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躺在床上还在回想,“就是有一个情节我总是想不通?”

小乔给她捧场,问道,“哪个情节,我明天好好看看,替你解解惑。”

夏黎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就是莎朗斯通被带回警察局受审,她在椅子上很泰然自若啊,那些警察们却全变得惊慌失措。我就是这一块儿想不明白。”

电话铃声再度尖叫起来,小乔看夏黎缩在被窝里毫无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拿起来。挂掉电话,小乔笑着踹了夏黎胡乱扔在床前的两只鞋,“你赶紧起来,神经内科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下颌关节脱位,让你赶紧去。”

夏黎怪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是八十二床那个老太太吧,我都服了她了。她那是习惯性脱位,我们每次给她复好位都给她缠一个绷带,就怕她大张口吃东西或者打呵欠又掉下来。可是她却总是嫌这样吃东西不爽快,把绷带偷偷解开。当然,肯定又会再次下颌骨脱臼。我告诉你,我们科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在值班的时候给她做了复位,而我,最倒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夏黎已经飘在门外五米开外。

夏黎算是小乔分到这家医院最大的收获。原因很简单,和夏黎在一起厮混,很是逍遥快活。夏黎和小乔一样地臭味相投,爱看小说,爱看肥皂剧,热爱一切的娱乐八卦,并且更有甚之。更何况夏黎总是定期会轮转到口腔病房,而口腔病房就是和耳鼻喉的病房在同一个病区。两个人要好的程度令人发指,比如只要碰到两人值夜班正好在同一天,夏黎总是会跑到耳鼻喉科的值班室睡觉,留下空空的口腔科值班室哀怨垂泪。

因为有了夏黎,才能熬过刚刚过去的第一年那痛苦得令人发指的24小时住院医。

不过夏黎是有男朋友的。夏黎的男朋友余翰也在这家医院,和小乔夏黎同一年报到,居然和夏黎一样,也是口腔科的,听说当年还是同班同学。某次小乔问余翰大学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该同志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别的都没记住,就记住恋爱这回事了。”

瞧瞧,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有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小乔的,自然也不会是一张白纸。

那年从老家回来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小乔倒真是恋爱了。对象也并不是别人,是在一起一直称兄道弟的张成虎。或许受了打击以后,原本眼里根本看不到的东西,也渐渐觉察出来。张成虎起初就是抱着追小乔的心思和她在一起称哥们义气,忽然发现小乔口气有所松动,自然正中下怀,欢欣鼓舞。

周劲对小乔临近毕业的铁树开花表示赞赏,同时还有心得总结,郑重地与雪飞小乔分享,“男生和女生之间压根就没有纯洁的友谊,所有冠冕堂皇的台词下面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张成虎这个就是典型样板,大家要引以为戒。”

小乔和雪飞自然回复了她一个“切!”不管周劲说得是否正确,最重要的是不能助长她仿佛一语中的的嚣张气焰。

这场恋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随着毕业的临近也宣告了结束。张成虎的名字虽然雄伟,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毕业后遵父命回了广州。为了此事,张成虎抱着侥幸的心态,还特地央求过小乔和他一起回去,小乔对于此事很是冷静,委婉地表示拒绝,只是说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妈妈吴云。有时候小乔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自嘲地想一想,看来还是爱得不够,连一点点和张成虎回广州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哪像自己从前,赵爽要去哪儿,自己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那样没自尊的日子当年还甘之若怡,真是可怕得很。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足够铭记在心。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话还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光说管什么用啊。

周劲毕业后留在学校的教学医院,而雪飞,却回了老家的省会。毕业时的依依不舍抱头痛哭那也不必再说起。

赵爽和丁威的恋爱进程式自然也早就公布于众,而且丁威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新闻系的研究生,倒是赵爽,毕业后选择了去美国留学,所以赵爽和丁威也只能靠鸿雁传书或者电话来一述衷肠了,对对对,还有新生事物Email。

至于李恺,从那以后,几乎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小乔面前。在目睹过小乔和张成虎在校园里拉拉扯扯之后更是连话都懒得和小乔说了,小乔虽然心生诧异,但随即放宽心胸安慰自己,“爱谁谁,我再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去照顾他的情绪?可是这个世界,又有谁来照顾我的情绪。”

小乔从学校毕业后,听说李恺和他们七年制研究生班的一个上海小姑娘成了一对儿。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即便有一丝的黯然,那也迅速烟消云散。只是和丁威讨论,“就李恺那个臭脾气,什么样的姑娘才压得住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无关痛痒的话题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章

第二天的上午,小乔并没有如愿补上一觉。原因很简单,因为丁威找她来了。

丁威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红色长大衣,光鲜靓丽。她皱着眉头站在小乔的值班室中央,开始发牢骚,“小乔,我每次到你这里来,简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

那倒是,小乔总是穿着白大衣白裤子,有时候嫌穿脱衣服麻烦,赶不及去急诊室的时间,甚至合衣躺在床上打盹。值班室里应该连空气中都悬浮着无数的细菌,只有小乔自己浑然不觉。

小乔嘿嘿一乐,“值班室还能好到哪里去?这我可没办法。让你在外面等也不肯,只好屈就一下了。”

“那你快点好不好,陪我去你们口腔科看看我的牙齿,昨儿晚上疼了一宿。”

“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去。我们要找的医生这会儿估计在查房,等她忙完了我们就去。”

小乔和夏黎相熟,自然近水楼台,找夏黎帮忙最合适。夏黎虽然现在在口腔科的病房,实际上她有更多的时间会在口腔门诊支援临床。

夏黎总算忙完,带着小乔和丁威一起去口腔科的门诊,一边发牢骚,“今儿主任又发疯了,把我和林大夫狠狠训了一顿,说我们上个月的周转率使用率勉勉强强完成80%,这个月要是还这样,那就要扣奖金。”

小乔很是同情,“病房的病人不都是从门诊那儿收上来的吗?他们门诊收不上病人,你们自然完不成任务,这和你们病房又没有什么关系。”

夏黎点点头,“小乔你也知道的,综合医院的口腔科病房,本来就缺乏病源,简单的疑难怪症都跑口腔医院去了,病人不多本身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主任哪根筋又搭错线了,又跑我们这里来发脾气。林大夫刚才气得撂挑子不干,说他可不呆在病房了,又苦又累又没钱,还老得挨骂,谁愿意来谁来。主任这才放过我们。”

小乔吐吐舌头,“你们杨主任脾气的确火爆,我就从来不见她笑过,反正我怕她,和武则天似的。还是我们科的金主任好。”

夏黎赶紧“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们主任最听不得别人拿她和你们金主任比较。”

口腔科的杨主任和耳鼻喉的金主任都为女性,据说还是从同一所大学毕业,而且年龄也相差无几,现在都被医院领导委以重任,分管各自科里的日常工作。所以总被手下的小大夫们有意无意地在一起比较。小乔和夏黎目前都是最低级的住院医师,上面还分别由主治医师带领,凡事都得多请示多汇报。小乔的上级医生是和蔼可亲的老张,而夏黎的上级医生是桀骜不驯的林大夫。

丁威被小乔和夏黎的唧唧歪歪搞得颇有些崩溃,冷冷地插了一句,“医生不都是应该救死扶伤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歪门邪道。”

夏黎狠狠地看了小乔一眼,小乔煞是心虚,只能接住夏黎的眼神,无语。

口腔科的门诊和病房却不同,不管是外面的候诊室还是里面的诊室,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夏黎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安排丁威躺在刚空出来的牙椅上进行检查,还好还好,只是因为智齿无法完全萌出,所以冠周炎了。

夏黎干净利落地对发炎部分进行冠周上药,一边嘴也没闲着,“小乔,你昨晚到底看了几个病人?”

小乔笑骂,“你后来睡得像猪一样,当然不知道我究竟下去几趟。我昨晚还行,半夜12点以后就下去三趟,而且都很简单,一个是鼻出血,两个是拔鱼刺。我就是不明白了,晚饭时间都是六七点,这扎了鱼刺也不马上来,非要等到半夜才会想起来看急诊。你呢?昨晚清闲了,今天也不下夜班,不忙吧?”

夏黎摇摇头,“今天不忙,不过明天可惨了。干部病房不是收了一个我们口腔科的病人吗?一离休老头,病理切片出来是舌癌,而且颌下淋巴结有转移,得做扩大切除和淋巴清扫。本来这个手术是杨主任做,只是老头的儿子颇有些来路,请来了口腔医院的外科主任主刀,杨主任都沦为一助了,我们当然也只有鞍前马后侍候的份。你呢?明天有手术吗?”

小乔来了点兴趣,“我明天虽然有手术,不过简单,只是扁桃体的摘除。老张现在还不肯让我独立做,他说让我多观摩观摩。”

丁威捂着腮帮子总算从牙椅上爬起来,插话道“我回去以后还会疼吗?”

夏黎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炎症它不可能一下子就消掉。你还是早点把这颗智齿拔掉比较好。”

丁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这个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夏黎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当然得等等再说,现在肿着呢,拔牙说不定会引起炎症扩散。小乔,你给她找点消炎药,最好是厌氧类的抗菌素。”

小乔领旨,带丁威去自己宿舍拿自己备存的消炎药。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一张可供睡觉的床,方便住院医师们下夜班休息。还好大家伙凑钱买了电视和录像机,还是可以在宿舍里看看电视解解闷。

丁威脱下红色大衣,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自认为比较干净的角落。小乔倒了一杯水给丁威,“你现在在报社实习得怎么样?”

丁威目前正值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找了家报社进行毕业实习。

丁威烦躁地摇摇头,“不怎么样,我实习的这家单位,主编是刚刚留学回来的海归,不把我们实习生当回事,总让我们跟娱乐板块,最没劲的花边新闻。”

小乔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我就爱看得很。”

丁威俏生生的脸蛋还是不高兴,“我和你又不一样。在我看来,这些新闻最没有营养。不过算了,现在先忍一忍,争取毕业后能留在那家报社,至少这是留在北京的一个好机会。”旋即看看小乔,半是羡慕半是嫉恨地挖苦她,“我又不像你,毕业找工作自己一点也不操心。”

小乔不是傻子,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问点别的,“赵爽呢?他怎么样?美国加州的太阳晒得不错吧?”

丁威的脸一直沉着,始终没有放晴,“别提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今年圣诞他们就算放假,我看也够呛回国,还得打工挣学费呢。”

生活真是艰难,谁也不容易。

送走了丁威,小乔已经毫无睡意。决定好好看看夏黎借来的那一盘录像带《本能》。故事还真是吸引人,莎朗斯通的风情万种等闲人是万万学不来的。终于看到夏黎狐疑的那一段,小乔躺在床上,乐了。

可是折腾了一个晚上,毕竟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伴着好听的英文原声,小乔并没有看到结尾,就歪在床上睡着了,直到被夏黎砸门给砸醒。小乔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夏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小乔的床上,开始质问:“你还说丁威是你的发小,怎么那么不招人待见,不会说话就别说,我又不会拿她当哑巴。”

小乔只能赔笑,“她就是那样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是故意的。”

夏黎很是不以为然,“告诉你小乔,我真是看你的面子,要不然我才不给她看呢,甩手我就走了。”

小乔“切”了一声,“都说夏黎夏大夫脾气最好不过,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瞧瞧,火还挺大。唉呀呀,别生气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说,再说她心情也不好,男朋友好久都没有来信了。”

夏黎翻着白眼,“男朋友来不来信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好一阵子,才总算把白眼从天花板上转移到地面,颐指气使地看看小乔,“那你说,怎么补偿我破碎的心灵?今天中午的酸辣粉你请。”

小乔啼笑皆非,连连点头,“没有问题。”然后神秘地凑近夏黎,“上午我看了《本能》,我可算知道那些警察们变得惊慌失措的原因了——因为莎朗斯通压根就没有穿内裤。”

夏黎却羞得脸都红了,“你别说了,我今天问过余翰,他告诉我原因后取笑我好半天,让我千万别再四处乱问,否则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走廊里忽然有人在大喊,“210宿舍的王小乔,电话。”

电话是公用的,除了传达室,走廊里也有一部。小乔接起电话,原来是妈妈吴云。

“小乔,晚上回来吃饭吧。今天是你陈叔叔的生日。”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姥姥姥爷今晚也来。”

小乔“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妈,那我要买点什么东西吗?”

吴云回答很是干脆,“不用了,你回来吃饭他就很高兴了。还有,今天晚上你陈叔叔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小乔断然拒绝,“妈,我才不要相亲。”也是,自从小乔毕业后分到医院,而且没有男友的好消息一经扩散,立即被医院里的大妈大婶们牢牢死盯,踊跃介绍手里滞销的青年男子不下十名,小乔不甚其烦。

电话那头的吴云一阵轻笑,“你想什么呢?谁要让你相亲?晚上来吧,你来了就知道了。”

挂掉电话,小乔有些失神,自从…以后,妈妈变得越来越爱笑。不得不说,这里有陈一凡叔叔的功劳。

小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份礼物带过去。贵重的买不起,买束鲜花还是可以的。

吴云和陈一凡的新家是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还给小乔留了一个房间,在双休日的时候,如果不值班,小乔还是回去和他们住在一起。陈一凡待吴云很好,爱屋及乌,对小乔也不错。比如小乔的毕业分配,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陈一凡的功劳。小乔即便看到陈一凡千般的好,心里还是会有些酸涩,忍不住悄悄地拿他和父亲比较,总会有一个很小声很小声的声音,用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名言告诉自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也因为这样,小乔没有选择和妈妈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当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的时候,逃避也算是一种办法。

到了新家楼下,小乔捧着一束鲜花上电梯,在关门的那一霎那忽然听到有人喊,“对不起,请等一下。”

小乔赶紧摁住电钮,进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麻烦您了!谢谢您!”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客气,“您您您”的,真是不容易。小乔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年轻人好感大增。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手捧一束鲜花,不但尾随着小乔一起出了电梯,而且同样站在吴云家的大门口。

小乔有些狐疑,望了望他,“你找谁?”

对方有些不敢确定,“请问这是陈一凡家吗?”

小乔点点头,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坏人就可以。小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对着里面大喊,“陈叔叔,有人找你。”而那位青年男子静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小乔这一系列举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拴着围裙的陈一凡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年轻人,开心地大叫一声,“Benny,你总算有空来老爸家了。”

这位芳名Benny的帅哥和陈一凡来了个熊抱,“您老人家的生日,再忙我也会来的。”

站在一边的小乔眼珠子都快弹出来,原来这就是著名的陈一凡院长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子,留学数载,刚刚回国不久,已经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工作中。

陈一凡拉着Benny给小乔介绍,“Benny,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小乔。来来来,快进来,见见你的吴云阿姨。”

小乔进门一看,姥姥姥爷早就喜滋滋地在客厅坐着喝茶看电视,唉,有时候小乔心里无限阴暗地想,这桩婚姻,姥姥说不定比妈妈还要开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句话虽然有道理,但并非适用于每一位女婿。

Benny举止有礼,温文尔雅,很讨长辈们欢喜,相衬之下,倒显得小乔沉默寡言地坐在一边,和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还是妈妈吴云细心,示意小乔跟随自己进屋,在卧室里问小乔,“怎么了,小乔,在单位里有什么不顺心?”

小乔赶紧振作精神,“妈,没什么,我只是昨晚值了夜班,白天也没有睡好,有些累了。”

吴云毕竟还是心疼闺女,“那你吃完饭早点睡觉,不用陪我们聊天,也别回宿舍了,就在这里睡吧。”

小乔笑嘻嘻地摇摇头,“不了,晚上我还是回医院,明天要跟一台手术,我怕从这里走会迟到。”

陈一凡不单单是业务出众,还做得一手好菜。比如今晚,全部由他包办,小乔耳朵里灌满了姥姥对他的赞誉之词,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心思又开始神游,“我爸做菜也好吃,不过姥姥不肯吃罢了。”

坐在一边的Benny却碰了一下她的衣袖,“小乔,你的英文名是什么?”总算不和小乔说“您”了。

小乔一愣,“我没有英文名。”心里暗暗还跟了一句,“我又不是假洋鬼子,要什么英文名。”当然这只是腹诽,腹诽而已。小乔凝神想想,选择了不太失礼的方式进行反问,“那你的中文名是什么?”

这回换Benny一愣,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我的中文名,中文名不说也罢。”

陈一凡听见了,却接口道,“Benny的中文名是陈厚实,小时侯他爷爷给他取的。他可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乔嘴都快裂到脑后去了,开开心心地想,怪不得不用中文名呢。

陈厚实恼羞成怒地看着小乔,凑近一些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高兴死了。”

小乔拼命点头,乐不可支。

有时候有些距离,被一个玩笑就可以拉得很近很近。

那天晚上,陈厚实同志遵父命将小乔送回了医院宿舍。

第二天。

小乔在老张的带领下上手术室里做扁桃腺手术。挤进消毒室里,已经有好几位全副武装的医生,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露出两只胳膊的刷手服,做着消毒准备工作。其中一位身量娇小的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呵呵,原来是夏黎。小乔在上级医生的面前不敢和丁黎嘻嘻哈哈,也只有颔首示意。看来口腔科的这台手术也订的是相同的时间。

小乔一边拿碘伏刷手,一边向老张抱怨,“扁桃体手术说起来简单,但是我看病人做手术都痛苦得很,不但自己要坐在椅子上大张着嘴,好像局麻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我每次看他们难受的样子,简直就觉得你心太狠。”说到这里,小乔觉得站在身边的人忽然扭头看了她一下。小乔吓了一跳,不敢对视,万一是哪科的主任就麻烦了,只好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哎呀呀,大厅广众之下,不该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老张已经举着两只涂满黄灿灿碘伏的胳膊打算向手术室走去,还是停下来给小乔解释,“没有办法。国外做这个手术都是全麻,但是国内的病人都觉得那么小的手术上全麻简直小题大做。一是费用增加好多,二是全麻增加了术后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三是民间传说,麻药用多了会变成傻子。”

老张就是这点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隐瞒。

小乔也赶紧把毛刷扔到池子里,打算尾随。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人,没来由地觉得奇怪,那身形,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是那样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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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又更了许多字,写到这里,还是先解释一下,可能我越往后写,有关于医疗的名词会越发增多,人物也越来越多,爱情在里面可能若隐若现,大家要是看糊涂了,先道个歉。

我一直想能更专业地写一点医院里的故事,但是可能不尽如人意,而且也不见得大伙爱看医院里的故事,不管怎么说,大家原谅先。

第三章

小乔还不至于那样糊涂,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认识。就如同当年火车上的那道那半是难过半是悲悯的眼神,小乔从未有过忘记。

真是奇怪,李恺怎么会来?一边思量,一边尾随老张离去。

扁桃体的摘除进行得很是顺利,老张手术是一向的婆妈,他是科里医生中公认动作最细腻的一个,当然这得算是优点,如果非要往缺点上靠,那缺点就是别人二十分钟搞定的事儿,老张肯定得花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老张一边做一边再一次详细地讲述手术要点,小乔一边听一边及时递上各项手术器械。没办法,这种级别太低的小手术,又是局麻,手术室里非但没有专业麻醉师,连刷手护士都没有配给,只安排了一个巡回护士在一边帮忙,小乔暂时只好身兼数职,既当一助又当刷手护士的角色。

手术结束,老张带着病人先行回病房,还得赶紧给病人开医嘱。留下小乔在手术室把摘下来的扁桃体泡在福尔马林里,送到专门搁置各种各样从人体上分离下来物体的标本室,等待病理科收回去做病理切片。小乔刚进科时还有些疑惑,问老张,“发炎的扁桃体为什么也要送病理科?又不是良性或者恶性肿瘤。”老张不厌其烦地解释给小乔听,“你说是扁桃体它就是扁桃体吗?你能保证你切下来的东西一定是炎症不是肿瘤吗?你能说它是良性的它就一定不是恶性的吗?小乔,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人身体上取下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就算是一块皮肤,或者一块肌肉,全部都得送回病理室,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乔身上的手术衣还没来得及脱下,就端着泡着扁桃体的杯子进了标本室。可能今天耳鼻喉科的这台手术完成得比较早,标本室里并没有放满其他科室手术完毕的战果,只有一位同样穿着手术衣的战友趴在案台上奋笔疾书。

小乔放下标本,静静等在一边,是的,必须填好病理单才行,要不然谁知道这份标本属于哪个科室哪床病人。趴着的人忽然发话,“我写完病理单了,把标本搁在这里就行了吧?”

声音太过熟悉,小乔忍俊不禁,“嗨,你问谁呢?”

李恺猛地一抬头,也有些不可思议,“小乔,真的是你?”

此时的小乔和李恺,全部都是口罩帽子一应俱全,暴露在外面的,只有各自的一双眼睛。没办法,手术室里的明文规定,进得手术室,人人都得变成武林高手蒙面大侠,其实只是为了减少细菌。

小乔笑了一笑,虽然这个笑容被口罩遮住,李恺无法看见,“刚才刷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旁边的人特别像你,果不其然。”

李恺“嗯”了一下,“你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还能在标本室里遇上,快告诉我是不是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就可以?”

小乔看了看李恺手里的杯子里装着的半拉舌头,小心地接了过来,放置在写有“口腔”的格子里,在杯子上贴好标有病例号的小条,并把病理单夹在一边。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问李恺,“你们真快,手术做完了?”

李恺摇摇头,“没有,肿瘤倒是切下来了,不过已经有淋巴结转移,接下来还得做颌下淋巴结清扫以及颈清扫。导师让我先把大体标本送过来。我不和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李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回了一下头,“中午有空吗?要不?咱们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小乔点点头,相见不如偶遇,理当庆贺。

等李恺远去之后,小乔方才回过神来,这三年里隐隐存在的那道隔膜,在刚才那间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小屋里仿佛并不存在。不不不,这或许是错觉,小乔摇摇头。时间空间全部转换了,人物也不可能幸免。

午饭时间已过,小乔却依然坐在桌前勤勤恳恳地写着病例。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刚从手术室下来,又收了三个刚入院的新病人,好不容易问完病史,接下来还有三份大病例等着一一填满。老张什么都好,就是打死也不会帮小乔写病例,他总会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干笑,然后情不自禁地回忆往昔,“写吧写吧,当年我们比你惨多了,连手术记录都得我们小住院来写。”

什么人啊,要不是现在院方明文规定,谁是主刀大夫,谁就得和病人做术前谈话及写术后病例,要不然,这些事儿肯定还全得落在小乔身上。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恺却全无踪影。病人都从手术室里推下来快一个小时,因为是全麻的缘故,麻醉师守在一边,已经将之唤醒。这个干部病房的老头已经转到口腔科病区,好方便病人这两天的术后护理。

不但李恺没有看到,连夏黎也全无踪影。基本上除了看到夏黎的顶头上司林大夫在护士站出没,开了一堆医嘱后,小乔就再也没有见过口腔科的任何一位。

小乔忽然开窍,“哼,肯定是被病人家属请去吃饭去了。”想通此节,小乔施施然站起身,去食堂吃饭去了。小乔一向待自己的肚子不薄,不肯有丝毫的委屈。

医院食堂的伙食向来不尽如人意,更何况现在剩下的都是残羹冷炙。小乔虽然不喜欢,但是还是尽职尽责地填饱肚子。不好吃总比没得吃强。咦,夏黎这个小妮子怎么又和余翰厮混在一起,两个人亲亲热热地猫在食堂里的某个角落,看上去真是甜蜜。

小乔很不客气地跑到他俩身边坐下,也甩开膀子狼吞虎咽。夏黎看小乔的吃相着实不咋的,很不客气地对小乔进行礼仪及素质教育,“拜托拜托,您慢点吃行不行?至于吗?吃成这付德行。”

小乔嘴里包着一堆东西,头也不抬,“我的新陈代谢比较快,一过午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壁。”说完疑惑地看看夏黎,“病人家属不是吃请吗?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

夏黎摇摇头,“我第一讨厌和不认识的人一块儿吃饭,第二讨厌和领导一起吃饭,不巧,今天中午这一顿,两项全占全了。我借口要送病理标本,在手术室里磨磨蹭蹭,所以就逃过了。”

余翰在一边叹息,“我怎么会和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人混在一起。”

夏黎翻了一个白眼,“那没办法,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也好不了多少。”

这一对准贤伉俪每天都凑在一块儿耍嘴皮子,小乔早已经司空见惯,这也算是打情骂俏的另类表现之一。

夏黎忽然有点兴奋,凑近小乔的耳边,“你知道吗?今天杨主任根本就没有上台。”

小乔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是说杨主任是一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