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我想着该是时候了!”

黑将身子一震,表情严肃起来,坚定地说了句:“不行!”

“我挺不过夏天……”

说到一半,那加“哇”地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溅了黑将半身,黑将紧张地将他放平,连城赶紧递了药过来。看着那加痛苦的喘息,连城不自禁的上前,却被情急之中的黑将推出老远。

连城一屁股跌坐下去,有些懵,愣了愣,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沾得一手的血,那是那加的血,刚刚喷出的新鲜血液却不如想象中的鲜红,有些黑色的附着,连城将手凑到鼻尖闻了闻,竟有种奇特的淡香盖过了血腥的味道。

“对不起!”

连城抬头,见黑将一脸愧疚地向她伸出了手,她摇了摇头,接过他的手站了起来,见那加已经稍稍平复。

“不请太医没事吗?”她问。

黑将忧心道:“其实太医来也总是那副药,请不请都一样,大王是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连城想再说什么,却被黑将推着向外走。

“让他休息会儿,这病发过就好,许是能安稳几天。”

房门被掩了起来,连城突然想起进屋时两人的对话,她仰首去看夕阳中黑将的侧脸,金光下,棱角分明的脸颊有着是曾相识的熟悉感,连城突然觉得他像一个人,却总也想不起来,在他那半边铁面下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令人惊心的秘密呢?

夜湖畅谈 赤山离歌

“怎么了”

黑将侧过头见到连城目不转睛的眼神显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连城赶忙转开目光,视线又落回自己沾了血液的手,黑将按了按她的肩头,疲惫地点点头道:“那回去睡吧!”

说完他转身,没料到连城叫住了他:“等等!”

他诧异地回身,见连城眼里有着明显疑惑。

“不想睡,聊聊好吗?”

他点点头,引着她慢慢向湖边走。

秋风过,落叶在天空飞舞,一个五彩缤纷的季节就要悄悄的过去了,而秋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连城的肩瑟缩着,对着一池湖水,心事在片片秋叶中滑落。

忽而肩头一热,侧首去看,黑将脱了自己的外袍温柔地为她披上,那一瞬,哥哥的脸闪进脑海,从小,这样的画面也许太多太多,可为何自己早已想不起那似曾相识的温暖呢?

“谢谢!”她颔首,伸手去拉肩上的外袍,却被黑将紧紧握住,连城低呼一声,却见黑将蹙着眉再看自己的手掌。

“没事,不是我的血!”她解释,黑将了然,拉着她蹲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白色的方帕,沾了水,细细为她擦拭。

连城的面颊有些羞意,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与他接近,看着他低垂的眼睑,那翕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形的阴影。手指间的动作异常轻柔,任平时怎么也想不到他是那个铁血清冷的将军,月光衬着他脸部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除去那森冷的铁面,他也是一位极英俊的男子。

“我说……嗯……”连城有些紧张,说话也支吾起来。

“嗯?”剑眉一挑,黑将抬起头看她,却被她羞红的面颊震到了,急忙丢下她的手,连城低下头盯紧他的鞋面,黑将的身子也向后挪了挪,一时间气氛有些暧昧,有些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僵持半天,还是连城打趣道:

“你怎么成天带着这东西?”

黑将低头一看,顿时大窘,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因为大王……所以……”

连城“噗哧”笑了出来,惹得黑将更窘,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很奇怪吗?”抖了抖手上的绢帕,黑将搔了搔头,那天真的样子倒像是十来岁的孩子,连城的笑容有些欣慰,这么多天,大家心里的弦都崩着,像这样轻松的时刻实在太难得了。

“你别让外人看见,要不,天都百姓又了茶余饭后的笑料。顺便毁了您辛苦树立的伟大形象!”

黑将听完有些悻悻地将绢帕收了起来,连城盯着他看,由于席地而坐,没了身高的差距,连城可以更仔细地看他的脸,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轻抚他的铁面,连城秀眉微蹙道:“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东西?”

“因为怕吓着别人!”黑将轻笑。

“你受过伤?”

“算是吧!”

黑将的回答模棱两可,连城又想到刚刚那加情寝殿里两人的对话,那是什么意思呢?黑将与那加的感情绝对已超越了君臣之情,又是什么导致他们会有这样微妙的关系呢?

“你在想什么?”

黑将将连城的手从自己的铁面上移开,疑惑于她深思的神情。

“大王的病从小就这么重吗?”她问。

黑将摇头:“陛下的母亲梅妃体弱,陛下一出生就带病,但并没有这样严重的病症,太医说,那是体内瘴气的积累而至。”

连城有些怀疑地点了点头,想起那血液的气味,她又说道:“我可以去太医阁吗?”

“你去那里做什么?”黑将问。

“帮大王拿药,顺便翻翻医书!”

“嗯,那也好!”黑将应允,有些感激地看她,连城接着问道:

“你们封锁消息,是怕燕王反吗?”

“嗯,燕王手上有两万骑兵,而且就驻扎城郊,不可不防!”

“那护城禁卫有多少?”

“禁卫仅有五千,其余兵众分散天都各地,我虽掌握兵权,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调拨,一来扰了民生,二来要防范外敌!”

连城点头,黑将的话在理,但这样看来燕王是大患为何不除呢?

“燕王算是嫡系,他母亲原是宫中侍女,后被先王强占,但意外的是,一次宴会,先王将她送与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当年的督政王,后诞下一子,按时日推算却是先王的骨肉,这算是王室的丑闻,大家心照不宣,但燕王体内的确留着王室的血。”

黑将的话自然解释了连城心中的疑惑,她这才明白为何燕王可以蛮横至此。

“你呢?为何要留下,我以为你会回东隐,特别是在你哥哥出事之后!”

连城淡笑:“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我一个女子如何去寻?再说,现在的东隐亦非彼时,我回去有什么用?”

黑将看着她落寞的神情,心微微痛了起来,对于连城的遭遇他是知道的,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数嫁之后对生活是不是也灭了希望了呢?

“黑将……我……”

连城欲言又止的神情打断黑将的沉思,他低声道:“你说!”

连城深吸了一口道:“我想进地宫!”

黑将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连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身上有诅咒!”

话说完,连城抬起头与他直视,心中的那一团闷气急需一吐而快,其实连城也不知道为何要去信任这样一个才短短相识的人,也许是因为黑将给她的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他多次的保护。

“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哥哥!男子不过而立,女子不过双十,必殂!”

赤山

“主子,起风了!”

阿红拎着厚重的狐裘披风立在角楼的栏柱旁,连惑低低一笑,将半个身子探出角楼,感受那扑面而来的冷风。

“不,是要降雪了,今年的初雪,我的连城就是在雪天生的,多少年了……咳……咳……”

“主子!”

阿红情急地将他拉了回来,有些蛮横地为他披上狐裘,连惑仍然在笑,只是笑容是看得出的苦涩。手肘一沉,阿红感觉到连惑的身子软了下来,她吃不住他沉重的身体,让他跌坐在角楼柱栏一旁,此时有胡琴幽幽,连惑侧耳倾听,长叹一声将身子倚靠在柱栏上。

“离忧呢?”

“他好的很,倒是你,身子都这样了,还要吹冷风。”

“阿红,我只是想一个人……”

“我知道!”

阿红有些鼻酸,看惯了他飞扬跋扈的样子,如今的颓废更令人心伤。

“那胡琴拉的真好,让我想起她的琴声……”

阿红忍不住吼了出来:“那你去找她啊,躲在这里能怎样呢?带着你的兵杀进天都,把她抢回来,就算死也要见上一眼不是吗?”

连惑听完突然大笑起来,连带着咳嗽不止,阿红蹲下身子用力顺着他的背,却不解他为何而笑。

“是啊……就算死……也要见上一面……”

连惑目光迷离,此刻他宁愿言生死,也不要谈分离,他是那样的思念她,只希望她能在身边,但这是他野心的代价,如今角楼上空留自己黯然 ,一把胡琴, 散落了整个赤山,灌满了双腿沉重。寂寞里看秋去东来,他的等待,不过是梧叶飘黄,飞雪漫天。

闭上眼,犹记得连城出嫁的最初,那一天,马蹄踏过心上,留下了月牙悲凉,自己在断崖永不止息的张望,看那纤红的身影化作离歌……

朝阳殿

“为何你不惊讶?”连城看着黑将,诧异于他的镇定,自己的身世也算传奇,她极少说起,却不想对方竟然这样应对。

“我很同情你,但我要说,你和你哥哥一开始就错了!”

黑将缓缓起身,越过连城像偏殿走去,行了不远又停了下来,月光下,连城一脸无助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藏在那宽大的披风里。

“不管是否有所谓的诅咒,可以肯定一点,连城,你身体里的血液太纯粹了,如果据比一代可以试着去接受其他人,是不是就可以打破咒语呢?连城,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祖祖辈辈留下的破解之法是否真的是解咒的唯一途径,还是说,那只是他们野心的一个借口呢?”

黑将的话令连城浑身战栗,她宁愿相信黑将是错的,和哥哥一起坚守了这么多年的信念,怎能因为一句话而垮塌?她不相信师傅会利用他们,她不信。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了解我们一族的悲哀?”

她竭力反驳,想说服他,更像是说服自己。

“对,我不了解!”黑将落寞一笑,转身轻叹:“也许我是错的!但连城,地宫的门不会轻易打开的,没有神器,谁也进不了,你懂吗?”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连城坐在水边默然地看着湖面,那脚步声又停了下来,连城侧首,黑将站在回廊的一端与她默默遥望,那面容那神情,熟悉地让连城骇然,她不自禁地出口低呼:“哥哥……”

“连城,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辛,那辛!”

医阁寻药 南阳遗孤

昏暗的太医阁书房内连城借着顶窗流泻下来的日光,努力翻寻着。

“长老,您要的药草到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城赶紧躲到了书架后方,这太医阁因为贮藏草药的需要,素来昏暗,只是连城不明白,为何典藏药书的书架要安置在一处呢?偌大一个皇宫,难道不该开辟出专门藏药书的厢房吗?

“嗯,这次是谁送的?”

“还是阿四,知道您的脾气,不敢用新人!”

连城听出是星长老的声音,作为帝阁的主长老,那个一心置她于死地的人,化成灰她也认识。

“阿四年纪也不小了吧!”

星长老边说边往书架这边走,躲在后方的连城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微臣长他三岁,算来确实不小了,已过花甲之年。”

“哼!”

星长老冷笑了一声,连城听的心跳。

“也该休息了,快了,快了!”

这是旁边传来太医的陪笑声,连城听得有些懵,不知道一个采药人的年龄有什么好讨论的,总觉得星长老话里有话,透着阴谋的意味,却无法猜出他的动机。

“长老,微臣这就拿药去!”

太医的话打断了星长老的脚步,他停在离连城不远处的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漫不经心地翻了起来,嘴上应允。

药架旁传出悉嗦的声响,连城大着胆子向后张望,只看清了太医取药的方位。

“梁太医!”

“臣在!”

星长老的话吓得她双脚一软,赶紧又将头缩了回去。

“大王这几日可好?”

“倒是没有发病,前些日按照大王发病的周期推算,原本以为近日会有异样,便加派了人手,谁知到今日也未有消息。”

“嗯!”

“长老惦念大王之心,臣记下了,下次若见得大王,一定提及!”

星长老冷笑道:“不必了!”

说着接过太医手中的药草扬长而去。太医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想拍拍马屁,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显然拍到了马脚,他对着长老的背影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离开了太医阁。

躲在暗处的连城长吁一口,站起身警惕的走到药架前,先前梁太医取药的地方竟然密密麻麻排了上百个药柜,连城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蹲下身想从下方找起,忽见右手处一个药抽虚掩,上面还残留着几根红色的药草,再看其他,无不整齐摆放,未曾有虚掩现象。

连城心口微颤,轻轻转移身子,昏暗中将那几根草紧紧握在手中,再看那个药抽里已经空空如也,而药抽外面。篆体清秀的字迹写着“问香”。

“问香,味甘,平,无毒。主结气瘤痛,上气气急,煮汁服之。 生伊陆中汊间,苗如木贼,节节相接;后亦有闻,激瘴气耶,未有先例。”

看着眼前摇头晃脑的连城,黑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想说什么?”他问,眼前伸出一只手,连城白净的掌心躺着暗红的药草,黑将狐疑地拈起,左右看了看,问“什么东西?”

“问香!”

把书丢到一边,连城向他俯下身子道:“你闻闻。”

将药草放至鼻下,一股淡淡的香气充斥鼻尖,黑将还是不解:“有点香!”

话没说完,连城将手探进黑将的胸口,上下摸索,黑将大窘,刚想推开她,却见她面色严肃地从衣襟内抽出一条绢帕来,上面还残留着昨日的血迹。

“再闻闻这个!”

将绢帕送到黑将面前,盯着那暗黑的血渍,黑将皱着眉凑上前,竟有似曾相识的淡香。

“不是我身上的香料,是这血,大王的血液中有同样的香味。”

黑将眉头蹙地更深,突然想起什么,一手拿过连城刚刚翻看的医书。

“无毒,亦有闻,激瘴气耶,未有先例。”

仔细揣摩这句话,黑将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你是说,大王体内瘴气是被激发的,而不是本身积累,换句话说,有人要害大王,而且已经很多年了?”

“对!你可知大王膳食由谁掌管?”

“大王膳食由御膳房总管亲自下手,而此人是经过帝阁挑选的,就像我一样,应该没有问题!帝阁是整个王族的护卫和信仰,经其挑选的人可以百分百信赖,我想问题大概出在送膳者身上!”

“不,问题就在帝阁!”连城挺起腰斩钉截铁的说道。黑将有些微怒:“你为何要质疑帝阁?”

“你可知,这药是哪来的?”

连城不答反问,黑将一愣:“不是从太医阁拿来的吗?”

连城摇头:“是星长老要人特意采摘的,太医阁从不存这味药,一旦送来,星长老定会来取!”

黑将两眼发直,呆了半晌,怒道:“连城,你切不可因为私人恩怨中伤长老!”

连城听完也恼了:“我若是借此嫁祸长老,未免也太愚蠢了,我当然知道星长老的地位,但事实不容混淆,你若不信我,自可去拷问太医阁的梁太医,还有那个采药的阿四,若有半分不真,我必以死谢罪!”

连城的话太重,黑将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呢喃:“不会的,怎么会是星长老,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