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琴看着侯沧海和熊小梅脸上的掌印,忍不住想笑,又忍住,道:“每次家里有什么事,都是爸先发火,可是妈真的生气之时,爸就要退后。刚才爸被妈臭骂了一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眼光聚在熊小梅身上,道:“你到了江州有什么打算,我在江州认识一个朋友,是机械厂厂长,你可以到厂里做办公室工作,以后想办法转正,这也是一条路子。”

熊小梅道:“既然辞职了,当然是自己当老板,我不想给别人打工。”

熊小琴道:“自己当老板不容易,你和侯沧海没有本钱,没有经验,凭什么当老板?”

熊小梅态度坚定地道:“文盲都能当老板,我好歹还是大学生,为什么不能当老板?每个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凭什么我们闯不出一条路。”

熊小琴望着执拗的妹妹,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你在学校这个象牙塔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社会的复杂。”

熊小梅道:“所以我要走出象牙塔,任何事情试了才知道。”

面对固执的妹妹,熊小琴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毅然离开秦阳的情境。在父亲熊恒远高压统治下,两姐妹在小时都温顺如羊,周边人都夸奖两姐妹有家教、懂事。可是两姐妹到了青春期,不约而同变得格外叛逆,用自己方式挑战起父亲权威。她望着妹妹,叹息一声。

离开酒店时,熊小琴把侯沧海单独叫出来,道:“现在这个社会下岗的人多如牛毛,我妹辞职就辞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她现在已经辞职了,说其他的话没有用。”她神情变得极为郑重,一字一顿地道:“侯沧海,我们全家把小梅交给你了,一个女人为了感情,把工作辞了,跑到江州去跟你,你要对得起她这一番痴心。”

前面几句话,熊小琴还说得风轻云淡,后面几句话沉甸甸很有份量,侯沧海挺起胸膛,道:“我是黑河镇党政办主任,还兼任了纪委副书记,在年轻人中也算是佼佼者。这证明了我还是有能力的,肯定能让小梅过上好日子。”

熊小琴道:“在乡镇没有什么用处,你还是要考虑调到城里工作,否则老是在农村转来转去,想帮助我妹都没有办法。”

提起这个问题,侯沧海很是无语,含糊地应答道:“我会努力的。”

秦阳市市境内有管辖四个煤矿的秦阳市矿务局。熊小琴曾在矿务局采购科工作,是熊家这个鸡窝里飞出的第一只凤凰。她没有多谈这个问题,再次叮嘱道:“我妹性子倔,从小就自己拿主意。她要辞职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要和家人商量,不商量搞最后通报,爸妈怎么受得了。她一直在学校工作,把生意场看得太单纯。并不是做生意场上就能赚钱,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吃人不吐骨头,我妹一无资金,二无技术,三无关系,四无经验,典型的四无青年,能做什么生意。她只看到小偷吃肉,没有看到小偷挨打,任何成功都有着背后的因果关系,认识不到这一点,绝对会碰得头破血流。你还是劝她到大公司打工,学一些管理经验,积累人脉和资金,这才有当老板的条件。”

侯沧海内心挺骄傲,对熊小琴的叮嘱并不在意,道:“螃蟹总是要吃,否则一辈子也不敢走出第一步。小梅获得了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还年轻,大不了重头再来。”

熊小琴见两人都信心十足,也就不再多劝。她走出酒店大门,随即又快步走了回来,道:“差点把重要东西忘了。这时爸妈给的一千块钱。钱少了点,主要是个心意。你要给我妹说,她辞职到了江州,最难受的是爸妈,遇上困难就回家,家里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她脾气死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侯沧海接过钞票,道:“大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梅。”

熊小琴放缓了口气,道:“你别记恨我爸我妈,当初我也经历过这些事情。小梅交给你,你要让我们放心,否则二妹就亏大了。”

侯沧海回到酒店,将充电器和一千块钱交给熊小梅。熊小梅原本是义无反顾地离开家,拿着一千块钱,泪水哗哗就往下流,形成一道水线。从这一刻起,她就和从小生活的家庭产生了看不见的裂缝,这条裂缝将越来越大,最终她将离开原来的家,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家庭,一个完全脱离了父亲和母亲管辖和照顾的新家庭。

每个正常的家庭都会精心养育自己的孩子,养育的目的是让孩子独立。正常孩子长大以后终究会独立,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独立时刻到来之时,父母和孩子往往都会经历激烈的心灵撞击。

侯沧海递了纸巾给哭得稀里哗拉的女友,道:“别哭了,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回江州。”

这是一个充满着离别愁绪和柔情蜜意的夜晚,也是让两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夜晚。

第四十五章 杨中芳需用的承诺

早上七点半,两人起床。

秦阳市城大酒店是四星级酒店,家俱是现代风格,简约、时尚。唯一让侯沧海觉得不舒服的是马桶。

侯沧海生长在国营世安厂,小时候住的老式住宅里都没有卫生间,大家都要到公共厕所解决战斗。他所居住小区的公共厕所悬空建在山坡上,从厕所蹲坑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厚厚粪堆,夏天还有无数白色蛆虫蠕动,恶臭熏天。读小学之时,小男生开始在厕所里抽烟,理由很充分,厕所太臭。

厂里的条件和家里条件后来都开始好转,侯沧海家离开平房,搬到一幢外表为白色的八层小楼,厂里人称其为白楼,中层干部和技术骨干才有资格住进去。住进白楼,侯家终于告别了又脏又臭的公共厕所,有了独立的干净卫生间,超过了大部分工人家庭的待遇。

住进四星级宾馆,锃亮马桶很有视觉冲击力。侯沧海在马桶边站了一会,对正在梳妆的妻子道:“我到楼下方便。”

熊小梅奇怪地问道:“房间有马桶,为什么到楼下。”

侯沧海扯了几张纸拿在手里,道:“是马桶,所有我才到楼下去。很多人用过,太脏。我不放心将健康交给服务员。”他急匆匆下楼,找到底楼有蹲位便池的公共卫生间,痛快淋漓解决了生理问题。

刚从厕所走出来,侯沧海意外地见到站在门口的杨中芳。杨中芳穿着一件九十年代初期的衣服,款式老旧。发型是齐耳短发,用一根黑夹发夹住。其装扮和气质与酒店格格不入,让人一眼都能分辨出这不是客人。

“杨阿姨,你怎么在这里?”?侯沧海四处张望,没有看见熊恒远。

杨中芳从来没有用过电梯,怕出丑,一直在大堂徘徊。她见到侯沧海后松了一口气,道:“我来找你。”

侯沧海道:“杨阿姨,我们到楼上。”

杨中芳摇头,道:“大妹给了你的电话号码,我打了,你没有接。二妹不听话,把工作辞了,以后怎么得了。你不能再辞职了。两个人总得有一人拿固定工资,否则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说到这里,她开始抹眼泪。

侯沧海刚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恰好有纸巾,递了过去。

杨中芳用纸巾胡乱抹了眼泪,道:“你要答应我不辞职,否则我就上去找二妹。你们以后也要是当父母的人,要体谅老人。”

侯沧海最不能忍受长辈在眼前落泪,沉默了一会,道:“杨阿姨,我一定会把二妹照顾好。在二妹生意没有做起来之前,我不会辞职。”

“你答应了我,不能辞职啊。”

“我答应。”

“别给二妹说我们来过,让她安安心心过去做生意。做生意不要贪大,先做点小生意,本钱少,亏不了多少。她有痛经的毛病,你要关心。你们如果不愿意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给大妹打电话。别说我来过,免得二妹生气。二妹性子急,气头上会乱说话,使小性子,你要多担……”杨中芳啰嗦地交代了一些生活细节,这才离开了酒店。

杨中芳沿着酒店前街道走了一百来米,在街道拐角处与熊恒远汇合。熊恒远坐在街边的石梯子上,见到杨中芳来了,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双手不停拍屁股上沾的灰,佝偻着腰,默默地行。

侯沧海回到房间时,脸上挤出笑容。

熊小梅调侃道:“我以前没有发觉你有洁癖。刚才我到卫生间仔细检查,宾馆准备了纸质的马桶垫,你还真是个土包子。而且星级宾馆管理严,每天都要做卫生,还要消毒。”

侯沧海在卫生间果然看见了纸质马桶垫,笑道:“早知有这个玩意,我就不用下楼了。”说到这里,他想起在楼下与宾馆环境格格不入的杨中芳,生出侧隐之心。笑容中隐藏着忧伤。但是他没有在此刻劝解女友,因为女友从家里出来以来,表面上高兴,实则内心充满焦躁、忧虑与迷茫。

为了让她高兴,侯沧海对着镜子鼓了鼓胸肌,道:“人生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

熊小梅道:“是什么?别卖关子,快说。”

“最悲哀的是丈夫的胸肌比妻子的**还要发达。”

“好啊,你敢讽刺我。而且一点都不实事求是,我们来比一比。以前在大学寝室里,我d罩杯,排在第二,只比陈华小一些。”

“真是第二,不是吧?”

“嗯,排在第三,李沫略超d罩杯。这个排位肯定准确。”

两人在房间里打闹了一会儿,有意将眼前困难境遇抛到脑后。

“别闹了,我们吃饭。”侯沧海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发出抗议之声。

熊小梅对着镜子细看,道:“我不去吃饭,脸上还有掌印。”侯沧海道:“宾馆里面的人素质高,谁会盯着我们的脸看,到了外面小餐馆,说不定会被盯着看。”这一句话说服了熊小梅,同意到宾馆早餐厅吃自助餐。吃自助餐时,熊小梅望着香喷喷的说不出名字的蛋糕,悄悄地道:“我是一个世俗的人,酒店里生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们要赚钱,否则一辈子都要为钱所困。”

离开宾馆,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熊小梅发现了一个准备转租的约二十个平米的门面,位于人流量比较大的主街,位置不错。她停下脚步,打电话去充当买家,以了解行情。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哪个?找谁?”

熊小梅道:“我想租门面,不知你这个门面怎么转让?”

“转让费四万。”

熊小梅吓了一跳,道:“这么贵?”

懒洋洋的声音尖锐起来,道:“你不看看,我这个门面地段好,生意好做,如果不是有急事要走,我才不会转租。”

熊小梅道:“能不能少点?”

“是不是诚心要租?”

“就看你的价格。”

熊小梅在电话里和转租人谈了半天,转租人只答应少三千块。放下电话,她神情沉重起来,道:“怎么转租费这么高?我们只有八千多块钱,加上你的钱,一共一万多一点。”

侯沧海见女友脸色不对,安慰道:“这是秦阳转租门面的价格,江州是什么价格还不知道。到江州打听后再说,先别自己吓唬自己。再说,这点钱肯定不够开店,我们还得通过其他渠道筹钱。”

“江州和秦阳市是一个档次的城市,价格相差不大。”熊小梅觉得生意还没有起步就遇到阻碍,心情沮丧起来,从宾馆出来时的柔情蜜意被三万七千元的门面转让费打击得不翼而飞。

等待客车发车之时,熊小梅神情更加阴郁。从昨晚开始,两人都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一些,可是与家里闹翻的事如蛇一般盘踞在内心深处,让两人难以轻松。更加雪上添霜的是门面转让费,“三万七”是另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熊小梅心里。

侯沧海想起杨中芳悲伤神情,建议道:“等会就要上客车了。上车前,你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就算被爸妈骂两句,也没有什么。”

犹豫了片刻,熊小梅还是拿出手机,拨通大姐为家里安装的电话。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传来熊恒武粗粗的声音,“找谁?”

熊小梅轻声道:“爸,我在车站,等一会就要坐车到江州。”

熊恒武没有发火,也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我跟着侯沧海到江州去了,春节回来。”

“嗯。”

“爸,那我挂了。”

“嗯。”

“你和妈在保重身体。”

“嗯。”

挂断电话后,杨中芳急切地问:“二妹说了什么。”

熊恒武闷闷不乐地道:“她跟侯沧海到江州,在客车站。”

杨中芳抹着眼睛,数落道:“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怎么还象年轻人那样冲动,侯沧海能打吗,现在把二妹都打跑了。”

熊恒武将粗大的手关节扳得卡卡直响,道:“他们春节要回来。你把二妹要穿的衣服搜起来装进箱子里,等熊小琴到江州出差的时候,给她捎过去。春节多做点香肠腊肉,让他们带回去。二妹没有工作,用钱的地方多,节约一点算一点。”

“你这个老头,心里最疼二妹,偏偏不肯说出来,还要打人,更可恶的是还要打女婿。”

“二妹春节要回来。”

听说女儿春节要回家,杨中芳心里好受一些,又开始担忧女儿的前途和命运,道:“二妹是学外语的,江州没有几家外资企业,她能找到什么工作。”

熊恒武长叹一声,道:“老太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别太操心了。”他一边说话,一边透过窗户看着车站的方向,远处客车站似乎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秦阳客车站,前往江州的客车终于开动了。熊小梅眼里涌出一串泪水,顺着洁白皮肤往下流,滴到衣服上,渐渐扩期成一片。

客车开出秦阳市城后,来到郊区,又来到纯粹的农村。房屋越来越少,映入眼帘是冬日的田野风光,田地里并没有多少绿意,仍然有中老年农人在田地里整修着冬水田。等到过了元旦,他们手中的活计才慢慢停下来,安逸地过上一个春节,走走亲戚,打打小牌,喝点土酒。这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光,一直要等到过了大年,春风来临后,村民们才会开始进行生产。

客车离开肥沃的小型冲积平原,喘着粗气爬上巴岳山,在盘山公路上慢慢爬行。熊小梅看着悬空的崖壁,紧张地抓着侯沧海胳膊。客车终于在颠簸中翻过巴岳山,行驶在相对平坦的大道上,旅客们都放松下来,车上渐渐多了些说话声。

距离江阳城区越近,熊小梅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她可以与自己的父母吵闹赌气,到了江州,她的身份由女儿变成准儿媳妇,就不能再任性了,道:“你爸妈对我辞职会是什么态度。他们肯定会怪我自作主张,是不是?”

侯沧海体会到女友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爸妈会理解我们的。我们的生活必须由自己选择,父母的意见是参考。”

熊小梅此时变得异常敏感,道:“你的意思是你爸妈还是会怪我,只是我们不理睬就行了。”

侯沧海道:“我不想说假话,我爸妈也是成长在计划经济时代,几十年熏陶下来,对一份正式工作肯定看重。但是我们家不会有激烈的冲突,顶多是生闷气。”

“生闷气同样是生气,我们能不能先不回家,把生意做起来再回家。”熊小梅靠在侯沧海肩膀上。

侯沧海道:“如果只有几天时间,那没有关系。现在这种情况,回避不是长久之策。”

熊小梅摇着男友胳膊,道:“好老公,暂时回避一下,让我喘口气。”?她灵机一动,又找了一条理由,道:“你脸上还是肿的,有指姆印子,我脸上也有红肿印子,这个样子被父母看到会让两家大人产生隔阂。”

最后的理由很强大,侯沧海道:“那就暂时不回家,过个十天半月,才回家。”

有了缓冲时间,熊小梅高兴地在侯沧海耳边道:“老公万岁,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人。”她又道:“今天是星期六,明天你还有一天休息时间,我们趁着这个时间在江州找门面。”

侯沧海道:“你才辞职,没有必要马上工作,好好休息两天。现在任务是回黑河,黑河虽然是城郊,也有美食和美景,还是原生态的,绝对霸道。”

“我现在成为失业青年,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哪里有心思去享受美食和美景,趁周末,我们在江州认真找门面。”?熊小梅摸摸胸口,道:“你现在有工资,不了解我内心焦急,早一点把店开起来,我心里才觉得踏实。”

熊小梅所言是真实感受。在学校教书时,她经常憧憬白领生活。谁知真把工作辞掉以后,她失去了安全感,几乎是瞬间理解了什么是无水之萍,开服装店成为其救命稻草。

“好吧,找门面。”侯沧海完全能够理解熊小梅的心情。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种情绪,对女友经商隐隐的兴奋。他虽然在机关工作时间不长,且得到杨定和书记高度信任,但是还是发现自己并不是最适合在机关工作。特别是与陈文军和陈华两人相比,他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机关人。

正在想着陈文军和陈华,陈文军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得知熊小梅辞职,很是惊讶,也觉得无法理解。

出了车站,侯沧海和熊小梅提着简单行李,在江州城内寻找着用于开服装店的门面。以前没有想到做生意的时候,到处都能看到出租或转租的门面。可是到了真要找门面时,出租或转租门面就开始藏猫猫,沿着车站走了十分钟,居然没有看见一个出租或转租的牌子。

走得累了,两人站在街道喝水。冬天喝矿泉水并不舒服,两人渴了,也就顾不得冷。

熊小梅道:“幸好你还有一份工作,否则我更心慌。你暂时不要辞职啊。”

侯沧海又想起了杨中芳的叮嘱,道:“人在江湖,真他。马的身不由己。”

第四十六章 杨定和调离

侯沧海建议通过中介找门面。

熊小梅立刻反对,道:“李沫反复提醒,做服装就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租金高点也不怕。如果地段不好,人流量少,就算租金再低,服装卖不出去,也必然要亏。”

侯沧海心里发紧,人流密集的地方必然是商业区,门面租金和转让费必然很高,两人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租门面都不够,更别说进货。如果真有合适门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向爸妈借钱,要么贷款。

侯沧海爸妈是世安厂中层干部,工资收入一般,靠节俭和精打细算让家中略有存款。侯沧海不想因为自己小家庭要做生意向父母借钱,原因很简单,工薪阶层存钱真心不容易。因此,他打定了贷款这条路。

离开车站朝东走,遇到的第一个商业区是江州电影院拆建后修建的新电影院商业街。

逛完新电影院商业街,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转租门面。这间店大约三十平方米大小,租金和转租费面议。此门面最大缺点是位于电影院商业街未端,并非主要入口处。优点有三个,一是与商业街一街之隔有一个大型小区,业主进出小区都会经过这个门面;二是在小区旁边有一个重点小学(小区的一个大卖点就是重点小区的入学名额),每天有大量家长聚集在重点小学门口;第三个优点原本是缺点,由于车行道很窄,在学校上课和下课时,这里将被挤成大市场,人气很旺。

看到这个门面,熊小梅顿时两眼放光,挪不开步子,道:“这就是我想要的门面,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

侯沧海道:“这算是备选目标,我们再去看下一个。”

熊小梅紧张地道:“如果这个门面被别人租走,怎么办?”

侯沧海指了指门面玻璃窗上的灰尘,道:“灰尘这么厚,门面不是第一天转租,为什么没有人租,肯定有原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要冷静一些。”

“猜来猜去没有用,打个电话就清楚了。”熊小梅拨打了转租牌子上留的电话,接通电话后在出租房门前转来转去,与转租者讨价还价,脸色越来越难看。

女友脸色一点一点阴沉,这让侯沧海担心起来。熊小梅辞职以后急于求成,以为找到门面就能成功,有一口吃个大胖子的焦躁心态。凭着他在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这种心态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做生意都是极为不利的。

女友为了自己辞去公职,还与父母闹得不欢而散,牺牲很大。在这种情况下,侯沧海尽量顺着她,准备以后找时间再慢慢化解其心中焦躁。他面带笑容挽着女友胳膊,道:“这个门面什么情况,价格多少?”

熊小梅愤怒地道:“这人狮子大张口,居然要四万五千元转让费,不肯让价,比秦阳那个门面还要贵。”

对于两人来说,四万五千元转租费是不可企及的数字,这个门面再好也是别人的菜,与他们无关。

为了安慰沮丧的女友,侯沧海故作轻松地道:“没有关系,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今天我们先回黑河,休息几天再战江湖。”

熊小梅一脸坚强地道:“继续找,肯定有一个适合我的门面在等我。”

在江州世界城大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辆丰田车停在了侯沧海和熊小梅面前,驾车人是小个子女司机,陈文军坐在副驾驶位置。陈文军下车后,丰田车轰响一声,直奔附近停车场。

侯沧海道:“黄英?”

陈文军穿了一件今年最潮款式的大翻领皮衣,神态自若地道:“我和黄英昨天还谈起熊小梅的事情。没有想到,她居然辞职了。”

暑假,陈文军和陈华总是相伴出现,两人在一起的形象深深地留在熊小梅脑海中。此时陈文军身边变成了另一个女子,让熊小梅感觉非常别扭。

陈文军说话时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短羽绒服的小个子女孩走了过来。这个女孩子鼻子微翘,皮肤白皙,有几粒淡淡小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小手包。

熊小梅在秦阳最贵皮具店见过这个小手包,似乎是什么“lady”品牌。她平时不会去逛这家皮具店,当时是陪莎莎妹逛街才进入。店内手包贵得吓人,与自己没有关系,进店后只是当一个看客。

“侯沧海,熊小梅,我叫黄英。经常听到文军谈你们,今天第一次见面。熊小梅想开服装店吗,这方面我还有发言权。”黄英落落大方,不等陈文军介绍就主动打招呼。她说话时脸微微上昂,有一股不知不觉的骄傲劲。

“黄英,你好。以前没有开过服装店,觉得很简单。等到真要开店了,才发现困难重重。”?熊小梅从学校出来以后,心态有了奇怪变化。她总是提醒自己不再是老师,而是一个没有职业的无业游民,心态变化后,她立刻就对现实采取了妥协态度,迅速消除了对黄英的敌意。

黄英抬了抬下巴,道:“现在卖杂牌子服装没有意思,竞争激烈,利润薄。要开就开专卖店,品质有保障,回头客也多。”

熊小梅道:“手长衣袖短,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从杂牌子开始。我有一个大学室友在广东做服装,经营出口转内销的服装和外贸尾单,质量不错,价格还行,应该有利润。”

侯沧海和熊小梅探讨过开专卖店的可能性,从理论上来说,开专卖店可以获得名牌服装支撑以及成熟的商业模式,赚钱可能性更大。但是开专卖店得有钱,加盟费贵得吓人,更何况还有其他费用。

熊小梅和黄英并排而行,聊着天,寻找门面。

侯沧海和陈文军落在后面,隔了好几米,边走边聊。

“黄英在哪个部门?”

“市经信委。我们相处起来还可以,也有共同语言。”

“她知道陈华吗?”

陈文军眼光落在黄英身上,摇头道:“黄英知道我有个女同学借调到市委宣传部,但是不知道我和陈华的关系。我和陈华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当时她还没有和冷小兵彻底分手,交往时很隐蔽,几乎没有人知道。抽个时间,我们五人一起吃个饭,让陈华认识黄英。这是陈华主动提出来的。今天晚上就不叫陈华,我们四人先吃顿饭。”

侯沧海想起陈华醉酒后的悲伤神情,暗暗叹息一声。虽然大家从学校出来不久,现实生活还是如火车一样猛地撞上来,每个毕业生都无法幸免。

四人在闹市漫步约一个钟头。原本约好在一起吃饭,谁知黄英接到家里电话,要回家吃饭。黄英到停车场将车开了出来,停在路边,欠了欠身,对车窗外的侯沧海和熊小梅招了招手。

“我们两家人要多接触。我看得出,黄英挺喜欢熊小梅。”

陈文军上车以后,俯身拉过安全带,给女友套上,十分温柔和周到。

熊小梅对着小车招手时,满脑子仍然是陈文军和陈华唱歌时拥舞时的画面。小车启动,很快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街道。

“黄英怎么样?你和她聊得挺不错。”

“她是商院毕业的,素质还不错。我和她能聊到一起。”

“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通过介绍来谈恋爱。”

“她是在找潜力股吧。陈文军是非常合格的机关干部,比你更适合在机关工作。你有浓厚的理想主义思想,还讲义气,这种性格其实不适应机关。陈文军工于心计,与陈华性格很相近。”熊小梅挽着男友胳膊,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继续找门面吧。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通过黄英搭上黄书记这条线,有了这条线,升官应该很容易。这一次你提纪委书记的事,只要黄书记开口,谁敢不给面子。况且,你原本就是考察对象,名正言顺。”

侯沧海觉得如此做自尊心受损,道:“我们刚和黄英见第一面就提这种要求,不太合适吧。”

熊小梅道:“你和陈文军最大区别在哪里?你有不合时宜的自尊心,明明有好机会,碍于面子,就是不肯弯下腰。”

经过大半天寻找,没有在江州城区找到合适门面。沮丧的熊小梅意识到侯沧海说得有理,心急确实难以吃下热豆腐,于是同意先回黑河镇,在镇上养精蓄税,改天再战江州。

黑河场镇交通便利,还有两所学校,常驻人口达到六万多人,是一个十分繁荣的场镇。普通场镇到了下午时间,往往人去场空,除了本地居民外基本没有外来客。黑河镇到了下午仍然人来人往,商店大多还开着,菜市场里有两家大型综合性商店,菜和肉种类多,数量足。不足之处是价格不便宜。

行走在黑河街道上,熊小梅紧紧挽着侯沧海的胳膊。两人毕业以来,分离多,聚会少,如今两人终于团聚了,代价是丢掉了熊小梅的工作。此时,熊小梅努力忘记烦恼,憧憬新生活。侯沧海表面上镇静平和,为了筹集开店资金之事暗自忧虑。

熊小梅道:“我们到菜市场买些羊肉、萝卜,我给你炖羊肉汤。”

侯沧海道:“现在炖羊肉来不及了。”

熊小梅娇嗔道:“这是人家拿手的,让我显摆一下不行吗?”

侯沧海连忙道:“行,行,黑河土羊是一大特色,没有污染,纯绿色产品,我们就晚点吃,吃完做做床上运动,消化羊肉。”

熊小梅脸上飞起一朵红晕,朝着男友胳膊上敲了几拳,道:“你在黑河镇工作,既学会了狡辩,又学了许多脏话。”

菜市场,熊小梅在摊点和商店前留连。她毕业以后住在家里,基本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很少到菜市场买菜,此时,与恋人在一起生活,当起家庭主妇又是另一番滋味。

侯沧海跟在熊小梅后面,不一会,手里多了六七个塑料袋,劝道:“黑河是百日场,新鲜菜多得很,不用买这么多。”熊小梅道:“我终于可以当家庭主妇了,你让我过把瘾,痛痛快快地给你做一顿丰盛晚餐。”

听了此语,侯沧海马上闭嘴,跟在女友后面,甘心情愿地当起了搬运工。

走上镇政府家属院顶楼六楼,两人气喘吁吁。经过努力和挣扎,两人终于过上了向往已久的二人世界,不再担心周末结束就要分手,有一种偷情式幸福。简单洗漱后,侯沧海将熊小梅抱到了怀里,隔着毛衣抚摸柔美的身体,道:“等会煮饭,现在我要先吃你。”

“别闹,我还要煮羊肉。”熊小梅在男友怀里反抗了一会,慢慢主动起来,搂紧了粗壮的身体。

生活中,每当关键时刻来到时,总会有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发生。这也类似于墨菲定理,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必定会出错,任何一个事件只要具有大于零的机率,就不能假设它不会发生。

“小侯,我看到你回来了,把弟妹叫下来,晚上一起吃饭,喝两杯。”打电话是镇党委书记杨定和。

“好,我和熊小梅马上下来。”由于是与党委书记通话,侯沧海一只手还放在熊小梅腰间,神情已经习惯性地转换成在办公室的严肃表情。

熊小梅在男友爱抚下,柔情已经涌上来了,不太情愿到楼下三楼吃饭,嘟着嘴道:“杨书记太不解风情,这个节骨眼叫我们吃饭。”

侯沧海道:“我到黑河镇工作受杨书记恩惠颇多,他叫我们吃饭,还真得去。而且不能拖得太久,这是态度问题。”

熊小梅抱怨两句后,抓紧时间化妆。在化妆时,她提议道:“家里有酒没有,到书记家里不能打空手啊。”

侯沧海道:“我和杨书记关系不错,过年过节时注意一下就行了,平时不要太讲究,太讲究反而见外。”

七八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杨定和书记家里。

“今天周末,你们人怎么在这里?”得知熊小梅辞职后,杨定和表情变幻数次,道:“熊小梅,你陪嫂子去弄饭,我和小侯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