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还记得那一年在大相国寺的后山梅林里见过董嫣,明明看着是那么个文弱的小女孩,竟然这般心狠决绝,着实令人想不到。”

杜延玉一番感叹唏嘘,片刻后又转了话题,“不说这事了,免得你心烦,如今都过去了就好,就像你说的咱们应该往前看!”

萧怀素牵了牵唇角,两姐妹相似一笑。

杜家赁下的是个三进的宅院,也就是应付一段日子,谁也不会在这里长住。

萧怀素与杜延玉直接进了内堂,杜老太爷与杜老夫人都在坐,还有王氏与杜延雪母女,连带着杜延意与刘美凤夫妻都在。

萧怀素一一与他们见过礼后杜老夫人便招了她到近前,只拉着她的手一脸感慨,“你这孩子,到了兰陵就掀出这样的事来,也不找帮手,也不给我们捎个信,你不知道我们在京城听说这消息后有多震惊!”

萧怀素亲昵地倚在杜老夫人身旁,笑道:“哪里没有帮手呢,六哥不是一直在我身边,若是没他,我也办不成事!”

杜老太爷在一旁捋着长须,看着萧怀素赞许地点头,“这丫头就是有股勇悍之气,只要决定了什么便不管不顾的,不过还算有勇有谋,到底没让自己吃亏!”

萧怀素转向杜老太爷,轻轻眨了眨眼,“这不也是外祖父教得好!”说着又走到杜老太爷身边,侧蹲在他身旁,仰头道:“好久没见到外祖父了,真想您老人家,不过看着您精神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

“他哪有不好的,在杜家村里好吃好喝地住着,还万事不愁,我看他就喜欢这份悠闲劲儿,若不是你成亲,只怕他还想不走了呢!”

杜老夫人嗔了杜老太爷一眼,这话语里满满的酸味,她为了家人孙女回了京城操持促办着,杜老太爷却是满满的悠闲,怎么想怎么不对味。

杜老太爷却是连连叫屈,“可怜我这把老骨头累了那么多年,难得歇息一阵还有人不满,这日子我可怎么活喔?!”说着捶胸顿足的,那模样好不滑稽,倒是将在场众人都给逗乐了。

杜老夫人也笑开了花,只道:“得,您老辛苦了,这话咱们回屋说去,搁在这里让小辈们看着笑话你!”

杜延意夫妻对视一眼倒是抿唇笑了,刘美凤便道:“看着祖母与祖父这般,我就想到咱们老了时候的情景,若也能像祖母这般,那也不枉做了一辈子夫妻!”

“就你这张嘴甜。”

王氏笑着嗔了刘美凤一眼,她拉着杜延雪坐在一旁,杜延玉也挨个坐着,两姐妹都捂着唇笑。

笑声歇罢,杜老夫人这才问起萧怀素及笄礼上的宾客亲朋,“要请谁做这正宾,你可想好了?”

萧怀素想了想,才道:“这及笄礼是在萧家举行,我大伯母自然是要主持这及笄礼,正宾嘛…”笑着转向了王氏,“大舅母来做最适合不过,赞者就请了三表姐来当!”说着还对着杜延玉眨了眨眼。

“也行!”

杜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头,“不知不觉怀素都长成大姑娘,如今竟也要嫁做人妇了!”说罢转向杜老太爷,眸中隐有泪光,“这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我都还记得伯姝出嫁时的情景…”

提到杜伯姝,杜老太爷也微微红了眼眶,连连摆手道:“高兴的时候,不说这伤心事,不过天理循环恶有恶报,伯姝在天有灵也应该能感到宽慰了。”又转向萧怀素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生了个好女儿!”

三月二十二是杜老夫人的生辰,只是杜家人在兰陵也就没有热闹地办。

萧怀素昨儿个夜里便歇在杜家,等着杜老夫人生辰这一早便起了床,到厨房里揉面勾汤,做了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给老夫人送去。

杜老夫人自然吃得满意,连连夸赞道:“这汤味鲜美,面条劲道,好久没吃过我外孙女亲手做的美食,这滋味就是不一样。”

萧怀素在一旁不依道:“那前些日子怀素还送了点心来呢,外祖母难道没尝脸吃上几口?”

“哈哈,这丫头倒和我计较上了。”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哪有不吃的,就是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虽是软和的也不敢贪多,哪有这面条吃起来这般鲜美,又是热腾腾的,若是每天都有一口面吃,那我天天过生辰也行啊!”

“好啊,外祖母想吃,怀素天天做给您老做就是,就怕您吃到烦了,以后都不爱吃了!”

萧怀素与杜老夫人说笑,杜延玉与杜延雪也在一旁凑聚。

王氏来得慢了一步,一进屋就笑道:“今儿个老夫人过寿,宁大人父子还专程过来给您拜寿了呢!”

“喔,人呢?”

说到宁湛,杜老夫人立马来了精神,“还不快请进来。”

“正在老太爷那里呢,老夫人要见外孙女婿,我这就让人传话去。”

王氏说罢笑着看了萧怀素一眼,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个时候她可不好与宁湛再见面,只待成亲完婚揭了红盖头,他们俩人才能单独呆一起了。

萧怀素便找借口退下了,杜老夫人也不多留,又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先回萧家去。

宁湛也知道萧怀素一早就来了,可等他到杜老夫人院子里时,只见得那一抹离去的纤细背影,便在一旁久久驻足。

杜延意是陪着他一道进来的,不由打趣道:“表妹夫这是看什么看出神了?”

宁湛这才回过神来,神情自若地答道:“没想到这里景色还不错,倒是比咱们那处宅院好些!”

“你少来!”

杜延意笑着一拳打在宁湛肩头,“表妹才刚走呢,你就急着追进来了,不就是想见她一面?这可不合礼数!”

“人不是没见着,二表哥快别与我说笑了!”

宁湛略有些尴尬轻咳地一声,撩了袍子便往里行去,“快些走,老夫人还等着咱们磕头拜寿呢!”

杜延意这才哈哈直笑,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幕萧怀素自然没看到,回到萧家后她又要准备自己的事了,萧夫人还来与她商量明日的要穿的衣饰发簪,务必要将这场及笄礼办得顺利妥当,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又有杜家与宁家的脸面在里面,萧夫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到了三月二十三这一天,萧家的宗族亲眷以及兰陵有名望的达官贵妇都来凑了热闹,堂中倒是一片喜气洋洋。

萧怀素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的影像,唇角微微翘了翘。

她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知道古代及笄便代表着成人,一头长发,细心梳成秀美的发髻,郑重簪上发笄羽冠,这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不仅体现了女性的柔美,更加暗示了女子将以与男子不同的方式支撑起我们这个世界。

所以对每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人生的大事,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等着时辰一到,萧夫人这才命丫环请出了萧怀素,她一身简洁的银色绣鸢尾花长裙,束腰的银红色腰封两端垂着银色的丝绦,长发披散在身后无一饰物,面上未施脂粉却也清丽可人。

好多第一次见到萧怀素的人都有些惊叹,没想到萧家不声不响竟是藏了个这样钟灵毓秀的小美人,可惜却是已经定了亲事,再想为自家儿子求来都晚了。

萧夫人一抬手,礼乐便缓缓凑响,带着舒缓愉悦的音调回荡在堂中。

观礼之人都或坐或站于堂中两侧,静静地看着仪式的举行,不一会儿又有丫环扶着萧怀素去内室脱下童子服,换了一身水红色绣着牡丹纹样的锦绣华袍,再由正宾王氏一一为她加簪,先是木簪,尔后金簪,最后又带上了杜老夫人特意为她挑选的金丝八宝攒珠簪。

这八宝攒珠簪的金丝拉得极细,颤颤微微的插在头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根根精致的细线般散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宝珠晶莹剔透耀眼夺目,非世间凡品可比。

识眼的人便知道这金丝八宝攒珠簪只怕价值不菲,便有说是杜老夫人为了外孙女特意定制的,找的珠宝都是上乘货色,更不用说还请了京城里最好的能工巧匠亲自制作,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但也非寻常人家能够带得起的。

萧怀素打扮一番后出现在众人眼前,赞叹之声又响成一片。

萧夫人以主行笄礼者的身份授以萧怀素“妇德、妇容、妇功、妇言”四德之书,申以戒辞,教之以礼,最后再由萧怀素向萧夫人奉上“教茶”,整个及笄礼才算完成。

宁湛一直是在外院,有些可惜他不能亲眼见着萧怀素加簪,但他能够想像得到她美丽的模样,听到礼成的乐声响起,他忍不住都攥紧了拳头。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终于…终于他的怀素长大成人了。

萧逸海招呼着男宾们在外院开了席,其实女子及笄一般只是亲眷的男宾才来出席,只是传闻杜老太爷也会亲临萧家,曾经的当朝首辅啊,少不得好些人想来沾沾光,所以萧家外院的席桌一开就没止住,整整摆上了四五十桌,比内院的女客都多出了不少。

萧夫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还好有萧怀畅回娘家来帮忙,王氏见她忙不过来,也带着媳妇刘美凤帮了把手,这毕竟是萧怀素的及笄宴席,若是有哪里不归整不妥当总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贵妇人们谈起这个话题都不会说萧夫人怎么怎么样,只会说萧怀素的及笄礼上怎么怎么样了,给有心人落下了口实。

这样的事情王氏自然是不会让它发生,所以倒是费了十二分的心,协助着萧夫人把场面给圆范了起来。

萧怀素陪着杜老夫人用完膳,祖孙两个倒是躲过了内院的热闹,往花园里的凉亭小径而去。

萧怀素便将在西院里住过的事情当笑话说给杜老夫人听,“原本是要给我个下马威的,没想到我这般逆来顺受地应了,倒是让县主好一阵吃惊,”说着笑了笑,偏头道:“虽说是从前姨奶奶住过的院子,可内里陈设却是一水的楠木家私,用起来十分不错,倒是可惜了无人知晓荒废了那么些年。”

“萧家那位姨奶奶我也认识,当年的确是个知书达礼的,也不枉老侯爷一直记着她,纳进家中还百般维护,也算是好命了。”

说起往事杜老夫人也是一脸的感慨,曾经杜、萧两家也是世交,那自然是老一辈的交情了,可老侯爷去得早,这位姨奶奶听说也是追随了下去,萧老夫人对这事忌讳得很,所以在萧家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

“我去看过你祖母了,那模样…”

杜老夫人携了萧怀素的手往园子深处而去,说到萧老夫人,不禁摇了摇头,“这辈子图个什么呢,临到老了却是那般,要是我的话只怕…”后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可萧怀素却也能猜到,心头不禁一阵黯然。

杜老夫人性子刚烈果决,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

萧怀素不由打了个颤,只握紧了杜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才不会这样呢,您老身子康健,为人正派,又是菩萨心肠,怀素一定天天在佛前许愿,愿您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这是想我做个老妖怪啊!”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着,笑得眼角都流了泪,不由缓缓地闭上了眼,心里却在默念道:伯姝,你看到了吗,你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

☆、第【157】章 来客

及笄礼后的五天便是萧怀素的成亲之日,王氏也从京城带来了萧怀素的嫁衣,只那些嫁妆什么的已经直接送到了京城宁家的宅子里,宁夫人派了专门的人看守着,倒是少了这来回奔波捣弄的麻烦。

萧怀素觉得这样挺好,再说在这里成亲之后她与宁湛也顶多停留三天,等回了门他们便要赶回京城了。

只是秋灵因为有了身孕不易来回奔波,王氏便没让她过来,赵坤估计也心疼不是,俩人年纪都不小了,这才是第一胎自然要小心为上。

刘美凤却是满满地冒着酸水,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成亲几年都不见有孕,她心里也着急得很,虽然婆婆大度,丈夫也没有说什么,可生下孩子才是女人立足的根本,别看她平日里笑嘻嘻的,其实这心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在看着萧怀素那些嫁妆单子里但凡有什么花生红枣绣面的锦被啊,石榴百子图案的插屏什么的她便感叹连连。

连杜延玉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道:“二嫂,这怎么说也是表妹成亲用的,你这样叹声连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怪不好的。”说罢又看了萧怀素一眼。

萧怀素倒是轻轻一笑,摆手道:“无碍的。”

“我这是自己犯愁,带累了表妹,是我的不是。”

刘美凤又感叹了一声,这才将嫁妆单子递给了杜延玉,自个儿坐到了一旁去,“表妹这嫁妆确实丰厚,看着让人羡慕得紧!”

杜延玉却是不信,“我看二嫂这模样可不是羡慕的表情呢!”

“说与你们听,你们都不知道,到底是没成亲的姑娘。”

刘美凤勉强笑了笑,看着这屋里满目的赤红她也觉得眼累,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婆婆那里有什么帮忙的。”说罢便带着丫环出了门去。

“二嫂这是怎么了,来的时候都不是这般。”

杜延玉一脸的莫名其妙,萧怀素却是心领神会,只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女人成亲后最想的是什么,你琢磨一下便知道了。”

“最想的…”

杜延玉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女人最想的自然就是生个自己的儿子,不管再能干的女人,生个儿子才是在夫家立足的根本,“不过二哥成亲也没几年,咱们杜家又是有规矩的人,若是三十无子才准纳妾呢!”

“这我自然知道。”

萧怀素笑着点了点头,“二表嫂幸好是嫁到了杜家才没那么辛苦,不过再过几年真没孩子,只怕她都要急了。”

“这事也是缘分的事,说不准的。”

杜延玉微微红了脸,“快别说这些呢,咱们都还未嫁人呢。”

“我可是要成亲的了,这不生孩子的事就在眼前了。”

萧怀素笑着对杜延玉眨了眨眼,又伸手捅了捅她,“三表姐呢,外祖母那里可给你相看了人家了?”

被萧怀素这一问,杜延玉的脸更红了,只吱唔道:“在江南时…王家姨母倒是说了两家…如今祖母正在斟酌呢,”复又抬起头来,害羞地推了萧怀素一把,“你问这干什么,横竖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萧怀素笑着揽了杜延玉的肩膀,亲昵地靠着她,“我希望咱们姐妹都能嫁得如意郎君,幸福地过一辈子!”

“这愿望是好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幸运。”

杜延玉眼下是看开了,毕竟经历过感情的伤,她也成熟了不少,幸福不是必然的,得之她幸,不得,那也是命。

萧怀素笑了笑,这也在理,但至少如今看来她是幸运的那一个,自然也希望杜延玉同她一样。

“我看三表姐这次在江南走了一遭,人精神了不少,心情也好了。”

萧怀素偏头看向杜延玉,试着转移话题。

“那是当然。”

杜延玉笑着点头,一脸的怀念之色,“你不知道江南有多么美,粉墙黑瓦,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烟雨迷蒙时景色最美,王家的表妹们陪我玩了好些地方,真正是长见识了,以后表妹若有机会也定当去看看才是。”

“好啊!”

萧怀素笑着应了一声,便听代儿略有些活动地进屋来禀报,“小姐,广恩伯世子来看您了!”

“什么?”

萧怀素怔了怔,旋即猛地站了起来,“你是说观澜来了?”

她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收到叶观澜的消息了,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还是宁湛说会帮她找到他,到时候还要请他还喝杯喜酒呢。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叶观澜才来到了兰陵,没想到宁湛真的做到了。

“那他现在在哪?”

萧怀素心情有些激动,杜延玉便在一旁笑话她,“知道你们俩人是朋友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什么…”说着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宁湛这也不介意?”

“介意什么?”

萧怀素转头看了杜延玉一眼,当然又想起了宁湛表面不介意,心里实则发酸的事实,略微有些犹豫道:“要不三表姐陪我一道去见见他,横竖咱们都认识,他还是你的恩人呢!”

“得,我就陪着你吧,免得别人误会。”

杜延玉笑着应了,便听代儿回道:“眼下三老爷正陪着世子爷,在待客的花厅。”

“走吧,去看看!”

萧怀素理了理衣裙,与杜延玉手挽手地去了。

萧逸海正不知道怎么招待这位丰神俊郎美如冠玉的广恩伯世子,这话说得都打了结,眼见萧怀素姐妹联袂而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怀素来得正好,世子爷都等你一会儿。”

叶观澜理了理衣袍缓缓站了起来,他着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那颜色有些像玉石的纯粹,却又有种盛夏的厚重,就像预示着他从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浓黑的眉,挺俏的鼻,薄薄的唇,回身对着萧怀素一笑,让她觉得就连这射进花厅里的阳光都闪了闪,耳边似乎一瞬间都听见了花开花落的声音,便听他朗声笑道:“没想到这一分别,你竟然都要嫁人了!”话语中好似有些失落,有些惋惜,但到底被那抹笑容掩盖住了,看起来还是如常的潇洒俊雅。

杜延玉就站在萧怀素身旁,自然也被叶观澜那一笑晃花了眼,回过神来时不禁红了脸,从小到大,她的确没见过比叶观澜长得还俊美的人,这样的人儿似乎只应天上有,落入凡尘都让人觉得是一种亵渎。

叶观澜大方地对着杜延玉拱了拱手,杜延玉亦低垂着目光还了一礼。

萧怀素几步上前来,将叶观澜看了又看,不禁微微红了眼眶,“你还说我呢,这才多久没见,你竟是瘦了,还将自己给晒黑了!”

这样亲密的似乎无所顾忌的对话倒是让萧逸海心中一惊,不得不握拳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提醒女儿多注意些。

虽然从杜家人口中知道萧怀素与叶观澜是多年的好友,但到底如今俩人年纪都大了,又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眼下好在有长辈和姐妹在场,若是单独处上一会,怕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宁湛知道了又怎么办?

要知道对宁湛这个女婿,萧逸海还是很满意的,这辈子他都没习武的可能了,有个将门之家出身的女婿他也觉得很是自豪,总比他这肩不能挑手不能磨的文弱书生来得好。

叶观澜眼风扫了扫萧逸海,心中不由叹了一声,到底多年前在夜空下抵背而卧的自在与潇洒再也找不到了,人长大了便会被束上世俗的枷锁,即使他本不愿,却也不能幸免,笑容便是一敛,只回了萧怀素一句,“晒黑了好,晒黑了才像男子汉!”

“是啊,这些年你走南闯北,定是长了不少见识。”

萧怀素笑得眉眼弯弯,她对叶观澜的感觉还是一如往昔,他们是朋友,便是一辈子的朋友。

“见识是长了,这苦也吃了不少。”

叶观澜摊了摊手,复又坐了下来,萧怀素便与杜延玉坐到了另一边去。

萧逸海在上首倒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女儿与她这所谓的好友聊着天,也幸好自己在这里,不然不得惹人闲话了。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心思一动,不由道:“世子爷说得哪里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这也是存了几分试探,叶家如今在朝中关系敏感,萧怀素却还是与叶观澜交好,若是没有事还好,若是有事指不定表妹也要受牵连。

萧怀素是不傻,人也是顶顶聪明,就是太重感情,有时候难免犯糊涂,这一点杜延玉却是看得很清楚。

叶观澜目含深意地看了杜延玉一眼,不由牵唇一笑,“杜三小姐说笑了,叶某这等资质哪能成为人上人,我啊,就只是想做个富贵闲人!”说着笑看向萧怀素,“怀素你说是不是?”

“是,你这人就是不想被规矩束缚着,走南闯北见识各地风土人情才是你的人生宗旨,是不是?”

萧怀素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起来,又轻轻扯了扯杜延玉的衣袖,几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

她哪里不知道杜延玉是在关心她,可叶观澜是什么人,这样绝顶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杜延玉的小伎俩,这当真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啊。

杜延玉会过意来,也不禁红了脸,只咬着唇低下了头去,再不插言。

一笑过罢,叶观澜却是感慨地叹了一声,“那一年在杜家村见你时本还不是这般,没想到转眼你就与宁家人结了亲,若是早知如此…”

“快,给世子爷换一杯茶水!”

萧逸海的话音适时地响起,带着几分急切,也打断了叶观澜未出口的话。

这一番对话他真是听得心惊肉跳,或许萧怀素是没有什么一派坦然,可叶观澜话里有话啊,这些话语若是被宁湛听到,指不定就会引发一场男人间的争斗。

萧逸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又给萧怀素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大抵是希望她快些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省得坐在这里不自在。

萧家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了,他真不愿意再多生事端,只要萧怀素能够平平安安地出嫁,他也算是为杜伯姝了了件心事,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上一些。

萧怀素却好似没见到萧逸海的暗示,照样与叶观澜聊得开心,又说起宁湛来,“他这人心眼实在,不太会说话,不过对我很好,我相信他是能够托付终生的人。”

这样一番直白的话语听在萧逸海耳中,连他都微微红了脸,反观萧怀素却仍旧是一脸的淡定,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儿,还是因为没有了母亲的教导所以才养成了她这般的大胆。

萧逸海有心斥责一番,却又觉得到口的话语说不出,到底是他亏欠了她们母女,他一点也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又对女儿有所苛求?这样想着他的内心又复杂了起来,便将心中那点不自在强压了下去,只沉默地坐着,脸色却亦发不好看了。

听到萧怀素这般说,杜延玉倒不觉得意外,她的表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坦直率真的人,只是在那些与她不亲近的人面前不会表现出来罢了,而宁湛确实是很好,连她这个旁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她也相信萧怀素嫁给宁湛一定会幸福的。

叶观澜却是脸色一黯,旋即又如常地笑了,“听你那么夸他,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一面了,看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这才能得了你的芳心!”

明明是调笑的话语,杜延玉却听出了几分火药味,不由将叶观澜看了又看,这位对她表妹难道不是单纯的朋友的关系?

也是,像萧怀素这般聪慧的丽人哪个男子不想携手与之共度一生,叶观澜虽然已近完美,到底却还是凡夫俗子。

这样想着,杜延玉不禁在心里默了默,又将萧怀素看了又看,心里也生出一份淡淡的自豪。

因为她的表妹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着迷的女子。

“瞧你说得,他也就是刚刚好出现罢了。”

萧怀素笑得甜蜜,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那份幸福的感觉。

有时候爱的确是刚刚好地出现,在对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所以才能成就这一段姻缘。

“知道你有了归属,我也就放心了。”

叶观澜面上拉出一抹笑来,心底却缓缓泛上了一抹苦涩,这份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收到宁湛那份极有挑衅意味的信件才开始的吧。

不过宁湛也是好手段,那时他正在西域,却接到了一份飞鸽传书,打开一看便是邀请他参加萧怀素婚礼的信笺,这落笔人还是宁湛,他当时便不好了,更甚至火冒三丈。

这个宁湛趁着他不在萧怀素身边时近水楼台得了月,若是他一直守着她,宁湛怎么会有这个机会?

叶观澜后悔过,甚至想立马奔到萧怀素跟前让她改变这个决定,哪个男人不好嫁,非要嫁到西北宁家,那宁家有多乱,这个傻女孩知道吗?

也好在后来叶观澜又陆续知道宁家的内乱得到了改善,姜姨娘下台,宁夫人袁氏重新掌权,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到底不甘心!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萧怀素,为什么最后却是宁湛娶她?

是,他对萧怀素的确有一种喜欢的情愫在里面,却还达不到爱的成分,可这是他第一个想对她好的女子,却要变成了别人的妻子,那种复杂的感情夹杂在里面,他甚至有将宁湛狠揍一顿的想法,不过最后到底是忍住了。

他这样算什么呢?他还是叶观澜吗?

若是萧怀素也钟意宁湛,他做这一切不显得更加可笑吗?

所以叶观澜慢慢平静了下来,从西边绕到北边,再从北边到了南边,平息着心中的怒火,直到不气了看开了,这才往兰陵赶来准备参加萧怀素的及笄礼与婚礼,只是路途上有些耽搁了,错过了她的及笄之时。

可眼下看到她这般开心,那喜悦像是从心底发散了出来,直到眉梢眼角都笼上了一层愉悦,叶观澜知道她是真正地找到了心中所爱,他也只有在心底为她祝福。

“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

叶观澜瞄了一眼萧逸海铁青的脸色,知道他们所聊的话题已经触及这位长辈的底线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才一直忍了下去,少不得让他高看两眼。

见着叶观澜起身告辞,萧怀素也站了起来,“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若是没有住在萧家即可,外院还有很多厢房。”

“不了。”

叶观澜摆了摆手,“这次是来与你送贺礼的,只可惜你的及笄礼我都没有赶到,这次两份大礼一并送上。”说着拍了拍手,便有侍者捧着礼盒依次进了花厅,满满地站了两排。

叶观澜从身后一侍从手里接过礼单递给了萧怀素,“这是我游走四方时遇到的珍奇物件,或许有些并不那么贵重,但想着你的时候便买了下来,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这次一并给你送来的。”

“你有心了,谢谢你观澜!”

萧怀素接过了礼单,眼眶微微放红,没想到叶观澜走到哪里都记着她,真正的朋友也不过如此吧,人生得一知己已是无憾。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却也为萧怀素高兴,可惜了她却没有这样一个相知相交的朋友。

萧逸海有些吃惊,不过见识到叶观澜对萧怀素的用心他却是一脸的担忧,若是让他的好女婿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不知道会不会打翻了醋坛子。

接过礼单,萧怀素似乎也明白了叶观澜的意思,不禁有些遗憾地挽留道:“你就不能留下来观礼吗?”

叶观澜却是淡然一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有机会再聚,大周国那么多大好河山我都没有一一踏尽呢,人生很短,要及时行乐啊!”说罢也不再多留,对着萧逸海拱了拱手,潇洒地转身离去。

看着叶观澜离去的背影,萧怀素觉得心底泛酸,眼睛眨了眨,脸庞上便滑落了下了两滴泪珠,她知道他没有说再见,这是意味着不见,还是再见的希望渺茫?

也许那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便已经道尽了一切!

友情如水,很淡却也很醇,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候就应该保持刚刚好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