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妮妮蹙眉,“我为法师,什么样的诡异之事不曾见过,你说便是。”

老苍头躬着腰,两手抄在袖子里,垂着头道:“发病时便有虫子从男人的子孙根里不停的爬出来,会发生巨人观,法师可知巨人观?”

她是和鬼打交道的,见尸便是常事,如何不知巨人观,便点了一下头。

“这等瘟病如何不令人毛骨悚然,原我还劝说我们老爷莫要住进来,我们老爷便说他一生清正不畏瘟鬼,说什么也不听,毅然住了进来,谁知老天爷到底偏疼我们老爷这样的好人些,这都住了半个月了果真没有瘟神上门,真是天地有正气。”

“天地有正气”这五个字已经成了许多信奉贾琏的信徒们的口头禅了,和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是一样的令人心安。

张妮妮紧皱黛眉,冷声道:“这可不像一般的瘟病。”

牢房就在县衙后头,走县衙后门最近,因此不一会儿张妮妮就随着老苍头进了大牢。

凡是牢房,便是阴暗肮脏的,可是这里却显得干净,布置上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华丽感,四面开着气窗,气窗上有光,论理气窗上的阳光应该能射进来,然而事实上却是那些光犹如射在了胶态玻璃上全部都被反射了出去。

因此,若是普通人会感觉到阴冷,而开了天眼的张妮妮却看见了浓郁的血煞之气和死气,以及游离穿梭在空气中的极为艳丽的灵线。

有些花很艳丽,会让人觉得漂亮和倾心,而此处那些艳丽的灵线却让张妮妮感觉到了极致的诡异和不详。

按理,牢房中应该还有鬼气,甚至在墙角,刑具旁可能蹲着鬼魂,可是此处却没有。

阿福也是开了天眼的,当他跟在张妮妮身后双腿迈了进来,空气中游离的艳丽灵线蓦地就朝他涌来。

阿福惊骇,便要祭出符篆,那些灵线却像猫咪一样围着阿福转悠了一圈之后轰然散开,像是畏惧。

阿福捏着符篆的手冒出了一层湿汗,“师姐,你看见那些艳丽诡异的灵线了吗?”

“嗯。”张妮妮道:“不是鬼物。”

阿福喉头滚动,满头冷汗的道:“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可能是恶灵,可又和普通的恶灵不同,如果是普通的恶灵,我不会害怕它们,它们根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不会产生畏惧。这里的恶灵发生了异变,师姐,我不敢吞吸它们,我怕、我怕自己也得巨人观的病。”

“怂包,把正气歌默背十遍。”一边说着张妮妮就往阿福背上拍了一张保命符。

“是!”阿福立即不再说话,一边跟着张妮妮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默诵正气歌。

越是往里面走,艳丽的灵线越多,直至张妮妮看见被关在牢门里的女囚们,艳丽的灵线手牵着手,绕着她们旋转、跳跃,像是再跳一支欢快的祭祀舞。

张妮妮把目光从灵线上抽离,打量双眼麻木的女囚们,发现她们的脸、脖子和囚服都很干净,最关键的是她们都有几分姿色,甚至有几个可以算得上大美人。

忽然张妮妮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如果给她们换上锦绣华服,这里就不像地牢了,而像是…青楼。

这个想法乍然进入脑海张妮妮的脸就一下子冷凝愤怒了起来。

“妮妮。”魏文羡得知张妮妮到了从里头迎了出来。

张妮妮抱剑一礼,询问道:“世伯,这些女囚果真都犯了罪?她们又是犯了何罪?”

魏文羡已是满头斑白,满面皱纹,闻言就道:“据此县主簿说,她们的卷宗都被‘偶然’一场火灾烧毁了,可据我审讯出来的口供看,她们似乎都是被冤枉的,主簿胥吏捕快们和县里富绅勾结,陷害她们入狱,把她们当成了青楼女子使用,一面满足自己的兽\\欲,一面赚取暴利,有些外地来的富商若有特殊癖好的,一夜之间就能死好几个。

就在前夜,他们怕我揭穿他们的禽兽勾当派人刺杀我,亏得我身边有四位陛下分派下来的禁军高手这才逃过一劫,我意识到这个县已经从上到下腐烂透了,便拿出陛下的金牌调来了护卫军,现如今应该已经把涉案人员都控制住了。

妮妮你快四下里瞧瞧,这女牢里可是有古怪?”

魏文羡带着张妮妮在牢房里慢慢走动,“妖鬼之事我经历的多了,便大胆猜测县衙和县里富绅巨人观瘟病的起源应该就在这女牢里。此县汉苗混居,贫穷愚昧,从县丞到胥吏已没有人心,行如牲畜,从我得知的消息看,以女囚为妓的现象已存在了十年之久,十年中女囚伤亡、被虐待致死的该是数不胜数,没有人为这些女囚声张,日积月累的怨恨和绝望之下滋生出一些复仇的诡灵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妮妮道:“世伯所料不错,这牢中滋生的是恶灵,恶灵发生了异变。既是恶灵便是以恶念为食,若想除掉此灵,先断其粮,还请世伯先还这些女囚们一个公道,让她们重见天日,不再生怨恶之念。”

魏文羡看着两手扒着栅栏,头挤出来纷纷朝他媚笑的女囚们,叹息道:“妮妮你看到了吗,她们已经被恶灵支配了,想除掉不容易。”

张妮妮冷笑道:“当着她们的面斩杀那些畜生如何?又或者把那些畜生一个个都逮进来和女囚关在一起,我敢说不出一个时辰,畜生们都会发生巨人观。而那些已经发生了巨人观的畜生们,应该都是欺辱过女囚们的,这瘟病就是这样传播出去的,是不是?”

魏文羡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已经不言而喻。

“没有证据。”魏文羡一生清正,判人有罪时必然要人证物证具在,就这样把他们都抓进来这和他的准则不符。

张妮妮一点面子不给,冷冷道:“既如此,世伯慢慢寻找证据吧,此灵我没有办法,告辞。”

自从贾琏闭门不出之后,魏文羡和张妮妮是常打交道的,早知此女貌若天仙,心冷如铁,忙忙道:“侄女乃是天师亲传弟子,玄法精深,若连你都不能除掉此灵,旁人更无可能,长此以往,使此恶灵做大,必会酿成大祸,便请侄女看在牢中这些可怜女子的份上,万万不能袖手旁观。”

张妮妮回眸冷笑道:“办法我已经说了,世伯随意。”

魏文羡道:“也罢。我心知那些陷害女囚们的证据在得知我来此地上任之后都被那些畜生销毁了,想重新找回已是不能,不若老夫也聊发少年狂一回,以嫌疑犯的罪名将他们全都抓进来。”

张妮妮缓和了情绪,淡淡道:“世伯放心,这恶灵因这些女囚们的怨恨绝望而生,必然也只会针对那些畜生,若心存正气万恶不侵。”

魏文羡下意识的道:“天地有正气。”

张妮妮失笑,她本就生的好,这一笑便有三分倾城之味,抱拳回道:“天地有正气。”

阿福早已看痴了,站在一旁傻笑。

张妮妮以玄鞘打了阿福的脑袋一下,冷声道:“既是恶灵便都是你的点心食粮,想法子吞吸。”

阿福连忙点头,“师姐的法子就是极好的。”

一朝首辅做县令,本就是大材小用,魏文羡很快就把涉案的畜生们无一遗漏的全都抓了回来。

当把畜生们投入女牢,女牢里游离的艳丽灵线就疯了,疯狂涌入女囚们体内,女囚们刹那都变成了女妖精,媚态横生,空气中像是被喷洒了浓郁的催\\情水,畜生们饥渴难耐露出了本性,纷纷扑向女囚,女囚们大声的娇笑,身体柔软无骨,以自己的身体成就了阿鼻地狱。

艳丽的灵线们欢快极了,借由身体的接触而从女囚体内游入畜生们体内,一个时辰以后当张妮妮魏文羡重新打开女牢的们,牢笼之中巨人观泛滥,触目惊心。

而女囚们却反映各异,有的双眼麻木状似木偶,有的啼哭嚎啕,还有的撞墙而亡。

张妮妮抿着冰冷的唇,走过去,一扇一扇踹开了牢门,“从此以后,你们自由了。”

空气中的艳丽灵线在往一处聚集,慢慢的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虫子,一忽儿又组成了一个纤细的女子之躯,它们像是在表达什么,可是没有人知道。

这时双眼麻木的女囚从牢里走出来,道:“这里曾关了一个苗女,那女子极美,据说是被自己的丈夫一两金子卖进来的,苗女性烈,打从进来就没屈服过,闹黄了许多生意,惹恼了许多富商,后来主簿就带来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那男人比畜生都不如,把牢房里所有的刑具都在苗女身上试了一遍,苗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吊着一口气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她被架上木驴的时候她就炸开了,尸骨无存,牢里到处都是她的血丝。”

女囚呵呵笑了一声,“打从那时候起畜生们就会得病,一开始只是一两个,后来凡是沾染我们身子的嫖客也会得病,我便明白了,苗寨擅蛊,那自己炸开的苗女,她在复仇,第一个死的就是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是这里的常客,最喜欢往我们那私密之处滴蜡油,那日他点了我,完事之后我亲眼看见他,好多虫子从他七窍里爬出来,哈哈,真畅快,我便日日诅咒,我便联合牢里的其他人一起诅咒,我们便诅咒畜生们都和那个人一样,死时一定一定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

女囚一面说一面朝外面走去,当她抬起一只脚踩在门槛上,阳光洒了一半在她身上,她就一头栽了下去。

护卫在外头的禁军连忙上前查看,就得出了一个结果——气绝而亡

后来,那些被接出女牢的女囚们没有一个活过一个月的,除却因身体上的伤痛而死的,全都自戕了。

她们还是不够强大啊,从地狱里终于爬了出来,可却没有爬出人们的流言蜚语。

后来,魏文羡在整理《渡鬼集》时便把此章命名为——血雾鬼蛊

——

日出东方,红艳似火,官道上一辆马车辚辚驶过,驾车的是一个白胖如汤圆的男子,此时正一边挥舞马鞭一边打饱嗝,“师姐,我吃撑了,有点消化不良。”

“没出息。”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张妮妮睁开眼冷嘲,“还不如小时候聪明了,把‘恶灵’封在符篆里,日日攥在手心里像小狗一样舔来舔去。”

阿福笑嘻嘻道:“那是师父扔给我的仇女恶灵,你别说,至今为止最美味的就是那种恶灵了,什么时候我亲手抓一只就好了。”

张妮妮蓦地就失了神,喃喃道:“师父啊。”

阿福双眸黯然,试探着问道:“师姐,如今师父已经去了,我乍着胆子问你一声,你是否喜欢师父?”

“嗯。”

阿福心上一疼,两眼里泪花乱转,“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种喜欢吗?是、是既见神祇,旁人都是凡夫俗子的喜欢吗?”

“嗯。”

阿福“哇”的一声就嚎哭了起来,张妮妮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阿福哭道:“我永远都比不上师父。”

张妮妮白他一眼,“你难道是现在才有的觉悟吗?”

阿福摇头,使劲摇头,回头泪眼汪汪的看着张妮妮认真的道:“师姐,我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你吗?直到你遇见第二个师父一样的人我就、我就离开你。”

张妮妮把一团手帕糊他脸上,冷声道:“不可能,师父就是师父,没有第二个师父。”

阿福愣了愣,忽然开心起来,“那我就一直跟着师姐,咱们行游天下,一辈子不分开。”

“嗯。”张妮妮唇角微弯,从夹层里翻出了一本话本随手翻阅起来。

“哦,师姐答应了,我好快活,驾!”

“师姐,我陪你,咱们追寻到轮回的尽头去看望师父。”

“哦。”

“师父会在那里吗?”

“也许。”

“师姐,下次咱们送鬼轮回的时候就写师父的名字吧,我猜师父一定会驾驶青铜车,从彼岸花路上来看我们的。”

“嗯。”

“麒麟儿来信让咱们十月回家给他过生辰,师姐,回不回?”

“不回。”

“麒麟儿会哭鼻子的。”

“装的。”

山花烂漫,那远去的马车上传来絮絮的说话声,一个快活,一个淡漠,一问一答,倒也没有穷尽时。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04章 以假当真一生情深

天上起了火烧云, 映照在雪白的窗纱上,把屋内烘染成了红琉璃世界。

梳着妇人头的平儿坐在珍珠帘外, 手里一边绣着抹额一边守着在里头熟睡的王熙凤。

忽的听见王熙凤“惊厥”了一下, 平儿忙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拨开珍珠帘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查看,便见一张蜡黄的脸上, 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凤眼紧紧闭着,搁在身侧的两只手死死捏着, 像是在和什么恶势力做斗争。

平儿猜测着是做梦了,不知梦到了什么才让她这样紧张,可实在不忍心叫醒,要知道自她确诊为脑疾, 现如今只靠那令人沉眠的汤药才能入睡, 随着时日愈久,每日所需汤药的分量愈重,到了今日那汤药竟隐约有失效之危, 今儿吃了浓浓一大碗将将睡了,平儿望着王熙凤骨瘦如柴的手腕子,两个眼圈登时就红了,心里想着, 她好容易睡着了,不用再受头疼的折磨, 我如何忍心把她弄醒,且让她睡, 哪怕她此时正在做噩梦,也好过醒来被脑疾折磨的生不如死。

却说王熙凤,不知怎的,魂魄晃悠悠就进入了自己的梦中,她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为何这梦境如此真实。

“…夜叉婆,今日索性豁出去了,我先把你捅死了,我再抹脖子自尽,老子一命陪一命,再不受你的磋磨!”

披头散发的“王熙凤”回头一看,见贾琏果然拿着寒光森森的长剑追过来了,顿时吓的三魂散了七魄,一面哭一面逃,“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

可怜“王熙凤”往日里那样一个风光威厉的人物,今日就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丈夫追的狼狈似狗。

多少仆妇下人躲在一旁看热闹,让“王熙凤”处心积虑攒了那么多年的威势荡然无存。

魂魄王熙凤气的了不得,恨的咬牙切齿,奈何口不能言,直憋屈的满心冒火,一跺脚就飞了起来,随着那个狼狈不堪的“王熙凤”进了荣庆堂。

到了老祖宗跟前魂魄王熙凤弄清了前因后果,原来这贾琏和仆妇鲍二家的在“王熙凤”的床上偷\\情被“王熙凤”捉个正着,“王熙凤”躲在窗外偷听,乍一听见这对奸\\夫淫\\妇合谋咒她死,好扶持平儿为正妻,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就闹大了起来。

魂魄王熙凤听完那还了得,比跪在蒲团上认错的“王熙凤”还要恼恨欲狂。心里想着,我的丈夫,背着我和一个淫\\妇一块咒我死,他究竟是有多恨我?!往日里哪怕我有一万个不好也总有一个好处吧,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到了我沦落的连一个又脏又臭的仆妇都不如了?!

贾琏,贾琏,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绝不是我的丈夫!

魂魄王熙凤气的几欲吐血,头疼欲裂,就在这时魂魄王熙凤被吸进了跪在蒲团上那个“王熙凤”的身体里。

魂魄王熙凤吓坏了,四处敲打这具肉壁,大声的呼喊,不甘心的怒嚎,“放我出去,我没有这样的丈夫,这个无耻混账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绝对不是我的天师爷!”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叫始终出不去,就这样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度过了一生,终究和这个无耻混账、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屋里拉的、无情无义的男人成了一对怨偶。

此刻,她正经的婆婆邢夫人、她的姑妈王夫人高高坐在上头,贾琏坐在侧边,而她凄凄惨惨的跪在地上,眼睁睁是个三堂会审的局面,她知道,她治死尤二姐的事情发了。

她更知道,因自己下\\身沥血不止,病入膏肓的缘故,以往她掌家时得罪的那些人都来推墙了。

她还知道,多少人都眼巴巴盼望着她去死呢,尤其是那个恨她入骨的男人,她的丈夫贾琏。

“毒妇,买通胡君荣给尤二姐乱下虎狼药,使她流了成型的男胎,做小月时又撺掇秋桐到她窗下哭骂,让二姐伤身又伤心,心灰意冷之下吞金自尽,你认不认?”贾琏长眉一竖,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今儿认不认也由不得你了,更容不得你狡辩,我已是把胡君荣逮住了,现就在窗外等候和你对峙呢。”

不待王熙凤说话,贾琏“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往前一迈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满室寂静,王熙凤的脸歪到了一边,唇角登时破裂流出了鲜红刺目的血。

王熙凤双眼含冰,顶着五个指印浮肿的半边脸蓦地瞪向贾琏。

贾琏掐腰冷笑,“怎么,你还要吃了我?心黑手辣的贱妇,不查不知道,我这一查才知镇日里陪我睡的女人是个什么东西,毒蛇毒蝎子和你一比哪怕还善良呢。”

贾琏狠狠一口唾沫吐在了王熙凤脸上,随后一拱手对着上面的邢夫人和王夫人道:“这毒妇是不能要了,我要休妻,请两位夫人给我做主。”

王熙凤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垂着眼皮淡淡道:“如今她正经婆婆在这里坐着呢,我做不得主。再者说这是你们这一房的事儿,不归我管。”

王熙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夫人皱眉,“你笑什么?”

“无耻贱妇,你竟还有脸笑,我非休了你不可!”

王熙凤再也忍不住,踉跄站起,哈哈大笑,倏忽笑声戛然而止。

“我笑自己,机关算尽自以为聪明,殊不知成了亲亲姑妈手里的枪;我笑自己,原以为自己是府里最聪明最有手腕的人物,如今才知满府上下唯我王熙凤最愚蠢;我还笑自己,头顶上有夫纲一层,婆纲一层,族纲一层,自以为心机了得能把夫君婆婆宗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到头来终究没有逃过,我这条命挣扎了一辈子,还是被你们攥在了手心里;我更笑自己,当满府上下都在安享富贵尊荣之时,我一个被层层枷锁困在后宅的女人竟还想着力挽狂澜,替千疮百孔的贾家寻出路。哈哈,贾琏。”

王熙凤一把抓乱自己的发髻,满脸带笑,上前去就给了贾琏一巴掌,贾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毫不留情的把王熙凤一把扇倒在地,如此还不能解气,抬脚就踹,偏照着她的腹部狠命的踹。

王熙凤曾因积劳成疾流掉了一个六个月大的男胎,打那以后就坐下了病根,下\\身时常沥血,如今被贾琏这样一踹,她青色的裙子很快就被染红了。

可是此时,谁也没有看见,又或者哪怕上面坐着的邢夫人王夫人看见了也装做看不见。

丈夫教训犯了大罪孽的妻子,正经婆婆,亲亲姑妈都是不敢管的,不想管的。

“二爷!”王熙凤猛的抱住贾琏的腿凄厉的一声惨叫。

当她仰起头,望着恨她欲狂的贾琏,状似厉鬼,“你是为了尤二姐那种水性杨花的淫\\妇恨我吗?可你不知,我心里同样恨你欲死!若非你死了,我成了寡妇就只能像李纨那样过日子,我绝不会忍你至此。打从那年你背着我和鲍二家的在我的床上咒我死,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可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立身的根本,所以哪怕我心里那么恶心你还是要讨好你,可是琏二你知道吗,每当你亲近我的身子时我的心里就恶心透了。”

贾琏大怒,挣脱出脚来,回身就把挂在墙上的佩剑扯了下来,“贱妇,我杀了你!”

眼看夫要杀妻,上面的邢王两位夫人立即变了脸色,一叠声的喊人进来拉架。

“好汉不吃眼前亏,奶奶快走。”趁乱平儿就来搀扶王熙凤。

王熙凤呵呵两声,摸着平儿的脸道:“我心知他是要扶你为妻的,可你要是觉得你苦尽甘来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死后,这满府上下的劫难也就来了,若想得个好结果速速离了这火坑才好。”

话落,王熙凤就把平儿甩去了一旁。

“贾琏,那年你持剑满院子追杀我时就是真心的,如今你得了我的把柄了,还不快来捅死我更待何时?!”

王熙凤这么一激,贾琏顿时怒气上脸,也不知在这般混乱的情况下是谁推了贾琏一把,便见贾琏蓦地瞪大眼睛,手里的剑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噗”的一声就刺进了王熙凤的心窝。

血,登时就溅了出来,丫头婆子夫人轰然嚎叫,“杀人了——”

“杀人了——”

贾琏的脸也白了,惊慌撒手,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两股颤颤,浑身发冷。

血,溢了王熙凤满嘴,她一开口笑满嘴都是血牙齿。

一步、一步,王熙凤摔倒了,可她留着一口气还是爬到了贾琏脚边,扶着他的小腿一点一点趴伏在了他的膝盖上,歪着头对他笑,一咧嘴就有血流出来浸湿了贾琏靛青的绸衫。

贾琏俊俏的脸雪白,望着王熙凤歪头的血脸一动不动,浑身僵硬,良久后,倏然惨叫。

像扒拉臭虫一样把王熙凤的尸体扒拉到一边,跳起便逃,惨叫似疯。

便在此时,梦醒了,躺在罗汉床上脸色蜡黄的王熙凤蓦地睁开眼,只觉嘴里腥甜发痒,蓦地一声咳嗽就喷出了一口血来,只觉心窝真的被冷剑捅了一下一样。

一直守在旁边的平儿见状登时吓坏了,忙手忙脚的上前服侍。

“奴婢马上让人请大夫。”平儿哽咽道。

“不、不必。”王熙凤一把拉住平儿的手,倚在金钱蟒大红靠枕上,缓了缓才流畅的开口道:“平儿,我知道我的寿限到了。”

平儿急的眼泪直掉,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想来想去竟没有一句可用,因为王熙凤的病情她是深知的,大夫也说怕就是这几日了。

“来,坐下,咱们说说话,笑起来,我可不爱看人丧气哭啼的脸。”王熙凤笑着拍拍床沿。

平儿抹抹眼泪坐了半个身子,忙忙的赔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王熙凤笑道:“生死寿夭本就是平常事,这话是咱们天师常说的,身为天师的家人咱们都得看开些。”

平儿忙忙的点头,一眨眼就掉下两串泪珠来,又忙不迭的擦去,赔上一张难看的笑脸。

“近来我因着头疼脾气暴躁了不少,撵的人都不敢到我跟前来,我也许久不曾听到外头的新闻了,这会儿我的头像是忽然一下子清明了,前所未有的舒坦轻松,你可有什么新闻告诉我的,等晚上我说给天师听。”

遂,平儿搜肠刮肚的说了些亲戚们的近况,一主一仆闲话家常,不一会儿王熙凤就睡了过去。

平儿见状连忙闭嘴,给王熙凤掖了掖锦被就轻轻的走了出来。

——

荣禧院,廊下有个凉亭,自贾琏闭门不出以后便是贾琏专属的地方,只有王熙凤可随时进出,偶尔贾麒麟会被叫进去接受教导。

亭中,布局温馨,长案上总是有时令鲜花鲜果,此时王熙凤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闻着果香花香时不时的歪头看一眼旁边的躺椅,那是贾琏的躺椅,每天深夜他都会出现,他喜欢听她说那些家长里短,她也喜欢和他说这些,偶尔他也会和她说些鬼故事,还总会提前说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引人发笑。但她知道,他说的鬼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倏忽,暖风吹来了特别的花香,她知道他马上就该出现了,可这次不同的是,她隐约在夜幕上看见了血红的花,那花儿一簇一簇绵延不尽,似火如霞,幽幽颤颤,铺垫成了一条路,在路的尽头驶来了一辆青铜马车,那架车的人不是贾琏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