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的女人……”看着那把狼狈的摔破的扇子,李璟之的嘴角缓缓地勾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这样就想要我放弃?没门!

一眨眼,红溪的屋子内,已经没有了人影。

秦国的云都。女帝登基不过半年。

九月初十。这一日,秦恒会在极泰殿上,宣布陈家的罪行,然后把所有与陈家有牵扯的人压入天牢,听候审理。

九月初九。红溪出现在了秦恒的御书房内。

一出现,就被秦恒的剑抵住了胸口。

“你是什么人?我之前见过你!”秦恒的目光狠戾,她的剑,泛着冰冷的幽光。

红溪曾经一次次地出现在秦恒的生活中,就算秦恒是个迟钝的人,也该发现了。更何况,秦恒身为帝王,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警觉性。

红溪不惊不乱,只是微微一笑:“四年以后的你,在姜地的不悔药铺找到了我,求后悔药。”她眉心的朱砂明媚,十分妖异。

“后悔药?”秦恒嗤笑,“世上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红溪笑问:“那你可相信世上有妖?”

秦恒眯了眯眼,从容不迫地扫视了一眼御书房的大门:“原来朕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朕似乎不得不信。”

红溪淡淡地笑了笑:“看样子,陛下很相信自己皇宫的守卫。”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秦恒收回了剑,入剑鞘,眼睛却是一直戒备地望着红溪,“你找上朕,难道是因为四年后的朕,去找了你?”

“没错。”红溪的笑容十分妩媚,让秦恒皱了皱眉。她生性厌恶鬼神之说,作为一国之君,更是对妖孽之流讳莫如深。如今,却又一个妖孽,找上门来……

“笑话,你以为朕,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很显然,四年后的你很相信此时此刻的你,所以,她给了我这个。”红溪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在了秦恒的御案上。

信封上,赫然写着,秦恒亲启。那的的确确,是她自己的笔记。甚至,还盖着她秦恒贴身带着的私印的章。

秦恒笑了笑,神情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波澜不惊地笑了笑:“看样子,你是准备充分。”

红溪也轻轻笑着:“其实,我对你并无恶意。既然你找上了我,我总会完成这笔生意,回到你最后悔的这个时间点,将药交给你,让你——将来不后悔。”

秦恒的笑意渐渐地冷却,神情严肃地看着红溪,浑身上下泛着暴戾之气,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死死地盯着红溪:“你知道朕明日要做什么?”

红溪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秦恒忽然大笑起来,眼神里却是浓浓的讥讽:“你们这种人,就爱装神弄鬼!遇上答不出来的,就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来搪塞!你以为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吗?朕告诉你,朕、不相信!”说着,衣袖又甩开了桌案上的大片奏折。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内心的颤抖。

红溪道:“如果你不相信,你不会这么在意那句谣言。”

秦恒的脸色变了,阴鸷地盯着红溪,咬牙切齿:“哪句谣言?你有胆说出来!”

“龙生龙,龙生凤,龙飞凤当家,凤飞鹤占巢。” 红溪平静的声音接近于冷漠,就像是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时间流逝的声音,沧桑而又绝情。

一身龙袍的秦恒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当年的占卜预言!

龙是帝王的图腾,而在秦国,仙鹤……是丞相的象征!

龙飞凤当家,自然是说,秦覆和秦勉双双殁了之后,秦恒登基为帝!凤飞鹤占巢,说的也就是……她秦恒死后,是他陈家的人,做了秦国之主!一个“占”字,显得是多么野心勃勃!

原本,她秦恒可以不在意。这天下,原本就是陈家和秦家一起打拼出来的。秦家也只剩下她秦恒一人,做了女帝,也是天下人眼里的一桩笑话。就算是秦覆和秦勉都死了,陈策远有着经世之才,比她秦恒更适合做皇帝,陈峰说一句话,拥护自己的儿子陈策远称帝,她秦恒也心服口服。可是为何偏偏,害死她父皇和她哥哥的,竟然会是他们!

父皇和哥哥死在战场上,那是他们的责任。可是若是被自己的兄弟和信任之人出卖,那就是天大的冤屈!她秦恒,绝不会原谅!

秦恒灿烂地笑着将陈策远拉到自己身边:“策远哥哥,来来,快尝尝御膳房新做的茯苓糕。酥酥甜甜,入口即化,你试试?”

“陛下,您已经是国君,不能再这样称呼微臣。”陈策远微微笑着。

秦恒吐了吐舌头:“哪有什么关系?在策远哥哥面前,小晚永远是小晚,无论什么身份。”

陈策远还想说点什么,嘴巴已经被秦恒用茯苓糕堵上,秦恒眉眼弯弯:“放心吧,我也就偷偷地在你面前这样叫,好不好?”

陈策远咬着茯苓糕,笑意深深。

那般甜蜜温馨的场景,只有秦恒自己知道,她笑得有多么虚假。

她看着陈策远的笑容,就会想到那封密报,就会想到那句占卜预言,就会想到那冷冰冰的棺材里躺着的父皇和哥哥!

陈策远,陈策远,陈策远!她只有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深仇大恨,她不能迷失在这样虚幻的柔情之中。陈策远的笑容,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而她秦恒,要想活下去,只能让自己的笑容,变成天底下最致命的……毒药……

秦恒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你究竟……是什么人?”

红溪平静地回答:“我已经说过,我是个妖。如果非要算作什么人,那我只能说我是个生意人。”

秦恒低低地笑容:“你的意思是说,我明天不能动陈家,是不是?”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这个点,是我未来最后悔的一点。”

“你只是做了这个梦。”红溪淡淡道:“梦到你回到了这一点。”

“所以,是你自己推断这一点是我最后悔的一点?”

红溪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心中执念,幻化成魔。梦中所成,皆为执念所不得。”

“呵呵……”秦恒摇摇头,轻轻一叹,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你错了。我秦恒不是圣人,也会后悔,会懊恼,会犯错。但是明天的决定,无论对与错,永远、永远都不会后悔。”

红溪惊讶。她心中明白作为一国之君的帝王,必定有着难以动摇的意志力,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坚决……

“你走吧。我不会后悔。”

“那这封信,你也不想看吗?” 两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个信封。信封上的字,苍劲有力。

“我也不会看。”秦恒低低地笑着,认真地望向红溪,“既然是未来的我做出的决定,现在的我,可不可以,取消这笔生意?”

红溪摇头:“不可以。现在的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明白了。天下万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秦恒点点头,“未来的秦恒又怎么会是如今的秦恒?既然……既然四年后的秦恒还能活在这个世上,那就说明,我明天要做的决定没有错。”

红溪怔了怔。

秦恒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地笑着解释起来,有种看透生死看破红尘的意味:“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陈家必定会是秦国的将来之主,陈策远必有一天君临天下。我秦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以杀了陈家所有人,却独独狠不下心来杀那个人,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明天不灭陈家,也许秦恒活不过两年,而我若是灭了陈家满门,就像你所说,我……至少还可以活四年。”

说着秦恒低低地笑出声来,望着红溪:“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暴君?为了活下去,我可以草菅人命,不择手段……”

红溪道:“生存,是人的本能。人为了活下去,无论做了什么,都没有错。因为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秦恒看着红溪,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又随即,有种顿悟的感觉:“原来你……”

红溪淡淡地打断她:“但是你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活下去,你只是想要守护住你父皇和你哥哥的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秦恒和女主都不是善类……但都为了活下去而在人世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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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之VS小康

秦恒僵住。

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慢,慢得就想要停止下来。灯芯欢快地跳跃着,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噼啪”一声灯芯轻轻地发出声响,秦恒忽然大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泪来:“到了今天,我秦恒总算找到了一个懂我的人!难怪……难怪,她会找到你!”

红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个“她”……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指四年后的秦恒……

原来在秦恒心中,陈策远也算不上是一个懂她的人……这到底是陈策远的悲哀,还是秦恒的悲哀?

红溪轻轻地收回了那个信封,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后悔?”

秦恒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后悔。”

“好,那我走了。”红溪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她叫住她。

“怎么?”

“没什么……”秦恒自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将来的事情,操什么心呢?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罢了。不知道,还没有任何烦恼,若是知道了……呵呵,你走吧。”

红溪静静地看着她,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渐渐地消失在帘子后,只是卷起了一阵帘子的浮动,清脆作响。

秦恒一个踉跄瘫坐在龙椅上,微微颤抖着,无声地留下了两行眼泪。

她想起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父皇抱着她在她耳边和蔼地问:“小晚,你觉得策远哥哥怎么样啊?”

“他很好啊,带我玩,还给我糖吃!”小秦晚开心地笑着。

秦覆的面容中闪过一抹忧色:“小晚,你要记住,无论策远哥哥待你怎样好,你都不能完全地相信他。”

“父皇,你在说什么?”小秦晚不懂。

秦覆叹了一口气:“小晚,陈策远将来……一定会是你的敌人。你可以对他笑,对他好,对他撒娇,但是绝对不能对他交付真心,知道么?你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照着父皇的意思做……懂了么?父皇……不会害你的。”

秦覆紧紧地抱着小秦晚,小秦晚在秦覆的怀中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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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溪回到了不悔药铺。

天已经亮了。她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在窗户的纸面上泛起一层光晕。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倒在瑶琴案上。喉咙一丝腥甜,她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秦恒的这一笔生意,竟然是她接到过的最难的一笔生意……

她已经花了九个夜晚。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的时间,耗费过这么多的精力,可是偏偏……还在交出后悔药去谈判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她不得不承认,秦恒的心思,是在这么多的求药者中,最难猜的一个。

她擦了擦嘴角,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梳妆台前,望向了警中的那个女子。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甚至已经微微地变得有些透明……她无声地笑了笑,咬了咬唇,轻轻地用胭脂在脸上抹了抹。脸上才微微地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总算精神了一些。

门外,已经响起了小康和李璟之已经开始打闹了起来。似乎又是小康满院子地追杀着李璟之的戏码。“李璟之,你给我停下!”小康咆哮一声。

红溪忽然觉得,不悔药铺,好像和以前的比……有些不一样了。

她打开了屋子,走了出去。

门外追赶嬉闹的两个人同时停住了动作,望向了站在房门内的红溪。

“小红,你醒啦!”李璟之笑眯眯地打招呼,将自己手里的那碗绿豆粥高高地举起,没有半点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小康给你准备的早餐,又给我先吃了!”

他竟然可以完全把昨夜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红溪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头痛:“你吃了便吃了,难道小康这粥,就只做了一碗吗?”

小康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控诉着李璟之:“都是这个不要脸的!姑娘,我辛辛苦苦做的一碗粥,被他一搅和,就全翻了!这一碗,是唯一幸免的,竟然……竟然还给他夺了去!”

“哎呀,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李璟之“啧啧”道,“我这也不是好心嘛,看小康你这么辛苦,就想要去帮忙。没想到……哎,我果然没有当大厨的天份!”说着,又舀了一大勺往自己的嘴里送。

小康气呼呼地“呸”了一声:“我都跟你讲了多少遍,不许来厨房!这么多天,你已经打碎了九个盘子,六只碗!还打翻了两次锅,三次调味料,还有两次差点把厨房烧了!你这人,是不是存心和我做对?!”

李璟之还十分委屈:“可是我不进厨房,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菜里加过什么?上回是偷偷给我加了泻药,害我一下午跑了十三次茅坑!上上回,是往我的洗澡水里,偷偷加了整整一斤的糖,害得我整个人在浴桶里都是黏糊糊的!再上上回,是把整罐盐都倒进了汤里,还骗我说是什么珍珠粉!我能不提防着你吗?!”

听到这里,饶是红溪冷冰冰的脸,也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小康瞧见了,不禁呆了一呆。

李璟之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来,红溪却已经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罢了,你去收拾收拾厨房,再随意做点早餐吧。”红溪吩咐。

“是……”小康狠狠瞪了李璟之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厨房。

李璟之觉得手里的这碗绿豆粥分外香甜,乐滋滋地吃的更加慢悠悠。

红溪懒得理她,这几日来第一次走出了院子,走到了前面的铺子里,找了几味药。

“你这是做什么?”李璟之牛皮糖似的跟了上来,眼睛一眯,“莫不是打算给自己补补?”

红溪没有回答。

李璟之便壮了胆子继续笑道:“是啊,连着十多日都在半夜弹琴,的确睡眠不好,精神不足,是该补补。”

红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璟之放下了喝完的绿豆粥,收敛了嬉笑的神情,认真地凝视着红溪:“你的后悔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做了的决定,当真可以逆天收回?”

红溪镇定地迎上他的眼神,淡淡道:“与你无关。”

李璟之缓缓地笑了起来,桃花眼一勾:“小溪,既然你默认我住进你隔壁,就早已有了我会发现你的秘密的打算,难道不是吗?既然已经对我破了例,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

红溪道:“有些事情,是命运的安排,我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可是还有些事情,却是人为可以改变的。既然可以改变,我为何要选择妥协?”

李璟之怔了怔,深深地看着她。

红溪将给自己的药打了个小包,往后院走去。

进了厨房,在往灶头里添柴火的小康有些惊讶,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姑娘,你怎么进来了?”

红溪将药包扔给他:“待会去把药煎了,下午给我送过来。”

小康点点头。

红溪走出屋子的时候,李璟之又凑了进来。小康忙着手里的火候,只好看着他干瞪眼。

李璟之兀自打开了红溪的药包。小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从李璟之手里夺过药包护在自己的怀里:“喂,你干什么?!”

李璟之弯下了腰,凑到小康的耳边,轻轻问:“小康,你家姑娘的这副药,是什么药的方子?你瞧瞧?”

一脸戒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璟之笑眯眯地往他的衣兜里塞了一张银票。

小康瞠目:“你、你、你家很有钱吗?”他动不动就往他手里塞银票,他最近的床头已经厚厚一堆银票了!相比之下,药铺的进账简直少得可怜。

李璟之笑了笑:“的确……不怎么穷。”

“这样都还只是‘不怎么穷’?”小康一脸“我才不信”的神情,义愤填膺道,“亏你还是个将军!说,你是不是专门带着手下的兄弟打家劫舍、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昏君、贪官、奸商!”

李璟之瞬间被他的措辞弄得哭笑不得:“……”

李璟之一眼看穿了小康的小心思,悠悠道:“我这钱自然都是正经的钱,你不用担心有一天被虞国的人带进官府。”

小康这才微微地放下戒备,松了一口气。

“你家姑娘开的到底是什么方子?她既然当着我的面把药给了你,自然不怕你将这药的疗效告诉我。”李璟之连哄带骗。

小康终于松口,打开药方轻轻地嗅了起来:“这个是太子参……山药、生黄芪、麦冬……白术……啊!难道是……”

李璟之一脸期待:“快说,这到底是治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