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大爷有本事的缘故哪。”林忠笑道,“忠靖侯家的二爷九月底迎娶景田侯家的孙女,帖子早送了来,大爷倒是赶上了。”

林谨玉挥了挥手,“史家不必来往,老爷太太周年也没见他们来拈过香烧过纸,现在上赶着认亲,晚了!若以朝中同僚论,我与他家老爷也不熟!如今宁国府里如何,这守着孝,府里可还清静?”

林忠咂摸了一下,叹道,“正想回大爷呢。唉,他们家果真是走动不得的,奴才出去时,听相近人家的下人管事提起,如今那府上老爷才去了没几天,听说珍大爷就召人聚酒赌钱放头开局,哪里看得出一点儿世家子弟的规矩做派?”

“看来这事儿是传开了。”下人里头都知道了,林谨玉冷哼,“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这人眼里连亲生父亲都没有,还能有谁?远着些罢。宁府的帖子再不必接了,荣府的倒罢了,血缘关系,这辈子是撕虏不开的,只是日后走礼更不必你去,只派二管家带小子们走一趟也就罢了。”

林忠应了,林谨玉笑道,“嗯,若无别事,大管家便去休息吧,我换了衣服,去先生那儿请安。后儿个晚上置席,把府里的管事们都叫上,咱们痛快的喝一回。”

许子文其实就估摸着林谨玉就要过来,无奈徒景辰一定要留膳,许子文回府时,林谨玉已经在水阁里睡觉了呢。

包子迎上前,低声道,“谨玉少爷头晌就来了,唉,瘦得跟难民似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谨玉少爷是去赈灾了呢,叫人瞧了怪心疼的。”

“嗯,那你吩咐厨下做几样他爱吃的菜。”以往许子文都嫌林谨玉话多烦得慌,这走了几个月,还有些想念这臭小子,听包子说得这么可怜,有些急着去瞧瞧林谨玉。

林谨玉裹着被子,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妃色的唇微微的嘟起,发出微微的鼾声,睡得正香。脸蛋儿的确小了一圈儿,初显出少年清俊的轮廓。被子拉到胸上,露出一弯雪白的膀子,纤弱的锁骨,细长的颈项。许子文坐了半晌,不见林谨玉醒来,俯身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搁到一旁,便起身去主院儿给父母请安。

公主先问,“见到谨玉了没?那孩子一回来就来看你了。唉哟,真是吓了我一跳,以前那孩子长得多有福气多喜庆啊,这才几个月就脱了形。他年纪还小呢,别派太繁重的差事,这伤了神可不是玩儿的。”

许子文笑,“没事儿,看他还是水润水润的,晚间叫徐嘉来给他把把脉,估摸着没大问题。他就是以前太娇养了,出门子当差哪儿有舒服的呢,又正当赶了个暑天炎日的,苦夏也是有的。之前跟个胖墩子似的,瘦些才显得秀气呢。他姐姐最会做药膳调理人儿了,这回来一滋补,没几天掉的肉又补回来了。”

公主眉眼一弯,笑道,“穆离的确是一天比一天的新鲜红润,连你父亲都说穆离这门婚事结得好,从脸梢儿就能瞧得出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公主自果碟儿里拿了个橘子,掂着帕子剥了皮,一瓣瓣的放到许子文手里,温声道,“琳儿跟谨玉大婚也四五个月了,这才大婚没几天就出这趟远差,你这做叔叔的,也得为侄女考虑一二,正在新婚呢。”

许子文细细的摘掉桔瓣上的白丝,吃了几瓣在嘴里,果真甘甜,笑道,“娘亲,谨玉这不回来了吗?他们才多大,过个五六年再生孩子也不迟…”

公主瞪了儿子一眼,剩下的半个桔子没剥完就放回了果碟儿,擦了擦手,素白的指尖儿直戳许子文的脑门儿,嗔道,“我说你是成心给我装傻是不是?五、六年!这是做叔叔该说的混帐话吗?五六年黄花菜都凉了!别瞧着林谨玉当初说得好听,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娶了琳儿就不纳二色!若不纳二色,汶斐是什么的?摆设吗?你这真是亲叔叔呢!我跟你说,什么海誓山盟的都没有孩子来得稳当可靠!现在最要紧的就要琳儿马上生下长子来!”

“娘亲,谨玉不会纳妾的,绝不可能有庶子,正经汶斐也就算个外室吧。”许子文没啥底气的解释。

“他可没你洁身自好。”公主笑,“你现在说妾啊庶子什么都是空的,现在没有,以后呢?若孩子生下来,还能塞回去吗?当初林谨玉在你父亲跟前把话说得何其漂亮,定了亲,我才知道他跟汶斐的事,怎么样?苦果照样得吞。更何况琳儿嫁都嫁了,琳儿已经是林家的人,他真要失信娶小老婆,咱们能叫琳儿和离吗?别说这种随口而出的话,就是白纸黑字的和约都有毁诺的时候呢?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也是喜欢谨玉的,喜欢归喜欢,也得有个远近亲疏呢。再看中他,也越不过琳儿去,我怎么着也得先为琳儿打算。”

“娘亲,这种事儿也不是逼出来的啊。”许子文劝道,“儿女都是天意。”

公主握住儿子的手,笑眯眯的拍了两下,温声道,“我这不是在跟你说么,在谨玉跟前儿,我只有疼他的,自然不会提起一个字。这事儿,我交给你去办。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明年,我得见到重外孙的面儿。”

“娘亲,我没这个本事,这是谨玉生孩子,又不是我生。就是我生,谁也不敢保证啥啥啥时间就让人怀孕的哪。”许子文推脱道,“娘亲,不如您叫琳儿回来,问问她闺房内的事儿,若都妥当,咱们只等着就行了。若是有什么不协的事儿,我倒能帮着想想办法。”

公主长眉微拧,叹道,“琳儿倒是说都好。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谨玉现在说起来都是一口一个琳姐姐,不像夫妻,倒如同姐弟一般。还有,你瞧他这小半年儿在外面,一回来先往你这儿跑,他对你比对琳儿还好呢。”

许子文嗤的笑了,“娘亲,您就放心吧。谨玉三岁时就跟我念书了,跟我在一块儿的工夫比林如海都长,他回来先给我请安也没什么。”语气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许子文劝道,“娘亲,您说谨玉待琳儿像姐弟,我瞧琳儿对谨玉也就跟多个弟弟似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谨玉是个重情义的人,之前他姐姐嫁给穆离,他将家产一分为二,给黛玉陪嫁了一半儿。你看,多少姐弟能有这样的情份。他若将琳儿当成姐姐才妥当呢。”

公主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儿,我在京都的时间有限,还是要你照看琳儿,可别让她受了委屈。”

“娘亲,你就放心吧。”许子文笑,“我是琳儿的亲叔叔,怎么会容人欺负她。时间久了,娘亲就知道谨玉的好处了。”

母子俩正说着,外头的侍女禀道:三姑娘回来了。

公主笑着命请进来,许玉琳一身葡萄紫的衣裙,簪一只小凤钗,笑着进来请了安,到公主身边儿坐下才道,“我也不知道谨玉今儿个回来,就到姐姐那边儿去了。管事找过去,姐姐忙催我回府,在家门口听管家说谨玉回来没在家住脚就到叔叔这儿请安了,我就也顺道过来给祖母叔叔请安。刚刚过去看过了,他可能是有些累了,正睡着呢,晚上我就在祖母这里蹭饭了。”

“你们也有小半年儿没见了呢。”公主抚摸着许玉琳的鬓发,慈爱的道,“谨玉累着了,我瞧着瘦了许多。我这儿还有几株红参,你拿了回去炖了补品给他滋补滋补。”

许玉琳掩唇一笑,“祖母,您自个儿留着吧,前儿您给我的还没吃完呢。我都没想到谨玉瘦了这般俊俏,如今真是脱胎换骨,差点儿认不出来了。他前儿是给姐姐养得太好了,家里哥哥们哪里像他似的一身的胖肉,不过,给姐姐瞧见不知道要怎样心疼呢。”说着又是一阵笑,“姐姐做的东西比御厨都要好吃,若不是姐姐忽然怀孕,我还想着跟姐姐学两手儿呢。”

“你家大姑可还好?”

“挺好的,姐姐现在吐得好些了。”许玉琳叹道,“姐姐其实身子还好,只是她天生袅娜纤细,招人疼爱,我每日都要去看一遭才能放心呢。若姐姐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我得赶紧生个儿子像我一样的儿子,以后好做亲。”所以许玉琳才盼着林谨玉回来呢。

“琳儿,这可不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还有,不准直呼谨玉的名子。”公主无奈地教导道。

“祖母,我这是想跟叔叔说呢,先别派谨玉出远差了。”许玉琳笑望着许子文,“叔叔,一年之内,别让谨玉出去了,行吧?”

许子文别过脸看房顶,敷衍道,“行,行。你跟母亲说话儿吧,我还有公事,母亲,先出去了。”

许子文觉得林谨玉真有些本事,他就怀疑林谨玉怎样搞定许玉琳跟徒汶斐这两个异类的。

145、碧水阁谎言露破绽

林谨玉是被人吵醒的。

徒景辰的笑声实在太响亮了,林谨玉揉着眼睛一肚子的抱怨,做皇帝的不好好住在皇宫,天天往他家先生这儿跑,讨厌不自知。不满的哼了一声,掀被子下床,拿起衣服穿。

徒景辰是懂武功的人,而且还不错,耳聪目明的,当然听到了隔间儿一声极具怨气的冷哼,心道,林谨玉这小子刚回来不说回家抱老婆,往子文这里腻歪个什么劲儿,还没断奶不成?

两人还没见面,都对对方有了极大的不满。

“你小声些说话,谨玉还在睡觉呢。”许子文道。

“他府里是没床还是没榻啊,非跑你这儿睡觉。”总得来说,徒景辰今日心情和悦,也不欲跟林谨玉计较,语重心长的劝许子文,“小孩子不能太娇惯了,你就是惯得他。”

“皇上这话真是让臣听了心寒哪。”林谨玉拿着腰带趿着鞋走了出来,头发没梳,散在肩上,懒懒的一笑,坐在许子文身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没睡醒。”

“行了,现在睡饱了,晚上又会睡不着了。”许子文拢了一下林谨玉的头发,笑道,“先去梳洗吧。”神出鬼没的包子已经带着仆从端着水盆布巾在门口等侯了。

林谨玉去外间儿梳头洗脸,徒景辰这才回过一口气,攥着许子文的手问了一句,“林谨玉真不是你生的吧?”

“无聊不无聊。”许子文抽回手,又好气又好笑,“你看我们眉毛眼睛根本不像么,谨玉眼睛像林如海,鼻子嘴巴脸型更倾向于他母亲。”

细看之下,林谨玉容貌与许子文并不相似,可举止投足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往林谨玉胖些,还不明显,毕竟包子跟饺子的差距太大了,那给人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如今林谨玉乍一消瘦,这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徒景辰望向许子文,这人没感觉吗?

“先生,你看我是不是变得英俊了。”林谨玉打整得俐俐落落,在许子文跟前转了个圈儿,许子文拉林谨玉坐下,笑着捏了捏林谨玉的腮帮子,十分遗憾的说,“不跟以前手感好了。怎么忽然就瘦了,是不是路上生病,还是出什么事了?”

“是太热了。”林谨玉道,“我差点晒死在路上,看到那些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每天买很多水果用冰镇了吃,一下子就瘦了。”林谨玉声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绵软风流,挽着许子文的胳膊,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许子文身上。

徒景辰咳了一下,“坐正了,一点仪表都没有。既然碰到了,先说说你们在平安州的差事吧?”

林谨玉有些扫兴,“皇上,我都四五个月没见先生了,有好些话想跟先生说呢。”

“先公后私,你就现在说吧,明天不必进宫了,给你半个月的假。其实我看你干脆把家搬睿卓这儿来算了。”徒景辰讽刺了一句,问正事,“西宁真死了?”

“我估计是诈死,”林谨玉抬头摸了摸下巴,有些尴尬与不解,“其实我们去的路上就泄露了行迹,悦安银庄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不过,直到最后也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一路平安。西宁王对瑞王和吴大人都很客气,不过,他很讨厌我,没说过我一句好话,每次见面都冷嘲热讽的。”许子文脸梢一冷,问,“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啥,就是看到我脸就很臭,我说什么都不对。”林谨玉笑着安慰许子文,“没事儿,当他放屁呢,我根本不理他。”

许子文脸色缓了缓,徒景辰接着问,“西宁王那里,除了忠顺王派了人,还有没有别人去?”

“嗯,在西宁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些忠顺王来往的信件,虽然没留下名号,不过字体上能辨别出来。另外,还有几封密码信。”林谨玉皱了皱眉,“这是另一种字体,估计跟忠顺王无关。不过,要破译这些暗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悦安银庄?”

“不是。”林谨玉摇了摇头,“我见了越安一面,他说话的口气很狂妄,字里行间,仿佛能替西宁王做主的样子。可见,他与西宁王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我觉得西宁王诈死的事,不是突然间做的决定,可能准备了很久。西宁王府发生火灾后,找到了兵符,平安州里西宁王的力量其实已经开始逐渐出现漏洞,吴大人派人追查西宁王的下落,结果追到港口,说是有相似的一批人出海去了。不过,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出海的好季节,很有可能是西宁王故意留下的这些痕迹。若是他们早便计划着诈死离开平安州,该收拾该销毁的要紧东西应该早都办妥了,不可能留在书房等着我们搜查。书房留下的,必然是西宁秉弃不用,或者刻意留给我们看的。”

徒景辰问,“那悦安银庄的暗帐呢,你既然见过越安,有没有找出来?”

“没有。”

徒景辰深深的望向林谨玉的双眼,林谨下不避不让,正色道,“我与吴大人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西宁王府没有悦安银庄的东西。或许是藏在别的地方吧。”

“越安留着这个帐本子做什么?其心可诛。”徒景辰眸中划过一丝不悦,“既然你见过越安,能不能把他的画像画下来?”

许子文笑着摸了摸林谨玉的手,感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林谨玉抓了抓头,笑道,“先生,西宁王请我们喝了一种茶,叫凤凰单枞。在越安的屋子里,找到了这种制茶方法,我留下来了,先生不是喜欢喝茶嘛,明天我给先生送过来。”

“什么?你找到了凤凰单枞的制茶秘法?”许子文狠狠的揪了林谨玉的脸颊一下,恍然大悟,看向徒景辰,击掌笑道,“想到了!悦安,悦安,凤永离,字越安。肯定是他没错,除了凤家人,谁还知道凤凰单枞的制茶秘法呢?原来他还没死!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哪。谨玉,赶紧回去把制茶秘法找出来,还有没有其他越安留下的东西,一并寻出来,我在这儿等你。”

“其他都被汶斐封存了。”林谨玉揉着脸,这个还是他徇私想着拿来讨好许子文的。

“去吧,先把这个拿来。”拍了林谨玉的后腰一记,许子文的唇角勾起一抹深切的笑意来,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让林谨玉不禁怀疑,这位越安先生是不是许子文的老相好。

林谨玉本还想八卦几句,眼尾的余光扫到徒景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简直是杀气腾腾。林谨玉赶紧脚底抹油,先溜了。

许子文自榻中起身,到窗前,推开半掩的茜纱绫花窗,西天残阳已落,留下漫天晚霞映着半湖碧荷一池冷水。因花期已过,荷杆上结出一只只碧绿的莲蓬,许子文温声道,“晚上做几碗莲子羹喝吧。”

徒景辰拎起一领披风给许子文搭在肩上,“没想到那个贱人还活着。”

“杀气太明显了。”许子文笑,“唉,可惜越安走了,不然真想见他一面。”

“那个狗娘养的贱货!”徒景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见许子文这副怀念的神情,气道,“真看不出你当初是被他强迫的!”

“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记着呢。”许子文身子一歪靠在徒景辰肩上,轻声道,“义忠王兄最后落败,皆因他心慈面软,当断不断,若他肯听从越安的建议,现在还不一定有没有你我呢。虽然政见不同,不过,现在回忆起以前与他一起煮茶赏雪,谈经论道,斗酒赌棋的时光,还是有几分怀念。我朋友不多,都渐渐的散了去了,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会儿你就把越安的画像画下来,朕帮你找他回来,你们继续花前月下吧。”

许子文眸中流光转动,“我可是为朝廷做出了牺牲哪。你不念几分我的功劳,摆出这种嘴脸干什么。”笑眯眯地说,“现在想想都觉得越安有趣,若不是先遇到你,说不定我真会喜欢上他。”

“我说你是没完了,是吧?”徒景辰一听到越安这个名子,心就跟针扎似的,那个贱人就站在他面前,自若的微笑着说出,“只求与许睿卓春宵一度。”虎落平阳,别说那时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王爷的徒景辰,就是如今的上皇当年的皇帝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发生那件事后,许子文就离开了京都,一走十年。

上皇因此对许子文心怀愧疚,如今对许子文真是百依百顺。

徒景辰如今回想,都恨不得将凤家的人自坟里挖出来鞭尸,犹不能解心头大恨!听着徒景辰牙磨得咯咯想,许子文坐正,扳过徒景辰僵硬的脸庞,对视着那双狭长的黑曜石一般的凤目,嘴角翘了翘,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可恶的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跟越安并没发生过关系。”

“怎么可能?我…”徒景辰至今犹记得许子文红肿的唇,身上的痕迹…多少年午夜梦回,都会重现的让徒景辰无数次痛恨嫉妒的场景。

“没做到最后。你不了解越安,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儒雅温文狂妄偏执,他常说人生在世,总要在这名利场中走一遭,把该见的该尝的都经历了,才不枉这一生。义忠王兄其实并没有得到他倾心相助,在为王兄策划逼宫时,他已经备好了退路。后来王兄果真是中了舅舅的缓兵之计,义忠王兄太要面子了,想效唐太宗对待唐高祖的手段,逼迫舅舅退位,完全看不清形势异想天开?越安只是借着和谈的机会提了那个条件,其实根本不在义忠王兄的条件之内,是他擅自加上的。”许子文想到当年的凤越安,忍不住感叹,“越安辜负了许多人,不过,他从未害过我,最后也是他指点于我。”

徒景辰听爱人用这种梦幻一般的温柔的口吻说起凤越安,更是火大,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向来跟许子文不一样,厚着脸皮问,“到嘴的鸭子,他能叫你飞了?”

“嗯,没做。越安不是凡人。你看到的那些,是晚上我喝多了,认错了人,有些失德,挨了他一顿打。”许子文回眸,望着徒景辰有些释然有些紧张的脸庞一笑,“不管有无此事,也是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越安放我一码,是我的运气。其实我自小就喜欢各地****,只是一直瞎忙,后来才发现…”人这一辈子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顿了顿,许子文道,“其实说走就能走,在外面见得多了,心胸也会变得开阔。有时,真觉得奇怪,比起有血缘关系的大哥,越安更像是我的兄长。”许子文收起这个话题,拍了拍徒景辰的肩,笑中越发有几分得意,“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放不下这件事,觉得对不住我。以前不跟你说,是因为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折磨你二十年才能告诉你真相,不然真真难消我心头之恨。”

徒景辰捏住许子文的手腕,将那只碍眼的手从自己肩上移了下去,冷笑问,“不错,这还没到二十年呢,怎么提前说了?”

许子文意味深长的看了徒景辰一眼,望向在门口探头的林谨玉,笑斥道,“越发没规矩了,站没站相,贼眉鼠眼的干什么呢,还不滚进来!”

“先生。”林谨玉忙进去,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奉予许子文,笑道,“先生,天也晚了,我跟琳姐姐先回去了。”

“你等着。”许子文展开素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上蝇头小楷,许子文径自到书案前坐下,林谨玉有眼力的没跟过去,许子文在青玉笔筒里取了一支小狼毫细细的誊抄起来,一盏茶的时间才搁了笔,转身问了句,“帐册子呢?拿出来!”

许子文的声音向来不高,却像一个惊雷,劈得林谨玉心里一哆嗦,林谨玉装出一副莫名无辜,“先生,什么帐册子啊?”

“悦安银庄的帐册。”许子文重复了一遍。

林谨玉是个聪明人,估量着可能是这素绢上记载了些什么,让许子文看出了破绽,明明他检查过的,就只是一张制茶的方子!

“果然是年纪大了,现在说谎有几分道行了,若不是我多活了十几年,又是这局中人,怕是得给你蒙过去。”许子文波澜不惊的道,“那本帐册你们藏起来也没用,里头帐目的顺序是被打乱的,缺少一个正确的引子。轻重缓急,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九月中,天气已经有些发凉,林谨玉硬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惨白如蜡,喉喉发干,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许子文也不说话,悠闲的吩咐包子煮茶,离了书案,与徒景辰一并坐在榻上,将写好的东西递给徒景辰。

林谨玉是个很关于下决断的人,如今瞒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转身走到俩人跟前,曲膝跪下,低头轻声道,“是我同吴大人把帐本子烧了。”

林谨玉不敢看许子文的神色,膝下是漆黑冰冷坚硬的地砖,他听到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许子文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明天是要去看你姐姐吗?”

“嗯。”林谨玉喉咙里哼出一个音节,可惜因为太过紧张,声音有些模糊。

“去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146、许子文释疑林谨玉

林谨玉为什么会去烧帐册,他是怕这东西拿回来自个儿就成了众矢之地不得善终,他是个非常怕死的人,一听许子文这话,当下就傻了。

嘴巴一扁,嚎啕着扑过去抱住许子文的腿,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先生,我知道错了!是我存了私心!我怕拿回来把满朝亲贵都得罪光,以后没法儿混,才烧的!先生…”

“烧之前呢,没备份!”许子文看重的只是帐册,冷笑追问道,“这种东西,你说烧就烧了?你当别人是傻子么?”

林谨玉顾不得抹泪,毫不犹豫的便将吴忧卖了,呜咽道,“是我同吴大人在西宁王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当时,吴大人忍不住想看,我劝他不要看,后来他还是略翻过一遍,我们才把帐本子放火盆里烧了。越安的制茶秘法,吴大人也是见过的,他也喜欢喝茶,我想着拿回来讨好先生,就跟吴大人商量要他抄录一份,我拿着越安的原稿给先生。吴大人只略看了一遍就将原稿还我了,再没借过。我想,吴大人应该是过目不忘的。”

“你就没记下些什么?吴忧满肚子心眼儿,不过你也不应该输给他哪。”许子文打量着林谨玉楚楚可怜的哭包脸,似笑非笑的挑起他的下巴,带着一丝冷然与审视。

林谨玉闭着眼哭道,“真没有,我怕还怕不过来呢。沾那个做什么?人家要谋反,又不干我的事。我只想着安稳过日子,你非派我这趟得罪人的差事。人家谁不向着亲的啊,偏你大公无私,大热天非要我去坐冷板凳。现在还来怨我,我要不害怕,能烧帐本子嘛。”林谨玉的委屈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伏在许子文膝上鼻涕眼泪的蹭,被许子文一巴掌打开。许子文嫌恶的皱眉,无奈道,“大丈夫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你有点儿骨气成不成?我也没说要你死!”

听到保住了小命儿,林谨玉就仿若吃了颗定心丸,哭声小了些,可怜巴巴的望着许子文,许子文自袖中抽出一条锦帕,细细的为林谨玉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望着林谨玉的兔子眼,不若刚刚的冷然,露出一抹微笑,“看你还是有些分寸的,起来吧。”拉着林谨玉坐在自己身侧,许子文歪头看向徒景辰,“吴忧那边儿你心里有数就成,这帐本子是机要,你一个人知道最好,这张引头你拿去吧。”

“是谁提议烧帐本子的?”徒景辰忽然开口。

“我同吴大人。”

“汶斐知不知道?”

“开始是瞒着汶斐的,后来,他嫌我总跟吴大人在成块儿,不停的问,我就跟他说了。”

徒景辰当天只用了晚膳就回宫了,并未留宿。林谨玉端着莲子羹直发愁,许府的厨子向来是最好的,此时他却没了吃甜点的心思,倒是许子文咬着糯香的莲子,心满意足。

“先生,我今天就在你这儿睡吧。”许子文抬眼看他,林谨玉忙补了一句,“琳姐姐先回去了,我跟她说了留在先生这儿。”

“嗯,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新鲜的莲子了,不合胃口么?”许子文推开碗,擦了擦嘴角。

“先生,你不生气了吧?”林谨玉问得小心翼翼,瞪圆了眼盯着许子文的神色。许子文开怀一笑,揉了揉林谨玉的头,“吓唬你呢,还当真了。你把事儿都推吴忧身上,这就跟咱们无关了。好好歇几天,把掉的肉补回来。”

“子忧呢?先生,我也是逼不得已,他该不会恨死我吧。”林谨玉就想找人说说心头的不安,他本来也没想要啥答案。许子文有些好笑,悠然的踱到榻旁躺下,卷了本诗册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翻着章节,“估摸着他现在肯定在咬要切齿的想怎样弄死你。”

“先生,您是怎么知道…那不就是个制茶的方子么?”林谨玉跟过去,捞了个枕头躺在许子文身侧。

“以前越安在义忠王兄当差,我同义忠王兄关系也不错。当时年纪小,什么都好奇,这套书件里藏暗码的方法还是我同越安琢磨出来的,自然一看就能明白。”许子文道,“越安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样重要的帐册,他是绝不会留在自己手里的。这东西,若有半点儿差错都得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要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交到朝廷的手上。他以前根本没跟你们打过交道,对你们了解不深,只是还得借你们的手。我同越安是不错的朋友,你又是我的弟子,多少的消息他肯定知道一些,他是料定了你会拿了这张制茶秘法来讨好我,才借了你的手跟朝廷投诚。”

林谨玉嘟囔,“真是奸诈。”

“嗯,今天才知道你对我让你去平安州的事意见挺大哪。”许子文淡淡地瞟了林谨玉一眼,不善的说,“还背着我烧帐本子,挺有点儿自个儿的小心眼子。”

林谨玉头枕双手,嘀咕道,“先生,我知道这怨不得您,可你也该给我提个醒,啥都不说,西宁王跟您还有些旧怨,我就跟个瞎子似的站在老虎跟前儿,这幸亏我命大。”

“唉,有时真是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真有危险,瑞王也会保住你,你天天担心什么?西宁的性情我很清楚,若没七成把握,能叫你们这几个人去平安州?你天天跟汶斐在成块儿,也动脑子想想,那是嫡皇子,若是龙潭虎穴,绝不能让他去的。”许子文气得直敲开林谨玉的脑袋,瞧瞧里头长得是不是猪脑子。林谨玉捂着头趴到许子文身上,“皇上有八位皇子呢?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先生,您可就我一个弟子,我出了事儿,以后谁给您养老呢。”

“别跟我这儿胡搅蛮缠,你小时候因为说谎骗我有没有挨过教训?真是记吃不记打,现在吃也吃饱了,外头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许子文推开林谨玉,笑了笑,“景辰可是皇上,刚刚还敢欺君,你胆子真是不小哪。以为嚎两嗓子招了供就没事儿了?你这小鼻盘打得挺响亮哪。”

“先生,你这地砖又凉又硬,两个时辰,要跪出关节炎的,一辈子的事儿,刮风下雨都会疼。以后,怎么伺候先生,为先生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啊。”

“你说什么!混帐东西,越发会恶心人了。”许子文笑着拍打了几下,林谨玉扭着蹭上去抱着许子文亲了一口,“先生,你想我没?”

“肉麻死了。”许子文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脸儿,忍不住笑出声,“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害臊。”

林谨玉跟许子文说了到三更天,还精神极好。这是他头一次出远差,平安州的风景人情土仪特产,还有在平安州见的各色官员,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许子文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早朝都误了。

所以,师徒二人在第二日中午才得到消息:栩太妃殁了。

147、太妃薨逝甄府抄家

林谨玉对于栩太妃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传说中的人物,忠顺王的亲娘。

林谨玉倒不是吃惊栩太妃的死,红楼梦中这女人就命短,可关键是这女人太会死了。他们刚从平安州回来,栩太妃就死了,掐着点儿似的。

栩太妃之死,林谨玉也只是肚子里念叨几声,该干啥干啥去了。倒是因为他还有个芝麻大小的爵位,许玉琳得按爵守制,入朝随祭,每天跟赶场似的。不过也没红楼梦中那样的煊赫排场,毕竟宫中上皇太后皆在,上皇也不准备抬举忠顺王,只是按例罢了。黛玉因有孕在身,倒免了一番劳苦折腾,只是在林谨玉过去探望时,见弟弟瘦得跟风筝似的,很是念叨了一番。

林谨玉得了闲儿,便琢磨着去哪里度假,想了几天撺掇着许子文一块儿去别院泡温汤,林谨玉劝道,“先生,现在京都乱糟糟的,看着心烦,咱们去郊外住两天,也躲躲清静呢。”

许子文仍是看书不理会,林谨玉又小声的加了句,“瞧着皇上也没空儿来的。”

“放肆!”许子文温雅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林谨玉半晌,“你再说一遍!”

林谨玉一个激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话不过大脑,犯了许子文的忌讳,忙道,“不,不敢,先生,我没别的意思,您别多心啊。”

“那你就说说我会多什么心吧。”许子文皮笑肉不笑的问。

“我,我还不是担心先生心太实嘛。”林谨玉挪挪屁股挨近了些,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的说,“先生,我觉得老太妃死得蹊跷,您想,这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我们刚费尽巴火的把她儿子谋反的证据拿回来,她立码死了。我看,她是算着时辰呢。先生,这是他们徒家人的事儿,跟许家无干,更跟我林家更八竿子搭不着。人家好坏都姓徒,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唉,这一个家族呢,自己人杀自己人是无妨的,咱们终究是外人,还是躲远些吧。”

许子文搁下书,拍拍林谨玉的小脸儿,点了点头,“你出了这一趟远差,自回来就越发没个规矩了,连我也敢打趣。正好这几日没事,好好教导你一趟规矩。就明天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别院住上半个月。”

林谨玉前脚刚走,后脚甄家就抄了。

巡街御史贾雨村参奏甄应嘉勾结巨贾收受重贿买卖功名…

甄家一抄,震动最大的莫过于甄家的几家姻家。古人重姻亲,甄家找到头儿上,几家不免私下打听一番。贾家正经也没几门子有用的亲戚,朝中能说上话的不过王家林家。跟林家又很有些龌龊,贾政平常也不大愿意跟林谨玉打交道,便先去的王府。

王府与甄家也是世交了,若有施为的余地,王子腾也不会袖手,只是这事儿绝不简单,圣心不明啊。王子腾是个谨慎的人,缓声道,“这事来得突然,陛下震怒啊。存周可去过林家了?”王子腾久在**,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几分,这瑞王一行刚回京都,西宁王大葬老太妃大葬的节骨眼儿上,就要办甄家,与瑞王等人是否相干呢?

贾政道,“大哥,实不相瞒,弟想着,谨玉这刚自平安州回来,几个月不在朝中,消息肯定比不得大哥灵通。再者,他年纪还小,阅历也有限呢。”

“存周真是抬举我了。”王子腾笑呷了口茶,拈着腕子上的沉香木念珠,摇头道,“有志不在年高。谨玉贤侄年纪虽小,却是在内阁行走,便是我也得称一声林学士呢。入内阁不过大半年,陛下屡有器重。人常云,长江后浪推前浪,说得就是谨玉贤侄呢。”王子腾怎会不明白贾政的顾虑,不由暗笑,现在还端着脸面,你不主动上门儿,难道林谨玉还会上赶着关照你不成。

“大哥看甄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