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她难道还要与皇帝讲什么气流?窒了一下,红绣笑道:“其实就是学他们的海东青嘛。红绣曾经想,人飞不起来,就是因为没有足够大的翅膀,所以借着今日机会姑且让叶大人试一试,想不到还真成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望着红绣,随即释然一笑,反正那个三角形的“翅膀”已经被秘密送往工部,且今日红绣的表现出色,并未将“翅膀”的制作方法透露给不该知道的人,仅是叶潋清一人知晓原理罢了,算她聪明,他便不介意她的敷衍了。

红绣见皇帝并未追问,松了口气,笑道:“再说第三个吧,其实红绣当时怕的要死,生怕老虎发威,将我给吃了,不过,民女的帕子上沾了好友特制的**,老虎吸入之后已经晕头转向,药效未过,我也出了笼子,这才有惊无险。”

“**?”皇帝诧异的望着红绣,随即板起脸来:“你进宫来,身上还带着涂了**的帕子?”

“额…”

红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被青石砖隔的生疼也顾不上,叩头道:“请皇上赎罪,前些日民女在好友婚宴上被行刺,想来陛下也是知晓的,自打那日以后,我那位好友便配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药,让民女带着防身的,今日太皇太后召见,民女更衣的时候竟然忘了将贴身放着的帕子拿出来,实在不是成心,还请皇上赎罪。”

皇帝低着头,瞧着月光下跪在地面上素白淡雅的女子,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原来世上还有让你诸葛红绣害怕的事?今日见你去撩拨猛虎,朕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起来吧,朕不追究就是。”

红绣暗自翻了个白眼,她紧张兮兮的都冒了冷汗,想不到皇帝是故意消遣她。起身堆笑道:“多谢皇上,民女就知道您是位明君。”

“得了,少给朕戴高帽子。天色不早了,你就在太后这儿歇着,明日朕遣人送你出宫。”说到此处,皇帝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随即道:“你身子骨要紧,朕不多留了,你自便吧。”

“是,民女恭送皇上。”

红绣简直受宠若惊,跪地行礼,直到皇帝的身影走远,她才爬起来,想着今日的经历,感觉如同梦境一般。

红绣并不认床,在太后的永慈宫中她已然能睡的香甜,只不过今日进宫来参加月夕晚宴,并没有在这里住下的计划,所以她吃的那些药丸和药膳均没带来,本想着一顿不吃也没什么,睡得晚一些特无碍,想不到第二天清晨起身,左肩头的伤口却疼的厉害,人也乏力的很,提不起精神。

咏梅奉太皇太后的命令来伺候红绣洗漱,动作轻柔熨帖,见红绣脸色难看,许是怕沾上是非,也并未去宣太医,仅是为她上妆,佯作瞧不见罢了。太皇太后又赏给红绣一金丝楠木的小巧匣子,里头仅是一些珠翠头面,红绣谢了恩,这才随李公公乘轿出离开永慈宫,一路来至于皇宫侧门。

“红绣儿姑娘,咱家就送您到这儿。昨儿个皇上已经命人去给商府送了信,宫门外那辆马车,许就是商府派来接您的。”李公公面对红绣,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红绣笑着还礼,将手上戴着的金镏子退下来暗地里塞过去:“李公公,这小玩意儿给您喝口茶,今日一别,往后许还有见面之日,您多保重。”

李公公眉开眼笑,不动声色的将镶宝石的金镏子收好,“红绣姑娘慢走。”

红绣与李公公寒暄过后出了宫门,马车后头乱转悠的商福全立即小跑步过来。

“红绣姑娘,三少爷一大早就领着奴才在这儿候着了,今日出门,坊间传遍了您大展威风,将来显摆的北冀国使臣挫了个底儿朝天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商福全与红绣混的熟了,说话也不在诸多顾忌,有疑问就直接问了出来。

车帘一挑,商少行一身鸭卵青色的素淡长袍,乌发尽在脑后随意梳成一束并未梳冠,正对着她微笑招手。

红绣也是一笑,笑着走了过去,在晨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笑容温柔。

“三少。”

商少行伸出手,“怎的脸色这么差?”

红绣也未介意,拉着他的手踩着脚凳跳上马车,在他对面坐下,疲惫的道:“昨日进宫匆忙,没带洛寻配的药,晚上又折腾到子时,太过紧张了吧。”

商少行闻言脸色变的难看,“没带姬兄配置的药?我看你的丫头也该好好管管了。”说着将背后的靠枕给红绣垫在身后,他长臂绕过红绣娇小的身子,二人并未有过多的接触,红绣却闻得到他身上的药香和松柏熏香的清淡香气。

“三少,别紧张,不过是一顿没吃药,回去补回来就是。”

“傻话,姬兄曾说过,你的毒解了,可你的身子也伤了,需要好生调养,你不按着他的单子去做,身子怎么能好?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有好身体就好好的珍惜,这般糟害怎么成。”

商少行唠唠叨叨一堆,将扶着红绣躺在马车上,体温略低的大手探探她的额头,见她略微有些发烧,脸色更加难看。

“福全儿,紧着赶车到姬神医的莫来求去”

“是,少爷。”

商福全听命,马车缓缓驶动,红绣侧躺在扑了柔软兽皮的马车上,疲惫的闭上眼睛,她自己都纳闷儿,从前在外院做活,冬日里连棉衣都穿不上,还不是健健康康?今儿个不过是端了一顿的药丸药膳,加上夜晚熬夜罢了,就让她疲累难受至此,看来古代的毒药还真是厉害,后遗症太强。望着商少行关切的眼神,红绣又有些心暖。三少爷到底还是她同一战线的战友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原来后遗症这么强

也许是太过劳累,再也许是商少行马车上柔软的兽皮太过温暖,红绣直觉脑袋昏昏沉沉,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此刻就算是有人挥刀砍她,她恐怕都没力气躲开。她从未觉得如此累过,闭上双眼不多时,便被拉入沉重的黑暗中去。

商少行盘膝坐在红绣身旁,帮她掖了掖身披的外袍。见红绣脸色难看,平日红润的嘴唇也失去血色,心中不免升起一股烦躁。他自认沉稳性子,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在红绣身上失去了本性,掀开车帘沉声催促道:

“福全儿,快点。”

“是,少爷”

马蹄翻飞,车轮与青石砖地面发出骨碌声音。商少行只是沉默的望着红绣,不时的用体温略低的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发现她仍旧低烧不退,商少行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商福全被自家少爷紧张兮兮的模样吓坏,生怕红绣有个万一,将马车赶的飞快,本来一刻钟的路程愣是让他缩短了一半的时间。到了“莫来求”门前,商少行手扶车壁稳住身子,见如此摇晃红绣都没醒过来,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福全儿,去敲门,叫姬神医。”

掀了车帘偏身跳下来,将已经熟睡的红绣从车内抱了出来。

商福全愣愣的看着旁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竟然能抱得动一个大活人,想伸手帮忙又怕逾矩,迟疑一下,才撒腿如飞的奔进了医馆大门。

“红绣,红绣?你醒醒。”

商少行低头望着靠在自己臂腕上安静沉睡的女子,柔声呼唤。可红绣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一般。让商少行想起那日红绣身中袖箭,九死一生的一幕。

他心中纷乱,理不清头绪。心中的恐惧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蔓延,见血封喉这种剧毒,若不是红绣好命识得姬神医,今日她都可以烧头七了

商少行便觉得背脊上寒毛直竖,他久病多年,深知听从医嘱有多麽重要,更何况还是解见血封喉这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剧毒,若是红绣真因为没有按时吃药用药膳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冤枉。

苏青来通报的时候,姬寻洛正对平躺在床榻上赤luo着上半身昏迷不醒的诸葛言然施针。诸葛绿绮身着石榴红色的褙子,长发挽成十字髻,担忧的望着兄长。

“师父,商少爷带红绣姑娘来了,红绣姑娘昏迷着。”

“什么?”姬寻洛手中的金针一抖,险些扎歪了,但他立即恢复过来,出手如电的快速施针,头也不抬的吩咐,“带他们到东厢去,我马上就到。”

“是,师父。”

苏青退了下去,诸葛绿绮的面色也难看了几分。于红绣,她是恨的咬牙切齿的,若不是她从中搀和,她的婚礼又怎会变成坊间笑谈?

但是对于姬寻洛,她是感激的,虽然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她对这种坦率的男人甚为佩服。

姬寻洛与她成亲第一日便与她言明,他不能与她圆房,因为他心里有喜欢的女子,但是既然娶了她,他便会好好待她,会想尽办法补偿她。

诸葛绿绮其实也乐得如此,她对姬寻洛本也无情,他不强迫她,她还松了口气呢。不过听到他这么说,她除了恨红绣更甚之外,其余的皆是对姬寻洛坦荡胸怀的敬佩。

“夫君,你去瞧瞧吧,兄长这里不是一时半刻能好的,他昏迷许多时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红绣那许是着急的。”

“嗯,我知道,你稍坐,有事就吩咐下人。”姬寻洛站起身来,将金针收好,为诸葛言然盖好薄被,他们夫妻二人从成婚到如今一直相敬如宾,除了表面上他需做出与诸葛大小姐恩恩爱爱以堵杜氏的嘴之外,其余倒也同样自在,没什么变化。

二人对视点头,姬寻洛急匆匆的奔出了西厢,刚刚踏入东厢的院门,正好看见商少行抱着红绣的背影。

姬寻洛心里一紧,施展轻功上前拦住商少行,抓住红绣手腕诊脉,姬寻洛阴沉着脸望着此刻靠在商少行胸口上呼吸平弱的红绣。待看清脉象,怒极的将红绣抢到自己怀中抱着,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劈头盖脸的数落:

“三少,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仔细照顾她,就把她照顾成这样?”

商少行抿了下嘴唇,并不推卸责任,只是道:“昨日太皇太后宣她入宫参加月夕晚宴,留在宫里过的夜,昨晚和今早皆没用药。”

姬寻洛将红绣放在床上,到书案旁龙飞凤舞的写了张药单,抬手扔给苏青:“去抓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凉温了端进来,快”

“是。”

苏青抓着药单急匆匆退下了,姬寻洛又回到床沿偏着身子坐下,从怀中掏出黑漆的针盒,将银针取出,快速为红绣施针,沉默了半晌,才道:

“三少,你许是不了解见血封喉的毒性,此种毒药之所以称之为见血封喉,是因为它可以瞬间麻痹人的心脏,心跳没了,人还活成吗?当日红绣中毒,我用了自南疆采来的奇药拖延时间,虽然后来毒解了,可你知道那种强心的药物对她的心脏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后来解毒的药,又会对她五脏六腑有多少损伤?我给她开的将养方子,是一顿都断不得的。你是他的未婚夫婿,为何不能好好盯着她?既然会娶她,为何不好好待她”

姬寻洛的一番话,并未如旁日对商少行不满时候带着怨怼,那最后一句“既然会娶她为何不好好带她”,让他几乎分不清是对着商少行说的,还是对他自己。

商少行似乎明白他的感受,叹了一声,道:“姬兄,昨日红绣进宫去,谁也想不到她会留在宫里一夜,你未曾出门,或许没听到坊间的传言,红绣在宫里许是有所奇遇,也可能是累到了。此次的确是我的疏忽,还请姬兄尽力医治,我定会注意盯着她,不会再有下次。”

姬寻洛第一次知道商少行也是如此好脾气的,回头审视的望他一眼,商少行也坦然的回望。两个俊美男人在彼此眼中察觉到同样的信息。商少行坦荡,姬寻洛苦涩,一时皆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药来了。”

苏青的到来打破二人的沉默。

姬寻洛回过神,不发一言的接过药碗,单手扶着红绣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红绣,醒醒,红绣?”

红绣觉得这一觉睡的无比舒服,难得她不做梦,什么都不想,就是那种单纯的沉入黑暗之中,特别的解乏。

张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美人脸,红绣诧异的眨眨眼,愣了一会才微微一笑:“洛寻。”

“嗯。先把药喝了。”

姬寻洛声音柔和下来,将药碗递到红绣嘴边。

红绣坐直了身子,接过碗,苦药入口,迷糊的神志霎时间清醒。

“我怎么在这儿?”

左右环视,这里似乎是“莫来求”的厢房,在瞧着商少行与姬寻洛二人难看的脸色,红绣立即了然。歉然一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紧着将药喝完。”姬寻洛盯着她的药碗催促。

红绣苦着脸,但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还是屏息将苦药饮尽。商少行将苏青刚刚端进来的茶水递给红绣,道:“漱漱口。”

红绣笑着接过喝了个干净,见二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奇怪的道:“你们怎么了?”

姬寻洛叹了口气,他怒极了可以训商少行一通,对她却怎么都凶不起来,只能柔声道:“红绣,自个儿的身子要爱护,我开的方子你必须连着吃才有效果,现下月夕评比结束了,你也可以松快松快,趁着这段时间好生将养。你才十五岁,若是落下病根可不是砸我的招牌?”

“是,我省得。”红绣认真的点头。

姬寻洛又道:“回头我将你用的药都练成药丸,给你随身带着,若是有个意外状况你没工夫熬药吃药膳,就服药丸,总比不吃药好得多。”

红绣点头,偏身下了床榻,穿好绣鞋,一边提鞋,一边淡淡的问:“这药我得用多久?”

姬寻洛蹙眉,“至少三年吧。”

“三年?”红绣苦笑,还好他没说让她吃一辈子。

姬寻洛桃花眼中闪着晦涩的光,“三年已算是少的了,期间你还要听我的安排,不能出现半分差错,否则吃个五年十年的,到时你血液里流的恐怕都是药了,所以你须得听我的话,我会时常检查你有没有按时吃药,红绣,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若是你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想我会在你的药里多加一位黄连。”

红绣打了个寒颤。现在的药味道已经够难吃,再加黄连…

“那我还是痛快点死了吧。”翻了个白眼,红绣躺回榻上将纱被拉过头顶。

姬寻洛与商少行哭笑不得的对视一眼,原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有怕的时候?

“师父,师父。”门外苏青略微急切的声音传来。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姬寻洛不悦的回头。

苏青看了眼床上苍白的美人,迟疑道:“刚才外头来人报,说是您岳母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姬寻洛此刻无比尴尬。他深知红绣与杜氏之间的重重深仇,连翘生前待他也是极好的,她死的的确冤枉,而背后的刽子手正是他的岳母大人。这样复杂的关系,时常让他左右为难头痛欲裂,好在不论是红绣还是诸葛绿绮,都没有在他面前直接提起什么,更没有叫他为难。

而此刻他又别无他法,方才他说商少行的那一句“既然会娶她,就好好待她”,同样也是在心中提醒自己。若是不娶就罢了,既然娶了,为什么不好好待她?

他从前游戏人生,不说流连花丛也算是肆意逍遥,到如今因为心中住着一个女子,无法去跟他的妻子圆房,是对诸葛绿绮的一大不公平。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想补偿她,为她兄长诊治,为她的娘亲提供富足的生活。到如今若是做不到,他的良心也难安啊。可是…

望着红绣,姬寻洛从来邪魅的五官挂着一层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担忧与犹豫。

红绣此刻已经坐直了身子,望着姬寻洛淡然笑道:“洛寻,你去忙你的,我和三少这就得回府去了。”

“你在这里稍后,我马上就回来。”

“算了,洛寻,府里还有一揽子事儿等着三少去做,我也想回去好好歇一歇,你且放下心,吃药的事我不会再疏忽了。”他见了杜氏恐怕也有话要说,何苦在这里影响他的心情,让他忙着回来看她,又不能怠慢了杜氏?

红绣笑着起身,抓起来的时候披着的商少行的外衫披在肩头,弱风扶柳般走向门前。

商少行抿唇瞧了眼姬寻洛,最终只是摇头叹气,并未在说什么,跟在红绣身后出了厢房门。

“苏青,去告诉老妇人,就说我有病人,稍后再过去。”姬寻洛回头吩咐苏青一声,便追上红绣。

“我送你到门前,还有些许需要注意之事要叮嘱你的。”

“也好。”

这是姬寻洛的药房,她是客,客随主便吧。让杜氏稍微等那么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青望着姬寻洛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此际眉头紧锁的追着那名娇小女子的脚步,唠唠叨叨的说许多的注意事项,身上哪还有他初见他时候半分临风欲飞的洒然肆意?哪还有丝毫从前游戏人生的畅怀浅笑?人若是跌进感情里,再如神仙般的人也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

“苏青?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苏青浑身一紧,回过头,正瞧见师母与老夫人相携而来。

诸葛绿绮身着石榴红色的缎子袄裙,头梳回心髻,发间横卧鎏金蝴蝶钗,脑后金累丝灯笼步摇上下摇晃,显得人比花娇。身旁的杜氏身着翡蓝色锦缎褙子,发髻高挽,头上是整套的翡翠头面,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威仪,与之前的布衣荆钗比起来,她宛如又重回天堂一般。

“师母,老夫人。”

苏青恭恭敬敬的行礼,对师母尊重,对老夫人则是莫名其妙的畏意。

“师傅说让您们稍待,他还有病人,马上就来。”

诸葛绿绮早就看到红绣和商少行的背影,握着杜氏胳膊的小手不自觉收紧了一下。又是诸葛红绣,她的生活中若是没有这个人的出现,是不是会美好的多?可为什么总是要让这个女子搀和到她的人生中来。

杜氏妆容精致的面容是一派雍容风姿。一双斜挑丹凤眼望着远处大门的方向,眼光犹如冰刃,直刺红绣的背影。婚礼当日, 女婿为了旁人将女儿扔下不管也就罢了,如今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将女儿与她这个做丈母娘的晾在一旁。

杜氏半生要强,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然而爷们儿的心思她也有所了解,先夫生前娶妾纳侍的时候她不也是忍着心中之痛面上笑着做了贤惠的妻子吗?猫儿吃腥,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最让她容忍不了的不是姬寻洛刚娶妻,被窝还没捂热乎就看上旁的女人,而是那个女人竟然是诸葛红绣那个小贱人

别的女人,顶多是存了攀高枝儿的心来巴结姬寻洛。可诸葛红绣绝非等闲之辈,她娘亲的死,八成都被她算在自个儿头上,万一她是来伺机报复的呢?

想到此处,杜氏又气恼又担忧,所有情绪汇集一处,变作愤怒的一哼。

“原来是病人?我还道是洛儿的贵客呢。洛儿叫我一声岳母,我关心一下医馆之事也是应当的。苏青,还不带我们过去跟客人问候一声?”杜氏拉了一下诸葛绿绮的手:“你这个做主母的,往后也要学着做个贤内助。多帮衬着些洛儿想不到的地儿,听清楚不曾”

“是,娘。”

诸葛绿绮低下头,蹙紧了眉峰。与人正面交锋,这是她母亲的强项,却不是她的,尽管再恨诸葛红绣,她的心中还是有许多的踌躇。

两位女眷二话不说的向大门走去,苏青想拦拦不得,想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的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师父他老人家的丈母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若是真起了什么争执,让红绣姑娘吃了亏,师父那新炼制的“十日痒痒粉”还不整瓶的用在他的身上?

红绣这厢出了莫来求的侧门,方才的一通疾走让她不禁气喘,暗自恼自己的身子何时变的如此没用,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但姬寻洛是她挚友,为了不让挚友左右为难,她也只能如此,并非她怕了杜氏,而是实在不想因为自个儿将他的生活搅的乌烟瘴气。

来到马车跟前,商福全搬来踏脚的凳子。红绣左脚刚刚踏上去,却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儿,听说你有贵客在,到不知来着是谁,不为绿绮和为娘引荐一番吗?”

话音刚落,杜氏已经拉着诸葛绿绮的手迈出了门槛。

姬寻洛闻言剑眉蹙紧,暗自恼杜氏的多事。但想到诸葛绿绮,他又不得不瞧着她的面子。

“岳母。”回过神行礼,“小婿此刻有客人在,还请岳母与夫人到屋中小坐,”站直身体,姬寻洛又挑起唇角,桃花眼中闪着晦涩不明的光,邪魅一笑,淡淡道:“稍后,小婿还想与岳母讨论一下兄长的病况。”

提起诸葛言然,杜氏的脸色变了几变,隐藏怒气的双眸瞪向姬寻洛,竟然敢用儿子来威胁她?

诸葛绿绮则是低下头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就算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姬寻洛如此当着她母亲的面位于红绣,她也是颜面无光啊。

红绣回过身望着杜氏,眸中翻复着种种情绪,可时隔多日,当日那种浓到化不开的仇恨似乎已经随着时间而消磨了一些,那时候恨不得将杜氏剥皮拆骨,现在见着她,她却没有了冲上去掐死她的念头。

红绣摇摇头,无论如何,她的恩怨是她与杜氏的事,与姬寻洛无关,不能因为自己儿让姬寻洛左右为难。

思及此处,红绣笑盈盈上前一步,对杜氏以及诸葛绿绮问候道:“原来是老夫人和夫人。赎红绣事忙,适才未能前去问候。”

杜氏心里转了几个心思,为了儿子只能堆起笑脸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红绣啊,怎么,你身子可有要紧?”

“无碍的,姬神医妙手回春,红绣有福才能得他施以援手。如今已经无碍了。”看向面色复杂的姬寻洛,红绣笑道:“今日多谢你了,你方才叮嘱的我已经记下,还请留步,改日红绣自当登门道谢。”

商少行笑扶着红绣的手臂,以支撑她因仰头之间头晕而略微摇晃的身子。收起折扇对姬寻洛一抱拳,道:“姬兄,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罢扶着红绣上了马车,随即自己也跳了上去,自始自终都没看杜氏与诸葛绿绮一眼,整副心思都放在红绣身上。

看着商府的马车渐渐走远,杜氏咬牙切齿的轻哼一声,想到儿子的命脉还掌握在女婿手中,只得回过身满面堆笑的道:“洛儿,你方才说你兄长,他如何了?可还有清醒的可能?”

姬寻洛心中百味陈杂,无奈的收回目光,与杜氏说起诸葛言然的病情。

几日阴雨连绵,馨苑中的花草也被淋的垂了头。可馨香依旧毫无保留的充斥于鼻端,

红绣倚着靠枕斜卧在窗前黄花梨木的罗汉床上,手中拿着一本《南楚地域杂记》闲闲的翻看着。她身后不远处放着新搬来的楠木书案,商少行正坐在玫瑰椅上认真看着账册,时不时的在上面圈圈点点。

红绣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商少行也不知怎么了,自打那日回府,他便命人将书房搬到了馨苑来,三少爷此举,引起府中诸人的重视,下人们窃窃私语,主子们背后议论,原以为三少爷只是一时兴起,听了流言蜚语便罢了此事,想不到他还真的坚持下来,愣是将馨苑当成了自个儿的“办公室”,连带着还让福全在馨苑外间帮他备了个小抱厦做临时休息之用。

红绣本不想惹人注意,这一下又被三少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在老太太发话,说是红绣与三少自有生意中事研究,才平息了府中的流言。不过下人们心里如何想的她便不得而知了。

回头瞧瞧,商少行看账册的样子格外专注。其实这人瞧着面相女气,真正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手段狠辣,颇有些腕子的。若在了解他之后在说他女气,那便是瞎了眼了。

“有事?”似乎察觉到红绣的注视,商少行头也不抬的道。

红绣摇摇头,“没事,只是闲得慌,不如叫梅妆拿针线簸箕来我绣上两针,免得手生。”

“不许。”

又是不许?红绣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些日被商少行盯着不许做活,连绣妍楼的账册都不许她看,直说积着以后身子爽利再说,她已经闲得快发霉了。

商少行没听见红绣的抗议,略微诧异的抬起头,瞧见她背对着自己斜躺在罗汉床上的娇小背影,不免无奈的摇摇头,清朗如山泉般的声音低声道:“你身子还没大好,这些日低烧不断的,还做什么活儿?再说你的手艺够好了,不怕生疏,你只需将身子养好便是给了我的面子,不然你以为被姬兄每日用吃人的眼神盯着是什么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