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玉也对萧怀素挤了挤眼,她一张脸更是羞得绯红,没想到宁湛竟是在这个节骨眼来了,她还以为真要到了成亲俩人才能再见一面呢,此刻知道他就在马车之外,双手都紧张地绞了起来。

宁湛下了马,随着侍从走到了马车跟前,拱手一拜,“老夫人回京,晚辈特来相送。”

香桃跪在马车边上撩起了车帘,宁湛的目光微抬,便见到杜老夫人端坐在车内,视线一扫,忽明忽暗的侧边,那一抹低垂的鸦青色长发映入眼帘,头上插着一支简洁的白玉簪,不是萧怀素又是谁?

宁湛心神一动,却还是目不斜视地看向杜老夫人,一脸的恭敬。

便听杜老夫人笑着问道:“家中长辈可还好?”

“父母都好,托我向老夫人带个好!”

宁湛微微颔首,顿了顿又道:“晚辈不久后也会前往京中,在九殿下跟前效命,到时候定会来府中拜望老夫人。”

“喔,这也好。”

杜老夫人微微挑了挑眉,旋即缓缓点头。

男儿志在四方,况且她也不认为呆在陕西便能安稳一辈子,到底是父辈们的萌荫,宁家儿子又多,若谁都指着那个位置,说不定就连亲兄弟都要起隔阂。

宁湛这样放得开搁得下,让杜老夫人在心里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萧怀素的心却是紧了紧,接着便泛上一丝甜蜜的欢喜,宁湛定是为了离她近些这才愿意前往京城的,不然宁家的根基在陕西,要建功立业还不容易,他犯不着千里北上。

杜延玉扯了扯萧怀素的衣袖,小声道:“表妹,他定是追着你去的。”

萧怀素嗔她一眼,“别胡说,宁六哥是为了公事才去的,再说二表姐夫不也在九殿下麾下效力,他们到时候能在一起岂不更好?!”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也知道她的因素占一大半。

这边杜老夫人又与宁湛说了几句话,便听到他要告辞了。

萧怀素有心想要与宁湛说话,却知道不该主动开口失了矜持,便听得杜延玉笑着问道:“六爷,你那墨猴还有没有,也寻一只来送我可好?”说着捂唇笑了起来。

墨猴的珍贵世人皆知,宁湛能逮到一只幼仔送给萧怀素已是不易,杜延玉这一说让他从哪里再去弄一只来?

杜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对宁湛道:“你别理她,这疯丫头就是眼红她表妹的东西,回头我找人给她寻只金丝猴去,看她对着这东西还来劲不?!”

“哎哟,祖母这可使不得!”

杜延玉立马苦了脸,她是开玩笑的,若是真养只金丝猴在屋里,别人岂不笑死她了?!

萧怀素却是在一旁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动人,直直地钻进了宁湛的耳里,他不由会心一笑,抬眼望去,正与那双湛然的明眸不期而遇。

明暗不定的光线中,宁湛只能见到她白皙的轮廓,挺俏的下巴,那一张清丽的容颜褪去了青涩与稚嫩,散发着一层蒙蒙的光晕,粉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正对他含羞一笑。

宁湛只觉得呼吸一滞,耳朵里嗡嗡震响,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花开花落的声音,就在他胸怀间,百花齐放!

见得杜延玉焦急的模样,似乎那只金丝猴已被牵到了面前一般,萧怀素不由拉了她的手拍了拍,“好了,三表姐,祖母是逗你玩呢!”

“祖母,”杜延玉瘪瘪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杜老夫人,“您也不带这么消遣人的,表妹有只小墨猴可以放在掌中玩耍,我的却是金丝猴,指不定它都要趴在我脑袋上玩乐了,出去定是会被人给笑死的。”

杜延玉那委屈的模样看得萧怀素轻声一笑,连杜老夫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听着她们姐妹自如地说笑,宁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淡定地开口道:“若是杜三小姐喜欢小动物,我再让人为你寻只袖犬如何?”

袖犬,顾名思义,那就是可以放在袖中的小犬,虽然比墨猴大了些,却也算是精致的小宠物了。

杜延玉这才一阵惊喜,赶忙点头道:“真能寻到么?那就有劳六爷了。”看来也确实是欢喜的。

“不麻烦!”

宁湛笑着拱了拱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京去,若是寻到袖犬,便让人先给三小姐带去!”

“真是太谢谢你了!”

杜延玉欢喜地抚掌,又揪了萧怀素的衣袖,激动道:“其实我不喜欢小猴子,有只小狗更好,竟是袖犬呢,若是我有一只定把它视若珍宝。”

“好,美得你了!”

萧怀素笑了笑,这才转过了目光大着胆子看了宁湛一眼,起初也只是眼风扫过去不敢细看,可此刻再望过去只觉得曾经在记忆中的少年已经足足长大了一圈,挺直的腰背,伟岸的肩膀,眉宇舒展间都是勃勃的英气,他的五官很是深邃,一双黑眸若幽潭一般,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鼻梁高挺,薄唇微微翘起带着笑意。

萧怀素是见过袁氏的,只觉得他们母子有五分相似,袁氏是柔美脱俗,而宁湛却是英武俊朗,浓眉粗黑,眼神坚毅,不是那种一看便让人觉得亲近的面相,但却越看越有味道,就像一杯醇酒,越品越香浓。

“宁湛,时辰不早了,便不多聊了,等你到了京城记得一定来杜家坐坐!”

杜老夫人看着孙女高兴的模样,只能无奈地摇头,又对宁湛道:“你可别惯着她们,要不然今后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宁湛只是笑而不答,显然为某人再不辞辛劳也是乐意的,千金难搏美人一笑嘛。

萧怀素也对宁湛点了点头,“宁六哥,就此别过了,你…多保重!”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那深深地一瞥,有诉不尽的衷肠与思念,仿若柔柔的丝线将宁湛缠了又绕。

宁湛点了点头,侧身让到了一旁,拱手道:“老夫人,两位小姐一路珍重!”

杜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香桃则放下了帘子,马车又一次动了起来,带着轱辘转动的声响,穿过了城门而去。

宁湛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似乎透过了车壁,看见了那个端坐的少女,那含羞带怯的目光,那隐隐期盼的眼神,搅得他心内一阵激荡,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喃喃道:“快了,快了!”

萧怀素强忍住心头的悸动,这才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别了,西安城!

别了,宁湛!

就像杜老太爷曾经与她说过的一般,今日的分别是为了明日的相聚,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必定不会再分离。

她期待着与他在京城的重逢!

☆、第【118】章 再见

回京的路程还算平顺,二月底便抵达了汴京城。

看着那座巍峨熟悉的城楼,萧怀素与杜延玉都不禁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们终于回来了。

杜老夫人倒是如常的镇定,只是瞅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一辈子她跟着杜老太爷哪没去过,南下北上地外放,什么苦都吃过,不过在京里定居的时间算是久了,可她最怀念的还是在杜家村的时光。

落叶归根,老年人的心态毕竟与年轻人是不一样的。

杜延昭早便率着家仆在城门外守候着,远远地便见到了杜家的马队,心中一喜,赶忙迎了上来。

“老夫人,是大爷来接咱们了。”

香桃撩起了帘子,杜延昭成了亲后,丫环们就从善如流地省了少爷称谓,直接唤作大爷。

“是大哥!”

杜延玉也是精神一怔,连萧怀素都微微探起了身子。

“祖母,”杜延昭一脸激动地上前向杜老夫人见礼,又转向了萧怀素与杜延玉,“两位妹妹。”

“大表哥。”

萧怀素笑着点头,仔细打量了杜延昭一眼,他一身青色竹纹的长袍,外面披着黑色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不少,面相秉承了他父亲杜伯温一惯的儒雅,唇上已是蓄起了薄薄的短须,这点让人微微有些不适应。

杜延玉也捂着唇笑,打趣道:“才多久没见大哥,怎么大哥都成了个老夫子了?!”

杜延昭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抚了抚自己的短须,不由笑了,“三妹,大哥成家立事,自然便要持重一些的好。”

杜老夫人嗔了杜延玉一眼,这才对杜延昭点了点头,“别听你妹妹乱说,老成持重的好,你眼下又在中书省任职,不可给那些老大人留下轻浮的印象。”

杜延昭续考之后进了一甲第二十三名,又因着杜家的关系被分到了中书省任职,如今是正七品的中书省都事,搁在他这个年纪也算年少有为,将来升迁历任亦是前途无量的。

“是。”

杜延昭恭敬地听着杜老夫人的教诲,又深深一揖。

“走吧,家里人定都在等着我们了。”

杜老夫人笑着对杜延昭挥了挥手,香桃放下了帘子,杜延玉与萧怀素端正地坐好,听着马车的轱辘声一下又一下地在耳边响了起来。

杜家的车队入了城后正有一队人马打马经过,与杜家的车队刚好擦身而过,骑在马上的墨蓝锦袍的男子身形一怔,微微偏头道:“那人…好像是杜家的…”

“是的,世子爷。”

身边的侍从立马上前恭身道:“那便是杜家的大爷,如今在中书省任职。”

“杜延昭啊!”

顾清扬微微叹了口气,俊逸的面容上一双浓眉不自觉地轻蹙,曾几何时他也是杜家出入的常客,可如今他都快要不认识杜家的人了,到底是岁月弄人,还是他作茧自缚?

顾清扬无奈一笑,不由仰天而望,天上云卷云舒,本应是心情开阔,他却感觉到压抑至极,攥在手中的缰绳都不由收紧了,便又听到那侍从道:“世子爷,杜家大爷好像是去接从西安回来的杜老夫人还有其他女眷…”

“从西安回来?”

顾清扬神情微微一怔,下一刻已经有些不可置信地调转了马头,直直看向杜家车队那居于中间的两辆马车,似乎想要透过车壁看清那坐在车里的人。

杜延云已是在去年回了京,听说是在那边就嫁了人,如今是随着夫婿回京的。

那么杜家从西安回来的女眷,除了杜老夫人便只剩下杜延玉与萧怀素。

萧怀素…会是她归来了吗?

顾清扬只觉得心潮澎湃,勒住缰绳的手不由微微颤抖起来,离去时还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如今一晃眼六年过去了,她可还是从前那个乖巧灵动的小女孩?

“驾!”

再也想不得什么,顾清扬突然掉转了马头向杜家的车队奔去,身后的侍从吓了一跳,赶忙集合了众人一同追了上去,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景国公府可不能再出什么事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希望世子爷能悠着点,千万别犯错啊,杜家可惹不起!

离杜家的车队越来越近,顾清扬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也许仅仅是想确认是不是她回京了,也许仅仅是想知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可还记得从前那个喜欢作弄她,却又打从内心里关怀着她的顾二哥?

身后的马蹄嗒嗒作响,早有随侍的杜家护卫发现了动静,这才打马上前向杜延昭禀报了。

杜延昭眉头微皱,又向后瞄了一眼,心中暗暗诧异,怎么会是他?

要知道自从去年那场变故后,景国公父子就被皇上撤了官职,如今闲赋在家,他们父子也算沉得住气,平日里绝不走动于人前,他也是好久没见过顾清扬了,怎么单单就在这里撞见了?

顾清扬与杜家从前还算是有几分交情,但自从与宋家结亲后两家人便越走越远了,虽然算不得敌对,但到底也是无话可说。

是走,还是留一留?

也就在杜延昭犹豫之间,顾清扬一人一骑已是奔到了杜家队伍的最前面,微微喘气定神,这才对着杜延昭抱拳道:“杜兄,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杜延昭挥手停住了队伍,这才笑着看向顾清扬,微微拱手,“世子爷别来无恙!”

“还好!”

顾清扬客气地一拱手,好容易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这才微微侧身看向不远处停着那辆青顶帷布的马车,“不知车内是…”

这话便问得有些唐突了,能坐马车的大多是女眷,当然也有老人与孩子。

杜延昭本不待回他这个问题,可看顾清扬那隐隐有些期盼的眼神,他突然间好似明了了什么,从前这个高傲的景国公世子可是对他们的表妹青睐有加,虽然那个时候萧怀素才是几岁稚龄,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更何况后来顾清扬娶妻生子,早已与他们划清了界限。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的萧怀素已是妙龄芳华,且又与宁家定了亲事,俩人再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这个时候顾清扬这样急急地追来又是为了什么?

偶遇?

他可不信!

杜延昭微微眯了眼,敛了面容道:“世子爷,我祖母才从西安归来,舟车劳顿,不便久留,这就…”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清扬惊喜的声音打断,“原来是杜老夫人,多年未见,我也该去拜见一番!”说着已是自行翻身下马,向着马车快步而去。

“拦住他!”

杜延昭亦沉下了脸色,左右一声吩咐,立马便有护卫上前拦在顾清扬跟前。

若非是顾清扬今日的举动太不合时宜,杜延昭也不想将两方关系弄得这般,从前不是个挺精明的人,怎么今日竟然犯了这糊涂?

马车本来无故停下,杜老夫人便有些生疑了,此刻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不由皱了眉,吩咐香桃道:“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香桃应了一声,挑帘下车,不一会儿便回转,跪坐在车内回道:“老夫人,是景国公世子拦住了咱们的车!”

“景国公世子?”

杜延玉止不住惊呼一声,被杜老夫人瞪了一眼,这才赶忙用手掩了嘴,又对萧怀素使了使眼色,“是顾二哥呢!”

从前顾清扬往杜家来的次数不算少,一来二去之下与杜家兄妹也算有些交情,更何况他还救过杜延云的性命,若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指不定两家人的关系还能继续下去。

萧怀素也轻叹了一声,转向杜老夫人道:“外祖母,听说如今景国公府也不算好了,若由得顾二哥在外面闹上一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怕又逃不过一顿申饬,咱们家牵扯在内也不好。”

杜老夫人略微一想,便沉吟道:“请景国公世子上前说话。”

香桃应了一声,又下车与杜延昭交涉了一通,这才由他领着顾清扬到了杜老夫人跟前来。

“世子爷,今日我祖母在跟前,希望你别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杜延昭咬了咬牙,不忘低声警告顾清扬。

“杜兄言重了,”顾清扬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确是他太冲动了,差点便与杜家的护卫动起了手来,他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可心里却仿佛奔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潮,让他迫切地想要再见萧怀素一面,若是等着她入了杜府,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一面了,想到这里,他对着杜延昭一揖道:“刚才是我莽撞,实在是多年未见老夫人,想到从前老夫人的殷殷教导,一时情难自已!”

杜延昭轻哼一声,显然是不信顾清扬的说辞,又对左右的护卫使了眼色,若是有什么不对他可顾不得景国公府的身份了,是顾清扬自己不要脸在先,就不要怪他们杜家当街将他给拿下。

香桃撩起了帘子,顾清扬理了理衣袍,对着杜老夫人恭敬地行礼道:“清扬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多年未见,身体可好还?”说着抬起了头,一脸和煦地望了过来,虽然景国公府暂时失势了,可他的气度还在。

车帘只是半卷,杜老夫人居中而坐,左右有两道身影微微垂首,顾清扬看不清样貌,一时无法分辨谁才是萧怀素,这让他微微有些心急,脚步不觉向前挪动了一步。

“承世子爷记挂了,老身还好!”

杜老夫人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有许多感慨,她还记得初见顾清扬时的情景,那么飞扬意气的少年,虽然岁月磨砺让他失了锋芒与棱角,可如今能安宜的过活,不争不夺的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杜三妹妹,萧三妹妹,你们也还好?”

顾清扬不知不觉沿用了从前的称呼,他攥紧了袖摆微微压抑着心潮的涌动,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了一丝颤音,他不知道坐在车里的萧怀素会不会理他,或者早已经将他当成了路人?

“劳顾二哥关心,我很好。”

杜延玉俏皮地回了一句,抬起头来对着顾清扬璨然一笑,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与娇俏。

若是没有顾清扬的援救,只怕那一日杜延云已经葬身沟底,她是亲身经历了那样的凶险,自然记忆犹新,对于这份恩情也记在心里的。

顾清扬笑着点头,这才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杜延玉他已经见着了,那么另一个就是…

萧怀素鸦青色的发顶上插着一只粉色小米珠攒成的梅花簪,在车内明灭的光线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她微微抬起头来,秀致的长眉舒展开来,一双眼睛明若星辰含着浅浅的笑意,银线穿起的珍珠耳铛垂在两侧微微晃动着,显出一张纤秾合度的瓜子脸来,红唇微启露出洁白的贝齿,“顾二哥,好久不见!”

萧怀素嗓音清亮,音色柔滑,早已脱了童音的稚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婉转的音调,仿若一根拨弦的玉指,撩动着顾清扬心底的魔咒。

他的目光一下便怔住了,久久都未移开。

这就是长成后的萧怀素吗?

她的美不是夺人心魄亦不是绝尘脱俗,可之于他却好比朝露霞光,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前尘过往激荡眼前,顾清扬不由微微红了眼眶。

他还记得那一年见着萧怀素时,三岁的小丫头已经有一双明亮慧黠的眼,那玉雪可爱的模样便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若说那时的她还会情绪外露,高兴时会对他笑,不快时会捉弄打趣他,那么如今这一切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选择便是一次错失,他已经踏错了步伐,永远也回不来了。

萧怀素深深地看了顾清扬一眼,心里只有惋惜,从前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再也找不到了,在她面前的是因为失意却还要强撑着气度站在人前的景国公世子。

是的,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所以他要维持着国公府的体面和气度。

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态,顾清扬已经很快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看我,见到两位妹妹便想起了从前的日子,让你们见笑了!”

说着袖袍一挥,已是将那抹湿意不着痕迹地抹去。

“无妨!”

萧怀素淡淡地摆了摆手,便不再说话。

杜延玉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虽然有心再说两句,可见着杜老夫人都抿紧了唇,便也如大家闺秀一般只垂了目光乖巧地坐定。

“家里人还在等着,”杜延昭适时地插进话来,客气道:“如此就不与世子爷多聊了!”

“是我叨扰了!”

顾清扬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侧身避过,拱手道:“老夫人慢走,晚辈得空了再去府中拜访!”当然这是说的场面话,至于去与不去谁知道。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香桃欲要放下车帘,便又听顾清扬朗声道:“两位妹妹珍重!”

“顾二哥也是!”

“顾二哥,保重!”

两道不同的声音先后响起,随着车帘被掩,杜家的马车缓缓离去,顾清扬有些心酸得闭上了眼。

错了一步,便再也不是自己的。

怀素…怀素…

难道这个名字只能永远地刻在他的心底?

侍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顾清扬,谨慎地问道:“世子爷,咱们还去不去大相国寺于少夫人拿平安符?”

去年的那场变故中,宋阁老被迫致仕,人年纪大了气得不轻,当时就病了一场,将养了一年有了好转,人大面大的觉得在京里呆不不下去了,如今准备携着家眷回乡长住。

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宋思渺便在大相国寺求了平安府,再由寺里的大师加持佛法七七四十九日,今儿个刚好够日子,所以顾清扬才会出门,这是为了宋思渺去取平安符。

宋阁老到如今的地步也是受了顾家的牵连,当然也与他一心与杜老太爷作对有关,顾清扬到底是心里愧疚的,待宋思渺也好了许多,俩人如今算是患难夫妻。

顾清扬沉沉一叹,旋即增开了眼来,只是面色略显得疲惫,看了一眼不远处撑着棚子的茶肆,道:“我在那里坐一会儿,你去取了平安符再来寻我。”

侍从微微有些诧异,却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又留下不少人守在顾清扬身边,这才往大相国寺而去。

杜家的马车上,杜老夫人却是感叹地摇了摇头,“从前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看来顾家的日子当真不好过了。”

萧怀素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此一时彼一时,从前风光,如今落难,人生几起几落是没有定数的。”

“那可不是。”

杜老夫人点头道:“你外祖父刚入仕时也不是没有得罪过小人,还被放到蜀地任职呢,那几年辛苦的日子咱们也熬过来了。”

“祖父曾到过蜀地?”

杜延玉却是有些惊奇,不由凑了过来,“怎么没听祖母提过?”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杜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眸中有着一丝追忆之色,“那时可还没有你大伯父…”

听着杜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从前的往事,萧怀素却是有些出神,景国公府如今落败,想必人人躲之不及,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会熬到几时,看着顾清扬那强撑着笑意的脸庞,她心里不禁生出了万般感慨。

☆、第【119】章 家人

杜老夫人归家,王氏自然率着一众女眷亲迎,恭敬地将老夫人给扶了进去,各人又是磕头又是问安的,将礼数都给齐备了这才一一落座。

回到杜家后,萧怀素不无意外地见到了杜延云,此时的杜延云已是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了。

说来也是巧,杜延云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赶往京城,结果这一路上便吐得稀里哗啦,还以为是坐马车的不适,可到了京里请了大夫一瞧才知道是有了身孕,这便在娘家安心地养起了胎来。

这个孩子得来不宜,不管是秦家还是杜家都极其重视。

九皇子回京后便被封了秦王,赐了府邸,秦致远如今暂时任了王府长史,算是秦王的家臣,掌王府政令,总管王府事务。

秦王也赏给了秦致远一座三进的宅院,只是平日里他多是早出晚归,怕照顾不到杜延云,便由得她暂回娘家住着,等生了孩子再行打算。

“恭喜二表姐心想事成了。”

萧怀素瞄了一眼那雪青色衣袍下挺圆的肚子,笑着对杜延云点了点头,又转头看着一屋子的亲眷,熟面孔的便只有王氏,杜延雪已经是个五岁大的小姑娘,长得斯文可爱,只是人有些腼腆,见了礼后便安静地呆在王氏身边。

“这是清娘,这是美凤,你们也认识认识。”

王氏笑着指了身侧的一名着石榴红衣裙的少妇,这是杜延昭的妻子吴清娘,她长得清秀端庄,看人总是带着一脸柔和的笑意,听王氏这一说便笑着上前来与萧怀素她们见了礼。

另一个着淡蓝色衣裙的是杜延意新婚的妻子刘美凤,圆圆的脸蛋显得朝气蓬勃,上前来便拉住了萧怀素的手左看右看,捂唇笑道:“早便听说表妹是个妙人,你二表哥也是夸赞得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二表嫂笑话我了。”

萧怀素柔柔一笑,又转向了吴清娘,“大表嫂,怎么没见着淳哥儿?”

杜亦淳是杜延昭的长子,如今刚刚两岁有余。

吴清娘看了王氏一眼,这才道:“昨儿个夜里有些发烧,眼下吃了药睡下了,原本想等他好些了再带他来给老夫人见礼的…”

“怎么淳哥儿病了?”

果然杜老夫人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孩子要好生照顾着,可马虎不得,你若没有经验,尽可以向你婆婆请教。”

“是。”

吴清娘柔柔地应了一声,面上不见丝毫不悦,始终是一脸恭顺,“昨儿个夜里便请了大夫来看,如今已是好多了,就怕给大家过了病气所以才…”

王氏也点了点头,拉过吴清娘的手拍了拍,“你的心思老夫人都明白,眼下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去照看淳哥儿吧!”

杜老夫人也附声道:“对,先去照顾孩子,咱们大人可没什么事,孩子要紧。”

吴清娘这才感动地应了一声,又与萧怀素她们颔首致意,这才静静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