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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子有疑点?”廖子承轻声道。

华珠点头:“不能说疑点,只是有个人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个叫六幺儿的。我记得那天我和姐姐路过戏台子,听一名花旦问六幺儿去哪儿了,待会儿要演《从军记》,没他的话这戏演不下去。班主说六幺儿如厕去了。乐师又说六幺儿拿了他的曲谱擦屁股,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番对话,让我对这名素未蒙面的戏子产生了一丝兴趣。

后面,我们去放烟花,戏班子撤台离开。刚好发生了冷柔落井一事,舅舅便命人即刻封锁府邸。随即,舅舅带我到大门处进行检查,我又看见六幺儿了。”

廖子承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华珠用树枝画了一扇门,说道:“我姐姐和银杏检查完东西,并看着他们走出府邸。后面大家都出去了,我姐姐和银杏看着班主也跨过了门槛,就转身回院子。这个时候,我和舅舅听到班主大声呵斥‘六幺儿,给我回来!’我快走几步,果然看见六幺儿急冲冲地迎面跑来,还险些撞上了我姐姐的后背。”

廖子承凝了凝眸:“颜府大门…应该有侍卫,他们怎么说?”

华珠摇头:“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没问。”

“问什么问呀?现在赶紧想想怎么远离赤焰的鬼魂吧!不行不行,我得找几张符贴着。你们两个又没得罪过赤焰,肯定不怕他报复了!”颜博焦躁得原地打转。

“有刺客啦!有刺客啦!”

西南方,突然传来侍卫的厉喝。

廖子承、华珠与颜博朝着声源处奔去,那是靠近围墙的位置,三人抵达那里时,正好瞧见赫连笙与颜宽施展轻功,跃过围墙。

赫连笙对着前方怒吼出声:“给本宫站住!交出冷柔和王恒,本宫可以饶你不死!但如果你被本宫抓住,本宫唯有将你就地正法!”

他的威胁显然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脚尖点上围墙时,颜宽仿佛被暗器击中,“啊”的一声惨叫,捂住胸口跌了下去。

“父亲——”颜博大惊失色,飞快地奔了过去。这时,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赫连笙落在提督府对面,较高的一处房舍顶上,拔剑,似要朝着某个地方砍去,却忽然脚底冒烟,“跐溜”一下,浑身燃烧了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火团,在暗夜里熊熊燃烧。

宝剑掉落,赫连笙手舞足蹈、上蹿下跳,一边喊着“救驾”,一边拍着身上的火苗。

侍卫们吓到了,集体冲出去救他。

可没等来侍卫的营救,那团火光就忽然闪电般地变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连廖子承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人,在火焰中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焚烧尸骨也没这么干净利落,那最后一瞬间,从变小到消失,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廖子承即刻命人赶往那处无人居住的房舍,房顶房间和院落,里里外外翻了个便,没有人影!没有灰烬!只有一滩血迹和一堆碎裂的颅骨。

一个人,居然能消失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

不是赤焰的鬼魂作祟,又是什么?

提督府的围墙外,颜宽抱起血流不止的父亲,苍白着脸呢喃道:“我不管了不管了,太可怕了,你们爱怎么查案怎么查案,我要带我父亲回家…”

颜宽伤在肩膀,流了很多血,但性命无碍,就握紧儿子的手道:“太子…太子…怎么样了?”

颜博红了眼眶:“死了,他也死了,三嫂、王恒和太子,他们全都被赤焰的鬼魂害死了…”

廖子承出府,搭着梯子爬上房顶,在赫连笙消失的地方走了一个来回,拿出一方帕子在其中一片瓦上蘸了蘸,随即放到鼻尖一闻,露出了一抹冷笑。

回到提督府大门口,华珠急切地问:“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廖子承坐在王恒的马车里,敲了敲左边的车板,又敲了敲右边的,随即目光一凛:“冷柔、王恒和太子消失的真相,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给个提示。”

廖子承并未立刻回答她,而是对赶过来待命的卢高说道:“提督府的客人可以疏散了,凶手不在里面。”

语毕,牵上华珠的小手,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干嘛?”这人,永远都不知道避嫌的吗?这是大门口,万一被人瞧去怎么办?

廖子承踏上马车,又将华珠拉了上来:“查案。”

七宝驾车,直取颜府。因为颜宽受伤,颜博和余诗诗陪着他先回了。

一到颜府的花厅,廖子承就让华珠叫来了案发现场的六名仆妇,与当晚在大门口值夜的两位侍卫。

“冷柔消失的时候,红菱尖叫过两次,你们谁听到了?”

六名仆妇齐齐摇头,其中一位身材矮胖的说:“回提督大人的话,烟花运来的时候老爷就说了,特别响亮,叫我们注意被伤到耳朵了。所以,一点完导火索,我们便全都捂住耳朵了。等我们反应过来,再朝主子们看去的时候,老爷已经下令要封锁紫竹林了。”

换言之,她们几人一直捂着耳朵看天上的烟花,什么线索都没捕捉到。

廖子承各赏了一吊钱,又问两名值夜的侍卫:“戏班子离府那晚,你们亲眼看见所有人走出大门了吗?”

“是的!”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数了人数?”

二人点头,左边的侍卫没那么腼腆,壮着胆子道:“是的,我们一个一个数的,包括班主在内,二十七人,全部出了府。”

廖子承发现在提到班主时,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便敲了敲桌面道:“实话告诉你们,班主现在具有非常重大的嫌疑,你们若是知情不报,一律以共犯论处!”

一听共犯,二人的脸都吓白了。相互挤眉弄眼了一阵,似乎在做心理挣扎,最后,还是那名胆儿大的侍卫红着脸开了口:“我们…我们真不知道班主干了什么!班主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临走时,他各赏了我们一袋碎银,说以后有什么生意,记得介绍给他。”

“我就说别要他银子,你看,要出麻烦来了吧?”另一名侍卫皱眉说道。

“不想要,你怎么不追上去还给他呀?”

廖子承没功夫听二人斗嘴,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后,又道:“六幺儿是怎么回事?你们既然守着大门,又怎么让他冲进来了?”

“这…这…”

“我…我们…”

二人支支吾吾,满脸赤红。

这个华珠比廖子承在行,淡淡一笑,说道:“数银子去了吧?”

二人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没发现其它线索,廖子承叫他们回去了。

华珠一边整理着笔记一边问:“下一个叫谁?红菱?”

“先不叫红菱。”

“那叫谁?我姐姐?银杏?”

“你。”廖子承严肃的眸光落在了华珠白皙的小脸上。

华珠略惊,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正常神色,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她也不例外:“问吧。”

“冷柔失踪后,你一直在跟颜宽查案,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叫颜博,反而叫你?”

“破案方面,我比颜博厉害?”

“理论上是这样。”顿了顿,廖子承又淡淡地道,“但那晚你也没发现什么,不是吗?”

无功而返,你是这个意思吗?华珠的小脸白了一分。

廖子承端起茶杯,刚放到唇边,想起这是别人家的杯子,又放了下来:“虽然你没发现什么,但你确认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冷柔的失踪。”

华珠皱起了小眉头:“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时间宝贵,在某个人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我们最好把案情的真相抖出来,路上跟你说。”廖子承站起身,举步走向了琉景阁。

琉景阁的正房内,颜宽绑着纱布,合衣躺在床上,颜博、颜婳、颜姝全都围在一旁,满脸泪水。

颜宽虚弱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回吧,颜博你早日与廖提督商议太子的事,看这起案子如何判决。”

“不必了。”

门被推开,一道清绝风华的人儿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华珠。

颜博与女眷们起身,向他行了礼。

“失踪案的凶手已经找到,颜大人是否尚有精力听我把案件的始末与你详细说明?”

颜宽狠狠一惊,怔忡了片刻,眉宇间似有一团雾霾席卷而过,但很快他又释然一笑,对颜婳说道:“婳儿,带你妹妹回房歇息。”

颜婳知道他们几人有话要说,很恭顺地站起身道:“父亲您早点儿歇息。”带着颜姝走出了房间。

“请大小姐帮我叫一下红菱,谢谢。”是廖子承不急不缓的声音。

颜婳点了点头:“好。”

二人离开后,颜博拖来一把椅子给廖子承,自己与华珠则分别坐在了床边的杌子上。

廖子承面无表情的坐下,一双犀利的眼睛始终盯着颜宽半是慈祥半是严肃的脸。

颜宽仿佛被盯得不自在了,低头笑了笑:“不知,提督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参破本案的关键的?”

“就在太子消失的时候。”廖子承很诚实地回答。

颜博不解,疑惑地问:“谁是凶手?”

廖子承看了他一眼:“三起失踪案,每次都必会有一个人在场。”

冷柔消失,目击者:颜博、年绛珠、华珠、尤氏、颜姝、颜婳、红菱、颜旭之、颜宽、六名仆妇。

王恒消失,目击者:赫连笙、王庆、颜宽!

赫连笙消失,目击者:华珠、廖子承、颜博、侍卫…颜宽!

颜博腾地站起身,怒目而视道:“廖子承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父亲吗?”

他父亲是那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而且他也没理由陷害他们!尤其是冷柔!冷柔是三哥的妻子,是父亲的儿媳,他颜府的三奶奶,父亲吃饱了没事儿干做这种抹黑三哥、抹黑自己、抹黑颜府的恶事儿来吗?

颜博额角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一双眼珠也仿佛要鼓出来:“廖子承,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儿上,我可以原谅你刚才的无心之言!但我警告你,你别再污蔑我父亲!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新任提督就真的怕了你!”

“给我坐下!”颜宽厉声何止了儿子的无礼举动。

颜博气得脸红脖子粗,他素来注重亲情,别人欺负他,他可以一笑而过,但欺负他家人,绝对不行!

华珠拉了拉颜博的袖子,软语道:“姐夫听提督大人把话说完了再辩论也不迟。”

颜博愤然落座!

廖子承神色如常地看了看颜宽,问道:“我把王恒的马车也带来了,颜大人身子如果扛得住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到紫竹林将所有案情重演一遍如何?”

颜宽浅浅一笑,掀开被子,随廖子承一道去往了紫竹林。

那里,七宝和流风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有些东西,跟华珠玩的小戏法儿一样,若只关注某张特地的牌,就会忽略其它的牌。

①圈,众人观看烟花的位置,此时站着流风、颜博与颜宽。

②圈,红菱与颜旭之摔倒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

③圈,红菱第二次摔倒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

一井与二井周围的芦荟与丁香全部被拔掉了。

廖子承站在井旁,扮演颜宽的角色。

华珠站在另一口井旁,扮演冷柔。她穿着一件外红里内的斗篷,很有坠感,走路时几乎飘不起来,会让人感觉这件斗篷里好像塞了很厚实的棉花。她走到廖子承面前,不知与他讲了什么,一会儿才又返回自己的井旁。

红菱也被叫到了现场,但没给她分配角色,于是她自发地站在了颜宽与颜博身后。

廖子承指了指天上:“有流星,快看。”

三人齐齐抬眸。

“啊!年小姐!”七宝拉着流风摔在了②圈内。

颜宽、颜博与红菱朝七宝看去,又顺着七宝手指的方向朝华珠看去。华珠身子一晃,跌入了井中,斗篷的一角飞扬而起,似轻飘飘的柳絮。

“凶手在那边!”廖子承猛地指向众人后方,“不对,又跑到那里了!那里!那里!”

他连着指了四个方位,颜宽、颜博与红菱原地转了一圈,回过神来时,又听得七宝大声呼叫:“年小姐!”

他趴在②圈,离二井最近的位置。

而廖子承,此时也正奔向这里。

颜宽、红菱没动,只颜博飞奔了过去,趴在井边朝里喊:“二妹!二妹!二妹!”

“我在这里。”

身后,慕地响起华珠的声音。

颜博吓了一大跳,站起来面向她,像看怪物似的:“你…你…你…你从哪儿来的?”

华珠指了指对面的井。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你掉进这里的啊!”

华珠摇头:“不,你只看见我掉进了井里,又看见七宝朝和廖提督同时朝这一口井跑来,所以认定我是掉进了这里。”

颜博哑然:“我…我听不懂…”

华珠认真地说道:“一开始冷柔所站的位置其实是一井,舅舅站的才是二井。但冷柔掉下去一井后,红菱奔向二井,舅舅跑了几步也突然面向二井,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冷柔掉下去了一样。我们在失去方向感的情况下,很容易地就跟随了他们的指示,认为二井才是冷柔的失踪地点。

然后,舅舅呵斥了红菱一句,让我们感觉他非常愤怒,愤怒红菱没把冷柔照顾好。再然后,舅舅缓缓地一步一步挪下二井,起初我们都以为他这么缓慢,是怕不小心掉下去砸伤了冷柔,毕竟井底是很窄的。谁能想到他其实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并为冷柔的逃跑争取时间呢?等他检查完毕,冷柔也彻底离开了紫竹林,所以,即便你再跑过去查探一井,也查不到蛛丝马迹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三嫂自己逃跑?”颜博瞪大了眼珠子。

华珠看了廖子承一眼,对颜博说道:“这就是廖提督之前讲的误区。我们总以为冷柔是被掳走的,所以查案的时候总在琢磨凶手如何掳走她、又如何带走她。谁也没料到,她是自愿离开的。至于她这么做的原因,我想,待会儿舅舅会给你解答。”

颜博望向自己的父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响,才又看向廖子承和华珠:“你说三嫂是掉入了一井,可…二井内的血和骨头是怎么回事儿?”

“冷柔事先藏了血包和骨头在斗篷里,来到现场后,趁人不备,将它们投入了二井中。”这也是为何,明明看起来很重的斗篷,会在跌倒的一瞬飘了一下。华珠解下斗篷,反过来穿上,原本外红里黑,一下子变成了外黑里红,极适合在夜色中隐蔽身形。

“我还是有个疑点,就算这件斗篷可以反过来当夜行衣穿,但三嫂是一介弱女子,如何能从井底爬上来?”

廖子承走到一井旁,挑开一层透明丝网,淡道:“她没有完全掉下去。”

顺着透明丝网,他拔出了四枚牢牢钉在地底的铁钉,“种芦荟、种丁香,不是为了分辨一井二井,而是想掩盖打过钉子的证据,对吗,颜大人?”

颜宽苦涩地笑了笑:“这些东西都被你找到了,佩服,佩服。”

大家都急着找冷柔,所以只关注与了“人”,而忽略了“物”,其实那晚,最重要的就是物证。

廖子承轻轻一笑:“我们流风找东西很厉害的。”

流风将食指放进了嘴里,顿了顿,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睛一眨,又反手拿出了另一样自认为更能取悦廖子承的东西。

旁人或许没太看出来,华珠的脸却瞬间惨白惨白了!

那是她的小肚兜!

颜博以为是另一项物证,走了几步要拿过来瞧瞧。

廖子承一把抢在手里,迅速捏成团,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塞进了怀里。

一个大男人居然用那么粉嫩的帕子,真是!颜博摇了摇头。

华珠窘得不行,恨不得挖坑,把自己给埋了。那是她的肚兜好不好?他怎么可以用来擦脸?还塞进怀里了?

颜博皱了皱眉:“就算她与父亲合谋,迷惑我们的视线逃出了紫竹林,那么府邸呢?门口有绛珠把关,你们也亲自检查了,她怎么混出去的?”

华珠深呼吸,将不合时宜的情绪压回心底,缓缓地道:“同样的手段,在戏班子那儿又上演了一次。”

班主与乐师的一番谈话,看似毫无意义,实际在向华珠传达六幺儿是个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滑头儿。如此,当六幺儿在大门口“胡作非为”时,华珠便也不觉着多么奇怪了。

“首先,班主与舅舅是一伙儿的。冷柔出了紫竹林,迅速与撤了台离开的戏班子会和,再换上服侍,戴上面具,混在戏班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