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玛瑙翡翠见徒汶斐浑身狼狈的离去,才敢进来点亮烛火,林谨玉回了神,徒汶斐这一番剖白,他完全没有半分感动,唯默然冷笑:真是感谢你,让老子由傻X升级为超级大傻X!

两人自林谨玉幼时便在旁服侍,她们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败人亡被卖为奴才到了林家,因有幼时调教,府里的奴才管事她们瞧不上,一年年的耽搁到了年纪,便一直没有婚嫁,林谨玉问过她们的意思,到如今将她们的月钱涨到教养嬷嬷的份例,管理着林谨玉所住的院子。如今看到这房里又是盆又是水,床上褥子湿哒哒的不像样,玛瑙因道,“大爷先到外头偏厅用饭吧?厨下早温着呢,都是大爷爱吃的菜。”

林谨玉点了点头,“一会儿去跟大奶奶说一声,我不过去了,今天在这院儿里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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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玉原本打定主意第二天绝不去朝里当差,反正徒景辰也说了,叫他到许家盯紧肖恩。哪知大早上就被徒景辰的贴身大太监高松的徒弟高明来传口谕:命他用过早膳就去御书房见驾。

狗屎皇帝,猜他心思猜得还真准。林谨玉恭恭敬敬的接了口谕,请高明喝茶,给了赏封。高明不着痕迹的掂了掂,心道这位小林大人真是个和气人,高高兴兴的走了。

林谨玉没敢耽搁,吃过早饭就去了。徒景辰在宣德宫召见的他,林谨玉抬眼一瞧,徒景辰颧骨上一大块乌青,林谨玉忙低了头,徒景辰见到林谨玉就怒火中烧,劈头一个茶杯砸过去,林谨玉头一低,“扑通”趴地上了,顺势行了大礼,“臣叩见皇上。”

茶杯落地上摔得粉碎,徒景辰怒,“你还敢躲!”

“皇上,臣到底犯了什么错,请皇上明示!”林谨玉高声喊冤。

“你说你犯了什么错!”徒景辰气得直拍桌子,“混帐东西!朕的脸面都被你这个无知的东西丢净了!”

林谨玉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张大嘴道,“啊?不会吧,这中间肯定出了差子…”

徒景辰冷笑,“可不是有差子么?朕看你是失忆了,昨天晚上到了睿卓家门口掉头就走,怎么给忘了呢?要不要朕帮你回忆回忆?高松,传板子。”

“啊!臣,臣想起来了!”林谨玉迷惑的问道,“皇上,臣回家想了一晚上也没明白,您不是说要赏肖恩的么?怎么会被先生留下呢?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徒景辰恨不能生吃了林谨玉,“是啊,谁给朕出主意,信誓旦旦的说夷人开放,不会拒绝的?拉下去,重打十板!”

“臣,皇上,臣有话说,先听臣说完吧!”林谨玉道,“皇上,先生又不会变心,您这么敏感做什么?只要先生喜欢您,肖恩在您面前永远是失败者,您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呢?不但不能计较,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与先生的恩爱来,让他知道,只有像皇上您这样有风度有相貌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先生的青眼!就是先生把人留在身边,那说不定也是为了想让皇上吃醋呢?皇上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先生的苦心呢。皇上您不会跟先生动粗了吧?天哪,先生可是读书人,皇上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呢?”林谨玉瞪着眼睛,“原来皇上说对先生好都是假的,真正喜欢一个人,哪里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呢?”

徒景辰仔细打量了林谨玉一番,见林谨玉义愤填膺的模样,啧啧道,“朕发现你真是很有本事哪,什么事说到最后都是你的理啊?”

哪里,比您的狗屎儿子差远了,林谨玉腹腓,面上仍是一派赤诚忠心,“皇上,先生是不是很生气哪?要不要臣代您去看看,您放心吧,难道臣会偏着别人不成?臣以前年少无知,常叫您那个,其实心里是真的把您当成先生的另一半看的。皇上,听说您跟先生从小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一样长大,先生是长情的人。说实话,之前臣觉得先生真的太亏了,喜欢您喜欢得都有些神魂颠倒,很担心您会辜负先生。现在看到皇上这样紧张,真是松了一口气。”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听到许子文喜欢他到神魂颠倒这种话,徒景辰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得意,心情稍稍和缓了些,“朕与睿卓的事不必你操心。这十板子,朕先给你记下,记住自己说的话,去吧。”

林谨玉毕恭毕竟的退下了,吓出了一脑门子汗。

林谨玉愤愤不平了。靠!明明是自己没本事,竟然还怪上他了!还敢威胁打他板子,动一下试试,包管你们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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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文心情与徒景辰形成鲜明对比,人家摆了戏台子正听戏呢。

林谨玉一来,许子文见他愁眉苦脸,顿时就乐了,“听说你进宫听赏去了?”

“弟子冤死了。”林谨玉作了个揖,“给先生请安。”

“行了,别来这套虚把式了,包子说昨儿个你一听我跟景辰吵架吓得迈进我家门口的一只脚又退回去,撒腿就跑了?亏我昨儿还想着厨下做了你爱吃的小菜瓜饼留着给你带回去吃呢?不承成你真是懂得趋利避害哪,把包子气坏了,一怒之下都喂了狗,好可惜了。”许子文笑着摆摆手,一指手边儿的空位子,“坐吧。”

林谨玉脸有些微烫,偷眼儿瞧包子,人家鸟都不鸟他,林谨玉赔笑,“都是我给皇上出的坏主意,我昨天是怕皇上在气头儿上收拾我,到时岂不让先生为难么?再者,这是在先生家,谁吃亏您也吃不了亏啊?”

“我说景辰怎么会做出这种昏头事出来,原来是身边多了个狗头军师哪。”许子文拈了颗樱桃塞林谨玉嘴里,拍了拍他的脸,“说说他又给你什么新差事了,如今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这次的差事与我有关?”

包子端来一碟子杨梅放林谨玉跟前的梅花束腰几上,笑道,“这个奴才都能猜得着,肯定是谨玉少爷主动请缨来劝少爷的,这样既能在皇上面前讨了好儿,以赎昨日之过,还不耽搁谨玉少爷在少爷跟前儿得个孝顺的名声呢。谨玉少爷向来是一箭双雕两相得益的事才肯做呢。”还惋惜的叹道,“怪道谨玉少爷您这个儿长得慢呢,光长心眼儿,累的啊。这心操的,真是到了。奴才吩咐他们中午给您做了一大碗冬草蒸猪脑,好生补补吧。”

“包子叔,我错了还不成么?”

包子眼望天。

林谨玉双手合十,“我昨天不该逃跑。包子叔,你就原谅我这回吧,要不,我给你嗑头赔罪。”

有种你真嗑一个!包子见得多了,根本没理林谨玉。

林谨玉还是很有种的,屁股一离椅子就跪下了,把包子惊了一跳,忙扶起他来,林谨玉一点儿心里压力都没有,一掸膝上尘土笑道,“没事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就当提前过年了。包子叔,你就看我年纪小的份儿上,别跟我计较了,啊?”

“你也就欺负包子脸皮薄。”

“包子叔,你就信我吧。我真的是确定先生不会有事才没进去的,若是先生真有危险,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这话也跟景辰说过吧。”

“我跟皇上是顺嘴说的,对先生是真的。”林谨玉正色道,“我永远都不会辜负先生。”

许子文摸了摸林谨玉的头,“以后有什么事提前来跟我打声招呼,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不然很容易出乱子。”

“知道了。”

许子文爱听戏,林谨玉听不懂,不过可以跟许子文分析一下小戏子的身段儿,“先生,看那唱小旦的,丹凤眼、瓜子脸、樱桃口,你看手上那肉皮儿多细啊!”

许子文瞪他一眼,林谨玉毫无所觉,待人家唱完了一折子还叫到跟前摸腰掐屁股的占人家便宜,看人家眼泪汪汪的,他就咯咯笑,活脱脱的小色狼。

170.洗三宴谨玉逢汶斐

林谨玉是个洒脱的人,就算他是正而八经的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徒汶斐,察觉到徒汶斐变心,立码一刀两断,再痛再难,他忍着,死都不会吃回头草。

尤其是徒汶斐特意到他家里找了顿打,又表白了一番,林谨玉彻底没心理压力了,再见徒汶斐就跟见一路人差不多。

林谨玉陪着肖恩逛街,迎面见徒汶斐骑马迎来,林谨玉没觉啥,还是跟肖恩有说有笑,徒汶斐却在十米远处停了马,幽幽叹叹的望着林谨玉,那小眼神儿,真叫一个黯然逍魂,可以直接拿去拍神雕演十六年后的杨过了。林谨玉深觉晦气,拉着肖恩走老远还能感觉到那人凝神而望的视线。

肖恩好奇的问,“林,你的情人?”

“前情人。”

肖恩耸耸肩,夸张的叹道,“真是个不幸的男人。”

林谨玉笑了笑,他没料到的,这只是个开始。自此,徒汶斐只要碰到他就会用那种欲说还休的眼神儿直勾勾的盯着他,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数多了,林谨玉感觉像给鬼跟上了一般,后脊梁直发凉。

尤其是穆离儿子的洗三宴时,林谨玉是正经的舅舅,自然在受邀之列,不知怎滴,徒汶斐也来了,还坐一张桌子上,首位就是东安郡王,徒汶斐居左下首,菜也不吃,有人说话就聊几句,可那眼睛就没从林谨玉身上离开过半分钟。连东安郡王这样老道的人都活跃不起来了,一桌子人跟着不自在。林谨玉一搁筷子,盯了徒汶斐一眼,起身出去了。

徒汶斐后脚也去了,东安郡王这才松了口气,朝中都传言瑞王被林学士折腾的不正常了,这亲眼一见,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哪。

因为是自己姐姐家,林谨玉还是比较熟的,七拐八绕的到园子里赏风景的亭子里才住了脚,视眼开阔,省得有人偷听,徒汶斐一来就低声问,“这些天,你还好么?见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天热又不想吃东西?别总是吃些水果,身子要紧…”

林谨玉咬牙瞪眼,逼上前道,“我求你,你想开一点吧。咱家现在根本没关系了!是你把我甩了,我是受害者,求你别成日哭丧个脸,好像我才是负心汉一样,成吧!”

“我只是忍不住,你放心,过些日子就好了。不会打扰到你的。”徒汶斐完全一副小媳妇的神态,心里还十分冤枉,他又可没想甩林谨玉。

林谨玉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怒道,“总之不许你再瞧我,你再乱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谨玉,我们还能重新来过么?”

林谨玉犯了个错误,他直接去摸徒汶斐的脑门儿,想看看这人有没有发烧,怎么满口胡话来着?没想到被徒汶斐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徒汶斐个子高林谨玉大半头,扑簌簌的眼泪都流在了林谨玉的脖领子里去了。

徒汶斐失声痛哭。说实话,徒汶斐这小孩儿自小是在黄莲水里泡大的,林谨玉没别的本事,不过天生乐观很能哄人开心,又会撒娇又体贴,完全迎合了徒汶斐心中那一点儿大男子主义以及贫乏的感情世界。人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直活在黄连水里,并不觉得苦,不过,跟林谨玉过了一段蜜糖般的生活,又让他继续以往的黄连日子,实在有些不够人道。虽然这段日子里有关徒汶斐的种种私心,无可否认,这是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时光。现在忽然之间原本该对他笑的人去对别人笑了,原本对他说的关切的话去对别人说了,甚至徒汶斐开始怀念林谨玉偶尔的小脾气,更别提两人更为私密的情事爱语…徒汶斐发现林谨玉比他想像的更为重要,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他做不到。

林谨玉不知道徒汶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咋会这般伤心,也没好意思推开他,林谨玉一下下的抚摸着徒汶斐的脊背,温声劝慰道,“好了好了,慢慢你就会忘了我的…咱们别见面了,你跟皇上说去外地当差吧,三个月不见,就会忘了我的…”

徒汶斐哭了一会儿,似乎好些了,放开林谨玉,眼眶透红,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了,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慢慢就会好的…我先回府了,你代我跟穆离说一声吧…”

徒汶斐离开的背影似乎都有无限哀伤,实际上徒汶斐是真的伤心,他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忘不掉林谨玉早想着重新追回来,可瞧林谨玉,似乎是完全放开了。那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可是事情既然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可寻,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在日后由别人告诉林谨玉,不如他先说开来,起码贵在坦诚。如果真的还有复合的机会,他不希望同林谨玉之间再有任何隐患。

林谨玉轻轻叹了口气,坐要亭中挡板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暖暖的带着花香阳光的和风。上天已经非常厚待于他了,黛玉姐姐平安生子,孩子大人都很健康,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纵然生命中有一星半点的遗憾,也并非不能接受。他的确喜欢徒汶斐,就是现在看到徒汶斐痛哭心里也并不好过,可是他累了。徒汶斐别有用心,他开始就知道,说明白点儿,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肯定得别有用心才会主动靠近,有人为爱,有人为利,并无不同。可是林谨玉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他从未对徒汶斐真正要求过什么,最后只换来一个“省事”的评价,他已没有办法做得更多。

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林谨玉睁开眼,见是黛玉身边的奶嬷嬷王嬷嬷拎了个食盒走来,王嬷嬷跟着陪嫁到穆府,如今年老荣养,这两年愈发福态了,林谨玉起身接过来,“嬷嬷怎么来了?”

“听小子们传信儿说大爷在这儿呢,席上没吃几口,今天是哥儿的好日子,都忙着呢,丫环们不能出二门,我给大爷带了些小菜过来,这天热,都是些清清淡淡,极爽口的小菜。”王嬷嬷一面说,一面将菜摆了石桌上,笑道,“大爷请用吧。”

林谨玉在席上根本没吃几口,这会儿是真饿了,拿起筷子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王嬷嬷一脸的慈爱,“怪道连咱家姑娘都说瑞王爷跟大爷关系好呢,连大爷没吃好都惦记着呢。”

林谨玉一口香菇噎在喉咙里,忙喝了口汤送下去,问道,“嬷嬷,是瑞王跟你说我没用饭么?”

“老奴哪儿有这等福份见着瑞王呢,是王爷身边的管家叫我家小子往里传的信儿。”王嬷嬷笑道,“大爷是个有福的。当初太太怀着大爷时就梦到天上掉下一颗星星落在庭院里,好不耀眼,第二天就生下了大爷,谁都说这梦是大吉大利呢。”

林谨玉“扑哧”笑了,“这样啊,嬷嬷,那娘亲生姐姐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梦哪?”

“听夫人说是梦到了福天宝地,仙花异草…”

林谨玉忙问,“那咱家来过什么和尚道士么?”红楼梦里重要的龙套人物癞头和尚跛足道士怎么一直没出现呢,自林谨玉投胎到了林家,就巴巴的等了他们好几年,也没见个影子。

“这就多了,老爷太太乐善好施,只要上门总不会叫他们空手而回的。”

林谨玉夹了一筷子香麻藕片,侧脸问道,“不是普通的和尚道士,长得比较邋遢的那种,和尚满头疮,道士是个瘸子,没来过吗?”

王嬷嬷使劲儿回想,一拍大腿,“哦,要是别的老奴还不记得呢,这个却是知道!”说着一脸愤愤道,“胡说八道了一通,气得老爷把他们赶出去了。”

“说什么了,是不是说要化姐姐出家的话?”

王嬷嬷笑,“嗨,哪儿啊,说是要化大爷出家呢。”林谨玉一下子懵了,啥啥啥!没搞错吧,化他出家!他又不是绛珠草!王嬷嬷年纪大了,越发喜欢说古,笑道,“大爷是老爷太太的命根子,生下来那叫一个俊俏,谁不夸呢?忽然就俩疯子登门要化大爷出家,这不是脑子有病么?饶是老爷那样好脾气也怒了,直接叫人给赶了出去。”

叫谁说也是这俩人神经,林如海盼儿子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有了林谨玉这么千顷地里一棵独苗,竟然有人上门要化儿子出家,这是找抽么?林谨玉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那俩人说什么了没?”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王嬷嬷笑道,“不过是些胡话罢了,若是大爷真被那俩人化出家,哪有今天的福气呢?”

是啊,若是真出了家,红楼梦不就名符其实了么?唉,看来这和尚道士也是尽了心的,只是没成而已。

林谨玉这只小蝴蝶可不就把贾宝玉林黛玉这对感天动地你死我活的爱情悲剧搅活没了么?

走的时候又去看了回小外甥,都说外甥像舅舅,林谨玉觉得这小子跟自己一点儿都不像,戳两下就嚎啕大哭,引来奶嬷嬷十分客气地教训了林谨玉一顿。

林谨玉每日都要去许府转几遭的,今天又吃了几杯酒,林谨玉量浅,脸上有些发红,水阁里放着冰盆,十分凉爽,林谨玉舒服的扭扭腰,许子文见他笑道,“过来给你看个稀罕物什。”

林谨玉先给徒景辰见礼,许子文手中托着个雀卵大小五色缠绕的美玉,徒景辰道,“谨玉在荣国府住过,肯定见过的。”

就近瞧去,果真就是贾宝玉的宝玉,林谨玉摇头笑道,“臣只远着看过几次,以往外祖母拿这个当命根子。”

徒景辰冷笑,“真是奇事,朕从没见过有人生来嘴里衔玉的,怎么也没噎着他?”他从来不信有这等荒诞无稽之事。若是皇室中人含玉啥的,倒是逸事,你一个国公府的少爷,敢生而衔玉,你们知道玉代表什么吗?为啥皇帝不用金玺?不用银玺?偏要用玉玺!

林谨玉接过那块儿玉,的确是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上面还有字迹,遂充当了一回知识渊博解说员,说起这块玉的来历,“这可是件宝物,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女娲娘娘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了这一块未用,弃在此山青梗峰下,后来此石通了灵性,自来自去,可大可小,偶遇机缘,到了二表哥的口中,成了一件奇物。”

徒景辰听林谨玉胡说八道一通,笑道,“要我说这石头也忒不会挑人家儿,怎么就到了贾宝玉的嘴里,若是落到你嘴里,此时怕还得受着香火供奉呢。可见是块儿没眼光的石头。”

林谨玉笑了起来,“臣是没这等福气的。”

“朕说你有便有,这玉就赏了你吧。”

“可别,”林谨玉摆摆手,“这么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可不要。不然我拿去还给二表哥吧,这是二表哥的灵窍,没了玉他都有些痴痴呆呆的。”许子文只是觉得稀奇才要来一瞧,如今看过了便随手递给林谨玉,“你小时候不是挺不戴见这位二表哥的么?”

林谨玉顺手将玉收在荷包里,“我就是现在也不怎么喜欢他。不过是顺水人情,北静王审案结得挺快,如今外祖母她们正为找不着玉急呢。”听说能把玉交还者赏银万两。

徒景辰端起茶呷了一口,有几分嫌恶的皱眉道,“有些事想装看不到也不容易,才抄了家,不知他们哪儿来的万两白银,还要张贴出告示来,这是上次没抄干净呢。”

林谨玉真不知道该怎样搭话,要说皇上您别客气再去抄一回吧,这肯定容易让人误会他不顾亲戚情义,只得沉默。徒景辰道,“罢了,看在父皇的面子吧,贾代善到底曾经救驾有功。”

包子端了碗牛乳沙冰来,林谨玉接过来挨着脸贴了会儿,眼睛还是有些发驰,许子文道,“困了就先去睡。”

“现在睡晚上会失眠的。”林谨玉先舀了一勺送到许子文嘴边儿,许子文笑了笑尝了,徒景辰见那碗里就一个调羹,忍不住醋道,“睿卓不能吃凉的。”

“就一口,先生又不是纸糊的,皇上也太紧张了。”林谨玉舔了舔勺子,徒景辰眼角抽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给林谨玉添堵,“你跟汶斐是怎么说的,看他这些天神色不大妥当。”

“我这些天也睡不安稳,每日噩梦不断,饭量都减了,时不时恶心干呕,怕是有了呢。”林谨玉深情厚谊的唤了声,“表叔,您老派个太医来给侄女婿请个脉吧。”

许子文听到“表叔”二字,当场就喷了,徒景辰一面给他捶背,一面瞪林谨玉,真是…许子文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林谨玉问,“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论的亲哪?哟…表叔…”

什么时候论的亲?徒景辰策反林谨玉帮他在许子文身边儿做奸细的时候!徒景辰知道林谨玉这是威胁他呢,不过他没啥好办法堵住林谨玉那张臭嘴!林谨玉是个有分寸的人,这只是小事,徒景辰的心胸不可能连这点放肆都容不下。其实不但可以相容,徒景辰内里还有些小小的愉悦,一个人一天听一万声“是”,总希望听到一声“不是”。再者,林谨玉这小子很会来事儿,一日三五趟的来许家转悠,就是一条狗这样殷勤,时间长了也有感情,何况林谨玉能说会道哄人开心。

徒景辰自袖中抽出一块绢帕递给许子文擦拭嘴角的水渍,无奈道,“谁知道,你怎么养了这么个厚脸皮的东西。”

林谨玉吃完一碗牛乳沙冰,又要了一碗,嘱咐里头要多多放草莓,许子文忽然叹口气,“要不说福气是天生的呢?”他从心底羡慕林谨玉连吃三碗沙冰面不改色,铁打的肚皮,他却不能,他顶多吃小半碗就不敢再多吃。许子文十分嫉妒的去掐林谨玉的脸,林谨玉扑过去跟许子文闹成一团,徒景辰瞬间醋海决堤,怒道,“林谨玉!云南大理还缺个知府你要不要去试试!”

林谨玉一愣,俩眼放射出一种称之为“惊喜”的光芒,伸长脖子一叠声的问,“真的?哦,云南,大理、丽江、苍山洱海、玉龙雪山、过桥米线、丽江粑粑、野汤鸡、抗浪鱼…真的,皇上,大理真是缺知府么?你派我去吧。小臣一门心思就想为皇上分忧呢。”他上辈子没来得及去就穿了,想想原汁原味儿的美景美食美人儿,林谨玉乐得摩拳擦掌,别说去大理,真叫他在那儿住个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说个不字。

林谨玉像中了头等大奖,许子文拧住他耳朵,训道,“父母在,不远游,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云南?给你安俩翅膀,你要不要上天哪?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的,还是老子给你缺衣少食了,别跟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破落户似的叫人瞧不上,你是没吃过鸡还是没见过鱼?”

“我起码没出海。”林谨玉抱怨,许子文说起大道理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比较起来真不是什么好榜样,当初肖恩回国时,林谨玉挺想跟着去转一圈儿,开开眼界,乍一开口便被许子文骂了个狗血淋头。许子文是拿林谨玉当心肝儿一般,多少人出海有去无回,就是许子文当年也得感叹一声自己命大,碰到林谨玉这儿,说明白点儿,他舍不得,他也受不了那种牵肠挂肚的苦。当然由此可以推断,许俊卿当年过的是什么样担惊受怕的倒霉日子。

许子文没料到刚打消了林谨玉出海的念头儿,又要去那瘴林密布夷人混居的云南,他不由得重新思考,林谨玉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171. 许子文一斥徒汶斐

七皇子觉得自己真是命里与徒汶斐犯冲。

七皇子是今皇后嫡子,徒汶斐是先皇后嫡子。

而且徒斐还年长几岁。

初始,七皇子并没有将徒汶斐放在眼里,不为别的,徒汶斐不受宠。他老爹不喜欢徒汶斐,完全当徒汶斐不存在,虽然徒汶斐一个人住在王府最精致的院落里,可除了七皇子的亲娘——当年的荣王妃,没人愿意搭理他。后来来了个人教徒汶斐念书,嗬,徒汶斐的日子没有更悲惨只有最悲惨,书是念了,经常被揍得屁股不敢挨板凳,时不时还要饿肚子,当然这些他是从母亲的奶嬷嬷嘴里听来的。后来母亲还要请那位夫人教他念书,七皇子当年年纪小,吓得小病了一场,日后才知道那位夫子是他那万能的舅舅,遗憾终身。

按理,俩人的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算有天生的敌对意识,起码也要装个兄友弟恭,可七皇子硬装不出来。不是七皇子有毛病,实在是徒汶斐不正常,别瞧这小子如今人模人样,生下来就是从眉骨下往上打量着看人,不说话,那眼神怎是一个阴森了得!任谁也有些吃不消。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徒汶斐逢人见面三分笑了,怎奈七皇子心理阴影,同这位兄长始终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老爹登基后,王子升级为皇子,徒汶斐没在宫里住几天,就分府自个儿住了,娶妻生子后也没个差事,还不如几个庶出的兄长。更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这人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徒汶斐的运气就来自于林谨玉。

徒汶斐刚跟林谨玉接触时,七皇子也知道,他特意去瞧了一遭,林谨玉那会儿白白胖胖、圆圆嫩嫩、身量不高,可爱是够可爱了,不过真是很难让人下手。那会儿,林谨玉只是人小举人,除了拜了位好师傅没啥特长,七皇子又是年小自负的年纪,觉得天老大他老二,一个林谨玉并没放在眼里。

谁知,徒汶斐就借林包子的光发达了。

如今谁敢小瞧林谨玉,多少人想巴结没门路,谁都知道四皇子下手快,没留余地给别人。七皇子因这事一直郁闷,没想到老天睁开,这俩人一拍两散了。徒汶斐这些日子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乐坏了一帮子兄弟。眼睛亮胆子大的都知道,机会来了。

哪怕拉拢不动林谨玉,只要他保持中立也比偏帮着谁强!

林谨玉与一群大人刚自内阁下班,上车准备回家,就见车中小几上摆着一个红漆的食盒,林谨玉掀车帘问,“平安,这是哪儿来的?”

平安有些不好开口,策马到车窗外,低声道,“瑞王府大管家送来的,小的们本说不要,何管家放下闷头就走,一句话都不肯说,总不能扔了呢。大爷瞧瞧吧,兴许是什么重要东西。”

林谨玉取下盖子,见里头先是一个大薄胎铜碗里放了许多碎冰,冰块儿中间搁着一只带着盖子的雪瓷碗,掀开是一碗冒着凉气的什锦水果羹,里头有荔枝菠萝蜜香蕉苹果桃子莲子等,还有糖桂花的香,这大热的天裹着厚料子官服出来看到这样一碗冰镇水果羹,真是叫林谨玉吞了吞口水。只是一想到是徒汶斐叫人送来的,握了握拳,林谨玉闭着眼睛把食盒盖好,总不能这样没骨气,跟人家分手了还吃人家的东西。

吃人嘴短。

林谨玉生性怕热,就是车里摆了冰盆也融得差不多了,林谨玉索性把那个装冰的大铜碗抱在怀里解暑,反正他是不会吃徒汶斐的东西的。可不知为何,林谨玉总觉得一阵阵糖桂花的香味儿往鼻孔里飘啊飘的,现在吃了,不知道多舒坦呢,车里没人,林谨玉狠狠的吞了几口口水,心中大恨徒汶斐。

一到家门口,林谨玉装做不在意的对平安道,“车里有碗水果羹,你跟吉祥分了吧。”内心恶狠狠再次诅咒了徒汶斐一般。林谨玉不是叛逆期的少年,即便分手,也做不出将人家的好意摔到地上的事,何况那样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的水果羹呢。

许玉琳见林谨玉回府,命丫环们伺候着换去官服,许玉琳问,“大爷现在要用饭么?”

“有没有冰过的水果羹来一碗?太热了。”馋了一路,林谨玉想自己又不是没钱,家里厨子也不赖,干嘛要吃徒汶斐送的,他才不会那样没骨气呢。

许玉琳摇着团扇笑道,“这不巧了,今儿只有酸梅汤,东西易得,只是要冰镇就得费些时侯了,大爷先喝酸梅汤解暑吧,晚上我吩咐他们备着水果羹。”

香榧呈了酸梅汤上来,林谨玉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许玉琳笑道,“今天端郡王府上送了帖子来,这个月十二是端郡王寿辰,请大爷过去吃酒。”

林谨玉点了点头,将空碗递还给香榧,“不过瘾,香榧,再去给我端一碗来。”

“皇后娘娘叫人传谕命我明儿个进宫说话儿呢。”许玉琳斜倚着榻,笑睨了林谨玉一眼,“明儿个是休沐吧?怕有人上门呢?”

林谨玉抚着额头呻吟,“我躲先生家去。”

“能躲一时,还能躲一世么?”许玉琳笑,“现在想来,我虽不大喜欢瑞王,有他在的时倒是块挡剑牌,咱们还有个清静日子过。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后台硬的自然会明着来。其他来个偶遇或者派个代表什么的也常见,现在绝不会要你做什么,不过先结个善缘儿。”

林谨玉微微皱眉,“七皇子过寿备份礼替我告罪吧,就说我身上不好。”

“都听大爷的。”许玉琳歪头望着林谨玉,“那玉已经派管家给二表哥送去了,外祖母等都感激不尽。只是听说外祖母的身子不大安了,想见大爷呢。”

“有什么好见的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玉琳劝道,“外祖母也是八十几岁的人了,既然说了这话,就当是看着母亲的面子,大爷趁着明儿个休沐,就去瞧瞧吧。”

“备些补品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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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玉是头一遭到抄家后的贾家的住处来,虽然是北静王主审,案中多有偏颇,可北静王再偏也不会昏头去给贾家洗白打皇上的耳光,贾家的败落在抄家的那一刻已经注定。

贾家诸人都住在一座二进小院儿,此时一应丫环仆妇都无,邢夫人等俱都是荆钗布裙,光彩不再。贾赦贾珍都被发配了,当初偌大的贾家,能主事的就剩下贾政贾琏,贾政唯唯中带了一丝羞愧,还是贾琏言语活泛才使得气氛不大僵持。

林谨玉很久没见过贾母了,最近的见面是在林黛玉的订亲宴上,此时贾母仍是雪白的头发,脸色泛黄,唇角下垂,带着一股老人的气息,半昏睡的盖着一床枯草青的被子躺在床上,王夫人李纨在一旁轻唤了几声,贾母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定神看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王夫人邢夫人忙扶住了,在贾母背后叠放了两个枕头,贾母看了贾政等一眼,淡淡地道,“你们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