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是文官,在内阁当差,我在巡城兵马司,哪里遇得到呢?”冯紫英觉得林谨玉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着实不容易碰到,道,“跟别人打听吧,薛呆子吃过林家的官司,宝玉又见不着林谨玉的面儿,如今他不是跟着瑞王巡视河工去了么。您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要是跟爹说的一样,我也乐意交这样的朋友呢。”

冯唐又说了几句,这才作罢。

水阁四面窗房打开,清风透肌,荷莲生香。许子文坐在湘妃竹的躺椅中,手里挽着一本书册,并没有看,只是随意的搁在小腹上,微微闭着眼睛。

徒景辰进来时就是这副场景,知道许子文没睡着,徒景辰有意放重了些脚步。

“不是跟你说这几天别过来么。”许子文不笑时会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意,妃色的薄唇轻抿着,很自然的透出威仪严凛。

凭多年了解,徒景辰就知道许子文心情不佳,拉了张椅子坐了,温声道,“我有安排,不必担忧。怎么了?后悔让林谨玉跟着去平安州了?”

“后悔就不会让他去了。”许子文眉间有些落寞,“现在天气这么热,谨玉要吃些苦头儿了。”

徒景辰有些醋意,道,“除了姑母姑丈,没见你再这么关心谁了。汶斐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倒也没叫你牵肠挂肚的。”

“这怎么能一样,”许子文浅笑道,“汶斐对我,三分敬七分恨;谨玉是我看着长大的,三岁就跟着如海念些蒙学,林如海年过不惑才得此一子,爱若珍宝,谨玉很有些天份,林如海没少在我面前夸赞炫耀。后来,他让谨玉拜我为师,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小孩子,谨玉完全跟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

听着许子文的夸耀,徒景辰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个胖子么?不就是个稍微有点儿小聪明的胖子么?值得这样念叨么?

徒景辰道,“我看林谨玉小心眼儿的很,别不识你的一片苦心才是。”

“你根本不了解谨玉,”许子文斜斜的睨了徒景辰一眼,“你只觉得谨玉有心机,会争权,收别人的银子,其实谨玉并不爱权。刚来京都时,我曾经很担心,怕他心善吃亏。”

靠!徒景辰假笑,“我也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荣国府给整死了呢。”见许子文的脸刷的黑了,徒景辰忙道,“好不好的,只看以后吧。反正我是不信的,林谨玉对你好是真的,不过你也别把他想成神仙,你这样压着他,不让他出头儿,他能不怨你?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快,是想你有些心理准备。这人总会变的,小时候的事哪里做得准,别你对他掏心掏肺,最后还是你伤心才好。”

“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乌鸦嘴!”许子文直接将书摔过去,徒景辰伸手接过扔在榻上,去拉许子文的手,“打我来了,你就一口一个林谨玉,睿卓,你好歹也看我一眼,你不会对那胖小子动心了吧。”徒景辰疑心问。

许子文气得撸袖子要拼命,徒景辰直接把人扛到床上去,以吻封缄。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林胖子。”徒景辰扒开许子文的衣带,“烦他。”

许子文曲膝撞在徒景辰的腰眼上,徒景辰腰上一麻,没留神后向一仰半个身子摔到脚榻子上,疼倒不疼,很没面子是真的,翻身坐起来,许子文冷冷望着他,姿势都没换一下,“你马上滚回宫吧,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儿女,你真有脸在我面前说烦谨玉,我说烦你那些皇子公主了没?”

徒景辰顿时没脾气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来找许子文。许子文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真发起火来,徒景辰都要退避三舍,而今天,明摆着许子文的心情不大好。

许子文在火头上,盯了徒景辰几眼,见徒景辰憋着不说话,更火了,怒道,“你知道错了没?”

“是我不好。”徒景辰从善如流的道歉。

“那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你是个木头吗?榆木疙瘩都比你强!”许子文气得抓起个物件便往徒景辰身上招呼,歪过头,不看徒景辰。

徒景辰叹口气,接住一看,眼中有几分笑意,略有些薄茧的手掌从许子文的小腿往上摸,顿了顿,道,“我觉得我总比榆木疙瘩强些吧。你就是嘴硬,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林谨玉去,这会儿又放不开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男人就得出去摔打摔打才能成器,林谨玉使着顺手,不过规矩就差些。这次你留下他,我也会找机会磨他一磨。”

许子文也知道自己这场气来得没道理,根本是在故意撒火,拍掉徒景辰在自己腰上忙活的手,懒懒的说,“我又不是不明理的人,别动了,天气热,不想做。”

“热不做,冷不做,睿卓,你也稍微体谅我些吧。”

“金铭昇那个混帐肯定要为难谨玉的。呜…”徒景辰直接堵住许子文的嘴巴,烦,林谨玉这三个字太惹人心烦了。

“别,不行…”

“香脂都砸过来了,口是心非…”

“呜…”

作者有话要说:写出来了,再更一章~

137、平安州谨玉受刁难

徒汶斐给林谨玉系好腰带,忍不住拍拍林谨玉的后腰,无比惋惜的叹了口气。

林谨玉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好像瘦了啊。”小时候是圆圆的包子脸,后来长大了,成了蜜桃脸,如今更了不得了,不知不觉的…林谨玉美滋滋的对着镜子笑,正宗的瓜子脸。

要说林谨玉怎么会瘦,那纯粹是饿的。天气热,本身就没什么食欲,关键是林谨玉都被家里的厨子养刁了胃口。三个人当中,徒汶斐身份最为尊贵,不过这人命不大好,生就坎坷,小时候没少吃苦;吴忧更不必提,现在大家都没弄明白吴忧是个啥出身?就是林谨玉,出身算是中等,可真正算是家里的小宝贝,他从小到大,除了极少的在许家用餐,都是吃家里扬州厨子烧的菜。以前林谨玉觉得自个儿挺精生粗养的,啥环境都能适应,头一遭出远差,他就蔫儿了。路上也没带厨子的理儿,可这一道吃的,真是…太惨淡,太悲苦了。天气闷热,林谨玉吃不得热食,除了天天喝酸梅汤,就是以水果为生。夏天也有好处,各种果子都熟了,别的没有,新鲜水果到处都是。瓜果梨桃,有一次还买到了菠萝。

这才将将一个月,林谨玉的脸明显小了,第二层下巴也消失了,显得眼睛大了鼻子高了腰肢细了皮肤更加滋润了,唯一不如意,就是屁股也跟着小了一圈,徒汶斐时常抱怨摸着不够爽。可见,水果不仅能减肥,还能美容。

“唉,回去得好生补补。”徒汶斐牵起林谨玉的手,能感到少年纤细的骨骼,不似往日肉肉软软的触感,徒汶斐又是一阵遗憾。

林如海贾敏都是好相貌,林谨玉当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因小时候养的好,肉球一样长大,可爱有余,俊俏不足,如今乍然消瘦,愈发衬得眼若明星,眉如双剑,肌肤细白,唇角含笑,颊上两个梨涡,乖巧秀气,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富家少年。

当然林谨玉再怎么长也没法跟徒汶斐吴忧这种清丽绝俗倾国倾城的相比,不过林谨玉混身透出一股子可爱亲和,这一路走来,仆从们畏惧徒汶斐吴忧的威严,倒是同林谨玉处得极好。就是平日打尖儿住宿路上买水果,人家都愿意多与林谨玉说几句话。把徒汶斐给郁闷的,又不好明言,差点没憋出病来。

当然,郁闷的不只这一件事。昨日刚入了平安州的地界儿,三人在客栈商议了半宿如何打探西宁郡王的消息,没想到晚上给人家的人找上门来,请他们今日去将军府赴宴。

穿戴妥当,三人直奔西宁郡王所在的将军府。

西宁郡王身份尊贵,这将军府格局宽阔威武壮丽,军士整齐,西宁郡王金铭升于中门相迎,或许是多年领兵的缘故,西宁郡王身上仿若萦绕着淡淡地杀气,让人心中不由一凛。

“王叔。”

“殿下。”

这二人同等级,不相上下的尊贵,徒汶斐辈份低了些,行了半礼。西宁郡王并未伸手相扶,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礼,笑了笑,“殿下不必多礼。”一双鹰眸在林谨玉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种□裸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流溢于外,林谨玉微一躬身,唇角一弯,清亮的眼睛弯成弦月,笑眯眯的对西宁郡王的压力一笑而过,自我介绍,“家师许子文,乃王爷旧识。”

“听说了。”西宁郡王声音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儿,眼睛移向徒汶斐、吴忧,亲切笑道,“瑞王吴尚书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特备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啥叫土皇帝,林谨玉真是见识到了,只这一份傲倨,把他这个四品学士视为空气,就是整个朝廷独一份儿。

前有亲兵引路,到了一处偏厅,西宁郡王根本未让座,直接坐在上首之位,请徒汶斐等人一并坐下,单手撑了下额头,温声道,“听闻林学士喜欢吃,嗯,让我想想,酸梅汤,是吧?”

看来这次西宁郡王准备的鸿门宴,林谨玉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哪里,我是因为路上没好厨子,食欲不振,王爷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的,尽可以赏给下官享用。王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估计对下官的口味儿也是了如指掌。”

“你跟许二一样讨厌。”金铭升转头看向徒汶斐与吴忧道,“别多心,我并无恶意。是你们此情的目的不太友好,我十分担心你们会冲动做出什么让我为难的事。这个,即是下马威,也算是我的诚意。”

吴忧微微一笑,“王爷表达诚意的方式很特别。”

“这与你们的身份相比,正是相宜。”金铭升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我这里的茶,我父王曾经进上过,上皇也曾赞赏过。”

修长白皙的手指托起雪瓷薄胎描金盏,徒汶斐慢呷一口,睫羽一闪,抬眸看向金铭升,温声道,“香气浓郁,回味悠长,真是好茶。”

“以前看一本杂记时曾有平安州栖凤山上曾有产茶的记载,史上名噪一时的凤凰单枞就产自栖凤山,只是可惜此茶断了传承,今日能重饮此茶,真是福缘不浅。”吴忧尝了尝,不吝赞赏,“名不虚传。”

得此二人的赞美,傲然如金铭升也心情大好,“栖凤山如今也不过十数株老茶树了,每年上等茶不过有数的几斤,昔日平安州凤家传下秘法,炒制方法又与众茶不同。只是可惜二十几年前,凤家犯了重案,满门超斩,此茶也就失传了。从此,再未进上。”

林谨玉喝了大半盏,不以为然。

喝过茶,便是行宴。

茶是好茶,宴是好宴。更有徒汶斐吴忧两位,随便一道菜就能说出些典故来,两人一唱一和,与西宁郡王相谈甚欢。三人都忙着客气说话,倒便宜了林谨玉,吃了个肚皮溜圆,同时也间接证明,西宁郡王没在菜里下毒。

“看来林学士很喜欢我平安州的菜色。”西宁郡王对林谨玉是掐着眼的看不上,有许子文的原因,林谨玉像头猪一样呼噜呼噜的吃个不停也极碍西宁郡王的眼。

林谨玉拿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油,靠着椅子摸着肚子笑道,“是啊,这菜都做得不赖,色香味俱全,我沾光了。”

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人,西宁郡王只能冷笑,“林学士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过奖过奖。”拱拱手,林谨玉道,“我不打扰王爷,王爷给我安排的哪个院子,我先去休息。”

徒汶斐笑道,“王叔,谨玉跟我一道住就好。”

西宁郡王是真的打心底憎恶林谨玉,看到就来火,恨不得这人在世上根本不存在,自然不想多见林谨玉,遂命人引林谨玉去客院。

林谨玉向来是挺有人缘儿,头一遭给人这样嫌弃,吃饱喝足,也不愿热脸贴西宁郡王的冷屁股,宁可回房间睡觉。

不过,路越走越荒,已经偏离了将军府的主建筑群,林谨玉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该不会被谋杀吧。

“林大人不必多心,越先生住的地方偏了些。”引路的小兵也是个眼明心慧的,笑着宽慰了一句。

“越先生?”

小兵笑着释惑道,“悦安银庄的越先生,越先生久待林大人,只是想着王爷定要款待王爷与两位大人。先生担心林大人在王爷那里吃不好,于栖凤院另备一席薄酒延请大人,以全今日之礼。”

林谨玉摸着光溜溜没半根毛的下巴笑,“明白了,原来你是越先生放在王爷身边的奸细啊。”

“不敢。小人倒是听说大人此行带了百十名细作,跟大人比,小人哪里够看呢。”小兵伶牙俐齿的反驳。

“哪里,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不知道小兵哥喜欢啥,否则得提前备重礼孝敬您呢。”

“我啥都不喜欢,就是爱黄白之物,林大人若瞧得起小的,随意赏几两也是小的造化。”

林谨玉笑叹,“别提了,我想着,跟着瑞王一道,咱好歹算半个钦差。出门时叫我媳妇缝了只装大米的大口袋,就等着用来收银子了,哪里料想到平安州还有小兵哥这样的人才。可见跟瑞王是没前途的啊,你们越先生还要不要亲卫,干脆收下我得了,这一年下来不得比在朝廷赚得多么。”

“朝廷里的官儿都像大人这样不实在吗?”

“哪儿啊,我是顶实在的人了。”看人家这口气,朝廷里的官儿,看来平安州不属于朝廷范畴了,你家王爷不是朝廷的官儿么?

七拐八绕的,总算到了栖凤院。

林谨玉皇宫王府都走过,这个栖凤院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花草繁茂些,一溜五间正房,院里两个小厮在收拾草木,见到林谨玉都垂手见礼,请了进去。

越安是个很…让人难以形容的人,他的容貌只能算平平,蓄着短须,四十岁上下,身量不高不矮,一七三左右,穿的衣服也不甚讲究,只是一般的细棉布,待人亲切和善,亲自把盏。

“不敢,还是我为先生斟酒。”林谨玉接过温烫过的银酒壶,倾倒了两杯酒,酒是琥珀色,衬着白玉盏,非常漂亮。

越安微笑着举起酒盏,温声道,“铭升与睿卓向来不睦,难免说几句不顺耳的话,这杯酒算我替他赔个不是。”

“越先生太客气了,王爷何等尊贵,但有训示,下官自当敬领。今日能得到第一银庄的老板,我三生有幸,此杯,我敬越先生。”林谨玉笑领了一盏,顿了顿,道,“我是个实在人,越先生是生意人,也当以诚信为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越安眼尾已经有些细小的纹络,眼睛清明柔和,有一种长者特有的包容,问的话却是不留情面,“林大人能做得了主吗?”

单薄身子微向前倾,林谨玉轻勾起唇角,眸光更加冷冽,淡淡地道,“如今平安州尽在越先生与王爷之手,我们此行也受了越先生照看,以越先生手眼通天的本事,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用意。既然我们顺遂到了,想必越先生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

“不过,王爷、越先生与我家先生不睦,看我不顺眼也是情真的。”林谨玉道,“平安州的事我能猜出大半,我不知道越先生与王爷的计划,不过,缉察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您与王爷自然越早脱身越好,我说得可对?”

“吴忧手下的那些人,我还不看在眼里,平安州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易主。”

林谨玉酒盖住了脸,笑道,“以您的智慧,自然看透了这天下,打打杀杀的,实在是失了先生的格调。越先生即与我家先生为故交,我想,先生命我们来,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若是越先生有反意,先生绝不会让我等前来送死。不过,虽不至于要了命,瞧西宁郡王独留下了瑞王同吴尚书,想来是要为难我一番。”

“你刚来就能想到这些,殊为不易,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越安道,“许二收了个好弟子。你不担心我将你们扣下做人质,瑞王也有些份量。”

这是一张方桌,桌上六个小菜,林谨玉坐在下首,背光,看过去眼睛黑黢黢的不可见底,林谨玉浅笑,抿了口**的酒水道,“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与江山相提并论。瑞王并不在平安州,如今郡王驾尚于许州巡视河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陛下不是可以威胁的,要我说,跟谁结怨也不要与陛下结怨,做皇帝的,向来是别人百依百顺,哪里吃过亏,乍一被人要胁算计,怕要小心眼儿的记恨一辈子的,别再做下心病来。”

越安仰头干了一小盏酒,笑道,“说得好,透彻。徒景辰那个心眼儿的确不大,许二的心眼儿更小,他们俩是乌龟配王八,门当户对,半斤对八两,天生一对。”

“这话可是越先生说的。”林谨玉先撇干净自个儿。

“没出息,这是我的地盘儿,怕什么。”

138、道士观贾敬成神仙

西宁郡王喝得有些多,不过远没到醉的地步。

脸上有些发烧,他常年养尊处优,正当盛年,肌肤依旧细腻,两颊添了些红晕,眼珠儿似两丸黑水银,带了几分水汽。

重洗了脸,西宁郡王倚在榻上,见越安进屋,嘴角泛起一抹笑,“来了,同林谨玉谈得如何?”

“嗯,跟许二有得一比,”越安坐在榻沿,笑望着西宁郡王,轻声问,“很开心?”

“子玉的孩子。”西宁郡王咂摸了一会儿,道,“临走时,总要见见,跟他们的母亲很像。明天我命人带他们去矿场,至于那个林谨玉,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了。”

“都依你。”

薛姨妈依依不舍的为儿子打点行装,因着忠顺王府选侍妾的事儿,薛姨妈到哥哥家打听了一番后,叫过儿子敲打了一番。薛蟠没啥心思,对母亲妹妹向来是好的,见母亲舅舅都不乐意,便息了此心。倒是夏金桂深觉失了攀附忠顺王的机会,与薛蟠大吵了一架,回娘家去了。

薛宝钗瞧着家里实在不像,想着那蒋玉函是忠顺王面前红人儿,不如仍往他处打点。送了礼,蒋玉函果真是个信人,如今薛家的生意仍能支撑,因有件要紧的差事,还要薛蟠亲往平安州一趟,王爷也派了妥当的人在旁提点。

薛姨妈便是为儿子远行准备衣物行礼,心疼儿子自小未离身畔,冷热的一千个不放心,薛宝钗劝道,“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妈,怎么着还是忠顺王府的人看着呢,有王府的招牌,谁不得让哥哥三分呢。多出去几回,哥哥得以历练,日后给王爷办差,也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呢。”

听了女儿的劝靠,薛姨妈方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应了。

如今薛姨妈更有一桩心事,就是薛宝钗的婚姻。薛宝钗今年十八,着实不能再拖了,可是近些日子,来得那些官媒,说得没一门子好亲事。大都是商家子,就是如此,嫡子都少,多是庶子,薛姨妈向来拿薛宝钗当心肝子一般,再忖度着女儿的品貌,怎能应允?只是回绝的次数多了,媒人也不乐意来了,知道这薛家挑剔的紧。

更有嘴酸的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您是个心气儿足的。这天下父母,但凡涉及到子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心气儿足的。自个儿子,恨不能娶了公主?自个儿女儿,恨不能配了皇子?可是自古就有门当户对四个字,薛太太,您家说开了,也就是商贾门第,还有个爱惹官司的儿子,谁不知道呢?恕我直言吧,您家这闺女,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要留成老姑娘不成?您虽在人家国公府住着,到底不姓贾呢。您瞧瞧您开的这条件,要有爵人家儿,要嫡子,要孩子长进,薛太太,您自个儿掂量掂量,人家这样有出息的门户,会不会娶一个商家女孩儿为妻?罢了,我也赚不着您这谢媒银子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扭摆着身子走了,把薛姨妈气个仰倒。

薛宝钗在里间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对着珠帘垂泪。

薛姨妈追出去骂道,“琢磨什么,我女儿自是有造化的,也不劳你操心!”

“成,贵小姐自有造化,您继续留着养家里吧,这样会给人送毒燕窝的好姑娘,造化自从天降呢。”摇着团扇,李媒婆遮住嫣红的唇,回头冷笑的睇了目瞪口呆的薛姨妈一眼,见薛姨妈再无言语较量,一步三摇的去了。

这些媒婆子在京都,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何况当年荣国府那场惊天动地的闹腾,大家都当话本子听,何况林大爷直接找到工部说理,官司经了御前的,这薛家的名声早就出去了,也就是冷了一二年不显而已,不过做为京都小道消息流通的主要人群,李媒婆还是一清二楚的。薛家有的是银子,李媒婆只是想赚银子糊口,心里对这薛家也不怎么看得上,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薛家姑娘所为,也太不入流了。

薛姨妈想跟媒婆在话头儿争长道短,一句话便败下阵来,气得脸色灰白,心肝儿疼。

越挑越没好的,薛姨妈咬咬牙又去了趟王府,话里话外的打听以前王子腾提过的陈翰林的事儿。王子腾先问了薛家的生意,得知薛蟠得了忠顺王的“器重”,便未多说,只道,“人家儿已经过了小定,冯翰林家的女儿。”说话时眼睛盯了薛姨妈一会儿,只命史氏陪着说话儿,自行离去。

自此,薛宝钗的婚事真真成了薛姨妈的一块心病。

薛宝钗的婚事不解决,薛蝌也跟着为难,薛宝琴也芨茾了,早订了梅翰林家的亲事,该是商量着日子小定、大定、迎娶呢。

薛蝾笑道,“如今都分家了,两不相干,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母女二人心比天还高,再者,谁不知道她们曾经给林家送毒燕窝的事儿呢,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声名,远着还来不及呢。我与你去梅家提提琴妹的事儿吧,女孩儿可耽搁不起。”

薛蝌薛蝾携了礼品登门,薛蝾阅历深远,先是装作不经意的提了薛蝌如今是金陵薛氏族长,再邹了一通薛蝌经高僧算过,二十五方好结亲,当时薛父如何如何留下遗命,不令长子早婚的事;又再三的捧了梅翰林如何有学识,如何重信义,之前如何与薛父交好;之后就是薛蝌请教梅翰林一些文章典故啥的。

两人配合得当,把梅翰林哄乐呵了,当下便说了,先换帖子小定,差人算日子,他儿子也不小了,想着尽快迎娶才是。

薛姨妈接到薛宝琴小定的帖子,心中更添了三分病出来,想着若不是受了荣国府的逛骗,女儿何至耽搁至此。这些天因宝钗婚事所受的苦楚汇集到一处儿,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薛姨妈咬咬牙,心内大恨。

荣国府。

王熙凤这两月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出嫁,宝玉定亲,娘娘有妊摆酒唱戏,一出出的俱是喜事,只是有一喜便有一愁。

王熙凤与贾琏,一个外管家,一个内管家,老太太又不大理事,荣国府便在此夫妻二人的手里。王熙凤虽自幼不曾念书,不过在荣国府当家久了,也认得些字,看看帐篇子总不会差。

“这给娘娘的孝敬又多了一笔支出,到年根子还有半年呢,帐上只剩二百两了,等庄子上的秋收也得一个半月呢。”王熙凤叹口气,合上帐本子。管家自然是体面风光,令出即行,众人奉迎,端得是威风八面,她又是个好卖弄才干的,求之不得呢。只是荣国府这个家着实不大好当,要堵的窟窿实在太大了。早便寅吃卯粮了,还处处铺派,时时讲究,生怕堕了国公府的名头儿。

“你那利银还没收上来么?”贾琏问。夫妻一体,贾琏就算迟钝些,也有察觉的,早时他一问,王熙凤便直接将家里的难处跟丈夫讲了。只是府里日子紧巴,贾琏也无甚好说的。

“噤声。”王熙凤压低了嗓子道,“早今年林表弟大婚时我去帮忙,林表弟劝我收手,我哪儿敢不听。你想想,因着前儿他们姐弟在咱府上住时,咱们行了针尖儿大小的善心。你我寿日,林表弟从不曾断了礼。这事,林表弟即闻了风声,可见旺儿做事不密。再不收手,传扬出去,一家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娘娘有孕,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一家子都得赔进去。罢了。另想别的法子吧。”

贾琏上前扣住王熙凤滑腻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两瓣红唇,直到熙凤脸颊泛红,才笑道,“林表弟的话你倒是听得紧哪。”

“胡吣什么。”打掉贾琏的手,王熙凤笑叹,“说起来还得多谢当初二爷提醒,我没跟二太太走到一条道儿上去。唉,不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心里也后悔呢,当初得罪了林表弟。林表弟这才多大,都成钦差了。”

贾琏往后一仰倒在炕上,笑道,“人家自个儿有本事,又结了门好岳家,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一般人能比的?”还是有些酸滴。

“行了,我跟你商量一下,娘娘省亲的园子只住了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邢姑娘,如今怡红院潇湘馆蘅鞠苑都空着。宝玉今年大婚,若是在府里娶,院里装修又是一笔子花销,不如就在怡红院办喜事,一来园子里宽敞;二来也体面;三则,娶了亲再到园子里住,也就无妨碍了。你说呢。”王熙凤笑问。

“这事,你只跟老太太说就是。”贾琏打了个哈欠,拉了个软枕搁脖子底下。

王熙凤望着丈夫笑,“那可不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王熙凤拍了贾琏一下,拉着他起身坐好。平儿自外头挑帘子,快步进来,脸色焦急,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东府过来传话儿,东府太爷没了!”

贾琏手一撑,下炕来,叠声问,“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东府太爷不是在观里炼丹么,怎么好好儿的没了?”

“说是东府太爷七七四十九天才炼了这一炉子金丹,吃了就上天做神仙去了。”传话的那人也说不甚明了,平儿只得如实照答。

“放屁!操他娘的混帐话!”贾琏一挥手,对王熙凤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稳住老太太,缓缓的跟老太太说,劝着些。”

“我知道了,你且回来,换了衣裳再走。”王熙凤唤住贾琏,平儿找了素色衣衫出来,两人一同伺候着贾琏换妥,王熙凤皱眉道,“但有信儿打发人过来说一声,老太太没个不惦记呢。”贾琏应了,匆匆离去。

王熙凤主仆也都要换了素服,吩咐道,“平儿,你先过去请四姑娘到老太太跟前儿来。”

平儿叹口气,“四姑娘真是命苦。”

想到惜春的身世,王熙凤也是一叹。

139、事从权谨玉起杀心 ...

贾母骤闻贾敬去逝,心内大悲,啼哭不止,执意要备了车马去宁国府。只是还没等贾母动身,贾珍贾蓉父子、尤氏胡氏婆媳俱都嚎哭着来了。

屋里主子丫环婆子媳妇各自垂泪,贾母年迈,遭此丧事,心内大伤,诸人强劝着,才稍收了泪,又问贾珍原由。

其实也简单,说起来就是贾敬自个儿炼丹,自个儿服用。服用前人家道士还再三劝他,你别吃,有毒,无奈贾敬不听人劝,这前脚儿吃了金丹,没请来仙童引路,倒招来黑白无常,赴了阎王爷盛筵。

这不是个有理儿的事,宁国府也不欲嚷嚷出去,查清了真相,便将那一干子道士给放了,接下来就是办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