清洗,上皇手里一些残余的势力怕要一扫而光,而这些人谋反的证据,都是从平安州这儿,我们查出来送回京的。还有那些幸而留下来的勋贵,心中有鬼,惴惴不安,会不会怨恨我们,你想我们回去如何在朝中立足?”

林谨玉耸了下肩,“嗨,什么帐不帐本的?到时就说没有,啥都别提,你不主动说,难道皇上还问你不成?”

“父皇给我的口谕,就是要找出反贼勾结的证据,帐册书信都要押运回京。”徒汶斐见林谨玉的脸也僵了,就没再多说,柔声道,“算了,你也累了,躺下睡吧。”

林谨玉依言躺下,摸着徒汶斐的手道,“咱们依旨办事就行了,你看先生把我都派来了,臭也不是臭你一个,有我陪着你呢,你也别生气了。”

徒汶斐长声一叹,勾住林谨玉的腰将人搂在怀里,道,“难得你不怨他算计你?”

“你总把先生往坏里想,你也知道这种事要信任的人才能做呢。皇上那么多皇子,怎么单派你来呢?你做的事皇上会记在心里,就算暂时遭到冷藏也不是坏事,皇上正当壮年,你呢,长得也不慢,现在被打压总比以后被打压好,瞧你这么聪明,别钻牛角尖了啊。”林谨玉道,“你们兄弟当中,你要是不强先出头,也不会当了这出头的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