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样的变化当然也没有逃过文皇帝的眼睛。
文皇帝无声的笑了。
在看到文皇帝这个笑容的时候，眯眼忽然就像是被从头淋了一盆冷水下来，瞬间所有的情绪也都如冰雪般消融。
而后浑身冰凉。
时至如此，他当然也能明白过来，其实文皇帝这样说还是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一句。
文皇帝在试探他到底对陆君桐有多看重。
于是就在这么一瞬间，李衍脑子里千回百转想了无数。
最后，他就强行的将情绪都压下去，勉强做出平静的样子来，而后很是不赞同的说道：“父皇如此怎可？她年岁到底还是小了一些，而且毕竟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父皇将他轻易收用，只怕到时候容易叫人诟病——”
李衍如此飞快地说着，仿佛方寸大乱。而这些理由更是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李衍就越说越慌：“当初她毕竟在小五身边服侍过，又在儿臣身边呆过，父皇若是——”
“太子果然很在意她。”文皇帝笃定的下了这个定论。
第568章 承认
文皇帝如此笃定的下了定论。目光更加的意味深长起来。
李衍瞬间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戳破了心思，有些不知所措。
文皇帝瞬间爆出一声轻笑：“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时候——”
不过话是这样说，文皇帝却并没有提出要成全李衍的意思。
李衍这一次也并没有反驳，只是慢慢的垂下头去，仿佛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将手指紧紧的攥着，隐藏在袖子之中。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心中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紧绷和怎么样一个感受。
怒气始终在翻滚，始终没有半点平复，可是他死死的压制着，不敢也不肯表露分毫。
当然，也是不能。
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皇帝终于满意的收回目光，缓缓言说一句：“朕现在如此光景，哪里还有那样的心思，不过是看那丫头灵巧，的确是想要给她几分体面。”
这话听着还真的像是那么一回事。
李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浑身的紧绷都是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
“父皇仁慈。”他如此说着，语气却是和平时都有些不大一样，似乎是有些讪讪。
“放心吧，朕既然将人留在身边，必定不会亏待了她半点。你只管放心出京城好好办差。你出去的时候他什么样，你回来的时候她必然还是什么样。”文皇帝笑着言说道，似乎是被李衍的这番表现给逗得有些开心。
而这副样子多少也是有些慈和。就像是从前文皇帝还并没有出任何问题的时候那样。
可是偏偏李衍却是从他那一番慈和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什么叫做他好好办差，回来时候陆君桐还是他走的时候那样？
这么说来的话，那他倘若不好好办差呢？
不过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听了出来，也是断然不能表现出来的。所以最后李衍就讪讪一笑，“父皇放心儿臣必定竭尽全力。”
文皇帝似乎这才满意了，挥挥手让李衍退了出去。
李衍往外走了几步，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听见文皇帝说了一句：“从今日起就让她来太极宫当差，也不必再来回折腾了。”
这是明晃晃的要人。
李衍脚下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只应了一声，便是平静的离去。
文皇帝眯着眼睛，也不知目光到底落在何处，更不知他到底心中想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最后黄静思才听见文皇帝这么问了一句：“你说太子到底对那丫头是个什么心思？”
黄静思一听这话顿时就叫了一声苦，不过嘴上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个确实不好说。”
“说。”文皇帝却只有这么一个字。
于是黄静思也就只能任劳任怨的说下去：“依照小的来看，太子殿下对陆女官倒也真的是有些在意。至少没将陆女官当一个玩物，不管是行走坐卧之间还是别的太子殿下，都是对陆女官关照有加……”
“所以朕将人扣住，你说太子他心中又如何作想？”
第569章 如何
文皇帝这么问这一句话，顿时就让黄静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知李衍十分在意陆君桐将之放在了心上，可身为父亲却偏要如此……叫他如何心中好受又如何会觉得痛快？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
所以说句实话还真的就没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文皇帝想问的大约是觉得李衍会不会因为这个心生愤怒，从而对他这个父亲多有怨言。于是就更进一步的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比如说——夺权。
这么一句话才是文皇帝真真正正想要问的。
黄静思心想如果自己是太子殿下，说不得也就真的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
可是想着刚才李衍那平平静静的样子，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一句：“圣上还是别多想了，太子殿下宽厚温柔，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记恨殿下？而且殿下若真要将人收在屋里，也不至于等了这么久。”
“所以这件事也是奇怪。”文皇帝敛眉露出一点点的不可思议来：“朕竟然想不通。”
在文皇帝看来，陆君桐不过是个女子，就算身份再怎么特殊，也始终是一个女子。
况且身份尊贵，难道还能比得过太子妃？对于太子妃都尚且不用如此委曲求全，小心翼翼。难不成，陆君桐还就是仙女了？所以竟是胜过了太子妃？
这当然不可能。所以才叫人更加纳闷。
李衍一路回了太子宫。
而后就直接关上房门，吩咐谁也不许进去，就这么在屋里开始练字。
李衍写的是草书。
且是狂草。
这是历来罕有的。
可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样的方式能够宣泄他心中的情绪。
李衍抿着嘴沉着脸，足足写了一个时辰。写过的纸就这么堆积在脚下。几乎是要淹没他的腿。
倘若不是陆君桐过去，只怕他还真的能够再写上两个时辰。
事实上陆君桐也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
此时不得不去太极殿了，所以她才忍不住的敲了敲门。
刚刚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就在太极殿的时候，她心中也是难以接受。只觉得错愕不已。
但是很快就又想明白了——既然是连名都担了，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留在太子宫了。
就是不知道今日文皇帝将李衍叫去，到底是说了一些什么。
而且在走之前她也有许多话要与李衍说。
过了今日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随心所欲可以与他说话的机会。
李衍听见外头的敲门声。第一个反应便是不耐：“本宫说过谁也不许打扰！”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和不耐烦。
陆君桐敲门的手就顿了一顿。然后才轻声开口：“是我。”
李衍当然一下子就听出来是陆君桐。
于是他手中的动作就一下颓然顿住。最后才慢慢的松开手指，任由指间的笔“啪嗒”一声，直接砸落在了纸上。
然后笔尖就慢慢的晕开来。
他盯着那一团云开的墨看了半晌。神色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最后才又变成昔日平静温和的样子，也才深吸了一口气：“进来罢。”
第570章 告别
陆君桐推开门进去。
一眼就看见李衍站在书桌前。
明明屋中光线明亮，窗明几净。可是不知为何看见他站在那儿，却无端端的就生出了一种萧索颓败之感。
陆君桐很快就错开了目光，然后又将门重新关上。
如此，屋中就只有她和李衍二人。仿佛将他们隔绝在了一方小天地之中。
然后陆君桐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那些散乱错杂的纸张上。
自然也看见了那些纸张上的墨迹。
那些知识几乎都看不出来到底写的是什么，只有狂放和力量。那些自己仿佛一个个都有了生命一般。在愤怒的呐喊，在不甘的挣扎。
虽然仍旧不知道文皇帝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是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这次的谈话一定是让李衍心中极度的不痛快。
只是最终他却只能压着那些情绪。
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么一副情景。
陆君桐忽然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蓦然就疼了一下。
她有些心疼他。
当初在宫外的时候，她大概只觉得李衍是无所不能的。
但是，随着进宫之后对李衍越来越了解，对宫中情况越来越了解。她渐渐的也能明白，原来李衍也有许多许多的无奈和痛苦，也有许多许多的压抑。
只是这些东西却从来没有被他展示出来，叫人看见。
仿佛太子殿下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从来都是不会有委屈怒气这些东西存在的。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李衍要如此苦苦压抑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就不肯表露出一二来？
陆君桐几乎是将这样的疑惑写在了脸上。然后轻声问了一句：“殿下为什么永远都要如此的温和呢？”
李衍蓦然听见陆君桐这样问了一句，刹那之间还有些讶异。
他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以为她是来道别的，自然也就会说些道别的话。
可是现在……
陆君桐的这么一句话将他问得有些手足无措。
更不知如何回答。
陆君桐看着李衍面上的错愕渐渐敛去，又听见他说：“去太极殿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罢？”
他竟是没有回答，只这么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十分罕见。大多数时候对她，李衍都是有问必答的。
所以他这样一来，陆君桐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追问，纵然是她心中十分想要知道答案，却到底还是只能压了下去。
“知道了。”她轻声答道，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方才黄公公叫人过来一趟，与我说了，我将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等一会儿就直接过去。”
事实上，其实黄静思是直接叫人过来带她去太极殿的。
又或者说这样的意思就是文皇帝的意思。
到了这个地步，文皇帝还是没有想要让李衍好受一些。
如此直接的叫人将陆君桐带走，李衍心中如何又能好受？
只是陆君桐并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个。所以只说自己要离去了。
“东西都收拾完了吗？别遗漏了才好。”李衍如此说了一句，忽然又笑了一下：“遗漏了也不要紧，打发人说一声，我就叫人给你送去——”
“殿下。”陆君桐出声打断了他。
第571章 努力加餐饭
“殿下。”陆君桐就这么直接打断了他，“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倒是殿下却叫人不放心。”
李衍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就有些失笑：“我又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难道我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陆君桐默默的瞅了一眼地上的那些纸，唇角一弯：“殿下如今这样的情况，我还真怕殿下照顾不好自己。”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的看住李衍：“所以殿下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殿下也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李衍虽然对于她这样的说法有些无奈，却还是郑重的应了一句，不愿叫她挂心自己。
可是陆君桐却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道：“殿下这样根本就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我是不信的。”
这样的话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李衍就又露出了几分错愕来。
“从前没有进宫的时候，我觉得殿下是个温柔的人。对谁都是温和有礼。”陆君桐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浅浅笑了一下。
她想起了当时见李衍第一面的时候。
不过很快这样的笑容就又收敛：“再后来，我觉得殿下是个极其深沉的人。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的很好，情绪半丝也不露，始终都是叫人琢磨不透。”
李衍若有所思的看着陆君桐，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些。
不过他没有打断，陆君桐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再到后来，我却渐渐又觉得殿下这样好也不好。好的方面不必说殿下自己心中也明白，可是——殿下也是人，为什么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要如此隐藏自己的情绪？”
陆君桐再一次的将李衍问得顿住。
“在其他人面前也就罢了，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回来之后，即便是殿下一个人，殿下也从来不肯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分毫？”陆君桐皱着眉头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感受，最后才又颓然难过的说了一句：“殿下这样憋着会憋坏的。”
李衍良久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到底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想说什么。
陆君桐偷偷看他，最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句：“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让殿下在他面前随心所欲，半点也不用隐藏吗？”
她其实更想问为什么即便在她面前他也从来都是那副样子。
为什么就不肯让她看到他真实的情绪呢？是因为不够信任吗？
李衍还是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是被陆君桐说的这么一句话给震住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一句叫他满心都是震撼的话。
李衍沉默的太久，陆君桐心中渐渐的就有些慌乱不堪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一句话。
她站在那儿抿着唇想：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或许今后再见面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十分尴尬吧？
这么一想，她顿时只想落慌而逃，于是当下就又飞快的说一句：“从今往后，我不能再继续服侍殿下，只盼着殿下能够按时用膳，不要太过操劳，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后，她才轻叹一声：“那我走了。”
第572章 失去
李衍并没有出声挽留，事实上他还处在那种震撼之中。
所以陆君桐也就并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又替李衍将门掩上。
只是退出去之后也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愣愣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忽然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当然是舍不得离开的。
她原本以为她能一直留在李衍身边，直到她出宫的那一日。
在她出宫之前她都可以和李衍一直维持着这么一个状态。
然后就这么悄悄的守着她对他的那一腔情思，那一腔复杂的思绪留在他身边。
就算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甚至最后还是要离开，可是在那之前总归还是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还是还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可以用来相处和陪伴。
可是没想到这样的时光却如此的短暂和迅速。
以至于就像是刚刚将一块糖塞进了口中，品尝出一点点甜蜜的滋味就被人直接抢走了。
这种感觉叫人心中难免有些愤怒，更有些无力和无助。
若只是糖被抢走了，还有机会抢回来。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好李衍也好，又能够怎么办？
是或许李衍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不会有。
可是……只怕若真的是那样做，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承受的。
即便李衍是太子，也同样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