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了几个月。

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被褥叠了三折,一天两天后,还是这么三折…四四方方的,再也没有人睡过。

下人们说,他走的那天很是失魂落魄。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我,一直站在阁楼上,静静的眺望着,目送…

那一天下着靡靡细雨,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他火红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的朦胧雾雨中。

我知道,

从此之后色狐狸消失了…

世间,多了一个神官。

"主子,您又在发呆了。"弥儿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心疼。

我一愣,笑了笑。

"弘氰公子走的这些日子,您就爱来这阁楼了…想着他,为何不把他留下来?您说要留,他就一定不会走的。"

我望了弥儿一眼,视线滑开了,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单"留"一个字哽在喉间像是有千万斤重量,我瞒了色狐狸一些事情,若是他以后知道了定会更责备乃至恨我,如今气他走,怕是最好的结局了。

"主子…"

"弥儿你还年少,不懂。"我敛神,收起了流露出的悲伤,"温玉那边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没?"

弥子安安分分的将手合着,垂在腹间,偏头乜斜一眼,挪着小步子朝我细碎地移了过来,清秀的脸上谄笑着小声地说,"弥儿按照您的吩咐,逼他喝了些粥,上了些药,把纱带也换了新的。宫主醒了一会儿,见你不再又歇下了。"

又…又睡下了。

- -|| 我这是在养猪么…

温玉这家伙日子过得可真安稳,吃了睡,睡了吃的。

不过如此看来,他这几日恢复得极好,相信很快就能拆敷在眼上的纱带了。

"主子…"软绵绵的声音,我只觉胸前一软,一个俊俏的小脸便靠在我的身上,仰着脸,眼里满是小小的兴奋,"把宫主照顾好了,主子赏弥儿什么…"

我斜睨一眼。

这小子装腔作势,笑眯眯地搂着我,又贴近了一些,嘴里哼哼的。

这幅嘴脸…像极了…

我忍着嘴角的抽动,勾起中指,在他光洁的额门上弹了下去,PIA…的一声,利索干练,不拖泥带水。

他立马唉一声,手捂着红彤彤的地方,蹲了下去,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望着我,要哭不哭的一脸委屈的望着我。

"下回儿,别给我学那只骚狐狸。"

"是是是,我…我是看您惦记着他…所以…"他扁嘴,把水气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眼里。

我长吁一声,

弥儿这傻小白,都这般高了,智商也不见长。

风徐徐吹着,从阁楼往下望去,庭院里嬉闹着走来几个侍女,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围在她们中间的一个女子,捧着什么东西缓缓的走着,翘首还望了我们这边一眼,眸光潋潋,那神情,那姿态。

我一恍惚,就像是自己正望着自己,只觉得怪别扭的,转过了身子,拉住弥儿问道,"霁雪给的药够了么,这几日怎么不见他人影儿?"

"他的侍女今天还送来了一回药,说这是主子留下的最后两帖药了,说着也巧着几日并不见霁雪主子他人,像是没在这宫里了。"

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脑海里荡啊荡的,脚站在地上也是虚的,几乎没多想便拔腿往霁雪居处跑去。

几枝碧竹,孤零零的。

门处的侍女见我一来,吓得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这间屋子收拾得比弘氰那小子的居处还干净,能搬的都搬走了,简洁的房里只剩下一张床,桌子还有几张椅子,案上摆置的瓶瓶罐罐也都清空了,这么简陋,都不想是曾住过人。

"你们家主子什么时候走的?"

"个多月了。"她稍抬头望了我一眼,立马垂头死盯着地上,吓得声音更轻了,"主子不让我说,逢人只说是研制新药不见人,宫主的药也是主子他许久就配好了,嘱咐我按时去送的。"

我怔怔地,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一个多月前,那岂不是走在弘氰之前。

难怪弘氰那会儿独自说着什么…霁雪的决定是对的,原来狐狸那小子不声不吭的搬走,也是效仿了霁雪。

"他有留下什么字条么?"

"有。"侍女低头想了一会儿,怯看了我一眼,身子往后挪了挪,"只不过当时主子说,谁先来居处找他,就把纸条给谁。"

我颔首,手一伸,"拿来。"

她伏在地上,不卑不亢的说,"少宫主,如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主子的手稿自然是留不到现在。"

乜斜一眼,

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婢女在讽刺我。

啊啊啊啊…反思中,确实我这段日子忽略了霁雪,连带着他的侍女说话也呛劲了起来。

"我家公子素来与诗楠皇子相交甚好,前段日子他也来过,奴婢亲自交在了他的手中,可是我知道,那字条中的内容其实是写给少宫主看的,只是主子脾气倔,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嗯,也是…他们俩又没有奸情,犯不着走前,还留个纸条递来递去的。

只是,诗楠?!!!

乖乖,也不知道霁雪把我刻意想隐瞒的事,泄露了几成。这下好,我还没来得及遣散人,被霁雪的纸条这么一传,估计人都自发的散了。

这,该如何是好…

5-2

我一人站在庭院门处,衣带被风吹的轻轻飞舞,很是惬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我低头拂顺了袍子,犹豫了一阵子,手收紧着满是汗,使了点力气,庭院的门吱的一下被推开了。

一张石桌,摆置着吃剩的一些点心。

漆红的房门紧闭着,却能闻到一股浓郁幽芬的芳香,倒不知诗楠房门前种的是什么,金黄的一片,花瓣也零落的散了一地,有些凋零。

"把这些也一并收拾了。"

一个高贵俊雅的男子开了门,从里面跨步走了出来,一席紫杉身形极是美妙,执着一柄扇子,举手投足风雅绝伦。他像是没察觉到我,顿了一顿,偏头侧着身子,与屋里的人在嘱咐着什么。

一切很正常,没什么不妥当。

只是他怀里揣着的包袱,着实有些碍眼。

我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搭得不对,竟疾步了过去,一把抢了他的包袱,他一惊,亦步亦趋的跟着我,"那是…那一包东西是…"

我站住了,低头瞅瞅手里的包袱,推了他一把,他身形踉跄,站稳了,神情有些无措,手都不知往哪放好。

我瞪他一眼,用力的将包袱搁放在石桌上,仔仔细细得翻着。

咦…除了一些破衣衫还有一些旧布料。

手有些抖,揉揉眼,低下头,又翻了翻,确定了里面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后,松了一口气。

"湮…儿?"包袱的主人,终于唤了我一声。

我浑身一震,讪笑望着诗楠,手却飞快的将包袱系好打结,装作无事发生。

诗楠明显有些愣怔,笑了笑,继而很合作的忽视我手里的动作,只是忍了忍,用折扇指了指那包东西,轻声说,"这些只是我一些不用的衣料,叫人收拾了一下,准备给下人的。"

他望我一眼,又补了一句,眼里有些欣喜,"你…是怕我离家么?"

我板着脸。

他笑得有些苦涩,"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得改。"我嘴里说的淡淡的,却还死死搂着那包袱,坐在石凳上,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一时间思绪却乱得很,感觉像是被人揭穿了一般,有些坐立难安,我这是什么了…他们若是都走了不正和我心意,为什么会有这般的不舍,刚那一秒,还以为诗楠收拾了行李准备回乾国去,什么话也哽住了,心差点跃出喉咙,紧张的快没了魂儿了。

长叹一口气,我还是舍不得他们…

诗楠望了我一眼,在我身边坐下,侧身朝里屋喊了一声,"快泡些茶。"

一名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低着头整理了一下前襟,有些怯意,不住的抚好自己的云鬓,端着两碗茶,低眉顺眼的走了过来。

- -||| 呦,冤家…

又遇上了。

嗯,走路的姿势就先不提了,连望人时的神情也出奇的相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我死死搂着包袱,冷望着他垂着眼,满脸娇羞地将一盏白玉金龙茶碗放在了诗楠的眼皮底下。

啧啧,这丫头片子比我强啊。

她虽是低垂着头,可这写在眼里的情真意切却是我不曾对诗楠的施展的。

沉没了…

一时间心里头酸涩不是滋味。

这两人…越看越有奸情…

"你一直都在用这个丫鬟?"我迅速的瞥了诗楠一眼。

她身子不留痕迹的一颤,收起了脸上的神情,装作很正经的样子,将上好的茶放在我眼前。斜瞟了诗楠一眼,温情脉脉,眼神里还夹杂着些许的不安。

"有什么不妥当?"他端起茶,吹了吹。

"没。"

他笑了,"小吟原本是伺候温玉,后来宫主神志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也回来了,所以我便差他回我身边了。"

点点头,我捧着杯子,吮了一口水。小吟…不错不错,唤的挺亲热的…

我沉默,

他也沉默了。

已是深秋,庭院里被大片的枫叶铺成了红色,偶尔有凉爽的风刮过,带起满园的落花残叶。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

小吟就过来续茶水,巧妙的遮在了我们之间,若我没看错的话,她斜望向我的眼里,满是挑衅。

我一愣怔。

或许是她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又或者是诗楠故意护着她,总之他用手把她拨到了一旁,姿势动作却很美,她乖巧的退着步子,用袖子捂着脸,也斜了他一眼,一颦一笑举手之间都活脱是我的翻本,若是我没看错,她走前手还不留痕迹地摸了他一把,看来,也继承了我的色性子,诗楠只是不在意的笑着,这个人对谁都很温柔。

我垂下眼,又饮了一大口,咂吧嘴,只觉得茶水淡而无味。

今天的他格外的沉默寡言。

风景幽幽,他抬头,满目是清秋,

我干咳了一声,开了口,"听说霁雪走前留了张纸条。"

"我的湮儿到是开门见山。"他把端在唇边的茶碗放下,清脆地搁在石桌上,重新执起了折扇,脸上有些失落,"为何不问问我最近可有吃好,睡得可舒坦,一个人…寂不寂寞,再提正事不好么。"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死死握着扇柄,还若有似无的看了我一眼。

其实,我更想问他,

关于他和小吟奸情的事,

还有,最近夜里都与谁一起睡。

可是…问了又怎样,该走该散的也留不住。

我也不该留…

我躲了他的眼神,就像是…他做的这一切对不起我的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我一般,连带着浑身也不自在了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封交与我。

我犹豫着,接了。

信封有明显被拆的痕迹。

你…看过了?

他匆忙的躲开我的眼神,握着扇柄的手指苍白极了,"上面无署名交给谁,所以霁雪房里的丫头给我这封信的时候,我…便拆了。"

- -||| "房里"的丫头…

手收紧,握牢。

我最近对着两个原本不相联的词字的搭配,很是敏感。

我原本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不忠,

他也犯不着为我守身,何况他还曾是个乾国的君王。

虽说这样,可还是觉得,

烦啊…

郁闷着セ,心里头堵得慌。

不理他,继续拆。

抖出了一张宣纸,上面字秀峻拔,含蓄或张扬,寥寥几个句话:"见字如面,吾辗转几日无眠,思索数日决定云游四方,解囊医人,勿挂念。"

就…这么点?

你耍我吧,我掀开信封瞅了半晌…再也没别的东西了。

斜瞄一眼,一旁端着茶碗死命喝水的某人。

"拿来。"

他身子侧向一边,专心致志品茶,像是没听到。

我一拍桌子,"拿来!"

他一抖,茶喷出了不少,慌张地拿袖子擦脸,犹豫了半晌,还是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纸。

我展开,铺在石桌上慢慢研究,逐字逐句的读。

"我醇阳霁雪行医数年,竟也有无奈的时候,虽说通过这些日子的诊治,我早已得知宫主的脉象与常人不同,但湮儿死里逃生后竟也发生了大变,脉象奇异竟有宫主相差无几。

翻阅无数古医书籍才得知,他们二人竟已是长生不老。

两人终究是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