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莫说话,我知道这儿有一密道能离开。

他松开我,往前走了几步,穴里很黑,只有中心地透著淡淡的光华,他站在那儿手上拿著那件褪下的太监袍,相貌已恢复了旧时模样,发间斜插著一根簪子,长发垂肩,眉目俊朗,回头风袖飘,衣袍已旧,颜色非长久。

他说,走吧,卿儿。

想过很多次和他重逢的情形,却没料到会这麽快。

他…

唤我,卿儿。

我懵住了,望著他的身影,眼胀得酸酸,吸吸鼻子,低头用袖子著揉著眼睛,死命的擦著。

"别哭。"

我哪儿有哭,你哪只眼看见我哭了。

好不容易擦完了,却看见袖子上湿了一片,讪讪的将手收在後面,却被他握得紧紧地。

好吧,我承认…别抓得我这麽紧。

手有些疼,麻麻的。

心却被填得满满的。

"你的皇兄想必现在满城满宫的在寻你,乾国是呆不下去了,你愿意随著我去一处儿麽,卿儿…"他的手上使了一些劲儿,身子也靠了过来,顺势将我搂住,"抱紧我。"

你愿意随著我去一处儿麽

你愿意随著我去一处儿麽…

没出息的,脑子里总是旋绕著这句话,连最关键的字眼也忽略了,我仰头,呆呆地望著他俊美的脸庞,他眼神温柔一直望著我,嘴角翘著,像是在笑。

我装作若无其事,低头,脸却烧得慌。估计被蒸熟的虾子也没我的脸红火。

温润如玉,举止行动仍旧像是仙人一般,怎麽看也不像是个被摧伤得乱了心智的人。

乱了心智?!

世魅说一掌把温玉击得心智大乱,那他…

我猛地抬头,他的脸近在咫尺,他正专注的望著远方,长发被风吹得拂过我的鼻尖,痒痒的,不时还有浮云飘过。

浮云…

浮云?!!!!!!!!!!

风大得很,吹得衣袍乱飞,

娘的…

我在空中。

我吓得快瘫掉了,脚软得不像是自己的。

恐高…一直我都恐高…

何况是这麽高,峰峦,青色一片就在脚底,风很大,耳朵嗡嗡作响,眼睛眯成一条缝,白茫茫的什麽一闪而逝,雾气沾湿了衣衫。

他搂得我很紧,我埋在他的肩头,慌手慌脚的四肢全攀在他的身上。

他是怎麽腾云驾雾的,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我只想快点回陆地,这样才觉得踏实。

"很冷麽?"他轻轻的问,话里带著笑意。

不冷,你可以再快一点儿。

不过他的身子暖暖的,烘得我很舒服,我眯了眼,

其实…慢一点儿也可以,若是一直能被他这麽抱著,住在空中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

浮云环绕,四周雾蒙蒙的看不大真切,他面庞俊雅若仙,神态疲惫,残云沾湿了他的衣襟,发梢也润了。

我倾身搂着他的肩,悄然用衣袖拂干他身上的露水。

虽然这是前世,他的身子仍旧是好的,可是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穿着单薄,脸色苍白,身子羸弱却总忍着不咳嗽的那个让人心疼的男子。

温玉…

他为何会来找我。

其实并不是不想问,只是话绕到嘴边,便戛然而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的我不理世俗之事,只想依偎在他怀里,享得一刻闲静。

温玉,温玉。

温尔如玉的男子,我坚信近今生今世,纵然过去了许多个千年,他都不会弃我于不顾做伤害我的事,若当真是做了,我便也认了…

"卿儿,想些甚,我们到了目的地。"

他放下我,往前一步,独自站着,白衫飘飘,望着我的眼神颇温柔,极尽月辉年华,"喜欢它么,我寻了你许久,见到这儿时我想的便是你。"

我寻目望去,翠竹海,风吹,竹林簌簌作响。

一条小道幽静,像是新修葺的一间竹屋。

这情形…

我诧异。

他含笑望着我,伸手将我往他怀里一拉,搂着我紧紧地,不缓不慢的说,"很像么,我总觉得我们在一片竹林里住过一段日子,却又忆不起大概来,所以便简单的做了这个小屋子,你看还缺了什么,我再去添置。"

竹林…

竹屋…那不是…后世的那间屋子么。

我攥紧他的衣袖,有些恍神的望着他,"温玉,你怎么了,你还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恢复了记忆?!

不可能,那只是后世的记忆…这片竹林,这个布置,不会错,温玉最后那段时光,便是我陪他在这儿度过的。

可那只是属于我,他,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根本就不曾经历过,何有恢复记忆这一说法。

"我不记得了,我梦见被你击了一掌,然后身子就很疼,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便在马车上却不见了你。于是便来寻…可是在那以前的事,我倒是真记不清楚了。"他沉思了片刻,老实的回复着,手还握着我的,紧紧地,怕是会再弄丢了我似的。

寒…

那个人打他的人是世魅。

天杀的,披着我的皮,幻化成我的相貌去祸害人。

"那不是我,定是有人…"

"定是有人幻化成你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这般待我。"他专注的望着我,眼中朦朦胧胧的,说不出的委屈,"可是,我这儿还是很疼。"

疼…

一定是很疼了,世魅那家伙下手可不会轻。

来,我帮你揉揉。

"上面,再上面一点儿。"他声音柔柔的,拖得很长,绵长且软,"你要负责。"

负责?

负责?!!!!

都说了不是我打伤你的…

他拉紧我的手,不让动弹,望着我颇好心情,嘴角噙着笑意,轻声说。"你摸了我,偷吃荤儿,还想不认账走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低眼,望着自己的手,正探进他的前襟里,利索的揉着…那位置,正是…

讪讪的想缩回手,他却面带笑容,手劲儿带着些力气,按得牢牢的。

我的狼爪子丝毫不能动弹,仍旧以嚣张的气焰,隐匿在了他的衣袍里…呦,那个温热…肌肤这个滑…

突然间鼻腔里热热的,立马仰头,那袖子捂着。

他笑眼眯眯,不紧不缓的拉好了衣襟。

这神仙似的人,耍起流氓来,比我还厉害。

佩服,佩服。

这真是温玉么…

脾气性子,真是大变。

"卿儿,我忘了许多的事。"

我敛神。

"竹林,小屋,喧闹的街头…都是陌生的地方,许多陌生的声音与不同的人在脑海里闪个不停歇,像是片断,可是每个片断都有我与你的踪影,可却那么模糊,我只认得你…"

我只认得你,

我眼眶热热的,虽然知道这没什么感动的,他被打傻了,脑子糊涂了。

可是,却仍止不住的心颤。

"温玉,还记得去仙鸣谷的路么?"

不行,凡界还是太危险了,

乾王诗斓说不定哪天就能找来。

"仙鸣谷?那是哪儿?"他疑惑的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天,心智大乱也不是你这个乱法啊,记忆都消没了。

"那你除了竹林,小屋,喧闹的街头,你还记得什么?"

"…"他皱眉,像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恍然,"一间很大宫殿,很多男的围着你,我在一旁看着,似乎变成了一个女的。"

"错觉,那是错觉,你明明是个男子。"

娘的,他怎么记起后翎那一段了。

死都不能让他知道…

"还有一间竹屋,你抱着我说你很饿,还唤我相公来着。"他望着我,笑得颇得意。

汗…

我总算是明白了,这些所谓的记忆,怕是上会儿在仙鸣谷他用窥心术偷看到的吧…他倒好,把它当作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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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昏昏暗了。

雅致的竹屋里薰著香,细细闻著,轻微淡远,幽幽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像是安神的药,却带著清淡雨後竹子的味道。

火苗窜著,上面正热著一盅清酒。

这些寻常的东西若是放在平常是很容易买到的,可是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却极为罕见,也不知道温玉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背对著我,站在床前,俯身收拾著软软的褥子,修长白皙的手抚过单被,崭新雪白的被褥铺平了,皱褶被他一一抚顺,眉目舒展,极其细心。他发披垂著,随著动作,一丝一缕滑过肩头,顺滑得令人叹息,直叫人想将它捞在手中,感触它冰凉与柔顺。

我恍神中,想著手便也作了,青丝缠了一手,滑腻如水。

"卿儿,你在做甚,我这边快弄好了…你也松手,唔…"

软软的唇,和记忆中的一般。

他的软呢化作叹息消失在唇边。

他完美无瑕的脸近在咫尺,软软的触感,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我眨一下眼…又眨一下。

我在干嘛,

吻…在吻他?!!!!

一霎那,脑子嗡嗡作响,脸烧得像蒸熟的虾子。

我反射性的想缩手,身子讪讪的往後退。

他身子一颤,长长的睫毛遮了眸里的柔波,

却反手一使劲,却将我搂得紧紧地。

温玉眼眸含笑,极温柔的攥著我的手,我的指间还缠绕著他黑亮的发丝,我眼前黑压压一片,光线暗了,他唇又落下了,极尽缠绵悱恻。

一辈子有多久,韶光只是弹指间。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

本以为他会再做些什麽,却放开了我。

他呼吸有些不稳,像是在压抑著什麽情愫,他指著桌上的些微热的菜,"先吃饭,别凉了。"

小样儿,看你忍。

不怕憋著你。

一小碟腌萝卜、白豆腐、热粥。

我隐了眼里的笑意,乖乖的坐著,把热好的那盅清酒用帕子端著,搁在桌上。

菜虽然清淡,却极细致精巧。

从没想到,温玉会做这些,那个从来像辉月一般的触不可及的人,也会是个居家过日的人。

从前他是女人时,也没多想,反正後湮宫里从不缺做事伺候的人。

就算他逃难那一会儿,还是有小弥子贴身服侍著。

竹林里,那段日子…他病得重,更是不敢让他操劳,而如今…他却亲自淘米作粥,弄菜,热酒,甚至铺被褥。

想都不敢想,

我只能安慰自己,他只是神志不清,心智乱了,丢失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