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十六年,十月十四,五峰岭,萌初语。

燕鸿在自制的记事本上写下如是几句。她来到这个时代十六年了,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却有一颗渐渐衰老的心。

时间,地点,事件,一一而述,简单几个字,却有道不尽的思绪。

今生她是个懒人,日子总是得过且过,对于那些所谓意义重大的日子,她从不在意。若是没有五朵金花,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会忘记。

有些东西该记得的时候会深深刻在脑子里,而那些后来忘记了的,必然是不值得珍藏的记忆。她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她从不写日记。

十六年来,她的记事本里只记下两件事,两句话。

惊鸿十年,六月二十五,燕府,母逝。

再加上方才记下的一笔,就这么多。一笔伤心的,一笔快乐的。一笔是失去,一笔是获得。如果二者可以相抵,算是无悲无喜。

但她仍是觉得心里有快乐的小泡泡不断升起,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细小的创口,仿佛被这些泡泡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抚平。

她与东方萌,很多人都以为她才是那个救赎者,包括公爷夫妇。只是她心里清楚,事实恰恰相反。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上中天,柔和的光透过小轩窗,洒进一室银辉。

“萌萌,该睡觉了。”燕鸿洗完澡进来,见东方萌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床睡觉,反而趴在窗边,头仰得高高的看月亮,不由上前轻声唤道。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乖乖上床摆出大字型了。(汗,这句咋看着这么邪恶捏……)

他痴痴地看着天上,好半天才扭头回应她的目光,却是笑得很灿烂,指着月亮对她吐出一个字:“饼!”

燕鸿汗了一个,仰头望去,确实……挺像张大饼。

“萌萌喜欢吃饼?”燕鸿索性也倚在窗边,托腮望着他浅笑盈盈。

他歪着头思考一小会儿,笑着点头,说道:“饼,喜欢。”说完又摸摸她的脸,加了一句:“鸿鸿,喜欢。”

燕鸿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在他心中与鸡蛋煎饼处于同一个水平线,对她来说,他能说出喜欢二字,她就已经很欢喜了。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

“那明天还吃饼,可好?”她温柔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拇指轻轻在他掌心搔了几下,他怕痒地瑟缩几下,笑得两眼眯成一道缝。

“痒。”他主动地说出感受,反握住她的手,举起来观看。

燕鸿摊开手掌,将他的手指放到中间,他好奇地挠挠,柔嫩的指腹轻轻滑过,引起她的轻颤,像蝴蝶于眉间落下的吻,浅浅的,有一些麻。

他又笑了起来。能够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变得爱笑了许多。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仍是喜欢做自己的事,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对他不熟悉的人,仍是当空气看待。但在他愿意答理人的时候,他并不吝于给予一些回应,哪怕只是小小的,哪怕只是浅浅的。

“萌萌困吗?”见他眯了眯眼,打了个呵欠,眼底的水光倒映出小小的她,想是有些困了。他点点头,身子偎了过来,下巴搁在她肩头,头挨着她的头小狗似的拱了拱,有些含糊地道:“睡……”长睫毛一颤一颤的爱困模样,非常可爱。

燕鸿亲亲他的脸颊,半扶着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正欲让他坐下时,却看到了几个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萌萌……”想要问他,却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即将入睡了。双手依赖地缠在她腰间,大头还无意识地在她颈间蹭了蹭。燕鸿笑笑,小心翼翼地放了他在一旁靠着床柱,将那几只捡到床头矮几的盘子里放好,这才扶了他躺下,刚贴上床,他一个翻滚,就翻到里侧去了。

燕鸿轻叹,希望今天晚上不要被踢下床,阿门。

早上起床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床上,虽然只有半边身子挂在床边儿,好歹没掉到地上。没想到会醒得比往常早,扭头一看,小呆瓜头抵内墙,一只手握拳,另一只手牢牢勾住她一只胳膊,一脚曲起,另一只脚……正抵着她的腰眼。

汗,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睡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荣幸。难怪她还能有半边身子搁上边儿,还真是多亏他那只勾魂爪。

轻轻挪开他那只不老实的腿,往里侧稍稍移了些许,偷偷捏他的脸小声抱怨:“腰都酸了,小坏蛋。”

他在睡梦中嘟了嘟嘴,唇齿吧唧了几下,难道梦到啥好吃的了?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小心地将胳膊从他的勾魂爪中释放出来,悄悄下了床。

无意地看到矮几上的鸭蛋,想起他竟可爱地将鸭蛋藏进被子里,不觉失笑,一天的好心情便由此开始。

东方萌自醒来便无头苍蝇一样在被子里翻来找去,一会儿屁屁撅得老高,一会儿整个人弯成拱桥状,在被子里钻过去钻过来,嘴里含糊地念念有辞。

燕鸿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坏心眼地就是不提醒他,想看看他到底能折腾多久。只到看他两眼开始泛红,怕他又哭,才笑嘻嘻地上前道:“萌萌看,床头凳上的是什么?”

他眨巴两下眼睛,傻愣愣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他心爱的鸭蛋好好地呆在那儿,这才破涕为笑,扑将过去连盘子带鸭蛋搂在怀里,鼻子还可爱地凑上去拱它们几下,连衣服都忘记穿。

待东方萌穿好戴齐,燕鸿便拉着他例行给爹娘请安。二老喜欢清静,房间在园子里侧,需路过两条长廊。

东方萌一路就抱着那几颗鸭蛋,一刻也不愿离手。燕鸿怕他手酸,特意给他找了个长带子布袋儿,小心地装好了让他斜背着,结果他楞是非要挂在脖子垂在胸前,看起来傻呵呵的。

公爷夫妇似是还未从前天的巨大惊喜中复原,一见东方萌过来了,等不及燕鸿行礼就赶紧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急哈哈地奔到东方萌面前,两双眼睛四只眼珠巴巴地盯着他,期待着儿子快点证明两人之前的所见所闻并非梦中发生。

小呆子还以为自己爹娘要抢他的宝贝蛋呢,哗啦一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护着,还晓得往燕鸿身后面躲。

燕鸿囧囧有神地安慰二老道:“爹,娘,相公那个,咳,很喜欢这几颗鸭蛋,所以……”自己□出这样的家伙,实在是没脸见人。

二老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公爷哈哈大笑一声,爱怜地看了儿子一眼,拉着夫人又回到位子上坐好。

燕鸿红着脸扯了仍是一脸戒备的小呆子走上前去,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萌萌,来给爹娘请安。”小呆子虎着脸瞅瞅一本正经的燕鸿,又瞅瞅坐立不安满面希冀的二老,最后瞅了瞅怀里的蛋,双手又搂紧了些,这才叫了声:“爹。”顿了顿,又接着喊了声:“娘。”叫人时却没有正视公爷夫妇。

燕鸿心中狂汗,别人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娘,他倒好,有了鸭蛋,爹娘也不认了……

公爷夫妇能再度听到这一声爹娘就已是心满意足,又哪里会在意他是看着鸭蛋还是看着他们,笑得嘴都合不拢,老夫人还夸张地拭了拭眼角的泪,一把拉过燕鸿,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燕鸿自然理解公婆的心情,反手拍拍婆婆的手,眼中也有了些泪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波动起来,看着别人笑她就想笑,看着别人哭,她的鼻子也酸。难道跟小呆子一起待久了,也变成单细胞了?

偏偏那让一屋子人无法淡定的罪魁祸首一点儿也不善解人意,走过来扯她的袖子,闷闷地提醒她:“饼。”

公爷奇怪地问:“什么饼?”

燕鸿被他这一闹,满心奇怪的情绪顿时消散无踪。她轻笑出声,对一脸茫然地二老说道:“相公昨天晚上赏月,见了月亮跟张大饼似的,就想起昨天晚饭吃的鸡蛋煎饼。媳妇昨晚应承他今天早上给做着吃,他怕是记着呢。”

说得公爷夫妇都笑了起来,小呆瓜不知道几人在笑什么,也跟着傻笑。

一整天公爷夫妇都围着东方萌引他说话,弄得他情绪高度紧张,生怕他们觊觎他的鸭蛋。最后少爷他不耐烦了,叫了一声:“坏……”就抱着鸭蛋跑到厅角蹲着,谁过去也不理,连燕鸿过去也一样,某鸿无语问天,这还学会发脾气了……

公爷夫妇紧张儿子,一个劲儿地拉着燕鸿咬耳朵:“怎么办怎么办?这都生气了,要是从此以后不理我们怎么办……”

燕鸿暗笑哪里会这么夸张,死小孩性子直得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准忘光光。可又不忍公爷夫妇这么着急,只好叫伊人拿了各种水果摆弄成色泽鲜艳的拼盘,又洒了些发酵的酸奶淋上去,完了跑到他身边蹲着大嚼一番,果然不一会儿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待喂了他几粒葡萄,就又笑得跟朵花儿一样了。

小鸭

别庄的生活很悠哉,燕鸿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新鲜蔬果,还有看不尽的美景,调戏不完的美男……呃,美男当然专指东方萌少爷,别人借给她一个胆儿她也不敢去调戏。

小日子美得冒泡。

但这些日子里,东方萌却很是有些神秘,经常一不留神就不见人影。每次都要劳动一大家子人跑遍庄子内外,有时候还找不着人。

想想,这少爷才学会说话,全府正新鲜着宝贝着呢,这一天到晚离家出走闹失踪的,多不让人省心。而且每次找着他的地方都很诡异,不是苞米地的沟里,就是假山洞里,还有一回折腾到了房顶上,差点儿没把公爷夫妇吓得抽过去,任是燕鸿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问他更是几杠子问不是一个那啥来。

燕鸿为此不得不实施紧迫盯人政策,二十四小时扮演跟屁虫角色。

不料这天早上,这家伙又不见了。燕鸿将他最近经常出没的地方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整个别庄差点儿暴动。

后来还是小林管事在一户佃农家后院的鸡窝旁找到了他。彼时该少爷正准备窃取别人家的鸡窝……

燕鸿看着将鸭蛋小心翼翼地捡到鸡窝里的东方萌,忍不住想仰天长叹,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就算是想把鸭蛋藏起来,也没必要一天搁一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吧?又不是游击队,汗。

但见他那副认真的神情,燕鸿又忍不住发噱。想到那几天晚上小呆子坚持要抱着鸭蛋上床睡觉的固执模样,燕鸿就觉得万分悲催。好几个晚上啊,她不敢翻身不敢碰他甚至不敢闭眼,就怕不小心把他的宝贝蛋给压破了。最后只好悲催地打地铺,这才能睡个好觉。早上还得赶在他醒之前起来,想想都忍不住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泪。

要说这厮可能真有特异功能,他自个儿抱了几晚上,鸭蛋竟然丝毫无损。以他那睡觉恨不能七十二变的德性,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她好说歹说费尽口舌让他把鸭蛋放到别的地方,少爷他只当没听到,后来还跑到书房拿了她特制的涂料和画笔,给那几只不知道是好命还是歹命的鸭蛋上了不同的颜色,赤橙黄绿青靛紫全齐了!当时楞把她给弄傻眼了。

后来还是佳人有办法,有意无意地总冲他那七彩蛋瞟几眼,这厮开始还没在意,后面被人瞟多了,有了危机意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地方,连她都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没想到他呆归呆,却深谙狡兔三窟之道啊!这藏的地方越来越让人意想不到了……

佃户自是不会吝啬那谷草编织的草窝,还甚是慷慨地多送了几个,并不厌其烦地告诉东方萌怎样才能孵出小鸭子来,也不管这厮听不听得懂,事无具细地强调了好几遍,不明真相的老人家以为他想孵几只小鸭玩儿,还热情地要送一只正好抱窝的芦花母鸡给他孵仔儿,燕鸿在一旁忍笑忍得肠子差点抽筋。

小呆子倒是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至于听进去多少,那只有天知道。燕鸿好笑地指了指他怀中的草窝问道:“萌萌手里拿的什么?”

他低头观察半天,然后抬头抿唇,得意了半天,道:“蛋蛋,床,睡。”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燕鸿点头,哦,他那宝贝蛋用来睡觉的床。

想了想又问他道:“萌萌,想看小鸭子吗?”

东方萌疑惑地偏着脑袋瓜:“小鸭子?”

燕鸿贼笑:“蛋蛋里面会长出来小鸭子的。”东方萌闻言大惊,瞠目盯着草窝里的七彩蛋,好像下一刻就有小鸭子冒出来似的,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那正直的老佃户闻言实在忍不住偷偷白了燕鸿一眼,心想这看起来温柔可人的少奶奶怎么尽欺负老实人呢!

东方萌看了半天,都没见小鸭子出来,又愣愣地看燕鸿,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装满了疑问。

燕鸿继续忽悠:“蛋蛋要在暖暖的地方睡很长时间,恩,应该是二十多天,小鸭子就会出来了。”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小鸡仔是21天左右就能孵出来的,比照办理,鸭子应该也差不多吧。就不知道他这些蛋是不是受精蛋,能不能孵出来。唔,到时候如果孵不出来,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小呆瓜一定会飚泪的,咳。

东方萌睁大眼睛,兴奋地看着燕鸿,喜滋滋地道:“小鸭子,要。”

伊人实在忍不住了,问燕鸿:“小姐,姑爷这蛋孵出来,小鸭子会不会长成彩色的啊?”燕鸿偷笑:“野鸭子本来就是彩色的!”

佳人翻了翻眼睛,到时候没孵出小鸭子反而整出几个‘坏蛋’,这乐子就大了!

燕鸿当然也不想到时候被某人水漫金山,于是跑过去跟那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家请教:“老人家,这蛋拿回来四五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啊?”

老佃户很是权威地点点头:“保存四五天的蛋是最合适的,七八天的蛋也能孵成功,时间再长就难说了。不过必须得是种蛋才能孵成功。”

燕鸿大汗,这蛋被小呆瓜涂得花花绿绿的,鬼才看得出来是不是种蛋(即受精蛋),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这七八颗蛋总能孵出一两只吧?

那老佃户不愧是经验老道之人,先是拿起几个蛋摸了几下,掂了掂重量,又一手三个蛋,转运五指指蛋互相轻轻碰撞,听了听声音,最后用鼻子嗅了几下,就一旁紧张兮兮一脸不豫的东方萌点点头道:“这几个蛋都没什么问题,可以孵。”然后在他期盼的眼神下把蛋又放回了草窝里。

燕鸿大喜,不是吧,运气这么好?

于是跟老佃户又细细讨教了一番,牢牢地记住了一些温度啊湿度之类的基本注意事项,弄清楚孵化期是二十八天之后,就拉着东方萌兴冲冲地回园子里孵蛋去了。小林管事抱着那只芦花母鸡在后面跟着,看起来甚是好笑。

老佃户给做的草窝呈金黄色,看着像个倒着放的坛子,很有那么点儿“金窝窝”的意思,小林管事又往里面放了点软草,让几颗蛋享受着更舒适的待遇。

连公爷夫妇听说儿子想孵小鸭子,亦是兴趣大增,每天都过来一起凑热闹。难得那只芦花母鸡在这样高的关注度下还能继续淡定地趴在草窝上面,让燕鸿很是敬佩了一把。

东方萌每天的例行公事便是到鸡窝巡视,然后跟那只高傲的母鸡大眼瞪小眼,一蹲便是一天,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那只鸡也颇为坚强,连续多日不吃不喝,居然还活着!燕鸿曾听人说母鸡抱窝时是不大吃食的,往往得人逼着才会进少量的食。她本来一直不信的,如今眼见为实,不得不佩服,即使一只鸡也是伟大的啊。

于是又撺掇东方萌给这只鸡喂食。东方萌又哪里会懂这些,他只会用“瞪眼法”,那只鸡对他完全不屑一顾。没办法,燕鸿只好亲自上阵,那鸡偶尔给回面子,喝几滴米汤了事。

又陪着折腾了几天,燕鸿实在担心东方萌的身体,每天都强行地喂他多吃些饭,到了晚上又拖着他回房睡觉,为此还不惜牺牲自己五音不全的嗓音,给他唱催眠曲,总算让这厮的作息又正常了。

但他白天还是固执地守在鸡窝旁,一副要与小鸭子同甘共苦的势头。燕鸿见他如此认真,倒不好再行阻拦,便随他去了。自己在一旁看看书,画会儿画,跟公爷夫妇唠唠嗑,偶尔喂呆瓜吃些点心,二十多天很容易便过去了。

进入十一月,气温稍稍有些降低,早晚也有了些凉意。燕鸿估摸着小鸭子这两天就得出世了,担心鸡窝温度不够,想着是不是让林管事再弄些软草给鸡窝加加温。没想到过去一看,小呆瓜正拿着一件衣服要往鸭蛋上面盖,那只母鸡愤怒地在一旁蓄势待发,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架式。

燕鸿吓了一大跳,赶紧拉着他到一边,定睛一看,呵,那衣服竟是前两天才给他新做的衣裳。这厮倒大方,拿来给那几颗蛋当床单了。

伟大的母鸡傲慢地踱回了自己的地盘,屁股一掀,又稳稳地坐在了蛋上面。东方萌有些不服气,还想过去盖衣服,燕鸿急忙扶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萌萌,蛋蛋现在正在睡觉,不能吵哦!”连说了几遍他才听耳朵里去,便作罢了。

燕鸿立马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拍那鸡妈妈的马屁:“小花啊,辛苦你了哈!你慢慢工作,有什么需要就吱一声儿,我们就在旁边,呵呵呵。”

被取了个一点儿也不典雅的名字的鸡妈妈小花毫不赏脸地给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专心孵宝宝去了。

“扑哧”,一声轻笑在近旁响起,燕鸿怒目相向,是谁?竟然敢对她的怀柔政策有意见!

少年

光天化日的,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嘲笑她家小花,咳,小花的主人,看她的金睛火眼必杀技!

一看却是一怔。

月亮门边站着个少年,约摸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挑,可能由于还在发育当中,显得有些清瘦,穿着件火红十样锦长袍,腰间围了遍地金玉带,往下长长地缀了个月白玉条,缎样的乌黑长发挽在了头顶,一根翠绿玉簪穿插其中,长眉俊目,眉红齿白,模样颇为俊朗,此刻却斜着眼睛看着燕鸿,嘴角也带着讥笑,表情十分欠揍。

燕鸿一不清楚他的来历,二来也不想跟这明显还没长大的小破孩子计较,翻个白眼又回身去看小花孵蛋。扯着东方萌到一边的草毡子上坐下,便从袖中拿出糖果来哄小呆子:“萌萌看,想不想吃?”

东方萌分了一丝注意力到她手上,眼睛顿时一亮,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嘴:“啊……”燕鸿浅笑着剥了糖纸塞到他嘴里,看他把糖果在嘴里拱来拱去,脸上一会儿鼓一会儿消的,很是可爱,刹时将不速之客忘在了脑后。

那红衣少年本来一脸倨傲地等着燕鸿跟他打招呼,未曾想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竟是对他理也不理,还一径随着旁边那傻子笑一脸蠢样儿,不由一阵气闷,几个踏步便爆竹一般地冲了过来,气呼呼地问道:“喂,你怎么不理我?”

燕鸿皱了皱眉,抬眼问道:“我为什么要理你?”语气甚是平淡,反而让红衣少年更加生气,认定这女人不知好歹。

“你可知道小爷我是谁?”少年双手抱胸,表情极其乖张地“哼”了一声后道。

“你这人真是奇怪,你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吗?非要来问我这素不相识的人。”燕鸿对于这俊朗少年是一点好感也无,虽然长得好皮囊,却一点礼貌也不懂。身在别人家里,却对主人大呼小叫,还说出这种小混混经典台词,因此,燕鸿一点儿也没打算在言语上跟他客气。

“你你你你,你竟敢如此对小爷说话?!”红衣少年显然从未遭人如此奚落,一脸嫩脸气得红云密布,一时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燕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莫名其妙地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吵架,看来日子真是过得太闲,看了眼东方萌,他正含着糖果盯着鸡呢,对眼前找碴儿的家伙视而不见。

咳,还是自家相公比较淡定。

那少年正吵到兴头上,忽然对方熄了火,好比一口气冲到了喉间,却又硬生生地给压回肚子里去了,如何让人不憋屈。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正好秋天枫叶飘落,一片两片落在了他身上,又缓缓滑下地面,与他火红的衣裳做了背景。咳,若能忽略他咬牙切齿的表情,这画面还是挺唯美的。

燕鸿见他气得不轻,暗想自己也是有点反应过度,便起身对他浅笑道:“行了,别气了,我逗你玩儿呢。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燕鸿一时忘了自己也才十七岁不到,跟这少年差不多年纪,如此以哄小儿的口吻与他说话,他自然更是不服。

果然少年听了她的示好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气冲牛斗,伸出一只手臂抖如风中落叶,一口银牙几乎要咬断般挤出字来:“小爷乃汝南王世子,你,你这粗俗丫头,竟敢如此轻慢,我,我,我非让镇国公罚你不可!”气得竟是连“小爷”也忘记自称了。

燕鸿讶异,汝南王世子跑到镇国公府别庄来干什么?不由得怪异地瞟了他一眼。

红衣少年见她表情有异,道她是怕了,不由得意万分,下巴昂得老高,嚣张道:“要是你识相地给小爷下跪道歉,小爷就宽宏大量原谅了你,也不让国公爷罚你俸录了。”还一副很拽的施恩表情。

燕鸿气极反笑,这嚣张的家伙还真是没有辱没他那当王爷的爹,真真不愧是个纨绔!

当下不想再理会他,径直拉了东方萌起身轻道:“萌萌,走,去摘玉米回来烤着吃。”东方萌依依不舍地看了小花一眼,见它仍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好跟着燕鸿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汝南王世子见自己又是一字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跳脚:“你给我站住!喂!”

燕鸿没心情理他,别说他这世子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是他无理在先,可别拿官大一级来说事儿,何况权势再大也是他爹的,国公府不至于还怕了他一个世子了!

无怪燕鸿突然如此硬气,而是面对这等胡搅蛮缠之人,道理是完全讲不通的,何必去自讨没趣。她燕鸿自打来这里,跪天跪地跪父母,可没打算跪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儿。扭头看了看听话乖巧的东方萌,不由暗叹,同样是粉嫩嫩滴正太,差距咋就这么大哩!

没走多远,就见一个眼生的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跑了进来,先是礼貌地冲燕鸿二人拱了拱手,不待燕鸿回礼,便着急地对上前拦了那红衣少年,可怜巴巴地求道:“世子爷,可叫小人找着您了。小人也就在庄子门口耽搁了一下,您这一眨眼就不见了。快快快,咱们还没给公爷和夫人见礼呢,您这就跑到人家后院来了,这,这于礼不合啊。”竟是说得一口漂亮的官话,显见是京城人士。

燕鸿眉间一突,该不会真是汝南王世子吧?又摇摇头暗道,就算是,这擅闯公府后院也不是什么得理的事儿,他该是讨不了什么巧。想致此,便不再驻足,拉着东方萌便走了,也没听清那二人在后面说了些什么。

行至庄子门口,果然见大门处停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不少眼生的奴仆搬着一个个红木箱子和一匹匹绫罗绸缎往庄子内走出。东方萌惦记着金灿灿的玉米,压根儿没往那上面瞟,拉着燕鸿直走,她便收了好奇心,往庄南的玉米地走去。

待到二人提了一篮子晚收的新鲜玉米回到园子里,正好见着佳人过来叫他们去正厅见客。燕鸿猜想定是那世子过去跟公爷夫人报道了,便将玉米放了下来,让妙人先剥几个去小厨房煮了,然后又安抚巴巴瞅着玉米的东方萌道:“萌萌不急,等见了爹娘再回来吃。”见他脸上还有些不悦,便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得到他的回亲后,二人相携去了前院正厅。

那红衣少年果然此刻正端坐在正厅左侧下首第一位,见燕鸿携东方萌走了进来,两只眼睛瞪得跟见了鬼似的,嘴巴也合了又张张了又合,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燕鸿懒得理会他,上前给公婆行礼:“媳妇见过爹娘。”扯了扯东方萌,这厮才从天外神游回来,木木地叫了声:“爹爹,娘亲。”总算是在称呼上进化了一点。

那汝南王世子真真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指着燕鸿便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愿意嫁给东方傻子的笨丫头?”话还没落地,他身后的中年汉子便得了肺痨似的猛咳起来。

公爷夫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平静,摆摆手示意燕鸿坐下,燕鸿暗地里横了一眼汝南王世子,心里骂了他个狗血淋头。

这汝南王世子听得属下咳嗽才意会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话即出口,一时也补救不回来,只好红着脸讪讪地看了上座的公爷夫人一眼,尤其是老夫人那儿,目光驻足的时间尤其长。

老夫人虽然不悦,但毕竟这孩子是汝南王世子,又是她手帕交的宝贝独子,她自是不好多加责怪。只好清了清喉咙道:“萌儿,鸿儿啊,这是当今汝南王独子,沐宇非世子。宇非啊,这就是我那痴长你一岁的小儿子东方萌,儿媳妇燕鸿。”

燕鸿气定神闲地起身行礼:“见过世子。”言语中丝毫不见方才在后院与之争论过,不过她心里怎么想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沐宇非偷偷瞪了她一眼,拱拱手算是给她回礼,她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打算跟此人再打交道,管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