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槭久在边陲,年纪轻轻当上振威校尉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说话间这么一想,目光就不由落在了林璃的身上。

“林姑娘,可是察觉了当日的事情有所不妥?”

第二九章 看病

林璃倒是没有想到叶槭反应如此之快,闻言心下迟疑了片刻,这才问道:“叶校尉在蕲州多年,可曾听闻那边有一种草药,叫做蛇灭门?”

蛇灭门对于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就算是在蕲州也只有特定的地方才有生长。叶槭倒是偶尔听军中的大夫说过,却从未有机会见过这种东西。此时听林璃一个在京城的侯门千金提起蛇灭门这种东西,不由有些意外。

“这东西,林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林璃伸手轻轻点了下自己右边太阳穴,笑着道:“就是知道,好像有人对我讲过,我小时候接触过这些东西。”她说着看向叶槭,双眼含笑:“那日,我在张姑娘身边闻到了类似于蛇灭门的问题,这才隐隐约约记起,我小时候也曾经跟着父母在蕲州住过一段时日的。”

“张云贞?”叶槭眉头微蹙,回忆起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接近他时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中所包含的草药味道。她自称小时候跟人学过医,所以他对她身上的味道就没有深究。可若那香味真的是蛇灭门的话,那齐可馨被毒蛇咬伤的事情就有待商榷了。

马车中一阵沉默,林璃倒是没有多言。她相信以叶槭的敏锐,她只要说到这里他大约也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

等到林璃看到从景宏书院中出来的弟弟林珏时,脑海中不由涌现了一些片段。有她站在床边看着小小的婴儿的画面,有一岁左右的男孩学走路跌倒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情形,还有三四岁的男孩拉着她裙摆叫姐姐的模样…

一时间书院台阶下方的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更是嗡嗡作响,一时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偏偏身边同行的如冰此时被她派去接林珏,此时根本就不在身边。林璃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够模模糊糊看到身侧前方那个身影。虽然脑子中混乱无比,她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试图伸手扶着应该就在身后的马车。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少,叶槭的身影只剩下模糊的一点,她伸手摸索、寻找着马车,却碰触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林姑娘…林姑娘!”

林璃感觉到一只手穿过她腋下牢牢支撑住了她的身体,这才松了一口气,只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带着担忧和紧张,想开口说没事却又是一阵头晕,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姑娘,林璃!”叶槭紧紧搂住林璃避免她跌倒,此时正是景宏书院放假的日子,这附近来来往往几乎都是京城中的豪门大户,为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叶槭声音并不高。轻轻摇了两下,见林璃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叶槭这才微微用力把林璃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一个干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下一刻叶槭就感觉到他的胳膊被人紧紧握着。

“少爷,这位是叶校尉,就是他送大姑娘过来的!”如冰连忙在身后低声解释,看了看左右,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混乱,连忙看向叶槭问道:“叶校尉,敢问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叶槭摇头,“我也不知,她之前看着林少爷…”他说着扫了一眼依然紧握他手臂不肯放开的少年,然后才接着道:“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之后就晕了过去。”

“大姑娘定然是看到少爷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难受这才晕过去的。”如冰松了一口气,“还请叶校尉帮忙,先让姑娘进马车吧?”不然这般被一个男子打横抱起,迟早也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林珏恶狠狠地看着叶槭,不过两三步的路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紧绷的脸似乎都在说“若是你敢对我姐姐动手动脚,我就要你的命!”。

马车是叶家的,里面自然是足够的宽敞。如冰上去在马车内铺了软毯,叶槭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人平放下去,然后伸手看着就要摸向林璃的唇。

“你干什么!”和之前呵斥叶槭的话完全一模一样,这一次林珏出手如闪电,一把就抓住了叶槭的手,警惕地看着他:“叶校尉想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他这般护着姐姐的举动虽然冒失,却也让叶槭升不起一丝厌恶。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林珏,“林少爷,这种突然晕倒的状况,掐人中会有些作用的。”

说着他反手一转就从林珏的钳制中挣脱,警告地看了一眼林珏,这才重新俯身一手轻轻把林璃巴掌大的小脸固定好,然后用大拇指的指端用力掐住林璃的人中。

林璃似乎感觉到了疼痛,眉头微皱,不一会儿就吐出胸口憋着的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姐姐!”之前被叶槭吓得忘记反应的林珏此时见林璃醒了过去,也连忙就跪在了她身边,低头看着她:“你好点没有?”

叶槭收手,悄无声息地下车给这姐弟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车外,马车车夫正左右张望,他看着书院门口渐少的人群,皱眉问道:“还未曾见到二堂弟吗?”

车夫摇头,“堂少爷,怕是二少爷又被留了。”

叶家二少爷叶钦,比起当年同样在景宏书院读书的大少爷叶铬来说实在是天差地别,若不是叶家还有些面子的话,说不得他都要被逐出书院了。

叶槭点头,他来接人之前就听叶若昕说起过这位二少爷,道:“马车就先停在这里,你随我一起进书院看看情况吧。”

他回身又到马车车门外面,伸手轻扣车门,才沉声说明了去向。

“林姑娘既然已经醒来,想来也没有大碍,还请稍等片刻。”

车门打开,露出的却是林珏那张与林璃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他有些羞涩地看着叶槭,道:“叶校尉,之前我担忧家姐,行为举止多又冲撞,还请叶校尉见谅。”他想了想又道:“书院中有位董大夫,医术堪比宫中御医,不知道叶校尉可否让车夫驾马车入学院,请董大夫帮家姐诊脉。”

他在书院中不知道京城之事,此时林璃刚刚醒过来也只来得及介绍了下叶槭的为人,因此林珏此时神色还算如常。只是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一开口那公鸭嗓子连自己听了都直皱眉,本就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多说话。若不是担心林璃,才不会说这么多话。

而如今叶槭却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一点的异色,闻言只点头道:“这样也好。”片刻之后,他就坐在马车前面,看着车夫熟练地驾着马车从一旁侧门进了书院。

听闻车上乃是一位病人,又有着林珏这个学生作保守门人倒是没有多阻挠,反而指明了方向。如今书院除了真正远来就读的学子之外已经人去楼空了,马车很快就到了书院的医馆。

马车一停好林珏就先跳下了马车,这才回身扶着林璃下来。

林璃脸色依然苍白,此时连走路都有些虚浮,若不是林珏和如冰扶在左右,说不得她这会儿站都有些站不稳。董大夫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此时正在屋中收拾书籍,听到脚步声转身看过去就愣住了。

“快让病人坐下。”他连忙吩咐,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放,就快步过去一把抓住了林璃的手给他诊脉。

林珏这次倒是没有大惊小怪,显然是明白这位董大夫的脾性的。

董大夫此时眉头紧皱,诊完了左手就示意林璃换右手。

“姑娘大约二十天之前落水了?”他看向林璃,询问。林璃落水正是二十多天前,此时闻言心中略微惊诧,又疑心这董大夫是听闻了京城中的谣言,故意这般问的,因此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一旁的林珏闻言大惊,“姐姐落水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不止落水了,怕是落水之前还被人伤到了头部。”董大夫眉头又皱,松开了林璃的手,又仔仔细细地盯着她脸看了片刻,道:“我看看你头部?”

林璃一时有些把握不定,而林珏早就急得要跳脚了。

“姐,董大夫可是书院里最好的大夫了,你就让他给你看看吧!”他说着又凑到了林璃的耳边,“前些日子我还看到那位秦御医来书院跟他讨教医学呢。”

林璃这才点头,示意一旁的如冰帮忙放下了绾起的青丝。

及腰的长发被缓缓放下,乌黑亮丽。林璃微微低头,由着董大夫上前指点着如冰拨开她一侧的发丝,甚至在一些地方请按。林璃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然而随着如冰的手指移动到左侧,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姑娘?!”如冰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手有些不安地看着林璃额头冒出的冷汗,“是奴婢冒失了。”

“伤处就在那里了。”董大夫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此时看向林璃,“你刚刚觉得头部是怎么样的疼,像针扎一样,还是肿胀?”

“针扎。”林璃忍着疼痛回答,“董大夫如何知道我头上有伤的?”

这伤口只有给她开药方的孙御医知道,并未传出去,这董大夫只把把脉,就能够察觉二十多天前的伤?

“这伤怕是只好了表皮,内里…”董大夫却是摸了摸修剪得整齐的胡须,沉声问道:“姑娘可是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偶尔想起一些事情也会头疼难忍,严重时甚至昏迷?”

林璃闻言更是惊讶,而一旁如冰连忙道:“董大夫可有医治我家姑娘的办法,我家姑娘乃是武侯府的大小姐,只要大夫能够治好我家姑娘…”

“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碰撞地声音,叶槭猛然回身:“谁?!”

接着,一个身穿粉色衣衫,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就怯生生地出现在了门口,“我…我找外公…”

第三十章 被告

水粉色的衣衫,稚嫩的外表让屋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于之前的声音,叶槭出去看了一眼,却见是小姑娘不小心撞到了外面的一个花盆。

董大夫对着小姑娘招手,“佳佳怎么过来了,你没有照看你娘亲吗?”

“娘亲说在屋子里闷得慌,让我过来外公这里寻两本书看。”小姑娘之前明显是被吓到了,这会儿躲着众人不肯上前。一双灵动的眼睛中带着水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了林璃的身上。

林璃被她盯得有些奇怪,微微眨眼露出了笑容。

“你是叫做佳佳?”她不大习惯跟这个年岁的小孩子相处,谁知道一开口那小姑娘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后退两步看看左右就直接跑出去了。

董大夫倒是没有想到跟着女儿暂住在书院的外孙女竟然这般羞涩,随手抽了两本书递给一旁的药童让他送去,这才又看向林璃道:“林姑娘的病自然是可以治,只是喝药却只能够治标,要治本,需得化开你头部这里的淤血才行。”

化开头部旧伤的淤血?

林璃皱眉,倒是一旁林珏忍不住开口:“董大夫,”他一开口声音虽然刻意压得低沉,却依然透着嘶哑,“难不成你想学历史中神医华佗那般给我姐姐开颅?”

“这倒不必。”董大夫笑了下,“再说,我也没有那般本事,能够做到给人开颅而不出人命。化开淤血,只需用针灸之术就足够了。只是,这过程疼痛难忍,不知道林姑娘可吃得了苦。”、

“若是能治好,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林璃缓声道,“只是这般大事,我却不能够一人自专,需回家禀告父母才是。”

董大夫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过去从药箱中拿出针囊,净手上前示意林璃放松。

“我先给你暂缓头疼。”林璃目光微转看向林珏,见他点头,这才道:“有劳了。”

董大夫出手如闪电,以林璃如今的目力也不过看到他手的残影,而后本来如同被无数绣花针扎一样的疼痛竟然真的慢慢消失了。她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缓缓放松下来。

这次针灸不过一刻钟,董大夫上前收针,林璃拿起帕子擦拭了下额头,只觉得浑身似乎都轻松、舒畅了不少。她扶着如冰的手起身,谢过了董大夫,这才道:“董大夫医术果然出众,不过片刻的功夫,我这头疼不止被止住了,感觉整个人似乎都通透了不少。只是今日原本是来接舍弟回家的,不宜再次多做耽搁,改日林璃自当亲自上门,登门道谢。”

她示意如冰留下诊金,这才和林珏、叶槭一起出了医馆。

有了这般折腾,众人出去的时候武侯府的马车也已经到了书院外面,林璃和叶槭这才分道扬镳,等上了马车,林珏这才凑到了林璃的身边,抬头看着她问道:“姐姐可好些了?我怎么不知道姐姐曾经落水,头上还受了伤?我在书院读书,家里出了这般大事,怎么都不告知我?若我知道姐姐病了,我定然是要请假回家…”

“珏哥儿?”林璃听着林珏变声期的声音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林珏一脸的不情愿,嘟囔着:“我都这般大了,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哄。”然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舍得避开林璃的手,任由她把自己本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给摸乱。

林珏刚开始记事,薛芊就因为没了小儿子加之薛家巨变而心灰意冷遁入了佛堂,而那个时候林璃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姐弟之前天然的亲近开始笨手笨脚地照顾林珏。姐弟两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林珏对林璃颇有些孺慕之情,此时见林璃不愿意说之前的事情,下定决心等到回去一定要查清楚之后,就转变了话题。

“姐姐,那个叶校尉是怎么回事?”他说着露出促狭的笑容,“我看他很是紧张姐姐,是不是…”

“瞎说什么呢。”林璃摇头,一巴掌就拍开了林珏的脑袋。虽然脑海中只有一些与林珏相处的片段,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对林珏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此时见林珏捂着脑袋看她,这才摇头道:“叶校尉是从蕲州回来的,父亲负责蕲州边防多年,他那日入府我刚巧遇上,这才认识了。”

“就这么简单?”林珏却是不信,此时又没有外人,自然是不用因为变声期的嗓子而装沉默,“我当时下来看到你晕倒,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冲下来就见他一脸紧张地抱着你,我一把抓过去,只觉得他胳膊就紧绷地如同铁块一样…”

林璃那时并未完全的晕倒,叶槭低声叫她,甚至把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她都有些许的感觉。如今听到林珏这么说,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半响才道:“不过是情形危及罢了,他不知道我的病情,怕是被吓到了。”

“是吗?”林珏怀疑地看着林璃。

“就是如此。”林璃缓缓点头,平静到浑然不在意的程度。

而他们都不知道,在相隔不远处跟着一起入京的马车中,坐着一个同样接弟弟回家的姑娘已经完全把之前叶槭紧张地抱着林璃的画面看了个清清楚楚。

张云贞此时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弟弟,只是双手紧紧绞着手帕,一张清秀、娇俏的脸上满是阴郁,牙齿咬着下唇甚至都深处了丝丝血丝。

林璃,放着好好的九王爷又或者是宁哲不要,竟然还要勾搭她的叶槭!

林珏回家不到午饭的时候就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自己的院子中发了一顿火,把前一天就被折腾了一通的几个丫鬟吓得战战兢兢,几乎不敢在他面前露面。

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丫鬟,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就沉着一张脸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绿翡姐姐,大少爷这是去了哪儿了?”白晶偷偷探头往外看了看,这才回头看向绿翡,“大少爷一个人出去,咱们不跟着是不是不大好?”

“要触霉头你去。”一旁红玉冷哼了一声,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道:“大少爷回来就问了大姑娘的事情,这会儿出去怕是要找二姑娘的麻烦,你此时跟着去了,到时候是劝呢,还是不劝呢?”

劝了,林珏一肚子的怒火肯定就发在了她们这些奴婢的身上。可是,要是不劝,纵然如今二姑娘在府上处境有些微妙,可是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奴婢上去作威作福。二姑娘不敢对付大少爷,到时候对付对付她们还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她们才得罪了大姑娘,若是连二姑娘也一起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红玉却是聪明,转眼就把事情想了个清清楚楚,此时笑着起身道:“我去找人说说话,你们继续聊。”说着轻轻放下茶杯,悠然离去。出了正泰院的门,左右看看没人跟着却是直接转身去了林璃的杏园的方向。

之前做错了,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找补回来才是。

“你是说,大少爷去寻二姑娘的麻烦了?”林璃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这才看向一旁的红玉,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了…”见红玉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才轻笑道:“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先去一旁小厅歇歇,吃些点心喝茶吧。”

她话音刚落,如芯就连忙过去带着红玉去了隔壁小厅,而如蕊这才上前低声道:“姑娘,难道咱们不管这事儿?”

“珏哥儿有分寸,放心吧,闹不出大事。”林璃浑不在意,“倒是明日第一次去舅舅家拜访,衣服、首饰都不能大意。”

“奴婢省的,已经准备了两套衣衫首饰,姑娘到时候依心情挑就好了。”若是以往,按照林璃的性子如蕊根本就不必如此麻烦再准备一套备用的衣衫,只是如今林璃性子收敛了不少,似乎不太喜欢以前老成持重的衣衫,更偏爱一些娇俏的颜色了。整个杏园的丫鬟们也在努力适应着林璃如今的习惯,做事都习惯多准备一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林璃笑着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当天晚上,一家人难得齐聚一起用膳,薛芊在饭后喝茶的时候这才不轻不淡地说起了府中有老鼠的事情,嘱咐李嬷嬷记得人配一些耗子药,掺些剩菜剩饭放在不起眼的地方药耗子,也免得不小心被人误食了。

林璃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林琪,这才心下了然。怕这就是林珏今天的杰作了,她微微摇头不赞同地看向得意洋洋的林珏,见他连忙收敛了神色,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样才对,做坏事怎么能够得意外露呢?

第二日一早,薛芊就带着两女一子去了薛府。薛府女主人薛颜氏与她也是多年未见,此时见薛芊终于走出佛堂也是满心的开心,拉着她说了不少的话,转而又赞林璃大气,林琪漂亮,林珏沉稳,最后还留了他们在府上用午膳。

结果午膳还未摆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薛颜氏身边的李嬷嬷带着有些慌张的华孚出现在了花厅之中。

“小的见过薛夫人,给各位请安。”他匆匆说,然后抬头看着薛芊道:“夫人,府上出事了,有人状告咱们大姑娘当街纵容车夫疾行,撞了孕妇,害人小产!”

第三一章 对薄公堂(一)

纵车疾行,撞了孕妇,害人小产?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愣住了,不明真相的薛颜舒错愕地看向林璃,而一旁林琪则微微皱眉,也跟着转头看了过去——她倒是不怎么信林璃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日子林璃出门的次数有限。若真的出了这样的大事,府上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可知是谁家状告的?”薛芊此时却格外的沉稳,歉意地对着薛颜氏笑了下,这才看向华孚,沉声问道:“老爷如今可知道了?”

“官差去时老爷刚好下朝回府。”浮华是跟在林云霄身边伺候的,“老爷吩咐小的接夫人和两位姑娘、大少爷回府。并让小的多问大姑娘一句,这些天来,可有得罪人。”

很明显,虽然林云霄并未与林璃碰面,却也深知这个女儿的性子,根本就不相信林璃会撞了人不吭一声就暗中抹平这件事情。

林璃从听到浮华说有人告她就想到了这些关节,然而她这些日子里实在是鲜少出门,更不存在得罪人的说法。唯一的一次也应当是暗示了张云贞毒蛇的事情,而这事儿林云霄也是知道的。

她缓缓摇头,起身对着舅母薛颜氏道:“今日本是来贺舅母回京的,却没有想到出了这般的事情,改日我再登门跟舅母致歉。”

薛颜氏也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当家主母,此时见林璃不惊不惧就知道这事儿怕是另有蹊跷,笑着点头道:“那可一定要来才好,颜舒刚回京城,四处都不熟悉,还要指着你这个表姐做东道主带着她四处走动走动呢。”

薛家早已不复当年,如今既然决定要留京自然是要重新融入这个社交圈之内的。

薛芊闻言笑着点头,和薛颜氏一起起身,道:“弟媳刚刚回京怕是忙碌,所以我也不敢做主,恰逢五日后章家有个赏花会,到时候弟媳与我同去可好?”

她只有这么一个幼弟了,早些年薛颜氏在京城中时对她这个姐姐也是颇为好,薛芊自然是能帮就帮扶她一把的。只是,她本也在佛堂多年,京城贵妇间的社交活动几乎从不露面,怕是能帮的有限。

薛颜氏也是知道这点的,心下自然更是感激。这会儿和薛芊手扶着手一起出了门,送了他们母子几人离开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这京城,看似花团锦簇,却不见得比外放好。”只是常年在外,难免让人刁难,这京城之中最起码还有一个武侯府当靠山,不会被小鬼缠上。

一旁薛颜舒目光流转,等到回了后院才低声道:“母亲,林表姐真的是那么霸道的人,撞了人…”她下面的话在薛颜氏的注视下渐渐听不见了,薛颜氏见她谨慎这才低声道:“早些年,阿璃如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与我也是颇为亲近的。你姑母当时不爱管事,姑父又忙于朝政,她一个小娃娃在侯府里面说是主子,处境却也艰难。上面没有大人压制着,那些丫鬟、仆役各个跟人精一样,纵然有几个忠心的却也只能够护着他们姐弟两人周全。”

薛颜舒缓缓点头,她如今已经开始知事,正跟在薛颜氏身边学习管家,自然明白后院中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丫鬟、仆役若是偷奸耍滑起来,当主子若是软弱一些怕是都管制不住。

“后来,她的性子就冷傲起来,在外人看来说话做事绝对不留情面。我记得当年我们离京之前,她院子中的丫鬟被赶的赶,发卖的发卖,几乎清空了一半,后来又新近的人也是一层层的挑选。”薛颜氏语带感慨,想起林璃一个小女孩当年那般为难也是心疼。她纵然有心,却也不能代姑姐管家,不然让外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而从那个时候起,林璃这个武侯府嫡女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听了。冷情、刻薄等等说法不一而足,不过,林璃倒是从未在意过就是了。

“…这次回来,她看着倒是柔和了不少,言语间的锐气虽然不说是全然不见,人通身的气质却是圆润了不少。”薛颜氏说着拉着女儿坐下,笑着道:“那日回京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你就曾经问过我,我就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只听旁人说道是非,不然岂不是跟市井小民一样了?”

“可是,对方都告上公堂了,又怎么…”

“所以,这次事情才让人头疼啊…”薛颜氏叹息,堂堂武侯府的嫡长女,总不能真的跟人对薄公堂吧?

“你说你要去跟人对薄公堂?”林云霄皱眉,看着挺着脊背站在跟前的女儿。虽然失忆之后性子看着变了不少,可是此时与他争辩的模样倒是跟小时候一点都没差,依然那么傲然和决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阿璃,你可知道此事轻重。如今状告你的并非升斗小民,而是半月前从苏州回京的官员家眷。我这边已经派人去查了个清楚,对方并非诬告,那董氏确实是当日被人撞得小产,若非得人相救送去医馆怕是此时早没了性命。这事情,就算是你真的上了公堂,也是说不清楚的。”

“女儿明白,”林璃点头,来龙去脉她回来之后就听人说了一遍,此时回想起出事那日齐可馨入武侯府时的情形,虽然不是亲眼看到那时的情形,她却也已经猜测了个七七八八,更是心中浮出了一个办法。

“父亲,刚刚浮华说,那撞人的马车中的姑娘自称是武侯府的嫡长女,想来当时应当有人看到了车里人的长相。最不济,马车的模样总归是有人看到的。京城中侯府虽然有几家,然而各家的马车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慢条斯理地往下说,“更何况,对方怕坐的也不是侯府制式的马车,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真正撞人的另有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