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交谈以后,检查组同志来到曾经出过事的一段河道。这处河道有着明显进行新加固痕迹。杨兵站在河边,道:“今天上午我还和包青天一起来检查了,没得问题。”

白发组长道:“包青天是谁?”

杨兵道:“青树村老大,书记。”

青树村防讯工作确实不错,尽管这个值班干部明显异类,但是瑕不掩瑜,白发组长仍然与杨兵握了手,表示鼓励。

送走了检查组,杨兵赶紧给侯沧海打去电话,道:“我的妈啊,沧海还有点预见性,刚才来了一拨人,自称是省防讯指挥中心的。幸好我这一段时间天天跟着包青天混,答得天衣无缝,就算你本人来,都没有我这么应答自如。”

侯沧海心里一个激灵,道:“有没有人怀疑人你的身份?”他是党政办副主任,与区委两办打交道的时候多,如果有区委两办的人跟随着检查组,自己就惨了。

杨兵回想一下,道:“应该没有吧。我自称沧海,不,自称为侯沧海。那个老头领导对你做的工作预案有兴趣,看了好一会。后来又看了一处现场,然后拍屁股走人。他们这种走马观花的检查,有个狗屁作用。”

侯沧海耐心地解释道:“他们下来是督导作用,不用做具体事。光靠省防讯中心是搞不好防讯的,具体的事情还得基层单位来做。但是没有他们指挥督促也不行。你今天晚上就在办公室睡觉,免得他们杀回马枪。”

杨兵大大咧咧地道:“你以前在学校狗胆包天,如今怎么变成了鼠胆。”

侯沧海道:“那时候是无知者无畏,如今进了体系内才发现,在体系内,一个人狗胆包天没有什么用,关键还是要有缜密头脑。你别忘了,我可是江州师范学院的象棋冠军,脑袋瓜子不好使,思维不缜密,很难在体系内混出头。”

杨兵想起了侯沧海背着肥书记的画面,道:“我现在明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还没有做好吃苦成功的准备,反而吃了更多的苦。”

侯沧海道:“抽时间我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人生,现在不聊了,暴雨预警,随时都有电话打进来,打进来就是大事,我们不能把电话占了。”

打完电话,侯沧海终究不放心,准备前往村办。

屋外不时有雷声响起,眩目闪电从天空直落而下,声势惊人,响雷就如在窗边,震得窗户嗡嗡作响。熊小梅抓住侯沧海,道:“这个时候出去太危险,杨兵在办公室已经应付了省防讯办,你就不要去了。”

侯沧海道:“没事,我到楼下找杨书记,给他汇报省防汛办来巡查的事情,然后把陈汉杰叫上,坐车到村办。你放心,从镇里到村办全是好路,绝对没有问题。”

熊小梅见侯沧海前往村办的态度十分坚决,不再阻拦,只是不停地叮嘱要注意安全。当侯沧海走到门口时,她又追了出来,道:“到了村办,给我发个信息。”如今条件比起最初毕业时还是还得太多,刚毕业时,出了写信之外没有其他通信手段,如今一人有手机,另一人有传呼机,互相留信息还是挺方便了。

侯沧海回头望着倚门而立的熊小梅,挥了挥手,道:“回去吧,没事。”

熊小梅叮嘱道:“到了村办,记得给我发信息。”

侯沧海再道:“回去吧,真没事。”

杨定和痛风发作,如果是一般事情肯定不会打扰他,如今是涉及省防讯中心督查之事,必须打扰他。下了楼,他先站在门口打电话,又敲门。等了好几分钟,张老师才出来开门。张老师一脸愁容,道:“杨定和为了工作不要命了。明明血尿酸高,天天还为了工作大鱼大肉,现在痛得在床上叫唤。以前吃了秋水仙碱很容易见效,今天吃了还是痛得很。明天还得到医院去弄点降酸药。”

侯沧海道:“对不起啊,张老师,以后我一定不准杨书记喝酒。”

张老师摇头道:“自家人的性格自家知道,他就是那种性情中人。遇到朋友、熟人,不喝酒怎么得行。”

杨定和在里屋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道:“小侯,进来嘛,啥子事情?”

卧室里,杨定和躺在床上,脚垫在三床被子上。得知省防讯检查组已经对青树村进行了督查,他拍了拍大腿,道:“不知小杨能不能应付这种场面?”

侯沧海道:“我们通了电话,杨兵说没有出纰漏。我不放心,万一省检查组又杀回马枪,或者市、区领导下来查岗,我不在场不好应对。”

“都怪这痛风发作得不是时候,别人痛风都是半夜发作,我是随时发作,这几年黑河镇搞了太多建设,我喝了太多大酒,也想歇歇了。”杨定和感叹几句,随即又回到工作状态,道:“你赶紧叫陈汉杰送你到青树村。到办公室以后,你还要给河边四个村值班室通通打一遍电话,凡是没有人值班的,马上通知他们立刻到村办。”

安排以后,他又觉得不妥当,问道:“镇办公室是谁在值班?”

侯沧海道:“今天是杜灵蕴守办公室?”

“查岗的事情交给小杜,你这两天也辛苦,在青树村好好睡一觉。我对包青天有信心,他一直生活在河边,他说没有事,应该就没有事情。”杨定和安排工作时,目光炯炯,一点没有痛风发作的病态。他拿起床头的电话,亲自给陈汉杰做了安排。

与张老师说了几句关于杨书记身体的闲话,侯沧海这才出门。在楼下站了几分钟时间,陈汉杰就将车开了出来。

夜深时,一般不麻烦驾驶员出车,侯沧海客气地道:“陈师傅,确实不好意思,我必须赶到青树村,你到了青树村就可以回来,我要住在青树村,免得杀回马枪。”

陈汉杰大大咧咧地笑道:“侯主任太客气了,我是青树村的人,这是青树村的事情,你要用车尽管吩咐。”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道:“不管是不是青树村的事情,只要侯主任用车,不要管时间,随叫随到。”

陈汉杰道:“我有个哥们是青树村的,侄女在商院读书,想要专升本,你和李院长关系不错,如果机会合适,帮我说句话。”

侯沧海觉得很奇怪,道:“你可以直接找杨书记啊,杨书记和李院是老同事了。”

陈汉杰道:“杨书记是长辈,又是领导,我不好经常麻烦他。你和李院关系也好,你说句话一样管用。”

第三十三章 领导无视的眼光

小车一路劈开风雨和闪电,如威武的怪兽一般来到青树村办公室。

侯沧海撑着雨伞,飞快地跑进办公楼。天空有电闪和雷鸣,雨伞又是铁尖,他担心自己成为一根移动的避雷针,会引来强暴的能量,把自己变成一只烤熟的火鸡。

等到跳进办公楼,没有挨雷劈,侯沧海觉得又与死神擦肩走过一次。他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人,在特定环境下会做出白日梦。今天在雨中冲击让他又幻想起自己就是在曹营里左冲右突的白马小将常山赵子龙。这个联想很怪异,却很真实。

办公室黑暗一片,没有响动。侯沧海来到寝室窗外,听到里面传来呼噜声。杨兵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志愿者”,肯定无法真正进入角色中,回去睡觉,无可指责。

侯沧海从村办柜子里取出一幅防汛工作动态图,挂在事先准备好的墙壁上。

防汛工作动态图是侯沧海亲手所做。当初在做这幅图时,包青天表示了极大的轻视,哼了好几声,道:“就是屁大个村,什么事情都装在脑子里,真有什么事情,谁会来看这幅图,没有卵用。”

侯沧海道:“这是正规化建设,不能小看。有了这幅图,任何一个人来到青树村,对全村防汛形势一目了解。你把所有事情装在脑子里,变成了‘离了红萝卜不出席’,除了你,没有人能全面了解情况。”

包青天道:“我就住在旁边,你们打个屁都听得到,要防汛,会少得了我。”

尽管受到了“没有卵用”和“脱了裤子打屁”双重嘲笑,侯沧海还是将这幅防汛工作动态图做了出来。做出来以后,包青天站在图边看了半天,翻着白眼又上下打量侯沧海,然后背着手走了。后来一次开全村村民小组会议,包青天特意要求侯沧海把图挂出来,给所有村民小组长讲解。

前两天村办公室刷墙,侯沧海就将这幅花了不少心血的动态图收进去,昨天巡查一天,回到办公室挺疲惫,没有把图挂出来。

侯沧海在办公室无所事事,把挂图翻开,细细地看了一遍。他将目光投向河道下游时,摇了摇头。

昨天他陪着杨定和检查河道时,顺便看了看下游城关镇的河道。

城关镇的河道没有维修,有不少河堤相当薄弱。

当时侯沧海打着雨伞站在河边,问:“杨书记,城关镇资金不比我们差,甚至还要略强一些,我们对河道进行过多次维修,他们难道不怕河道出事?”

暴风骤雨急促而下,打得雨伞东倒西歪。杨定和长得胖,有一半身体被淋湿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城关镇占了地利之便,总是想依赖区里,而且心存侥幸之心。我的出发点不一样,既然区委将黑河镇交给了我,我就得为全镇老百姓谋福利。从本质上来讲,区委的要求、任务和全镇老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办好了老百姓的事,区委肯定会满意。”

门外又响起了汽车声。

这个时候来汽车,肯定是上级领导。侯沧海暗叫了一声侥幸,将青树村防洪预案摆在案头,急忙开门迎了下去。

这一次从车上下来的是区委书记李永强。

区委书记李永强身边跟着副书记鲍大有。鲍大有是副书记,原本不用随时跟在区委书记身边,只是他长期担任区委办主任,有一种作为“区委办主任”的行为模式,这种模式极有惯性,因此他算是江阳区近二十年内最喜欢跟随区委书记的区委副书记。

李永强看着一头冲进雨水的年轻人,绷着脸皮没有说话。

侯沧海来到李永强面前,汇报道:“报告李书记,我是黑河镇党政办副主任侯沧海,是青树村驻村干部,正在防汛值班。”

鲍大有在旁边问话道:“只有你一个人值班?村两委也没有人?镇领导没来?”

在区委书记还是张强之时,张强和侯沧海下棋次数不少。每次下棋,鲍大有都在场。在下棋时,鲍大有态度亲切,言谈幽默,还时常与侯沧海开开玩笑。此时站在暴雨中,他仿佛根本不认识侯沧海,脸板得如锅底。声音向上扬起,尖锐如红樱枪。

“我们安排了专人守在几处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只要有危险,备勤力量马上可以出动。”侯沧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李书记,鲍书记,外面雨太大,到办公室坐一坐。”

鲍大有继续追问:“整个村就只有你一个干部值班?其他人都是睡大觉?”

侯沧海有意回避这个诛心之论,道:“黑河镇在这三年筹措六百万资金,使用一万六千多积累工和义务工,对河道进行加固。今天黑河镇党政组成检查小组,对整个河道进行了拉网式检查,目前整个防汛情况良好。”

“你能确保整个河堤万无一失,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雨持续不断,高度预警,省区都在检查河道,你们黑河镇的领导还睡得着觉?”?鲍大有严厉地道:“谁能确保河道一定不出事?没有谁能保证,事关老百姓身家性命,区委反复打招呼,你们还是这样马虎大意,这是心里没有装着人民。”

侯沧海被训得低下头,道:“请领导到办公室,我汇报整个防汛安排。”

鲍大有准备在雨中继续追问侯沧海。

不管任何人任何单位肯定都会有缺点,抓住一点缺点进行锤打,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是鲍大有多年来总结的经验,用在侯沧海身上,效果十分明显。黑河镇防汛工作准备得相当好,他几句话问下来,肯定会给区委书记李志强留下“工作不踏实”的印象。更关键的是鲍大有所有的话都能经得起时间考验,放在任何场所都毫无问题。

李志强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侯沧海是青树村驻村干部,又是青树镇党政办副主任,在这种关键时刻,尽管心里委屈,还是不敢有什么抱怨,紧跟在李志强身后,介绍道:“李书记,这是青树镇防汛工作动态图。”

李志强被动态图所吸引,抬头仔细打量。

侯沧海对全村防汛工作了如指掌,尽量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全村防汛工作,重点汇报了两点,一是前期河岸的整治和人工投入,二是巡查工作以及备勤力量安排。他讲解的时候,顺便还将工作预案拿在手里,以增加在区委领导面前的印象分。

讲了一两分钟,鲍大有拿着电话走了过来,打断道:“行了,讲到这里吧。”他回头李志强道:“省防汛办刚刚打来电话,前面河道有些紧张。”

李志强道:“怎么个紧张法?”

鲍大有道:“出现了管涌,杨京亮在现场组织,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马上给杨定和、刘奋斗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到河道边守着,河道关系成百上千的老百姓,他们还睡得着?”?李志强脑里全是“管涌”两个字,没有与拿着工作预案的侯沧海打招呼,掉头就走。

管涌是涨水期间坝身或坝基内的土壤颗粒被渗流带走的现象。管涌发生时,水面出现翻花,随着上游水位升高,持续时间延长,险情往往会不断恶化。大量涌水翻沙,破坏堤防、水闸地基土壤骨架,引起建筑物塌陷,造成决堤、垮坝、倒闸等事故。

鲍大有跟着李志强,迅速出门。

所有随行人员掉头就走,没有人和侯沧海打招呼。侯沧海拿着工作预案站在门口,望着一头扎进风雨中的小汽车,感觉自己纯粹是一个玻璃人,完全被区委领导以及随行人员忽视。随行人员中皆是各部门负责人,如水利、公安、消防等领导,他们有的到黑河镇来过,接受过侯沧海这个办公室副主任的服务,但是在这个特殊日子里,没有人与侯沧海交谈,甚至没有目光交流。

被人彻底无视,这让侯沧海内心很受伤。灯光走远,他回到办公室,狠狠地将手中的防汛工作预案摔在桌子上。被所有人无视,这是一种对尊严的严重践踏,践踏者是上级,践踏方式是彻底无视,这让侯沧海没有明确的对象可以回击。

公共权力的行使需要等级科层,但是不等于上下级官员之间在公民权利上的不平等。用传统语言来描述这件事情,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实际操作上,上级和下级在因为岗位不同而出现了实实在在的“高低贵贱”。

侯沧海在办公室愤怒地挥动拳头,用尽全力抚平受伤的心。“他们是担心管涌,所以才无视我的存在,我大人大量,不必计较这些事,否则就是小肚鸡肠。”如此宽慰很有效果,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拨打了杨定和电话。

“杨书记,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脚还痛吗?”

“什么事?”

“刚才李书记和鲍书记到了村办,在办公室听我汇报时,城关镇那边河道出现了管涌,情况紧急。”

听到城关镇那边出管涌,杨定和坐不住了,道:“看来我得到办公室来。”

“杨书记,我们这边河道没事,但是,李书记交待所有镇领导都得到河边。”

“好吧,我马上来。”杨定和吃了秋水仙碱,踝关节疼痛感稍稍减弱,但是仍然不能用脚掌触地,触地就如火烧一般疼。

杨定和放下电话,望着红肿脚背,骂了一句:“城关镇平时工作飘浮,事到临头才抱佛脚,不出事才怪,连累我痛风发作都要出去。”

牢骚归牢骚,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区委书记亲自安排的事情,还必须得照办,杨定和当了多年基层领导,分得清轻重缓急。

陈汉杰正在梦乡中,听到电话铃声,翻声坐了起来。老婆闭着眼睛道:“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电话,还让不让人睡觉,你把电话关了,别接。”

陈汉杰爬起来接了电话,听到杨定和吩咐,应了一声,开始穿衣服。

老婆睁开眼,不停打哈欠,道:“你这人太实诚,就不能装作没有听见。”

“今天情况特殊。没有大事,杨书记不会在晚上打电话。杨书记为人耿直,对我一直不错,关键时刻不能下软蛋。”陈汉杰用力关了房门,房门在夜色中发出砰地一声响,传得很远。

刚下楼不久,就在楼洞里看到一个人,这人横躺在门洞里,浑身散发着酒气,看见陈汉杰出来,道:“陈汉杰,这么晚又做什么,是和老板一起玩夜总会吧?”

“许大马棒,喝不得马尿少喝点。”陈汉杰走过醉汉之时,顺便踢了一脚。

许庆华说着醉话,“陈汉杰,你踢老子嗦,不要以为是杨定和的司机就能衣服角角扇人。如果不是喝了酒,老子咣咣给你两耳光扇过来。”许庆华是财政所一般干部,喜欢喝酒,酒量一般,每喝必醉,睡倒在门洞下是常事。许庆华老婆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丈夫喝醉以后从来不找,任其睡在门洞或者其他地方,睡到醒时,自然会回家。

陈汉杰有事情,没有和醉汉计较,到了另一幢楼。他的体力比起侯沧海就要差上许多,将痛风紧急发作的杨定和背下楼,累得直不起腰。

小车开动后,杨定和道:“我们先沿着省道绕一圈,再到黑河。”

小车沿着省道开了一会,来到城关镇所管辖的河道。往日温驯如绵羊的河道变成了史前猛兽,张着利牙,发出阵阵咆哮。巨大的能量震动了沿河两岸,老鼠、蛇等动物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往日家园。

小车停在公路上,杨定和透过车窗观看河岸情况。

几道车灯将管涌处照得很清楚。管涌位置恰好在侧坡堤脚,这是一个要命的位置,危害性极大,吓得杨定和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四章 千钧一发

堤岸上站着一群人。

李永强一把将自己头上的雨伞推开,烦躁地道:“不要打伞,碍手碍脚。”

杨京亮浑身是泥水,站在李永强身边大声报告道:“民兵应急分队全部到齐,正在按照预定方案进行排险。 ”

好几支队伍奔了过来,有的立刻被安排到了抢险现场,有的作为预备队等在现场。

鲍大有在旁边打电话,道:“管区长,我和李书记都在现场,你们赶紧将沿河村民转移走,现在不管愿不愿意,必须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出了事,谁能负得起责任。”

李永强道:“材料准备妥当没有?”

杨京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李书记,这种泡泉经常发生,我们有经验。我安排用编织带装土筑围井,朝井内填料,防止涌水带砂。所有材料都在库房里,正在朝现场运。”

堤岸抢险队伍十人一排,分成几个纵队在河堤上巡找新涌点。

来了好几辆卡车,应急分队一哄而下,乱哄哄地将材料卸了下来。

在众人努力下,险情基本上被排除了。

鲍大有道:“李书记,时间不早了,你下堤,找地方眯一会,明天还有一个大会。吴区和管区正在督促转移群众。”

李永强道:“明天的会取消,所有工作必须围绕抢险进行。”

又一个炸雷响起,声音在天空和大地回荡。约五六百米处传来惊呼:“堤岸要垮了,垮了,垮了,垮了。”

正在寻找管涌的人们四散逃离,惊呼声四起。

此时,杨定和已经坐着小车离开了现场,前往青树村,没有看到河堤崩垮,还以为事态已经停歇。

李永强以前一直在机关工作,以为区委书记位高权重,日子会过得很如意。当上区委书记后,确实一呼百应,无论走到江阳区什么地方都前呼后拥,能得到极大心理满足。另一方面,区委书记肩上承担着太多责任,发展的责任,安全的责任,无数重担压在区委书记肩膀上。

权威越大,责任越大,李永强对此深有体会。他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想着各种事情难以入眠。早上起床眼圈黑黑。他将自己关在卫生间,细心做一遍脸部按摩,还用点紧肤水,这才能够出门。如果不做准备,出门后肤色和精神状态都很差劲。

此时听到堤岸垮了的声音,李永强顾不得区委书记应该有的从容不迫,吼道:“赶紧组织力量增援,堵住缺口。”

杨京亮原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管涌,正好可以借着处理管涌向新来的区委书记展现自己的组织能力,谁知河堤居然就在区委书记眼前垮了。

河堤垮了,杨京亮吓得寒毛倒竖。他当了多年城关镇党委书记,见过大世面,略有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抢过一把喇叭,用最高声音喊道:“我是杨京亮,城关镇的干部跟我去堵河道。”

杨京亮一只手举着手电,另一手拿着喇叭,就朝决堤河道跑去。

六七米的河堤被冲垮,洪水汹涌,以不可阻挡之热朝着田野村庄冲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响。

鲍大有和李永强紧跟着也来到河堤。

杨京亮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道:“河堤还不宽,我安排一辆装着石头的货车直接开到河里,把缺口堵住。然后由民兵和解放军堵编织带。”

现场形势十分紧急,没有给李永强留下思考时间,李永强吼道:“注意安全,赶紧实施。”

原本作为备料的卡车开上河堤上,驾驶员伸出头来,道:“表叔,我这车值五十多万。”杨京亮脸上肌肉咬得硬绑绑的,神情狰狞,道:“陪你一个五十万新车,跳车时注意,不要把人搭进去了。”驾驶员道:“我是拼命,得给奖金。”杨京亮道:“五万奖金,一分钱不少。”

为了找到敢于填缺口的驾驶员,颇有魄力的杨京亮丝毫没有犹豫,当场对运材料的驾驶员开出了高价。这辆货车是旧车,也就值十万。为了一个五十万的新车和五万奖金,驾驶员接下了这个拼命的任务。

驾驶员开着货车,小心翼翼地朝着河道缺口开去。到了缺口处,随着岸边指挥人员的叫声,驾驶员从车门往外跳,跳进河堤下的草丛里,顺着缓坡滚下河堤。

“怎么样,没事吧。”城关镇指挥人员在岸上叫。

“没死,头摔破了。”驾驶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满载货物的卡车形成稳定的桩子,民兵们背着装着泥土和石块的编织袋朝水中扔去。如果没有卡车,编织袋无法生根,借助着这辆车以及随后推下去的装满石头的三轮车,河道渐渐封住了。部队赶到以后,堵河道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朦朦亮时,雨终于停下了。远处天空出现灰白色的曙光,新的一天到来了。

区长吴志武带队慰问受灾村民。

区委书记李永强在河边站了半夜,全身脱力,坐在满是稀泥的河堤之上。在雨水中泡了一夜,他全身衣衫尽湿,头发紧贴着头皮,没有了区委书记的形象和威严。

鲍大有找了根毛巾,递给李永强,感慨地道:“杨京亮这回真是拼了命,动员自己亲戚开着卡车堵了缺口,如果不是当机立断,河堤堵不住,事情就难办了。”

“黑河镇是什么情况?”?李永强用毛巾擦了脸,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草味的新鲜空气。他此时想起了“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皱着眉毛思考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是流传甚广的故事,一个县委书记工作做在前面,暴雨时河堤稳如磐石,另一个县委书记前期工作不扎实,暴雨时组织了大量群众去防洪,成为了抗洪英雄,结果前期工作不扎实的县委书记因为成为抗洪英雄而得到了提拔,工作扎实的县委书记反而默默无闻。

鲍大有道:“没有听到险情报告,应该比较稳定。”

黑河镇和城关镇田土相接,河道自然也相连。黑河镇处于上游,城关镇位于下游,在昨夜暴雨中,城关镇危机四伏,黑河镇至今没有传出来什么不好消息。

“城关镇的河道出现多处险情,为什么黑河镇安然无恙?”李永强望着河道边满目的狼藉,提出一个尖锐问题。

鲍大有解释道:“城关镇这一带河道由于城市发展变得很狭窄,水量又增加,压力很集中,历来都是防汛重点。老杨每年在防汛上焦头烂额,也难为了他。昨天他是拼了老命才将河堤堵上。”他挨着李永强身边坐下,递了一枝烟过去,道:“昨天的事情想起来害怕,如果杨京亮没有在现场,如果组织不起这么多人,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防洪材料,后果不堪设想。”

李永强耳中一起回荡着洪水轰隆隆的巨响声,没有否定这个看法。

鲍大有又道:“河堤损毁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里面,具体原因可以等到事态平息作一个详细调查,必须给区委一个说法。另一方面,区委要求主要领导都要到带队值班,黑河镇有三个村有河道,只派了一个小年轻值班,若是真出了险情,一点办法没有。现在基层领导干部应该整顿一下,不把区委的要求当一回事情,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执行。这样下去,区委权威将会荡然无存。”

鲍大有明显偏向杨京亮,有意无意间传递对黑河镇杨定和不利的说法,李永强对此看得很清楚。他在江阳区上任以来,一直在多方了解整个江阳区的干部情况。等到对整个江阳区熟悉以后,自然会调整干部。至少调整谁并不重要,不管黑河镇是不是杨定和当书记,对全局都没有影响,能担任部门一把手的同志基本素质都有,关键是通过调整干部这种方式要传递出自己执政理念。

“等汛期过后,好好做总结。”李永强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屁股全是泥水,拍了等于没有拍,反而把手打湿了。

黑河是季节性河流,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八月快结束的时候,河水完全退去,在超出水面两米的河岸留下一条泥土色水线。

省防汛办出了一期简报,对防汛工作不力的地区进行了批评,其中有江阳区城关镇。

江阳区招开了防汛抗洪表彰大会,对开卡车冲向河道的驾驶员、基层民兵组织、解放军部队等个人和集体进行了表彰。

黑河镇没有受表彰人员。

整个防汛工作中没有受处分人员。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开完表彰大会,侯沧海给杨定和请假:“熊小梅明天要回秦阳了,我先回去帮她收拾行李,晚上还要和朋友们吃顿饭。”

“是李文军吗?他在市委办工作,对我们很有帮助,你请他们吃饭,开张发票过来,这是公事,单位要报销。”?杨定和又道:“开学后,我们再去拜访李院,他为人耿直,解决了包青天女儿的事情。包青天心里痛快,顶着骂名解决了变电站的土地。基层工作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缺了哪一环都办不成事情。很多事情如果光靠正规渠道很难办,上面千根线,下面一针穿,光是做事的份,没有办事权,必须不走寻常路。”

说起不走寻常路,杨定和也觉得好笑,拍了侯沧海的肩膀,道:“好好陪一陪熊小梅,让她安心在秦阳教书,等到寒假,我们一定争取把她调到商院。”

有了杨定和的支持,侯沧海对调动之事有了信心。在回家之前,特意到青树村去看了看。青树村和商院签了租地协议,整个乱石坡都交由商院租用,租期五十年。商院将伸进校园的“舌头”用来做操场,其他的乱石坡就种植果树,成为商院的实习基地之一。

为了种果树,商院采取了野蛮措施,直接放所有杂树砍掉,整个乱石坡到处是参加劳动实践的学生,一片繁忙景象。

在工地现场还遇上了商院院长李永江。虽然商院将整个乱石块租了下来,但是在施工过程中还是有个别村民来找麻烦。侯沧海仔细记下了个别村民的诉求,准备和包青天商量后提出解决方案。谈完正事,他又委婉地向李永江提起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

青树村与商院关系太过密切,凡是在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李永江答应得都很爽快。

办成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侯沧海离开了工地。走出数百米后,回望乱石坡,仍然能够看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这一片繁忙景象和侯沧海关系颇深,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回到家,他兴致盎然地给陈文军打电话,提醒晚上四个人吃饭的时间。

“晚上我确实有事,不能来,陈华要来。替我向熊小梅道歉。?”陈文军说这句话时,情绪低落,明显心中有事。

陈文军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业余时间往往也不由自己支配,侯沧海作为黑河党政办副主任对此也能理解。

晚餐聚会之时,陈华穿了一件开胸稍低的衣服,很是引人眼球。

熊小梅开玩笑道:“你穿得太性感了,我得给侯沧海戴墨镜。”

陈华道:“侯沧海是正人君子。”

熊小梅道:“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最不能接受人性考验,所以我从不考验侯沧海,否则是自寻烦恼。”

等到侯沧海从前台回来时,两人停止了属于闺蜜的话题。

大堂内放着99年流行的一首歌,一个优雅的女子低声唱着《至少还有你》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听到这如泣如诉的歌声,陈华的心一下揪紧了。以前与冷小兵交往时,她觉得自己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潭中,生命中没有丝毫颜色。陈文军是深潭之中的一条救命绳索,沿着那条绳索,她才又见到解放区的晴天。歌词如一粒粒小型导弹,直射进内心深处。让她幸福且忧伤。

侯沧海坐在在陈华和熊小梅对面,道:“陈文军每天忙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陈华摆脱歌曲带来的伤感情绪,道:“他是领导跟班,时间属于领导,没有人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