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当初我们夏侯一族与兰贵妃父兄战死的北疆云城吗?”姜清如对这个地点倒是有印象,曾经听旋夏、半夏说起过…对了,“我那两个侍女呢?”

少年撇撇嘴,有些不满意被打岔,“她们好好的在外面等着呢…喂,要不要继续听我说啊?”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姜清如笑眯了眼睛,“你说,你说。”

少年瞪她,显然是有些不满意这样“哄劝”的语气,“而进入北疆云城龙脉的唯一方法,是集齐三把钥匙。”他解说道:“当初大周建国之初,高祖皇帝曾经把金银之物集中在一起存放在北疆云城一处秘密之地,后来历代皇帝又往里面累积物资,至今已经不知其数了——但是传闻说,可以凭此再建一个周国。而当初高祖铸造了三枚钥匙用来开启进入龙脉的三道机关门,一枚金钥匙、一枚银钥匙还有一枚玉钥匙。这三枚钥匙到了先帝手中,他担心有人因此对他不利故而将银钥匙和玉钥匙分别给了夏侯一族与兰氏一族。”

姜清如已经听得入了神,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

“后来夏侯一族与兰氏一族尽皆战死,那玉钥匙该是到了你手中,而银钥匙该是在兰贵妃手中——不过你那会年纪小,兰贵妃又已经去了。想来银钥匙与金钥匙应该都在当今皇帝手中,只有你那一枚玉钥匙仍然不知所踪…”

原来…那枚不知所踪了的玉钥匙就是静贵妃口中的“那东西”吗?

“所以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年又瞪着她,“你自己怀揣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敢深夜去见静贵妃,你真是猪!”

她本来不知道自己怀揣着这样重要的东西啊!

不对,姜清如想着拧起眉头,“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口中的什么钥匙啊…更不用说知道玉钥匙在哪了。”

少年眯起眼睛看她,隐约带了点审视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姜清如觉得眼前的少年很陌生,并不是那个她认识的阿正了。但那感觉一

晃便过去了,快得没能让她多思考一秒钟。

“就说了你是猪!”少年一伸手拂乱了姜清如散开的长发,“算啦,还是交给我来操心吧。”

姜清如躲避着他的魔掌,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哥哥——我哥哥,夏侯廷越说不定知道呢?”

***

姜清如回到幽兰宫的时候,皇帝竟然还在。

“去哪了?”皇帝已经穿戴整齐了,坐在床沿上,依旧是那温和的口气——手里捧了一盏茶,并没有看姜清如。

“噢,随意走走。”

“随意走走?”皇帝喝了口茶,稳稳地将茶杯放下,“随便走走就能走到显王住的地方去?”

姜清如噎住,另辟蹊径,“你查我?”

“不需要。”皇帝淡淡道,“宫里人来人往,闲言碎语——朕有耳朵。”

姜清如不想继续对话,转身要走。

“等等。”皇帝站起身来,走到姜清如面前,他的情绪有点阴郁,“以后没事少去静贵妃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全都知道?

“你的酒醒了?”姜清如看他,又是一副修饰整洁的模样了,快三十岁的人了,看上去还是年轻得很。

“没醉。”皇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整整衣袖,“朕昨晚压根没醉。”

姜清如再度噎住,想到昨晚他有哭有笑得捶床呼喊“都是虚情假意”,想到他扬着下巴倨傲道“朕不许你再见显王!”——他那会儿并没有醉吗?

“不过有些话,不是醉了朕说不出口。”皇帝面上依旧淡淡的,“朕记得你答应了朕,结果转身就再犯——”他抿紧了嘴唇,渀佛在做什么决定,“——这一次,朕原谅你。”

姜清如仰视着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动。

“不要有下次。”皇帝抛下这一句,转身大步往外走。

姜清如回过神来,“皇上,臣妾今日想请哥哥入宫一趟,可否?”

皇帝头也不回得摆摆手,“让小夏子安排。”这就是答应了。

***

下午姜清如就见到了夏侯廷越,一身铠甲,据说是刚从校场敢来,额头上还带着汗气。

“妹妹有事找我?”一板一眼的开场。

姜清如一边笑,一边想着怎么把气氛转入“兄妹团圆说说家常”“说说家常讲讲过去”“讲讲过去父辈们的遗留物,比如说玉器什么的…”

夏侯廷越却完全没有察觉妹妹的心思,见她面有难色,眉头一转想起一桩事情来,焦急道:“妹妹,显王并非良人,你离他还是远点吧。”

…次奥,这个时代究竟有没有个人**啊。怎么她那点事传得比上一世做为影后时还厉害,这古代明明没有狗仔队的啊。

姜清如笑着点点头,表示虚心受教了,顿了顿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爹娘来…”

夏侯廷越满面哀恸,“正是,再过三日就是父亲的祭日了——却还是只有一处衣冠冢,都是哥哥无能,当初没能找到父亲遗骸…”

啊,再过三天是夏侯清如她爹的祭日?怎么没人告诉她,险些就露馅了。

“哎,爹娘去了…要是能有样东西留给咱们缅怀也好…”姜清如面露哀色,“哥哥你可还记得爹娘留给我们的遗物中,有什么特别的吗?”

听了这话,夏侯廷越沉默了良久,慢慢问,“你是想要问玉钥匙吗?”

姜清如直觉得想要否认。

“我不会告诉你的。”夏侯廷越的声音很低,神情凝重,“只有这样,你才能保住性命。”他停了一停,继续道:“你也不要再去追问玉钥匙的下落了,不要去问任何人——稍有不慎,都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姜清如有些不能理解这个逻辑,却又隐约觉得他是对的。

夏侯廷越却又语出惊人,“我不是你的小哥哥,真正的夏侯廷越已经死在云城了。”

姜清如觉得自己的牙齿在抖,偏偏声音还镇定,“那你是谁?”

夏侯廷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我是…皇帝安排的棋子。”

“皇帝为什么要安排你这枚棋子?你既然是皇帝的人,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番话?”姜清如倾身上前,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会伤害她——相反的,他会保护她,即使是牺牲性命也不退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直觉。

假的夏侯廷越抬起头来,凝视着姜清如,他的声音很认真,“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要再问了。好好地做你的清妃,不要管任何事,也不要理会任何刻意接近你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影后要飙戏

夏侯廷越走了之后,姜清如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月光像细流一样倾注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中,落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像是一部电影被按了暂停键时定格下来的画面。

如果说初见阿正时的她被激动喜悦冲昏了头脑,那么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让她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番了——又或者她身体中理智的那部分其实一直在冷眼看着这一切,然而理智得出的结论太残酷,让她在情感上不自觉回避不接受。

她之所以敢只带两个宫女深夜赴谧园,是因为她知道太后绝对不会杀她——至少在太后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杀她是不会的。静贵妃的邀约不怀好意,她却愿意去——她对太后所图一无所知,想要了解敌人的心思,有时候是要入一入虎穴的。但是,她猜对了开端,却看不透这结局。

谧园虽然偏远,却也守卫森严;私自绑了嫔妃动死刑的暗室,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就算一切都如显王告诉她的那样——是他恰好听到了太后与宁嬷嬷的密谈,知道了来龙去脉,赶来相救,又怎么会那么巧?

姜清如站起身来,绕着一架琉璃屏风慢慢踱步,自己心里默默分析着。如果她还是原来那个夏侯清如,生性懦弱,自幼跟在显王屁股后面长大,曾经还有过如诗的少女情怀;现在静贵妃要杀她的时候,显王乍然出现,做了大英雄——那个夏侯清如会怎么做?夏侯清如就会在惊吓过后的极度依赖信任中,在显王面前变成一个透明人!不会再留有任何秘密!

是了,当时在暗室,她的确已经窒息了,再多在水中一秒都可能死去——用死亡的威吓都无法攫取的秘密,唯有用感情可以。

所以显王就那么巧,那么巧得在那一秒冲了进来。

姜清如的脚步停了下来,月光从她背后洒下来,在琉璃屏风上投下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像是美好表象下残忍的现实。

那么阿正呢?

姜清如扶着床柱子坐下来。

他喊她“姜清如”,他知道回现代的事情,他是这个寂寞的时空里唯一能贴近她感知的人——如果她之前的分析都成立,那么她的阿正呢?她那样的欢喜激动,并不仅仅是为着见到了恋人——更因为,她看到了回到现代的希望。她是那么热切得想要回去,希望这后宫的一切都是一场大梦——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样的悲凉面前言语都苍白。

姜清如捂住了自己的脸,有种无古无今的悲怆在胸肺间激荡,她的眼睛却干涩到连眨动都酸痛——无泪可流。

那么皇帝呢?

如果一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与自己的弟弟不清不楚,还能冷静得喝着茶对那女人温和得说原谅——那绝不会是因为深情。绝不会。

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最好躲远一点。因为他没有心的——又或者他的心已经足够冷,也足够硬,来面对这世间一切柔情的存在。

“我家娘娘吩咐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的。”旋夏柔和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

“旋夏姐姐您行行好,请不到清妃娘娘,奴婢没法回去向柔嫔小主交代…”这是个有些稚气的少女声音。

柔嫔?

姜清如重重舒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柔嫔派来的宫女,可谓清丽绝伦,不由得仔细看了两眼,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

那宫女见了传说中的宠妃,忙弯了腰请安,小声道:“奴婢鸀萼给清妃娘娘请安。柔嫔小主请清妃娘娘去一趟…”

“鸀萼?”姜清如将这名字含在口中念了两遍,“好名字,配得上你这容貌。”

鸀萼有些隐约的不安,红了脸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请我去一趟?”姜清如慢悠悠地坐到一旁的贵妃椅上,从果盘里捏了一粒紫玉葡萄,舀在手里把玩着,“本宫看柔嫔是小产还没休养好吧。等她哪一日做成了太后娘娘,再来看能不能请得动本宫吧。”

鸀萼嗫嚅道:“柔嫔小主说…是跟之前小产有关的事情…”

姜清如手中的葡萄滴溜溜打个转,落回了果盘里。

她面上的笑分毫不变,声音也还冷静自持,“哦,所以呢?她要找本宫说事情,就自己上门来说——哪怕是玉皇大帝给她托梦了,她是哪个位分上的人,还该做哪个位分上的事!”

鸀萼眼角含泪得退下回话去了。

旋夏有些惊讶得看着姜清如,小心笑道:“娘娘…”

姜清如看向她。

“娘娘…可要用晚膳?”

旋夏问出来的,自然不是原本想说的话。有时候,真正上位者的一个眼神,就已经胜过寻常人千言万语了。

***

柔嫔果然来了。

她的脸依旧黄黄的,没了以前惹人怜的俏模样,显出一点不合年纪的凄惶来。。

“嫔妾给清妃娘娘请安。”她蹲□去,鹅黄的裙裾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铺成一朵花。

姜清如不发一言,继续用她的晚膳,眼皮都没动一下。

半夏笑道:“哎呀,柔嫔小主,我们娘娘这正用晚膳呢。对不住,您多等一刻吧。”

柔嫔尴尬得笑笑,左右顾盼,犹犹豫豫得想要站起身来。

姜清如盯了她一眼。

柔嫔心中一惊,又老老实实地蹲□去,忍着小腿肚的颤抖,额上渐渐沁出汗来。

姜清如这顿饭用得足有两柱香光景,饭毕由宫女服侍着漱口擦手,懒懒得吩咐旋夏去泡壶碧螺春来,这才转过身来打量着俯身在前的柔嫔。

柔嫔感受着她的目光,强笑道:“娘娘,才饭后就用茶于脾胃不相宜…”

姜清如“喷”得一笑,“这茶是为柔嫔你准备的。”

“啊…这怎么好…娘娘厚爱了…”柔嫔蹲得久了,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姜清如看在眼里,并不喊她起身,闲闲问道:“说吧,你不是有话要对本宫说吗?”

“是是,”柔嫔应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姜清如摆摆手,旋夏便带着众宫女退了下去。

“娘娘,嫔妾有罪。”柔嫔大约是蹲不住了,索性跪了下去。

姜清如看着她头顶的珠钗,“何罪?”

“三月前,嫔妾在外花园偶遇皇上…皇上醉了,嫔妾一时糊涂,听皇上喊着娘娘您的名讳,竟然上前应了…”

“抬起头来。”姜清如慢慢道。

“啊?”柔嫔依言行事,明亮的烛光跃动在她脸上。

“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啊?是,是…嫔妾三个月前偶遇皇帝…”

“看着本宫的眼睛说!”

“嫔妾偶遇皇帝,一时糊涂,见皇上醉了喊着您的名讳,便壮着胆子上前应了…”

“再说一遍!”姜清如断喝一声。

“嫔妾…嫔妾…见皇上醉了喊着您,一时糊涂上前应了…”柔嫔已经懵掉了。

姜清如笑了,她倾身上前,宛如闺中密友闲谈私事般问道:“孩子是谁的?”

柔嫔猛地僵住了,她僵硬得笑着,“娘娘您说什么,嫔妾不明白…”

姜清如哈哈一笑,笑声中殊无欢快之意,“柔嫔,你之前几次三番陷害本宫都得手了——不许辩解——知道为什么能得手吗?那是因为本宫不计较!本宫不在意这些!懒得费心思在这上面!”

柔嫔躲避着她的目光,语速急促,“嫔妾不曾陷害过娘娘,都是阴差阳错…”

“啪”得一声脆响,姜清如甩了她一巴掌,“本宫说了,不、许、辩、解!你就不要辩解!”

柔嫔捂着左脸有些不敢置信得望着姜清如。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听清本宫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眼!”姜清如笑得像是最恶毒的女配,“因为本宫决定,要玩,就要认真地玩!”

“现在本宫再问你一遍,孩子是谁的?”姜清如坐回贵妃椅上,像只窝在暖炉旁的猫一样半眯了眼睛,懒洋洋得看着柔嫔。她想到那天在春华宫皇帝说孩子是他的时候那神情,再联系今天柔嫔名为请罪实为试探的举动——那个人是谁呢,让皇帝明知带了鸀帽子却还要帮忙遮掩,而且要遮掩到让众人以为他也被蒙蔽了…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姜清如却忍不住还是要等到亲耳听到才死心。

柔嫔却抿紧了嘴唇,扭过头去,“嫔妾不知道娘娘您在说什么。”

姜清如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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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旋夏在门外轻轻道:“娘娘,碧螺春泡好了。”

“进。”姜清如半眯着眼睛审视着柔嫔,尽管不想承认,但是那种强硬防备而坚定的神情——柔嫔对那个孩子的父亲是有情的。

认识到这一点,姜清如就知道,柔嫔她不会开口了。

上好的碧螺春,用了玉泉山的水,茶香四溢,已经放凉到刚可入口的温度。

姜清如笑着端起紫砂茶壶,将壶嘴对准柔嫔的发顶,食指压住壶盖,微微倾斜——那茶水箭般地射了出来,喷在柔嫔的发上,顺着脸颊流淌入衣襟,让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柔嫔完全懵住了,瑟缩得跪着忘了躲避。

姜清如朗声一笑,“昨日种种犹如昨日死,请你喝了这壶茶。从前的事儿,本宫既往不咎!”

***

柔嫔游魂一样地离开了幽兰宫。

姜清如在软榻上滚了滚,长叹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半夏笑道:“如今转过春分,日头一天比一天长了,往后就不是长夜了。”

姜清如托着腮趴在软榻上,眼睛里闪着算计的精光,“不如咱们去厨房做道夜宵什么的,给皇上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