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哀求的劲儿，让人忍不住心里发软。
只可惜，陆君桐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史鼎：“今时今日你才说这样的话，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有些事情做错了，她也并不在意，一笑置之就可。可有些事儿错了，就再也没有悔过的机会。她也决不会原谅。
史鼎被他这样一说，更加的不敢抬头，语气也更加的可怜了：“桐娘，就算你不肯原谅我，可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也好歹让我看看他老人家。”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而且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就只有我这个弟子可以像是儿子一样送他老人家一程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咱们先将老师的后事办好了，再来谈好不好？”
第313章 今时不同往日
史鼎说这个话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真的觉得，陆知晖如今只有陆君桐一个女儿还在，也没人顶灵摔盆。这个时候，他这个弟子和曾经的女婿就应该站出来，也只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他是陆家的座上宾。陆家上下都要给他几分脸面，将他当姑爷对待，自然客客气气的。
可是现在，他又算什么呢？若陆知晖此时还健在，只怕都能亲自拿着扫帚将他赶出门去。
所以这个时候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可笑？
陆君桐就忍不住的被史鼎这样的话给气笑了。
然后她就很认真地反问史鼎这样一句话：“你以为，父亲他会承认你这样的弟子吗？”
当然不会。
李衍实在是没有忍住，轻笑了一声。
看着陆君桐像是个刺猬一样，他忽然有一种想要伸手摸一摸陆君桐脑袋的冲动，然后轻轻地顺顺毛，告诉她别恼了。
而且陆君桐这样言辞犀利的模样，更是给人一种无以言喻的鲜活感，仿佛整个灰暗的世界在这一瞬间，都是忽然变得色彩明亮起来。
当然看着她这个样子，他的心里也是有点心疼的。
尤其是看着她肩膀倔强的支楞着的样子，他更是有一种，想要将她护在身后的感觉。
只是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立场。
当然也比史鼎强多了。
李衍垂眸，上前一步，将陆君桐再次挡在了身后，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陆大人一生为了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这样的事情，自然有我。”
李衍的语气虽然轻，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有千斤的重量，蓦然就这么压了下来，只叫史鼎觉得背上一沉，一时之间竟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这样的事情有李衍这个太子出面，自然比他这个弟子有脸面多了。
史鼎想了很久，最后才轻声的说了一句：“到底是亲疏有别，桐娘定亲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先别置气了吧？”
只从这个话里就不难听出来史鼎觉得陆君桐这样的态度，也不过就是因为定亲的事情在和他生气。
陆君桐的确是因为那个事情才这样对史鼎的，只是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反感和看透了。
到了今时，今日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是觉得有些庆幸。
对于仇人，陆君桐从来也不手软，所以她很不厚道的就将这话说了出口：“我并没有生气，反而我觉得有些庆幸。幸好我没有嫁入你们家，幸好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也幸好你让我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我陆家，不缺这样的女婿，哪怕将来我陆君桐嫁给一个匹夫，也绝不愿意嫁给你这样的人。”
这话太过犀利绝情，以至于史鼎错愕了片刻：“桐娘你怎么……”
史鼎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陆君桐。
第314章 撑腰
从前史鼎还真没见过陆君桐这副模样。
印象中，陆君桐永远都是娇俏可人的，温柔明媚的，羞涩腼腆的。
可自从退亲那日起，陆君桐好像就不一样了。
陌生得让他有点儿认不出来。
史鼎这样的神情让陆君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李衍更是明白，史鼎作为陆君桐的未婚夫，却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陆君桐。
不知怎么的，李衍心里忽然就有点儿窃喜。
这样的心思绵密而隐晦，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李衍此时轻声说道：“其实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顶灵摔盆的事儿，其实只要不是真正的陆家人，是谁也没有关系的。”
李衍这话算是嘲讽吧。
陆君桐也接话道：“再说了，陆家人还没死绝呢。”
虽然早早的就分了家，可陆家二房却还都在的。怎么想也轮不到史鼎这样一个外人。
史鼎一时之间有些狼狈。
其实说到底，他今儿来还真不全是为了陆知晖这个老师，更多的还是因为陆君桐。
他想借由这个事情和陆君桐缓和关系。
可没想到现在是这么一个结果。
史鼎也是真的后悔。
最后他垂下眸去：“不管如何，总要给我一个吊唁老师的机会。”
陆君桐却拒绝的毫不留情：“确实不必，父亲九泉之下若是受了你的磕头，只怕他难以安宁，反而不好。”
史鼎任由陆君桐说的如此绝情，却不为所动，只是垂眸站在原地。
他分明就是要自作主张。
李衍也不喜史鼎这般做派，就说了一句：“既然当初那样选择，此时又何必如此呢？”
史鼎拱了拱手，一声长叹：“我确实真的知错了。”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偏偏在陆君桐这里不管用。
李衍见史鼎还是站在哪儿，就干脆的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君桐明显不想看见你，你又何必叫她心烦？”
李衍叫的如此亲昵，史鼎就愣了一下，不由得看了一眼陆君桐，心中猜测二人的关系。
越想越是离谱之后，史鼎忍不住地问了一句：“原来君桐你找了太子殿下做靠山吗？”
陆君桐顿时皱眉。
不过不等她说话，李衍就先开了口：“却不是君桐找了我做靠山，而是本宫心甘情愿。”
这话里像是蕴含了无限的深意。
史鼎的神色更加复杂。
就是陆君桐也忍不住看李衍。
可李衍却是一脸的坦然。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里有什么让人误会的意思。
一时之间，三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渐渐的就有点诡异起来。
而就是这个时候，官道尽头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就是运送陆知晖棺椁的。
陆君桐看了一眼，就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辆马车上，再也无辖顾及他人。
史鼎和李衍却都看着陆君桐，两人心中都是思绪万千。
陆君桐忍不住一步步的朝着官道上走去，朝着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她脚步蹒跚而又沉重，仿佛坠着千钧的铁块，每一次抬脚，都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315章 回家
天地浩大，唯有陆君桐的背影看起来孑然一身，单薄可怜。
李衍手指动了动，在这一瞬间，只想将陆君桐揽入怀中。
总觉得唯有如此，才可以一解陆君桐的孤苦无依。
可想起陆君桐如今对他的抗拒，最终那手指只能紧紧的握住，心中翻滚的情绪也是都压了下去。
李衍心中诸多的顾虑，可史鼎却没有。所以史鼎就这么走上前去，站在陆君桐的旁边。
不仅如此，他更是轻声言道：“桐娘，斯人已去，节哀顺变。”
如果不是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此时陆君桐听见这样的话，只怕是心中感动恨不得扑进史鼎怀中大哭一场。
而现在，陆君桐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史鼎：“如今你我毫无瓜葛，还请你不要再叫得如此亲昵，让人诸多误会。”
史鼎被如此一说，脸上一白，只觉得无比难堪，他苦笑一声，对陆君桐说道：“桐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纵然生气也不必如此绝情……”
陆君桐懒怠在和他说话，只转头静静的看着马车。
马车越走越近，陆君桐心中的悲凉也越来越多，就是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李衍走上前去，对着陆君桐道：“咱们上马车吧，先将棺椁送回陆家。”
陆君桐声音哽咽，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悲伤：“让我先看一眼吧。”
李衍听得心疼，虽然知道看了之后只怕更难过，却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陆君桐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就看见了里头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棺材是紧紧盖着的，当然看不清楚里头的尸骨。
可陆君桐心里还是觉得难过，她讷讷的叫了一声：“爹爹……”
一声啜泣从她口中逸散而出，很快又被强行压了下去，然后她继续说道：“爹爹，君桐带您回家啦。”
说完这话，她也不再和李衍去之前的马车上，反而是跳上了这辆马车，紧紧的靠着那棺材，仿佛如此就跟偎依在了陆知晖怀里一样。
李衍张了张口，到底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吩咐驾车的人小心些，而后就自己上了马车。
史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上了马，策马跟在了马车后。
一行人就这么悄然的到陆家大门口。
也不过小半年的时光，陆家大门却都似乎破败了许多。
陆君桐此时无暇顾及这些，所以最感慨的人反而是史鼎。
史鼎到现在都还记得陆知晖在的时候，陆家是怎么样一个门庭若市。
陆家大门是敞开的，门匾上挂了白，俨然一副办丧事的样子。
不用多说，就知道这是李衍做的事儿。
李衍的确方方面面都是做得周全。
陆家仆人迎接出来，跪在两侧，一时声大作，好不悲凉。
陆君桐下了马车，李岩吩咐人将棺椁抬下马车送进陆家。
陆君桐小心地提醒一句：“千万小心些，别磕碰到。”
李衍轻叹一声：“放心吧。”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莫名的让人心中安定。
陆君桐点点头，眼睛却没离开棺椁半点。等到棺椁抬下来，她就这么领在前头，一面走一面喊道：“爹爹，回家吧，爹爹，回家吧……”
第316章 吊唁
随着陆君桐带着哽咽的声音，所有人都是觉得心酸无比。
尤其是陆家的仆从，一个个念及旧主，更是伤心难抑。
灵堂也早已布置好。
灵堂里除了陆知晖的棺椁，另外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棺材，那是给陆明朔准备的。
陆明朔的尸身没有找到，那也就只能给他做个衣冠冢。
陆君桐看着厅堂里并排的两个棺材，不尽悲从中来，眼圈一红，泪珠就滚滚落下。
正抽噎着，就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句：“你怎么进来了还不快滚出去？”
喊这话的人是陆管家，他在陆家好几十年了，真正的服侍了陆家三代，不过如今依然是声如洪钟。
这一声叫喝，中气十足。宛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别说是旁人，就是陆君桐也忍不住惊了一下。
陆君桐看过去，这才发现陆管家原来说的是史鼎。
史鼎一脸尴尬。
陆君桐刹那之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并没有打算替史鼎说话，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史鼎向她投过来的求助目光，最后她理所当然地言道：“史公子就出去吧，我陆家的确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么一句话，算是彻底的划清了界限。
史鼎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君桐，也算是彻底的明白了陆君桐现在对他的态度。
他脸色就这么灰暗下去，一派颓然。最后，他长叹一声：“罢了，桐娘你既然现在不想看见我，我也不强求。只是我却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做。”
说完也不等旁人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这么扑嗵一声朝着棺椁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面磕头，一面朗声喊道：“弟子知错，老师，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一路走好。我会照顾桐娘，不管如何！”
三个响头磕完史鼎也不等旁人说话，就这么豁然起身，一路走了出去。
只是走了几步，忽然有一回头，深深的看了陆君桐一眼：“桐娘，不管你心头如何做想，我始终拿你当我的未婚妻，我会等你出宫。到那个时候我再尽力赎罪！”
史鼎自说自话，全然没有看见陆君桐难看的脸色。
而且他也没给陆君桐反驳他的机会，说完之后就这么大步流星的离去。
陆君桐几乎气了个仰倒。
陆家其他人也同样是如此，只觉得史鼎这个人不要脸。
李衍也同样有些目瞪口呆，并且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阵子：也许做人还得学学史鼎？
虽说如此，有些厚脸皮，可细细想想，对于有些事情还是挺有用的。
比如在面对陆君桐的时候。
倘若他这样，陆君桐还会像之前那样生疏冷淡的对他吗？
只怕以陆君桐的性格还真拉不下那个脸。
李衍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陆君桐，安抚了一句：“也不必生气，不理会他就是了。”
陆君桐悻悻道：“从前也没有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如今想想，她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定亲呢？真是匪夷所思。
“陆家其他人应该也就快到了。”李衍转移了话题。
陆君桐知道他说的是陆家二房。当下情绪就再度低落下去，毕竟现在是在灵堂上。
第317章 守灵
陆家二房一行人到的时候，陆君桐的眼睛已经哭成一个桃儿。
其他人也就罢了，最可怜的还是陆家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苦痛，旁人又怎么能够轻易理解？
尤其是大房两个男丁，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竟是就这么轻易的家破人亡。
更可怜的是只留下了陆君桐这么一个孤女。连个后嗣都没有，将来清明过年，也没人扫墓上坟。
陆老夫人一看两个棺椁，几乎哭得昏厥过去。
看着陆老夫人悲怆的模样，陆君桐反而慢慢的镇定下来。
她将帕子抽出来，替陆老夫人擦着眼泪，一面擦眼泪，一面说道：“祖母，您快止住眼泪吧，如果您再伤心过度，父亲和大哥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心安。”
毕竟陆老夫人年事已高，若真的伤心过度，对身体也不好。
已经去了的人到底是去了，那么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陆二夫人和陆二老爷，也都是纷纷劝说陆老夫人。
陆家二房，如今也只有一个独子，叫做陆明恒，此时见了这种情况，忽然就说了一句：“祖母放心，将来大伯那边，我就如同亲儿子一样。将来我若有子，第一个就过继给大哥！”
这一番话将所有人都说得微微一愣，不敢相信的看着陆明恒。
陆二夫人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陆君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强忍着泪意，甚至勉强笑了一笑：“二弟有这样的心，阿姐甚为开心，只是凡事也要顾及自己。只盼着你将来能够开枝散叶，多为陆家添丁。”
陆明恒斩钉截铁：“阿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