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桐迟疑了一下：“圣上对我似乎格外不同一些。他老人家今日如此抬举我，也着实叫我有些受宠若惊。”
正所谓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
黄俊是被陆君桐这样诚惶诚恐的语气又逗笑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左右也不过就是当个女官服侍圣驾。反正离你出宫还早着呢。有这样的地位对你也是好事儿。”
“那我该——”怎么办？陆君桐还是觉得心中惶恐不安。
然后，她听见黄静思打断了她的话：“其实你好好办差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眼下这些情况对你都是有利的，又害怕什么呢？”
“都说君心难测，即使知道这句话，又为何总还要想去揣测呢？”黄静思不疾不徐的点拨道，目光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更有些自嘲：“这个道理我也是想了许多年才算是明白过来。在其位谋其职，你只需忠心耿耿便可。”
至于别的——都是微末伎俩不足一提。
陆君桐在心中仔细的想了想黄静思的这一番话，忽然就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第648章 明心
忠心耿耿。
文皇帝大概要的就是这个。至于他的心思，越猜测，反而越是容易出问题。
没有人喜欢旁人处处琢磨自己的心思，想要将自己看透。
文皇帝也是人，同样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他要的是一个替他办事的人，而不是一个处处留意他一举一动的人。
陆君桐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感激的看向黄静思：“多谢黄公公提点。”
“你也不是糊涂人。五殿下也好，四殿下也好，三殿下那也好，你都结了善缘。更有太子殿下护着你，处处替你打点好。以后仍然如此这般行事即可，不必想太多。”黄静思放下茶杯，轻轻的点了点桌面，语气都是有些悠然：“这事儿倒不必谢我，只谢该谢的人就可。”
这个该谢的人自然说的就是太子李衍。
陆君桐没想到黄静思会这样说，一时之间就愣在了那儿，好半晌才心思复杂的应了一声。
然后，她又借着调查这件事情请教了黄静思一二。
黄静思也并没有藏私，当下就直接将其中的一些注意事项都与她细细分说。
不必说，这应该也是看在李衍的脸面上。
不过最后陆君桐还是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对着黄静思道谢。
黄静思笑着对陆君桐说一句：“好好办差，我倒是十分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黄静思也没有久留，背着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陆君桐又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细细的思量了一阵之后，这才起身离去。
翌日一大早。陆君桐就直接去了慎行司。
然后找到了卫昕。
既然文皇帝吩咐她来调查这件事情，那么少不得还要请慎行司来协助。
慎行司里头，她认识的人只有卫昕。所以当仁不让的就点了卫昕。
当然也多少有些假公济私的意思。
卫昕见了陆君桐过来，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当下也不意外，只是浅浅一笑：“我自当竭力相助。”
陆君桐听见他这样说，顿时也就经不住笑起来：“看，找你果然是没错的。”
顿了顿又才问了两句最近他的近况。
如今她在文皇帝身边，反而是不像以前那么自由随性。也不好时常叫人带话带东西。
所以算起来他们两人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了。
卫昕一一答了她的问话。之后也问了她一句话：“你呢，最近过得可顺心？”
也没有问她好不好，只是问她顺心不顺心。
陆君桐听见他这样的问话，鼻子一酸，险些没有落下泪来。
旁人觉得的好，她却未必觉得就好。如今的确地位上去了，旁人对她的态度也恭敬了，可是有许多东西却是——
只有卫昕问她的这一句话直接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
当然是不顺心的。
毕竟留在文皇帝跟前，比起从前不知提心吊胆了多少杯，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惹下什么祸事。
哪里又可能舒心得了呢？
所以，陆君桐只能沉默不答。
她既然不答话，卫昕当然也就明白，当下一声轻叹。而后才说一句：“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第649章 旧事
陆君桐听见卫昕这样说，也就收了心思，笑了一笑道：“会越来越好的。我也好，你也罢，都定然是如此。”
卫昕也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将陆君桐让进去，一边喝茶一边说起正事：“这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开始调查？”
陆君桐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想法，从前更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她打定主意其实是听卫昕的。
当下就只看住卫昕，问他一句：“一般情况都是怎么做？”
卫昕一下子明白陆君桐的意思，想了一想之后，就干脆决定将这件事情揽过来：“既然你也没有经验，或许这件事情便是只听我的？”
陆君桐却一下子直接摇了头，将这件事情回绝：“这件事情如何能够这样？这本来是我的差事，你为我出主意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何还能够叫你将责任一并担了过去？”
如果卫昕真的将这件事情揽过去，那么以后若是有了什么问题，自然也算在了卫昕头上，这当然是不可以的。
陆君桐如此说的决断，卫昕一时之间倒也不好争辩，于是也就没有再多提这件事情，只是大概将流程讲了一遍。
陆君桐点点头，了然道：“那么现在咱们就去一趟五殿下那儿。”
时间已经过去两日，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有没有将证据都毁了。不过，总归是有迹可循。
虽说三日时间有些紧迫，不过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就是顺藤摸瓜。
有些风险，但是更多的还是一桩实打实的功劳。
路上没有多少人，而且也都离得远，所以陆君桐倒是问起了之前的事情：“慧嫔那件事情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吗？可有了什么结果没有？”
卫昕听她问，也没打算瞒着她，悄悄地压低了声音，面上神色却是不动：“已经是有了结果。”
陆君桐听见这话当即就是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卫昕：“已经有了结果？”
可是这件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这么久以来，她都是****在文皇帝跟前的，怎么可能会这件事情有了结果，而她却不知道？
可是卫昕显然没有必要撒谎。
那么一切就已经都了然。
抿了抿唇角，陆君桐心不在焉的继续往前走，可是神思已经跑到不知哪儿去了。
卫昕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淡淡的提醒了一句：“注意脚下。”
陆君桐没有问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但是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文皇帝对慧嫔的态度其实已经早就说明了一切。
如果说真的查出什么蛛丝马迹，那么文皇帝肯定不会将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留在身边，更不可能留下这个孽种。
可是文皇帝也没有替慧嫔洗刷冤屈，更没有与三皇子提过这件事情。
三皇子仍旧提心吊胆，慧嫔依旧是闭门不出。
文皇帝明知结果却不提，反而压着这件事情不让任何人知道，分明就是在故意试探。
试探的不仅是三皇子和慧嫔。
文皇帝如此做法——
陆君桐将这些都想明白之后从新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圣上这么一病，许多事情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650章 忧虑
对于陆君桐说的这番话，卫昕却是半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诧异之处。
反而就听见卫昕笑了一声，很是理所当然的说一句：“本就会如此，这样的经历迟早都会有的。”
“就算圣上不病，总归有一****也会发现自己垂垂老矣。”卫昕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透出一股清冷来。
只听这句话就知道，卫昕早已将这些看得十分透彻。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没？”陆君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半点也没有多想，单纯的就是关心一下他，想知道他有没有打算。
但是卫昕侧头看了她一眼，却是含笑问了一句：“怎么又要替太子殿下招揽人了？”
陆君桐当即就是一愣。
而后下意识的就是皱起眉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卫昕会这样问她一句。
四目相对。
好在卫昕眼中并没有疏离和厌恶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一如既往的坦荡清亮。
“为何会这样问呢？”陆君桐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心中疑惑问出：“难道我看起来竟像是那样的人？”
就算她是真的有心要替李衍拉拢人效忠，也断然不会找上卫昕。
卫昕若是自己觉得李衍好，愿意跟着李衍，那么是好事，她也高兴。
可若是卫昕不愿意，那她也不会勉强他半分。
更做不出来，用他们之间的交情来拉拢卫昕这件事情。
“我从未觉得你是那般人。”卫昕最后清亮的眼眸里就露出几分歉然来，然后说出自己的思量：“可是我更怕的是，在这宫中人心变得太快。”
卫昕既害怕陆君桐改变，又希望她有所改变。
这种矛盾的心情没有旁人能够体会得了。
但是直接将这句话说出口，也算是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卫昕对陆君桐的心意。
至少他对她始终都是坦坦荡荡，不愿意有半点的隐瞒或是揣测。
只从这一点就能够说明卫星的真心实意。
陆君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听见卫昕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心中那一点怒气也就荡然无存。
于是神情也和缓下来，认真的看住卫昕，语气再正宗不过的开口：“你放心，不管我如何变化。都不会将那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卫昕对她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存在。值得她这一身一世都是真心实意的对他。
一想到要对卫昕用那些手段和算计，她自己心中都是觉得羞愧和恶心。
更觉得是在侮辱对方。
“我不欲参与这些事情。”卫昕动容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言道：“虽说参与这些事情能获得许多利益，可是——我并不在意。”
卫昕这么一句话，倒是让陆君桐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人各有志，这本身就是不可勉强的事情。之前她还在李衍跟前夸赞过卫昕，想着他能被更加看重……
如今想来，其实也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她总以为像卫昕这样，总不能一辈子就耗在了慎行司里。那是多大的可惜？
可是这个时候听见他说这样一句话，她才真正明白过来都是她自以为是了。
第651章 抱负
陆君桐歉然的认真道歉：“却是我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卫昕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着天上那一片白色的云，微微眯起眼睛，近乎自嘲的一笑：“抱负这种东西，我们这样的人要了又有何用？已经是如此，安安生生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陆君桐没想到卫昕会这样说，当时就直接的愣在了当场。
然后蓦然沉下脸来。连脚步都是顿住。
卫昕走了两步觉得异样，也停下来，回过头看陆君桐，见她那样，微微有些不解：“怎么了？”
陆君桐灼灼的看着卫昕，实话实说道：“我并不喜欢听到你这样说，在我看来你和普通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卫昕一愣：“自然还是不一样的，其中区别大了去了——至少我无法像是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
“那又如何呢？”陆君桐几乎是立刻就反问了他这么一句话，目光仍是灼灼的滚烫：“除了这一点之外，又还有什么不一样呢？就说娶妻生子谁也没有说宦官就不能娶妻。将来或是出宫之后收养一两个孩子，又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再说抱负——”
“在你之前也出过无数个惊才绝艳的宦官不是吗？你也是读过书的，认得字的，自然也是知道史上不乏宦官，能青史留名。”陆君桐说着说着就越发的语气激烈起来，目光也更加灼灼滚烫：“他们能？凭什么你就不能？”
这样一番话，卫昕好半晌也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开口说别的。只是这么平静的和陆君桐对视。
陆君桐就看见他眼眸中的那些东西慢慢的也是翻滚起来，不再复刚才的平静和自嘲。
有风悄悄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掀起人的衣裳，衣袂翻飞中，陆君桐听见卫昕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为什么觉得我和别的宦官就不一样呢？”
卫昕的目光里有些执着。
仿佛这个答案很重要。
陆君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直接斩钉截铁的答道：“自然是因为你有那样的能力，自然是因为你和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你。”
一句我相信你这四个字仿佛有千钧的力量，一瞬间就让卫昕觉得自己陡然沉静了下来。
他就这么看着陆君桐。
陆君桐也坦然的和他对视。
方才那一番话半句夸张，也没有。
都是真心实意。
卫昕当然知道。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心中才满心震撼。
他虽然一直洁身自好，也做到了佼佼出众。可是归根结底，他心中也并不是半点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的。
更无法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残缺。
说白了，他心中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无法娶妻生子。
无法为官作宰。
所以就连抱负这样的东西，似乎也不配拥有。
他这一辈子就只该在宫里这样下去。存够养老的钱，买个宅子买些田地，等到可以出宫了，就出宫养老去。
然后安安静静的死去，再无半点痕迹留在世上。
有时候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反正他是个宦官，注定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所以若是能帮陆君桐，那么也是极好的，就算死了，也什么都无所谓的。
第652章 缘由
良久之后。卫昕忽然就笑了。
看着陆君桐的目光也是一瞬间璀璨起来。
那一双眼睛从前只是一汪平静的潭水，深邃干净。可也仅止于此。
而现在，那水面被人扔了个石子儿，平静被打破了。水面就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映射着阳光，像是揉碎的金箔，又像是闪耀的宝石，也像是浩渺的缀着星河的夜空。
一瞬间，就让人震惊于其中的璀璨星河，震惊于其中的灿烂明媚，也震惊于其中的浩渺广阔。
卫昕真心实意的对着陆君桐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对我这样说。”
陆君桐轻轻摇头，心中明白他到底是在谢什么，当即也是灿烂一笑，用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言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心中所想，我心中所感。”
卫昕本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本来，他就应该绽放出他自己的光芒来。
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卫昕能够和别人不一样，他能站在极高的位置上，叫人仰望，叫人敬重，叫人，不因为他身体残缺而觉得心生鄙夷！
而且他也的确有那样的能耐。
“若有一日……”卫昕刚说了四个字，开了个头便是又将话头打住，微微一笑，言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有一日……再说不迟。”
陆君桐也不追问，只是点头：“好。”
如此以来，二人便是又继续往前走。方才两人之间的情愫暗流，也就这么的化于无形。
倒是卫昕忽然问了一句别的：“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既然是神给你恩典，你又为何只求了那个？”
自由婚配这种事情就算陆君桐不说出来也未必就做不到。
只凭借李衍对陆君桐的那份心思，就已经比旁人的许诺更来得更靠谱。
陆君桐根本就是直接浪费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她明明可以求一些更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