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就是在贾府,别说别人,就是贾母见了也是道一声亲戚,沈姨娘从来没体会过做姨娘的卑微和受人轻视,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琐玉便道:“说起来也是这府里的阴私事了,我也是左听一句右听一句,回来也就和姨娘和姑娘说说,别的不说,环爷又是个少爷,若真是个好的,为人作配人疼,二老爷这边子嗣又少,老太太能不疼他?就像姨娘说的,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也怨不得别人偏心。”

沈姨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林宛如却心知肚明,那位赵姨娘又是府里的丫头,一路伺候二老爷过来的,这情分自然不一般,自己肚子争气,又生了个哥儿,觉得出人头地了,该叫别人高看一眼才成,可偏偏有贾宝玉在旁边处处比着,一如顽石执意与美玉一较高下,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可厌可笑?

沈姨娘嘱咐起琐玉来:“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往外说,咱们借住在贾家已经要步步小心了,要是背后嚼舌根,更是不妥了。”

琐玉笑道:“姨娘放心,我也是说给姨娘和姑娘听,解闷罢了。”

要不说背后不能嚼人舌头,林宛如和笼烟刚刚进凤姐的院子,就看到赵姨娘带着丫头从里头出来,满脸的不忿,好歹是长辈,林宛如避到了一边,福了福身子。

赵姨娘却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吃白饭的这么多,怪道二奶奶说家里生计艰难,也不知道养这些人做什么,是擒得了贼王了还是捉得了反叛了?”

平儿从屋里跟出来,见状气道:“姨娘这话可要说说清楚,不要指桑骂槐,倒白让人受委屈。”又上前匆匆对林宛如一福:“姑娘可千万别多心,姨娘这是生气,并不是说姑娘呢。”

赵姨娘冷哼一声,里头凤姐已经隔着窗子骂起来:“怨不得别人都瞧不上眼,这说话行事,别说主子,就是奴才听着了也要上前打一巴掌,哪家的对府里的贵客这么说话,回到老太太那儿,少不了你一顿嘴巴子。”

赵姨娘恨恨的瞪了一眼林宛如,扭着腰走了。

平儿把林宛如拉进了屋子,凤姐一脸愧疚的迎上来:“叫妹妹受委屈了。”

林宛如笑道:“姐姐放心,我心里都明白。”

凤姐叹道:“幸而是你,要是换了旁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呢。”又暗暗想,林宛如不生气,林黛玉可是个小性儿的,听了这话拎着一袋银子甩到她脸上的事情不是做不出来,忙道:“好妹妹,这话可别对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叫人听着也生气。”

林宛如抿着嘴笑:“姐姐放心吧,我权当没听过这话,姐姐叫我来不是说有好东西?”

凤姐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差点忘了正事,我前儿得了两支簪子,是长辈送的,那花样儿我也带不了,若说给你们姐妹分了,只两支,给谁的是?要是我自己留着也是白搁着发霉,这不就想起你来,你到底是我的干妹妹,这好东西单留给你,你可悄悄地,别告诉人去。”

凤姐说这话的样子就跟瞒着人偷偷给私房钱一样,叫林宛如心里暖暖的,笑道:“我才不傻呢,姐姐尽管放心好了。”

凤姐笑着叫平儿取了簪子来,两支短簪,俱是赤金的,一个雕着一只蝉儿,一个雕着一朵茉莉花,凤姐已经嫁人了,若是戴着实不合适。

林宛如也没客气,道了谢便收下了,凤姐见她没有谦虚退让,反而利落的收下来,跟一家人似的,更是高兴,又留了她吃饭,说话间难免提到赵姨娘的事:“…不是我说这个刻薄话,想叫人拿她当主子,她也配?”

林宛如不好说什么,只是劝解凤姐:“我说句僭越的话,赵姨娘再不好,也是二房的人,姐姐却是大房的儿媳妇,您管的多了,自己生气不说,大太太也会嫌您多管闲事,赵姨娘面子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说呢,别人说姐姐为这个家尽心尽力,赵姨娘只不定说姐姐是为虎作伥呢,姐姐管家一来是老太太看重,二来是为了帮衬二太太,早晚要回到大房那边去的,何苦做这个恶人呢?”

话音一落,见凤姐停了箸不说话,忙道:“这也是我的一点拙见,姐姐可别生气,只当我是胡言乱语罢了。”

凤姐却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林宛如一眼:“难怪人家说咱们是姐妹,也只有你,说这些知心话,字字句句都是为我打算。”说着竟落下泪来。

林宛如忙替她擦了,笑道:“我不过是劝姐姐,姐姐这么一哭我以后可不敢说了,叫人瞧见了也说我欺负姐姐。”

凤姐知道她这是玩笑话,忍不住一笑,道:“哎呀,我平日里也是个爽利的,如今倒罗嗦起来了…”

正说着,外头丫头通传:“二爷回来了。”

林宛如见贾琏回来了,忙下了炕,贾琏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哟,宛如妹妹也在呢。”又问凤姐:“老爷要看园子里各处装点的东西,要库房的钥匙呢。”

凤姐赶忙喊了平儿进来,林宛如见他们忙也就顺势告辞了,凤姐很是歉疚:“说是请妹妹吃饭,没想到事儿这么多。”

林宛如自然不在意,宽慰了凤姐几句便走了。

见林宛如一出门,贾琏便顺势倚在了炕上,笑着望着凤姐:“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了,就是林妹妹你也没这么殷勤。”

凤姐回头道:“呸,我难道事事都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宛如对我的心意,我多疼她一些,你敢说什么?”

贾琏失笑:“我哪里敢说什么。”遂不再提这件事。

自打遇上了赵姨娘,林宛如就很少出门了,倒不是怕她,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时若不是林黛玉来叫,或者是薛宝钗来请,都不出门的,整日在屋子里做针线,连沈姨娘也暗暗奇怪。

这一眨眼,就进了十一月,天气越发的冷了,沈姨娘和林宛如又是长在南方,第一回见识到北方的寒冷,更是不愿意出门,倒是琐玉出去跑了两回就染了风寒,林宛如又去凤姐那儿请凤姐请了大夫瞧了,开了药方子。

凤姐又亲自过来瞧了,叫林宛如小心些,别也被染上了,这事传到赵姨娘那儿,赵姨娘自然更是生气,林宛如的一个丫头不过是得了风寒,凤姐也巴巴的去请大夫,这分明不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对凤姐的恨又多了一层,连带着对林宛如也怨恨起来,这是后话了。

凤姐却委婉的提醒了沈姨娘,快到过年了,少不得亲戚朋友的请了未婚的姑娘到家里玩玩笑笑,林宛如虽说才十三岁,过了年可就十四了,该上心的也要上心着了。

沈姨娘也是心中一动,林黛玉自不必说,有贾母做主,多半是亲上加亲许给了贾宝玉,而林宛如就难了,虽是出身,却是庶出,父亲又去世了,自己这个生母虽在,却是个姨娘,办不成什么事,这将来的终身还不知在哪一处呢。

沈姨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上心,遂开箱子拿了以往存下来的好布料,说要给林宛如裁衣裳,又称了金子托凤姐给林宛如打首饰,凤姐自然满口应下,自己少不了填补一些,给林宛如置办了一整套赤金头面。

东西送到林宛如面前,林宛如顿时无语了,道:“姐姐都没有,单我一个人有,叫姐姐看见了岂不多心?”

沈姨娘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自然更偏疼你,这首饰单给了你也不算什么,你姐姐那儿有多少好东西了?这是我做娘的给女儿置办首饰,谁又能说什么。”

正文 第十章 风刀霜剑(二)

沈姨娘嘴上这么说,做衣裳的时候却做了两套,林宛如和林黛玉一人一套,一样的布料,只除了花样不同罢了,穿上站在一起,活生生一对姐妹花,连贾母见了也说好看。

林黛玉高兴地不得了,虽然她不少衣裳穿,可这却是沈姨娘为她做的,和贾家没什么相干,这种有家人关怀的感觉她已经久违了。

要说出门做客姑娘们穿的衣裳戴的首饰,贾家自然早早的就预备着了、第一次接到帖子,被定城侯谢家邀请去吃酒的时候,给各人预备的新衣裳便送到了各处,除了贾家三姐妹的,还有林黛玉,林宛如和薛宝钗的,都精心的打扮了,跟着王夫人,邢夫人去赴宴。

凤姐把诸人送出府,看着马车走远了,这才沉下了脸色,问平儿:“果真没预备宛如的衣裳?”

平儿道:“这能有错儿?这些东西做好了都是要交给太太过目的,太太点头了才收起来的。我昨儿去拿,一份份的写了签子,就单单少了宛如姑娘的,我没敢问太太,问了金钏儿,金钏儿也是直摆手,我就不敢多说了,赶紧把我做的衣裳拿了一套出来补上,要不还真不好看。”

凤姐的脸色复杂起来,给家里的小姐们做衣裳,单单少了林宛如的,这要是叫林宛如知道了该怎么想?家里还住着薛姨妈和薛宝钗,叫她们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定会以为贾家在赶人,太太这样通透的人不会想不明白,单单少了宛如的东西也不会看不出来,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那太太这意思是厌烦宛如了,亦或是厌烦黛玉了?

毕竟老太太想亲上加亲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偏生家里还住着一个薛宝钗,论起人品大方,亲疏远近,太太自然更喜欢亲外甥女,而薛宝钗虽是为了参选公主侍读上京的,可毕竟是个未知数,万一不成功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凤姐的心砰砰跳起来,她是太太的亲侄女,又是太太提携着管家,若是违逆了太太的意思,定然讨不到好果子吃,可若是顺着太太的意思,难道眼睁睁瞧着宛如受作践?

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就算知道了是太太的主意,也只会骂自己出气,一边是太太,一边是老太太,自己怎么做都是里外不是人。

她叹了口气,吩咐平儿:“你再去打听打听,这究竟是不是太太的主意?是衣裳做好了太太给扣下了还是这衣裳压根就没做?叫了针线房的人问一问。”平儿应了。

到了半下午,事情一问清楚,凤姐气的手直抖,原来预备好的单子送到了针线房叫绣娘按着单子做衣裳,结果被赵姨娘横插一脚,把林宛如的份例给裁下去了,绣娘们压根没做林宛如的衣裳,东西送到王夫人那儿,王夫人不可能没发现,可是她却保持了沉默,那便是默许赵姨娘的作怪了。

凤姐气的半死,叫来了针线房的人骂了一顿,心里也明白这也怨不得针线房的人,赵姨娘毕竟是半个主子,吓唬小丫头的本事还是有的,到时候要做的衣裳那么多,少了一件两件的谁也不会注意。

正气着呢,听说太太和姑娘们回来了,赶忙迎出去,都是喜笑颜开的,凤姐按下心中的愤怒,笑着脸迎上去:“哟,这是有什么开心事啊?瞧把你们高兴地。”

贾探春笑道:“今天在谢家遇到了明华长公主,她邀请我们开春的时候赴她们家的春宴。”

凤姐也很是惊讶,笑道:“哟,谁不知道明华长公主置办的春宴是京中的头一份,倒是你们的福气了。”

薛宝钗笑道:“这可要谢谢宛如呢,她这个丫头就会捡巧儿,遇到明华长公主掉了帕子喊了一声,又答了长公主的话,长公主瞧着喜欢,把我们都邀请了。”

林宛如笑道:“我当时可不知道那就是长公主呢,倒是吓了我一跳。”

众人都笑起来,都说这才是缘分,显然对开春的春宴十分期待。

明华长公主和顺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皇上的亲妹妹,一个嫁到了缮国公石家,一个嫁到了理国公柳家,其中明华长公主居长,她置办的春宴一向聚集了京城权贵圈里最顶尖的人,能被她邀请,本就是一种承认。

凤姐姐暗暗观察王夫人的脸色,笑吟吟的看着姐妹几个说笑,一点异样看不出来,又忽然不敢确定了,太太是个聪明人,就算是心里厌恶,也不会这么实打实的表现出来了。

如今又正忙着,许是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又没细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背赵姨娘给糊弄过去了?那金钏儿不可说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呢?

凤姐兀自发呆,这边贾母已经笑着说:“把湘云也接过来,大家热闹热闹。”

贾家三姐妹都笑着称好,可见对这个史湘云很是喜欢。

凤姐醒过神来,赶忙应承,吩咐家人去请。

第二天就把史湘云接了来,林宛如混在人群中细看,那位史湘云鸭蛋脸,眉毛弯弯的,娇憨可爱,穿着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的衣裳,笑嘻嘻的和几个人打打闹闹,笑道:“我是要住到年下的。”

贾母更是高兴,叫凤姐给史湘云收拾屋子,史湘云笑了一会,忽然看见一个生面孔,不由得道:“这位妹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贾探春便笑道:“你定然猜不出来,她是林姐姐的妹妹,秋天刚来的。”

史湘云果然呆住了,林黛玉很是得意的揽住了林宛如:“怎么?你还不信呢?”

史湘云摇了摇头,道:“倒不是不信,只是瞧着这位妹妹长成这个样子,林姐姐又是另外一幅样子,真是…”

又叹了口气,佯装疑惑道:“难道林家的灵气全给了这位妹妹吗?亲姐妹俩竟是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众人都是一愣,林黛玉最先反应过来,追着史湘云打:“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史湘云边笑边躲,最后躲在了林宛如身后:“好妹妹,你看在我这么夸你的份上也该帮帮我呀。”

林宛如笑着拦住了林黛玉:“姐姐,湘云姐姐是给你开玩笑呢。”

史湘云忙不迭的点头,林黛玉便道:“你给我跪下,我就原谅你。”

史湘云扮了个鬼脸:“阿弥陀佛,林姐姐原来就那么厉害,如今有了妹妹相助,是越发惹不得了。”

林黛玉气的一把拉开林宛如,又要打,大家都笑的前仰后合,史湘云没法子,躲到贾母怀里:“老祖宗快救救我。”

贾母揽着她笑:“你这张猴儿嘴呀。”

笑闹了一阵子,史湘云这才正式见礼:“妹妹可别笑话我。”

林宛如也福了福,排了年龄,是史湘云大几个月,便叫了姐姐,几个人簇拥着到贾宝玉屋里说起话来。

有了史湘云在,大家笑笑闹闹的日子也多了,又到了年下,今儿你到我这儿来,明儿我到你哪儿去,四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直到进了腊月,各处都预备着过年了,又要扫尘,又要剪窗花,这才安静下来。

琐玉的病不过养了七八天就痊愈了,林宛如见她身子还虚弱着,就叫她躺在床上休养,也不要她做别的,只把剪窗花这一项交给了她,琐玉本就手巧,又躺在床上闲着发霉,竟剪出不少新鲜花样来,大家瞧了都过来讨。

林宛如则和沈姨娘并几个丫头将箱笼彻底收拾了一遍,积年的不穿的衣裳,又寻了不少零星边角的布料,都拿了出来,或是叫人送去了善堂,或是裁了布料做荷包,好装金银锞子,过年的时候也好打赏人。

到了腊八,府里上下,无论是贾家人还是林宛如这样的亲戚,都聚在一起喝了腊八粥。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一眨眼的功夫,年三十就到了,因为预备着元妃省亲的事,过年的事也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年三十置办了宴席,府里大大小小的人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放了烟火,又聚在一起取乐一番,便各自回去守岁了。

而贾母王夫人她们因是有诰命在身,需要在年初一一早朝贺,自然歇不了,要预备着进宫的事。

林宛如和沈姨娘守岁到天明的时候,贾母和王夫人她们已经出了门。

赶在天亮前,沈姨娘叫林宛如回去睡一会,林黛玉身子弱,压根就没守岁,早早的就睡了,早上醒的倒是早,去林宛如屋里一看,林宛如睡得正香,便叫紫鹃拿着预备好的东西去见沈姨娘。

沈姨娘瞧着满满一匣子金条十分惊讶,林黛玉笑道:“这也是父亲临终前吩咐我的,我是长姐,自然要照顾姨娘和宛如,这匣子金条是父亲说的,就当是给宛如的压岁钱了,叫姨娘给攒着。”

正文 第十一章 风刀霜剑(三)

见沈姨娘要推辞,忙道:“姨娘别多心,这原本就是父亲的心意,我不过是代为转达罢了,我也是有的,父亲去世了,咱们更应该亲密才是,我和宛如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是我嫡亲嫡亲的妹妹,亲疏内外我也分得清楚,平日里有什么事,姨娘瞧着不妥当的,也别多心,我如今吃住在贾家,寄人篱下,也是身不由己…”

说着竟有些哽咽,沈姨娘忙道:“姑娘说这个话可就错了,咱们可不是白吃白喝,姑娘不知道,我却清楚,老爷临终前将咱们家的家业都托付给了那位琏二爷,如今咱们吃穿,用的都是咱们自家的东西,姑娘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说句不该的话,等姑娘出嫁了,那些都是姑娘的嫁妆呢,老爷把家产托付给了贾家,可没说送给了贾家,姑娘可别糊涂。”

林黛玉一怔,既而点点头:“姨娘放心,那些东西是我们林家几代积累的东西,我自然放在心上,只是我到底是晚辈,又是女儿,有些话还得姨娘替我来说才好。”

沈姨娘郑重的点头:“姑娘放心,我受了老爷的托付,无论如何不能叫姑娘吃亏了。”

为了省亲的事,这个年到了初三也算是过完了,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预备着省亲的事,几个年轻姑娘也跟着老嬷嬷学行礼,到时候如何站,如何退,如何行礼,如何问好,先呆在哪处候着,退出来后去哪儿,一点一点的零碎着呢。

省亲别院里也来了不少小太监,和大老爷二老爷商议着何处觐见,何处侯人,一处处的丈量了尺寸,叫人赶制了帷幔出来。

林宛如不像贾家其余三位姐妹,期待着大姐回家,对这事倒不大热心,林黛玉也是懒懒的,跟林宛如一处下棋,林宛如压根不懂这些。

前世她跟着父亲学打算盘,学做生意,比男子还强,后来在母亲的坚持下又学了女红,至于琴棋书画上一直平平。

林黛玉看林宛如不出片刻就被杀的丢盔弃甲,皱眉道:“你在老家那么些年,到底是荒废了,如今可好重新拾起来。”又拿了棋谱叫林宛如背,一时兴起还考校她的诗书,更是一塌糊涂,林黛玉便整日捉着林宛如读书。

薛宝钗来瞧林宛如的时候,林黛玉正教她作诗如何起句,林宛如压根就不感兴趣,也不过是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见薛宝钗来了如释重负,赶忙招呼薛宝钗喝茶。

林黛玉有些恨铁不成钢:“早知你这么不争气,就不该把你留在老家。”

薛宝钗知道了原由,笑道:“你一个人便罢了,若是姐妹俩都这样,还叫别人活不活啦?”

林宛如忙道:“就是就是,和姐姐一比我就是笨一些罢了,大过年的姐姐也别折腾我了。”

林黛玉只得罢了,却下了决心等过了年一定好好督促林宛如读书。

正月十五那一日,一大早林宛如便被沈姨娘叫起来,替她张罗着换上了早就预备好的新衣裳,精心装扮了,又去了林黛玉那儿看了,看四处妥当了,这才一起去了薛姨妈和薛宝钗一处作伴,她们是亲戚,省亲期间,若无召见,是不能见面的。

外头是如何的煊赫热闹她们是一概不知,林宛如更是毫无兴趣,看着薛宝钗和林黛玉对弈,直到外头丫头来传话,几个人才各自装扮了,到了园内正殿偏厅等候召见。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真有个红衣女史进来,道:“娘娘召见薛姨妈,宝钗姑娘与黛玉姑娘。”

薛姨妈和薛宝钗忙起身应承了,林黛玉却面露疑惑,道:“敢问姐姐,娘娘不曾召见我妹妹么?”

那位女史摇了摇头:“娘娘召见,请黛玉姑娘快些过去吧。”

林黛玉犹豫的看了看林宛如,林宛如笑道:“姐姐快去吧。”

林黛玉叹了口气,这才跟着女史过去了。

沈姨娘的眼圈却红了,林宛如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之前所学的种种礼仪倒成了笑话,亏得姨娘还督促她好好练习,莫要失了礼数。

她不在乎能不能见到贵人,却不忍心看着沈姨娘伤心。

她瞧着沈姨娘泫然欲泣的样子,怕她失态,忙告诉了旁边的小丫头:“既然无事我和姨娘便回去了,烦请姐姐告知一声。”那小丫头也是一脸怜悯的瞧着林宛如,应下了。

一出了园子,沈姨娘就哭起来:“都怨我,连累的姑娘面上无光,若姑娘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也不至于受这样的屈辱。”

林宛如安慰她:“姨娘说的什么话,姨娘是我的亲娘,贵人不见咱们,许是因为咱们是新来的,贵人也不知道,可不是为着什么身份,您要是这么想可不是自己找罪受?再者说,就是贵人真的瞧不上我,我难道为着露个脸就不认自己的亲娘了?那姨娘也白疼我了。”

沈姨娘听着林宛如的话,心内安慰自己养了个好女儿,可却越发的替林宛如委屈,她的女儿虽是庶出,却是明正言顺的林家千金,长得这么好,又这么善解人意,这世上单凭嫡出庶出论资排辈,也太欺负人了些。

林宛如和沈姨娘回了寻芳斋,此时众人都在园内瞧热闹,听吩咐,这边冷清的很,笼烟和琐玉见二人回来也都吃了一惊,可见沈姨娘红着眼圈,就都不敢言语了。

林宛如又安慰了沈姨娘几句,服侍她睡下,这才回了屋子。

被人这样轻视,她心里也是恼怒的,可是如今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过得好了,是主人家的仁慈,过的不好了,是你自己活该,谁叫你自己没个家,要仰仗着别人过日子呢,怨不得旁人。

林宛如想起在苏州的日子来,虽然住的地方不如贾府好,可父亲也是极其疼爱自己的,平日里虽然见不着面,一应吃喝供用都是上好的,自己和姨娘住在一起,日子过得是何等的舒心。

想到这儿,她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翻身起来,坐在桌前写了:浮萍无依,何处是家?然后怔怔的发起呆来。

外头鞭炮齐鸣,烟火绚烂,越发映衬得林宛如心内的苍凉。

她握紧了手,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贾家,自立门户,再不受这样的委屈。

可话说的容易,姐姐黛玉住在贾家,贾母是无论如何不肯放人的,就算自己和姨娘单独出去过了,她们孤儿寡母的,又没个男丁支撑门户,又怎么立足呢?

到时候贾家的人肯定会笑话,叫你逞能搬出去住,吃苦受罪了吧,都是活该!

林黛玉从园子里回来已经过了二更了,若是以往她早就精神疲惫了,今日却是清醒的样子,且十分愤怒,又见林宛如眼圈红红的,定是哭过了,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拉着林宛如的手道:“咱们搬出去住,我断不能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林宛如强颜欢笑道:“姐姐别说傻话了,老太太这么疼你,听见这话岂不要寒心?”

林黛玉却是气的拍桌子:“我就知道是她,她不喜欢我,见老太太疼我,不好做什么,就作践你们!她是娘娘的亲娘,娘娘自然听她的,若是以往就罢了,如今叫妹妹公然受辱,这断断不能忍让。”

林宛如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王夫人,继而恍然大悟,是了,有金玉良缘那回事,王夫人自然更喜欢自己的亲外甥女薛宝钗。

而林黛玉虽是贾母的外孙女,却和她没什么血亲,若是娶儿媳妇,自然更偏向薛宝钗,如今林黛玉吃住在贾府,贾母又是这么疼爱,大家都看的出来贾母亲上加亲的意思,王夫人想必也明白。

她估计是想赶林黛玉走的,可贾母这么疼黛玉,为了这事惹得贾母不高兴也不值当,可是林宛如和沈姨娘却是可以作践的,林黛玉又是小心眼的性子,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受委屈,定然堵着一口气要搬出去住,到时候王夫人岂不遂了愿,还伤了贾母的心,叫贾母不再疼爱林黛玉,这一石二鸟的主意打的倒是好。

林黛玉不能受气,林宛如却思虑的周全,道:“姐姐难道要为了这事认真和贾家生分了?若是认真生分了,咱们林家的家产可还在贾家手里握着呢,姐姐可有把握讨回来?若是讨回来,那就是和贾家恩断义绝了,姐姐可做得到?若是不讨回来,贾家巴不得咱们一气之下一走了之,那咱们家的家产正好便宜了他们,姐姐想想,还要搬出去住吗?”

林黛玉先是一怔,继而脸上浮现起悲哀之色

来:“这都是我无能罢了,走不得留不得。”说着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林宛如叹了口气,安慰她:“姐姐别生气,今天的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清楚,不过是姐姐的猜测罢了,万一姐姐想错了呢?这一场气不是白生了?”

正文 第十二章 风刀霜剑(四)

林黛玉抽抽噎噎道:“妹妹莫要安慰我,究竟如何我自己心里明白,是我对不住妹妹,若不是因为我,妹妹也不能受这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