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什么?”苏夫人问道。

“没什么。”苏馥柔声道。

“她怎么什么都抢我的呀。”阿馝不满,“我要那支钗,她也要,结果她给抢走了。我要那个包间,结果她坐进去了!”

“她并没有抢你的。”苏夫人正色教给小女儿,“那支钗只是你看上了,还没有买下来,不能算是她抢你的。这个包间就更谈不上了,说不定人家早就预定了呢。阿馝,不能你看上什么,最后没有到手,就说别人抢你的啊。”

阿馝委屈的撅起小嘴。

“娘,阿馝知道错了。”苏馥心疼妹妹,忙替她说话。

阿馝偎依到姐姐身边,苏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训斥。

“那穿杨妃色衫子的小姑娘是谁?长得可真讨人喜欢。”邻近包间的人也注意到阿若了,一位紫衣少妇笑着说道。

阿若那双笑咪咪的桃花眼太有人缘了,陌生人见了也会喜欢她的。

“她还讨人喜欢啊?”旁边另一位胖太太见多识广,探头出来看了看,认出是阿若,“这不是方才在珠光宝气的那个小女孩儿么?我可是听人说了,她是江大姑娘同母异父的妹妹,是穆王府要抓的人。”

“这可看不出来。”紫衣少妇惊讶,“小姑娘很快活,笑得跟朵花似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呗。”胖太太不以为然。

“穆王府为什么抓她啊?”这包间坐的人不少,有人好奇发问。

“这小女孩儿的父亲把穆王世子打成了重伤。”胖太太说道。

“那可就难怪了。穆王世子呢,太后的亲孙子,把他打成重伤,穆王府不是要追杀凶手全家么?”“就是,江大姑娘到最后也保不住这个小女孩儿,还是得交给穆王府吧?”众人议论纷纷。

紫衣少妇心有不忍,怜悯的看了阿若一眼,“这么可爱的孩子,唉…”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实在太可惜了。

“交给穆王府?那可不会。”胖太太笑道。

“何出此言呢?”众人都看向胖太太。

胖太太成了众女瞩目之人,很有几分得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小女孩儿的父母是普通山民,听说是进城买东西无缘无故被穆王府抓走的,光凭这个穆王府就不占理啊。再说了,穆王世子虽说受了重伤,可这小姑娘的父母双双被逼死了…”

“天呢。”有胆小的姑娘惊呼。

胖太太更加得意,“你们想想,这凶手都已经夫妻两个一起死了。这人一死,真相就不好说了啊。穆王府能说是刺客向世子行刺,江大姑娘还能说她母亲继父是被穆王府强抢了去无故害死、硬把行刺世子的罪名栽赃到死者身上呢,对不对?所以啊,这江大姑娘硬是不交出她妹妹,穆王府也拿她没办法。”

胖太太话音落后,沉默片刻,这些人热烈的争论起来,“不会吧,我看还是穆王府强些,要抓的人一定能抓到。”“不一定,江家这位大姑娘太能干了,孤身一人带着弱小的妹妹千里迢迢从深州到了京城。这姑娘不同凡响,最后赢的一定是她。”“打赌吧。”“行,打赌,我赌江大姑娘赢。”“我赌穆王府赢。”“我赌一百两。”“我和你一样。”说到最后,竟下起注来。

敢情这家人是商户,胖太太姓黄,她丈夫姓郎,既经营南北干货等,又开着城里一家大赌坊。

这下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传到苏夫人、苏馥耳中,母女二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商户人家,还真是什么都敢拿来赌啊。

这姓黄的胖太太很有生意头脑,虽然和苏夫人、苏馥等人素不相识,却殷勤的探过头来,满脸陪笑,“这位夫人,这位姑娘,你们要不要也赌上一把?”

苏夫人正要委言谢绝,苏馥却略一思量 ,道:“我赌一千两,穆王府赢。”

“好啊好啊。”胖太太喜出望外。

胖太太雷厉风行,当即亲自过来跟苏馥当面交办了,“若是穆王府最终抓到了小杜若,您便能得两千两银子。若穆王府最终抓不到人,江大姑娘赢了,您这一千两就赔了。”

苏馥并无异议。

胖太太眉花眼笑的出去了。

“阿馥,你什么时候学会赌钱了?”苏夫人忍着气没有当外人的面教训女儿,胖太太出去之后,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苏馥柔声道:“娘,我从来不赌钱的,这回也不过是玩玩罢了。您放心,我输不了,穆王府一定能赢。”

“何以见得?”苏夫人不解。

苏馥轻笑,“因为有庄太后啊。娘您想想,庄太后若是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受了重伤,卧床不起,能不能放过刺客、放过刺客的家人?现在永城王是担心太后知道了身子禁不住,世子受伤的事没敢禀告太后。若把永城王惹恼了,他那个脾气定是忍耐不住,要求太后做主,到时候一定是穆王府赢。”

“可这事穆王府不一定占理…”苏夫人迟疑道。

“太后疼儿孙,陛下孝顺太后。”苏馥笑。

庄太后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但遇到和她小儿子、孙子有关的事,理不理的就不重要了。她心疼孙子,孙子占不占理,她这高高在上的太后可管不着。皇帝陛下是位明君,也是个孝子,有太后逼着压着,穆王府的要求就算不合理,皇帝也得咬牙答应。

胖太太得了便宜,一发不可收拾,又向另一边的人也说了说,竟也有位好事的太太来赌,押的也是一千两。胖太太心花怒放,亲自出马,但凡有女客的包间她亲自跑了一遍,这一趟下来有十几个人下注,下的注都还不小,有赌穆王府赢的,也有赌江蕙赢的。

“殿下,有人在这里…”一名侍从走进来,小声向淮王禀报着什么。

“本王赌江表妹赢。”淮王竟然也下了注。

“赌什么?赌什么?”阿若耳朵尖,听到声音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

“小孩子不能赌。”淮王忙道。

他想把阿若糊弄走,可阿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很有求学好问精神的追问:“充哥哥,你到底赌什么啊?什么是赌?”

“怎么回事?”江蕙问那侍从。

侍从见淮王微微点头,便硬着头皮把外面的事略说了说,“…有赌您赢的,也有赌穆王府赢的…”

“充哥哥你赌谁赢啊?”阿若絮絮叨叨问着淮王。

江蕙微微一笑,伸手拉开帘幕,“黄太太,我也来赌一把。”声音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如美玉玲珑,如湛蓝碧空。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蕙身上。

阿若也不追问淮王了,小猴子一样机灵的跑到了姐姐身边。

“江大姑娘,你…你赌多少啊…”胖太太晕晕乎乎站起身,满脸陪笑,惴惴不安。

“小赌怡情。赌得太大了也不好,我就先押一万两吧。”江蕙笑道。

“好,一万两,一万两。”胖太太如在云里雾里,不停的点头。

“一万两,赌我赢。”江蕙笑意浅淡,谈笑自若。

“江大姑娘,你对你自己就那么有信心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这句话真是喊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是啊,江蕙你就对你自己那么有信心么?你一定会赢?

“我不是对我自己有信心,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江蕙清朗的声音透过喧嚣吵闹,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相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苏馥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她咬紧了美丽的嘴唇。

这个江大姑娘真是不简单啊。想信盛世明君,公道天理,所以赌自己会赢,言下之意,道理全在她这一边了。

“江大姑娘你要想清楚,穆王世子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啊。”有人大声提醒。

“阁下此言差矣。”江蕙一脸正色,越发显得玉洁冰清,端丽无双,“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天-朝每个百姓皆是太后娘娘的子民。太后娘娘乃天子之母,胸怀何等宽广,见识何等深远,难道会如市井妇人一般,只顾袒护自己的亲孙子,而罔顾天理国法么?”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戏楼本是热闹之处,这时众人却全都听呆了,静寂无声。

“说得好!”不知是谁率先打破沉默,为江蕙叫好,接着许多人都为之拍案,“说得好!太后母仪天下,可不是只会袒护自己亲孙子的寻常妇人!”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阿若在旁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兴奋得小脸通红。

这时候要是有人蹲下来问她,“阿若,姐姐哪里说得好啊?”阿若准会眨眨大眼睛,“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姐姐就是说得好!”

淮王出神看着江蕙的背影。

如此苗条,如此窈窕,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行事却总是这般的出人意料。

江家这位表妹,实在与众不同。

苏馥心情激荡,缓缓站起身,和江蕙遥遥相望。

江蕙认出她就是方才珠光宝气见过的那人,客气的笑了笑。

苏馥勉强报之以一笑。

“娘,这人说的是什么啊?”阿馝倚在苏夫人身边,撅起小嘴。

她听不懂江蕙在说什么,但她凭直觉知道江蕙是受欢迎的,便不开心了。

“她说了些…既骇人听闻又很有道理的话…”苏夫人神情怔忡。

阿馝扮了个鬼脸。

苏馥看着身姿绰约、容颜光丽的江蕙,一向自负的她心中竟隐隐有些嫉妒。

苏馥的目光落到江蕙身后,呼吸蓦然停住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面容,虽然衣着和平时并不相同,但那个身影魂牵梦绕,她是不会认错的,一定不会认错的…

苏馥一阵心痛。

他在江蕙身边。他居然在江蕙身边。

苏馥一双纤纤玉手捂住胸口,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阿馥,你怎么了?”苏夫人见她脸色发白,吃了一惊。

“姐姐,你没事吧?”阿馝也慌了。

“我没事。”苏馥微微笑了笑,西施捧心,愈显娇美细人,“我方才略有些心口疼,已经好了,放心。”

周围依然是欢声雷动,苏馥听着众人对江蕙的赞美,心口又隐隐作痛。

戏开场了。

阿若依偎在姐姐怀里,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这里的戏,宫门前的好戏又开演了。阿若跟着江蕙坐车到了宫门前,看到永城王被守卫一而再、再而三扔出来的场面,乐的不行,“这个胖子我认得,他骂过我,张伯伯差点儿和他打起来!”

“扔,再扔,狠狠的扔!可惜斑斑不在,不然我让斑斑咬死他。”阿若兴致勃勃。

江蕙看着永城王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不禁笑了。

李颖,你也有今天啊。

028

在深州的时候, 这位永城王殿下仗着穆王府的权势,做了多少坏事,欺压过多少良民。

对比一下永城王李颖在深州的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和眼前的丢盔弃甲狼狈万状, 令人心情愉快。

江峻朗出来了。

他身着官服,比穿家常衣裳时更显英俊, 笑声爽朗,“永城王殿下, 上峰有命, 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得罪了!”当胸抓起永城王的衣襟,奋力向上掷去,永城王晕晕乎乎腾空而起, 在空中呈出弧线形状,准准的落到了马背上。

“好,江佥事这一手漂亮!”有近卫为江峻朗叫好。

“好看,嘻嘻。”阿若乐得跟什么似的, “叔叔真厉害,我开始喜欢他了。”

“阿若,以前你不喜欢叔叔么?”江蕙笑吟吟问道。

“还行吧, 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太喜欢。”阿若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小大人一般。

江蕙粲然。

江峻朗把永城王抛到马上之后,有两个小兵笑着过来替永城王牵马缰绳, “永城王殿下,你还是赶紧回府吧,别在宫门前练功夫了。”

永城王本就气得昏头胀脑,听这两个小兵调侃他被人扔是在练功夫,更是气上加气,怒上加怒,哆哆嗦嗦的道:“江峻朗,这都是你指使的,你给我等着!”

“下官随时恭侯。”江峻朗笑道。

永城王气得都不行了,他却是玉貌朱颜,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停下,本王命你们停下!”永城王怒喝小兵,可小兵哪里理会他?牵着马缰绳着带出十几米,眼看离宫门越来越远了。

路边停着辆朱轮华盖车,车帘掀开,探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小脑袋,不是阿若,却是哪个?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敢来看热闹?”永城王本来就晕,看到小阿若,更是气歪了鼻子。

阿若冲他扮了个鬼脸。

阿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这个鬼脸在平常人看来会很可爱,但在永城王眼中便全是挑衅了,可恶到了极处。

“你这个小丫头和你那不长眼的爹一样,虽然没有别的好处,却生了幅好相貌。”永城王恶狠狠的狞笑,胖脸变形,愈显丑恶,“你那不长眼的爹已是死了,你这小模样可不能再浪费,本王定要将你抓回去,交给我大哥,让他…”

永城王话还没说完,江蕙大怒,“你住口!”起身出来,纤细手指按在腰间,便要抽出软剑,狠狠抽这无耻的永城王。

这时的江蕙柳眉倒竖,脸颊气得绯红,却比平时显得更漂亮了,别有一番风采。

永城王阴沉的目光落在江蕙身上,笑声磔磔,“江大姑娘也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本王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李颖你住口!”江峻朗一声暴喝。

江蕙气得脸色瞬间煞白,手一抽一带,软剑在手,“我要抽这个混蛋。”

淮王并没和江蕙在一起,江蕙带着阿若看热闹,淮王另有事情。这时淮王却从一个小山坡上冲下来,“这个人让我来抽。”

“这厮可恶,既侮辱我妹妹,又侮辱我。我不亲手抽他,难解我心头之恨。”江蕙咬牙。

“他身份特殊,你抽了他会有麻烦。”淮王柔声道:“这时众目睽睽,还是让我来抽他。我抽他不过是兄弟打架罢了。”

“这是在宫门前!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李颎,你有本事动我一根毫毛试试!”永城王又气又怕,大声叫道。

淮王冷笑,“你看我敢不敢!”大踏步过去,将永城王拉下马,“啪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抽四记耳光,永城王登时面颊红肿。

“李颎你…你又打我…”永城王颤颤巍巍指着淮王,欲哭无泪。

他就是因为挨了打要进宫告状的,可他被拦着进不去宫城,现在又挨了淮王四个耳光。

“好,打的好!”阿若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开心心的为淮王叫好。

“阿若你想不想打他?”淮王微笑问道。

“我就不动手了。我太小了,打也打不疼他,怪费劲儿的。”阿若轻轻叹了口气,煞有介事的说道。

江峻朗和其余的近卫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永城王脸本就热辣辣的,这无情的笑声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一样,扇得他那张胖脸更疼更辣了,“李颎,江峻朗,江家丫头,杜家小丫头,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明天我再拦你一天,后天让你进宫。你想见皇祖母可以,想见我父皇、母后也未尝不可。”淮王笑容可掬。

“仗势欺人,李颎你仗势欺人。”永城王手抖身抖,眼皮抖,嘴角也抖,气得都没形儿了。

“兄弟之间打个架,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淮王轻描淡写。

“李颎你别太得意了,你是皇祖母的孙子,我也是,咱们身份是一样的…”永城王捂着发烫的面颊,和淮王讲理。

“都是孙子呀。”阿若津津有味的听着,一声惊呼。

“阿若,这是骂人的话,不许这么说。”江蕙轻声责备。

“哦,是骂人的啊?我不知道。”阿若无辜的眨眨眼睛。

“之前你是无意的,那现在你知道了,应该怎么做?”江蕙问妹妹。

阿若撅起小嘴,“我知道啦,说错话要道歉,骂错人要道歉。”她冲淮王甜甜笑,“充哥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阿若眉眼弯弯,笑得很甜,让人没法和她生气。

淮王以阿若的表哥自居,当然就不会和她计较了,耐心告诉她,“阿若,充哥哥和永城王确实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这话没错。不过,单说孙子两个字通常有骂人的意思,所以你方才的话还是不大妥当的。跟别人不要这么说,明白么?”

“明白,明白。”阿若快活的点着小脑袋。

“淮王表哥,对不住。”江蕙歉意的道。

“童言无忌,没什么。”淮王语气柔和。

永城王不怀好意的看过来,淮王没等他开口说话,眉头微皱,扬起马鞭子在永城王的马背上狠狠一抽,马受惊狂嘶,如脱兔一般向前狂奔而去。

“跟着他。”淮王命令。

两个随从应声上马,追着惊马的永城王一起去了。

“今天看了杂耍,还看了戏,还看了这场好戏,真好玩。”阿若开心极了。

江峻朗正要过去和江蕙、阿若说话,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沿着青砖铺就的大路一路小跑着向宫门这里来了,不由的心里一紧。

“永寿宫的何公公来了。”江峻朗笑道。

淮王听出了江峻朗的话意,“表妹,阿若玩了一天该累了,你们回吧。”

车夫掉转马头,江蕙跟淮王、江峻朗告别,抱着阿若进去了。阿若很是舍不得,从车窗中伸出小手频频挥动,“叔叔,充哥哥,再见了啊。”

何公公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有辆朱轮华盖马车徐徐离去,也没有放在心上。

“淮王殿下。”何公公见了淮王,陪笑行礼问安,之后便四处张望 ,“永城王殿下方才不是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