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宁道:“我求教学问。”

她下了马车,半炷香后,京城书院的饭厅已经将桌子移到一边,中央空置了出来。

江若宁坐在尊位,两侧坐了京城书院出名的先生。

江若宁福身道:“今日凤歌来此,是向各位先生、学子求教一个问题。‘养恩、生恩何谓大?’要答案,凤歌就得说说自己的身世隐秘。小马,你来说!”

小马便将江若宁出生,谢婉君为了维护谢家,将有祖病的事隐瞒下来,故意栽赃江若宁,说她克母克兄,并令曾经的宋府越二奶奶将她掐死,越二奶奶一时不忍,将她送走。

十八年,谢婉君对这个女儿不管不问,在她心里,这孩子早已死了。

然后,不想有一天,这女子出现在京城,她竟然与池倩商议如何刺杀。

虽民间对凤歌公主的身世早有议论,此刻见当事人母女如此道破,还是惊住所有的人。

“最毒妇人心,竟对亲女下狠手,太狠了!”

“简直禽\兽不如!”

骂什么的都有。

她不是想仗着“亲娘”的身份逼她救人,那她就让谢婉君尝尝这些读书责骂。

江若宁神色淡色。

末了,又说了容王拒认她之事,当今皇帝仁慈,不忍皇家骨血流落在外,便将她过继到自己名下。

讲完这些之后,江若宁虚心求教,“请问各位先生,谢夫人昨日拦路,对凤歌言道:她我亲娘,今日更是咄咄逼人,要凤歌前往刑部搭救她的娘家侄女。凤歌想知道,现在的凤歌是当认皇上为父,还是应认容王与谢夫人为夫妇。养恩、生恩,到底何谓大?请各位指点?”

谢婉君一直以来不就是以她亲娘自居么。

今日,她就借天下学子之口,来一辩谢婉君到底还是不她娘。

一时间,先生们开始争辩议论起来。

场面很是热烈,一致认为养恩大于生恩,更有人说,但凡过继了,只认过继父母,没道理再认亲生父母,再说亲娘如此狠毒,早已不配为母,不应该认。

谢婉君没想江若宁来书院竟是这样。

学子们骂人、训人的话很文雅,但却是最温柔的钝刀子,最让人痛得彻骨生寒。

如果不是为了救谢千语,她早就坐不住冲出去了。

可她进来了,再逃走,她的名声依旧毁得一干二净。

听着耳畔的辱骂声,谢婉君紧紧地拽住衣袖,脸时白时红,而周围全是鄙夷的、不屑的声音。

终于,她突地暴跳起来,指着江若宁大骂:“本妃的肚皮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早知如此,当年就该亲手掐死你,也免今日你让本妃受此耻辱!谢家之祸,是因谁?我告诉你们,就是这相妖孽,是她牵连了谢家,是她害了谢家!”

“谢夫人,你的肚皮当真生了本公主?”

谢婉君心口一跳:难道她当真知晓自己的身世?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去书院让学子一辩“生恩、养恩”何谓大?又为何要辩江若宁到底是不是她女儿?

江若宁已经过继皇帝,自然算是皇帝的女儿,与谢婉君、容宁候再无关联,便是在民间,这也是要遵循规矩的,要照着过继后的身份来唤人,尊容宁候为“皇叔”。

小马厉喝道:“谢氏,请慎言!”

江若宁毁了她的名声,只怕以后,她走到那儿都是人人喊打,就算自己毁了,她也要毁了江若宁。

外头,有几名暗卫静静地关注着里面。

“老大,怎么办?这谢氏又激动了,怕又要胡说八道一通。”

“她当年不是才女么?诗词杰作,字画漂亮,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要我看,弄不好这才女之名就是谢立端做的假。”

“胡扯什么,说正事,现在我们怎么办?由着谢氏胡说八道?”

唤作老大的暗卫道:“小心盯着,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安全,至于旁的,我们只管盯,稍后禀报统领,自有他做主。”

谢婉君自小有心疾,家里长辈便对她多有纵容,万事尽量依着她,哪里受过这番羞辱,此刻大声道:“她一直盯着贵族幼女失踪案,是她查到了线索,盯上了暗楼,不想误打误闯地破了松柏林的阵法,牵出了红楼案,又查出了后面的事…”

待谢婉君的话说完,整个京城书院上至山长,下至学子全皆骇然,这惊动朝野的大案,起因竟是公主追查的贵族幼女失踪案。

太不可思议,要不是公主无意间牵出这许多事,这天下一定会乱。

“她就是一个害人性命的妖孽,因为她,谢、宋、刘三大京城世族灭门;因为她,杨、萧、温、顾等家也牵连其中,这几日被处死的人,全是被她所害…”

山长蹙着眉头,揖手道:“谢夫人,你此言差矣,若真是凤歌公主因查贵族幼女失踪案而牵出后面的大案,凤歌公主不但不是妖孽,而是我朝的福星、祥瑞之人。

谢、宋、刘三家谋叛,罪证确凿,慕容刚更是起兵反叛,密谋训兵,这都是事实…”

338 自讨羞辱

不知是谁在饭堂的外头大喊了一声“谢夫人是叛党!今日早朝,皇上已将其贬为庶人!她是罪人!”

什么,她是叛党?还是罪人,竟然还敢跑出来诬蔑公主?

立即有人从外头抛了块稀泥过来,不偏不倚,“啪——”的一声就摔在了谢婉君的脸上。

谢婉君用衣袖一抹,正要怒骂。

江若宁是妖孽,为什么没人相信她?

如果江若宁能被她吞吃,她一定毫不犹豫。

“请问山长,凤歌只认皇上为父,认端仪皇后为母,如此没错?”

“没错,养恩大过生恩,何况公主早已过继皇上、皇后为女。若他日再说她是你亲娘,这话便可获罪当杀!”

此言出,再次将谢婉君怔住。

京城书院的山长,亦是一个七十岁上下的老者,教书育人,行事光明,在他得晓谢立端所为后,简直就大骂“斯文败类”。

江若宁微微福身,“凤歌在此感谢各位给出的答案。今日叨扰,打扰各位了。”

山长揖手道:“听闻公主丹青自成一派,能否请公主留下墨宝?”

“颜料不齐,也只能留一幅水墨山水画,请山长备笔墨。”

她近来习练工笔画,也曾习练水墨,自打醒来后,她似乎学什么感觉都奇好,而是学东西更是突飞猛进。

不多会儿,几名学子拿着一卷空土的画轴进来,缓缓在桌案铺好。

两位先生亲自备墨,这不是砚,而是两钵的墨水。

又有先生备好了好几支笔,有大有小。笔架上两排竟有十二支。

学子们则用铜盆备了一盆清水,也好洗笔所用。

江若宁挽起广袖,捧着一钵墨用力一泼,在一阵唏嘘声中,她握起了大笔,快速地一阵涂抹,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她心下有数。

放下大笔。她又取另一支略小的笔,沾了墨水,凭借着看颅骨知生前容貌的特技。看一眼画上的黑墨,她已晓哪里是石,哪里是峰,挥动大笔。一幅水墨画跃然于纸。

她曾看《唐伯虎点秋香》就道那电影太过夸张,而今她说表演的也正是此技。她习武多年,体力能跟上,动作极快,几乎是了然于胸。

人群里。传出一个学子的声音:“公主,在下这里有朱砂,已经调好。”

她接过朱砂。取了看一下笔下已山墨的图画,提起再细的笔。轻点朱砂,快速描绘,就如同她在绘素描时一般,但见山峰上一树寒梅迎风而放,远山之景,近村之静,融为一体,屋外的人踮脚看画,屋内的人个个频住呼吸。

白锦堂表情咋然:她的才华竟这等高,半点不输男儿。

谢婉君的神色更如如同在看妖怪。

慕容琅绘一幅美人图要用数日,可江若宁绘一幅水墨丹青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这画很大,宽一丈,长五尺,在绘完景物之后,慕容琅握着小指粗细的笔,这里点一个牧童,那里点一个樵夫,又或是再点一个采药少女,一个垂钓的老者,一行夜归的雁,几只林间的山雀、归家的白鹅,半山文士松鹤相伴独自奕棋,这些人物栩栩如生,个个或悠然自得,或辛勤劳作,在山下大道上,还一队衣锦荣归的朝廷命官,在那山洼之间,是十余户人家…

因有景,有了人,立时让整个画面变得宁静致远。

江若宁绘画的感觉很好,她眼睛一扫,甚至就知道哪一处缺了什么,不让旁人提点,她就能发现,也至她的动作总比别人快上一些。

看差不多时,江若宁另取了笔,在留白处写下“山河永寂”四个大字,字是她练了《兰亭序》的书法,却又独有她自己的风格,字迹刚劲有力,犀厉间又不失流畅。

她再龙飞凤舞地用行书落款,写下某年某月绘于京城书院。

末了,她取出一枚印鉴,沾了朱砂,用力一落。

“山河永寂,画好,名更好!”

“公主墨宝独具一格,意境深远。”

“各位先生、学子,凤歌就此告辞!今日能劳各位解惑,甚感安慰!”

“公主且再坐一会儿。”

江若宁道:“多谢山长相邀,只是还有要事,不能再耽搁了。告辞!”

她走了,她的大气、坦然、心胸、才华令无数男子折服。

山长与两位有威望的先生特意将江若宁送上马车,立时调头回到饭堂,围着那画卷细看,越看越喜欢,书院有名气的学子也围聚过来,说不是他们亲眼得见,很难相信,这画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所作,宁静中又不失意气风发,雅俗共赏,那几树梅花,那一片松林,都是这样的令人陶醉。

江若宁带着谢婉君进了刑部,原想直接寻找关霆,不想却被刑部的人告知“关大人办差在外,尚未归来。”

这个办差,乃是去容王府查抄违禁物品,慕容植从亲王被降至容乐候,亲王、郡王所用的东西都要上缴。

皇帝派关霆去,这是拿定了主意要重罚慕容植,更有再不更改、转桓之意。

关霆不在,在刑部坐班理事的是左侍郎来旺,此人本就姓来,也出身寒门,是关霆提上来,他最敬忠的人有两个:皇帝与关霆,是一个酷吏,什么狠毒的刑法都能想出来。更有“来旺刑询,绝不落空”,那是来旺想要什么,被审者就能说出什么。

江若宁与来旺说明来意。

来旺道:“凤歌公主,官乐坊那边已有人出了三万两黄金买谢千语伴枕。以此女的姿色容貌,这赎身银子少了五百万两可不行。按照朝廷的规矩,一旦贬为官妓是不容赎身的,这…这…”

江若宁道:“来大人,我带了二百万两银票。你通融通融把人交给谢夫人。皇上与关大人这里,我亲自出面解释。”

“可她是官妓!”

谢婉君急了,“凤歌公主都说由她向皇上求情,到了你这儿,怎就不行?”

对这位来侍郎的恶名,谢氏还是有几分忌讳,也不知来旺对谢家几位主事老爷、公子都用了什么刑法。总之招出了不少事。甚至连谢氏祖籍梓州分支也被牵连进来,真正是将整个谢氏都连根拔起。

来旺道:“如果此女早已嫁人婚配,便是婆家妇。自不用贬为官妓。谢夫人准备给她什么名分?”

“子宁的侍妾!”

来旺忙道:“慕容琅现无爵位更无功名,只是寻常的皇族,这个理由不足让谢千语赎身。”

谢婉君厉声喝问:“那你想如何?”

不让谢千语做慕容琅的侍妾,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敏王倒想要,可他舍不得出这么大一笔银子。

“容宁候有爵位。只能做容宁候的侍妾。谢夫人,想领人就得写下文书为证,证明谢千语是容宁候的侍妾。”

容宁候侍妾?不就是以前的容王姬妾。

江若宁的眼眸跳了又跳:谢氏一心想救谢千语,让谢千语嫁给容王。这简直就是给谢氏添堵啊,一旦有了文书为证,谢千语便只能是容王的姬妾。姑侄二人同嫁容王,当真是一桩美谈。

江若宁觉得来旺是故意在帮自己。

慕容琅的世子之位也被剥得奇怪。早不夺、晚不夺,今晨就夺了。

昨日她在街上遇到谢婉君,当时整个街人无人,怎就被御史瞧见了,这都察院的御史有大半都上奏弹劾谢氏,恨不得拿她直接当叛党处置,仗着慕容植的宠爱,要不是目法律例,要么就是故意挑恤想度皇帝与朝廷的底线。

谢婉君不是曾经的权贵门阀出来的,即便叛党是她的亲爹,就算死了,只凭他的罪名,这是万万不能戴孝,不仅不能戴孝,还要与其他人一样,骂他、辱他,说他辜负朝廷等等。

谢婉君想得很简单,想把人带走才说,如果到明儿,这身价再涨她可凑不出银子来赎人。接了笔墨,写了一纸文书,又署下自己的名讳,按下指纹。

来旺看了一眼,“来人,清点银票!”

二百万两银啊!

江若宁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谢立端出事后,谢家二房转移到谢婉君手里的银子。

这个可能很大,当时来不及查抄,可是拖了好些日子方开始动手的。

谢家三房不就借着谢千姿出嫁转移家业,虽然后来被抄,京城的店铺、房屋没了。可京城祖宅那边还有祖田、祠堂、祖屋,这些都是朝廷还与谢家三房、五房。

这两房的人恨死嫡系长房、二房,是万不会替他们赎出女儿,人家没上来踩几脚就算仁慈,听说三房、五房的老太爷昨日也去观刑,当时更是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江若宁道:“来大人能不能通融通融,谢千语赎出来了,她的姐妹、堂姐妹里是否再放一个出来?”

来旺有些为难。

一面,关霆大人对这位公主很是看重。

另一面,这事大,他有些做不了主。

来旺不想开罪了江若宁,他给了这位公主面子,日后就算自己有事,也能多个帮自己求情儿的人。

来旺令一侧的师爷道:“把谢家被贬女眷的名簿取来。”

他接过名簿,翻了一遍,上面有蓝笔标注的,这是说长得好,身价高,户部那边可都盯着这容貌不俗的,等着她们给朝廷赚银子。

“谢千诺赎身银子一百万两,谢千谣赎身银子一百万两…”来旺一面翻看着,一面缓缓诵,一个个名字飘入耳中,最后,他念道:“谢千谤赎身银子五万两,此女前些日子及笄,是在牢里度过的…”

一听这名字,谢千谤,定然是不得宠的庶女,在家里得多受排挤,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339 大牢赎人

江若宁道:“就她吧!想来容貌什么都是差的,也是个可怜人。”

谢婉君在一边嘟咙:“让我出五万两银子赎这么个废物,我可没钱啊!凤歌公主,这谢千谤可是你赎出来的。”

她只想救谢千语,至于旁人又与她何干,何况还是扶不上墙的庶女,花这第一笔银子庶人,她还不如留着自己将来花使。她救谢千语是因为承诺、答应了娘家的二嫂嫂,说会设法将人捞出来。

来旺笑道:“凤歌公主开口,就当是下官给公主的面子。”

开玩笑,凤歌公主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江若宁反问:“本宫的面子只值五万两?”

来旺赔着笑,“这价格可是户部周光宗定下的,他正盯着刑部呢,直说国库穷,这些罪眷是朝廷的财产,下官将谢千谤交给公主带走,实在都…都有些为难,还不知道如何与周大人交代呢。”

江若宁微微一笑,“好了,本公主承你的情儿,本公主宫里的东西虽多,全都是记录存档的,倒是这一手画还拿得出手,回头送你一幅画可好?你把谢万林这一支的女眷名簿取来,我再瞧瞧挑选一个身价低的带走。”

凤歌公主的墨宝,外面可是万金难求。

皇上御书房挂的画,瞧得人眼馋啊。

他不求那样的好画,便是一幅简单、普通些的也成。

谢婉君听江若宁说要再带一个,扯着嗓子道:“你带走谢千诺可好?她是我三弟家的嫡女?”

江若宁冷声道:“谢夫人,人要知足,谢千诺赎身银子一百万两,我只能带这身价低的。”

谢千语、谢千诺皆是谢氏最疼爱的娘家侄女。且是嫡出。谢千语才貌双绝,名动京城,谢千诺的名声不及其堂姐,但也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

来旺还真怕江若宁说要带谢千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翻开名簿,“谢万林的女儿有六人,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七岁。谢千诗今儿一早已被镇北王妃赎走。谢千词是谢万松嫡女,赎身银子八十万两、谢千馨赎身银子六十万两、谢千香五十万两…”

小马不解地问道:“谢家姑娘的名字,上呈千字。后续言字旁?怎的这几个?”

谢婉君带着寒意,冷声道:“谢万林这一脉是长房,嫡庶有别,嫡女一律从言字旁取名。且取了喻意好的。庶女虽呈千字辈,后头的字却是任意取来。”

江若宁道:“你就拣了那年纪最小的说。”

“谢千杏。万两银子。”

八岁的小姑娘,怎能去官乐坊?怕是早前都是当丫头,再大些再服侍的,一旦进去。这一生都不能从良。

官乐坊的女子便就是这么个规矩,只能终老其内。

江若宁道:“就她吧!”

来旺见这公主识好歹,知他当官也不易。并没有提太过分的要求。他深深一揖,对一侧的师爷道:“把谢千谤、谢千杏带来交给公主。”

江若宁笑道:“改日画成。本公主令小马给你送来。你与关大人都是父皇倚重的重臣,本公主知你们的难处,就不带那些身价高的。”

这都什么世道,一人犯罪,全家牵连,就连清白的女儿家也要去官乐坊那种地方。

江若宁坐了半个时辰,有人送来了三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衣着虽然破褴,却依旧干净,头上虽无饰物,却也很得体的优雅少女。

这人,正是谢立端最宠爱的孙女谢千语,即便关押天牢,她也如一颗明珠般熠熠生辉,缓缓行来,她深深跪拜,唤声“姑母”,跪在谢氏的脚下,“姑母,放弃千语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逃过官乐坊的命运,我又能如何?早在祖父获罪之时,千语被人谤、被人骂。若姑母真要赎人,请赎出千诺、千谣二人。”

她就算不入官乐坊,可她就真的被世人敬重了?

不,她逃不过。

她有祖疾,没有好人家会要她。

她这一生承载了长辈太多的关爱,他们疼她,给了她最好的,家族获罪,她怎能仗着姑母帮衬逃过命运的惩罚,也许去了官乐坊,她反而能安心吧。

天牢里的人都说,她的祖父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小姑娘,手段如何的狠毒,“姑母,请恕千语不孝,请姑母赎出千诺、千谣姐妹,千诺姐姐,原已订亲,如果…”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太过突然,今年的十月,谢千诺她就要嫁入京城世族杨家为妇。这门亲事还是祖父帮忙订下的。可现在,杨家许是不屑娶千诺,但那位杨家偏支的公子与千诺可是青梅竹马,听说他还在坚持,甚至在四方凑钱,想替千诺赎身。

江若宁看着面前的谢千语,忆起那日宫宴,她的才华如何夺目,那一手傲梅图艳惊四座。“谢千语,你可知道,谢夫人花了多少心思,为了救你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贬为官妓是一世都不得赎离从良,可她为救你,连自己的位份都丢了…”

虽然谢婉君待江若宁很差,但她对得起谢千语,也是用力在奔走、设法搭救谢千语。

“姑母,请恕千语不能跟你走。家没了,祖父被罚,父亲死罪,就算千语跟姑母,今生也难以心安,就让千语去官乐坊,当是替祖父恕罪,替谢家恕罪。姑母,你替千诺姐姐和千谣妹妹赎身罢,千语求你了!”

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最小的骨瘦如材,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

谢千谤拉着小姑娘进来,“拜见姑母!”她以为这一辈子就完了,不想有人来赎她们,这可真是意外。

谢婉君不屑一看地跳过谢千谤,“本妃可没想赎你,是公主要救你们,你们是公主的人,与我无关。”

谢千语轻呼一声“姑母”,就算是跪下,就算是央求,她也如此的优雅,难怪就算谢千语落难,京城里有不少的公子还念着她,这就是美人的魅力。“七妹妹也是谢家人,虽是庶出,也是你的亲侄女。你不收留她,以后她可依靠谁?”

谢婉君冷眼瞧了眼谢千谤,对这个侄女,她以前就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她的亲娘是谢家的丫头,成功爬上了她大哥的床,生下谢千谤。孩子一出生,去母留孩,那丫头就被贱卖他乡。

谢婉君道:“我可不会收留她,她就是个孽种,一瞧就讨厌。千语,跟姑母回家,待过了风头,姑母给你选个好夫婿,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谢婉君要去拉谢千语,谢千语趴在地上,哭啼道:“求姑母成全,求姑母搭救三姐姐、十一妹妹吧,她们虽是三叔的女儿,可与千语自小比亲姐妹还亲,她们也是祖父最疼家的姑娘,也曾是姑母最喜欢的啊。姑母,你救千诺和千谣吧,千诺胆儿小,性子又固执刚烈,她受不得官乐坊的苦;而千诺尚没及笄啊,她们要是进去了,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姑母…”

江若宁没想这谢千语还是有情有意的女子。

只可惜,谢千语主意已定,执意要用自己换她的两个姐妹。

谢婉君的泪无意地滑落。

她救不得娘家的侄儿、男丁,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来救谢千语,这是她答应了过世的长嫂,答应要救离谢千语离开那人间地狱,可千语这孩子居然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江若宁一直觉得谢氏冷酷无情,没想今日,她看到了谢氏除慕容琅之外的一份慈爱,她爱自己的侄女,尤其是谢千语,也许谢千语的才貌上,酷似了年轻时候的她,这才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人。

谢千语也不是谢婉君,因为谢千语有自己的抉择。

“语儿,你受得了官乐坊里的苦吗?一旦进去,便是迈出一步都有打手看管,要迎来送往,比那些商人开的青\楼姑娘还不如。”

“千语已经想明白了,罪孽是长辈们犯下的,千语享受了谢家十七年的荣华富贵,就要承受谢家覆灭后的苦难折磨,就当是替长辈们恕罪。千语有祖病,就算离开,也不能享受到旁人那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