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转头叫了一个丫头,道:“你替我送送张姑娘。”

张云贞见她丝毫不接招,白费了她之前一番的做作,此时心中暗恨,神色却更是委屈了。

“不敢劳烦府上婢女相送,只是有一点,”她说着露出迟疑的神色,“回头若是李家四姑娘问起府上莲花开得如何…”

她毕竟是拿着李家四姑娘的请帖来的,若真的是连一眼莲花都没有看到,这不是说顾容故意扫李家四姑娘的面子吗?能让顾容相邀的,就算不是闺中密友,总归也是关系不错的。

顾容闻言却是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张姑娘只管直说,改日我自会去李府解释。今日府上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姑娘见谅。”她说着,唇角又露出笑容,“送客。”

转而过去一手拉着韦梓棋一手拉着周婧恬,笑着道:“你们两个快随我来,阿璃昨日送了我香,那味道倒是与别不同,让人闻着格外舒心…”

张云贞见这几人转身离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站在原地半响然后两行清泪悄然滑出。

她连忙低头抹掉了眼泪,这才低声道:“让叶校尉见笑了,我…我本就是周家姐姐…周姑娘口中的闲杂人等,然而今日所说之话皆是出自我的肺腑。林姑娘如今在京城之中名誉…”

说到此处张云贞微微摇头,“她本就艰难,那日看到那一幕的人是我…无论如何,我都感激她放过了可馨,不管叶家是不是由此欠了她一份人情,她终归是放过了可馨的。我从心中感激她,不愿她为难,更不愿京城更多她的流言蜚语…”

“偏生之前被周姑娘和韦姑娘句句逼迫,让我情急之下说出了伤人的话…”她抬头看向叶槭,“还请叶校尉相信,我并非那般搬弄是非之人…”

叶槭冷眼看着她,“张姑娘可说完了?”

张云贞咬唇,一双美目氤氲着雾气。

“原是我错了,不该多嘴。只请叶校尉看在叶姑娘的份上,顾忌下林姑娘的名声吧。她与我表哥宁哲如今说开了往日的误会…”她说着掩面转身而去。叶槭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这才抬脚离开。

年前秋试的探花郎宁哲?他唇角微微抿起,出门翻身上马,对着跟来的小厮道:“我有事离开一趟,若姑娘离开之前我未曾回来,就让姑娘在顾府多等我片刻。”

“宁哲?”皇宫内院深处,太后的宫殿之中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说话的正是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太后叶乔本人,而坐在她身边那人,纵然短短的胡须遮住了下半张脸,可是仔细看也不难看出眉目之间与她的相似。

只是平日里两人未曾一同出现,让人难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蕲州校尉跟后宫之中养尊处优的太后联系到一起而已。

“此人倒是听皇上提过几次,不过是略微有些才华的年轻人。仿佛也知道一些轻重,你此时问起他…”太后转头看向叶槭,见他神色波澜不惊,这才叹息道:“上次你匆匆如同问起董拙平的事情,事后我倒是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如今又问起宁哲…”

她说着略微一顿,见叶槭还是不说话,语气就加重了些。

“如今武侯府的姑娘林璃正在董拙平处看病,这宁哲又跟她当日投河自尽有关,这般明显的事情,本宫如何看不出来?”太后一手落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玉镯轻轻磕在雕花的木桌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屋中几个心腹皆是挺直了身子,头却埋得愈加低了。

“不过是你还记恨着当初的事情,不肯与我这个当娘的说心里话罢了!”太后说着双眼就湿了一般,拿着帕子就遮住了脸,仿佛是在抹泪,话头却还未停。

“那武侯府家的嫡长女,我也是早早就听说过的。早两年还小时就是个有主见的,外面传得她名声刻薄、冷清,连家中多年的旧仆也能狠心打赶了出去,更是别提苛待妹妹,之前又闹出了示爱不成投河自尽的事情…还有纵容车夫撞人…”说到此处,太后略微一顿,又道:“虽则这最后一处已经查明与她无关,然则那齐姑娘也是可怜,她竟然死咬着不放,非要让叶家上门去求…”

“太后!”叶槭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太后的话,此时一双眼睛晦暗不明,“我倒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常年在宫中,竟然也如同外头的人一般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

他语气平板,然而因在边境数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与过多次,此时因心中不悦低沉的嗓音自然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戾气。

太后被他这么一噎,心中反而真的不高兴起来。放下帕子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她半响才道:“要不是察觉了你的心思,难不成我真是闲着没事了让人去打听这武侯府的嫡长女如何?你皇兄如今与皇后琴瑟和鸣,我让人打听这林璃,难不成还是想给他纳妃不成?”

她说着用力一拍桌子,起身就走到叶槭跟前,一根纤细的手指涂着红色的豆蔻直接戳到了叶槭的额头。

“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关心你的婚姻大事,我用得着费这些心吗?”她说着手指头又在叶槭的额头上戳了两下,叶槭巍然不动,反而是让她觉得手指头有点疼。

“你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太后说着又叹息,拉着叶槭的手挨着他坐下,又看他手掌粗粝,上面还有些不起眼的伤疤,又跟着心疼起来。“想来想去,你也是像极了你外祖…”

听着太后把话越说越远,叶槭这才缓缓开口:“太后…”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他只好又改口:“娘…”

太后这才露出了笑容,点头道:“这就好了,就凭这一声叫,就算是让我下旨赐婚我也准了!”叶槭难得回京,虽然是住在叶家,然而太后这个生母又如何不记挂,因此叶槭入京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这边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上次一行人去叶家庄子小住了两日,她幼子李尚彬也跟着,虽然不知道叶槭的身份,却对他也颇为赏识。

入宫见着太后时,因没话找话,还说了不少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太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关注林璃的,只林璃在京城侯门权贵圈中的名声,她就听了两耳朵的闲话。然而,能够稳稳坐了十几年皇后的位置,如今又当了太后,她自然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被蒙骗了的人。

刨根究底下去,太后反而颇为欣赏林璃的性子和果决,这会儿说着反话无非就是想逗在她跟前有些拘束和沉默的叶槭多说两句话罢了。

毕竟当年意外之后,母子分离多年,彼此之间都有些生疏。唯一让太后心中安慰的就是,听他兄长和长嫂说,这孩子被叶家照顾的很好,对她与两个兄弟也没有什么怨念。

想到此处太后再抬眼,见叶槭脸上的胡子就忍不住皱眉道:“不过二十出头,留这样一脸胡子是给谁看呢!快快刮了去,免得让人看着碍眼!”

第四十章 流放

太后说着就招呼人过来,叶槭皱眉,沉声道:“还是挡挡的好。”

今上与九王爷李尚彬皆与先皇神似,偏偏是他与太后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纵然是男儿身怕是也会让京城权贵看出一些端倪来。倒不如这般看似粗野的用胡子遮挡,免得惹出祸事来。

“怕什么,你如今对外就是叶家的支房后嗣,与我长相有几分相似又能够怎样?”这几年当太后,被儿子奉养惯了,太后的脾性比之做皇后时反而任性一二,此时说到做到,“既然同是叶家人,你长相与我这个远房姑母相似岂不是缘分。”

当初叶槭为救李尚彬下落不明,后来虽然寻到了踪迹,却又是朝中不稳之时。皇后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这个后手给他安排了叶家支房后辈的身份,如今否极泰来,却是想要认回也难了。

她想着又是叹息,见叶槭依然不愿意,张口就道:“这般粗野的汉子,怕是林家姑娘看了一眼心中就害怕。俗话说少年慕艾,其实女子也是一般的。”

“她…林姑娘不是那般浅薄之人。”太后步步紧逼,叶槭终是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这会儿见太后一脸暧昧的笑意,心中又有些羞恼,顿了顿道:“过些时日我怕是就要回蕲州…”

太后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沉声道:“让叶家帮你安排一番,留在京城不好吗?”

“我当年答应过皇兄,要帮他守着蕲州的。”叶槭沉声道,说的正是今上登基之前兄弟两人的一番密谋。当年今上能够安心在京城之中和太后一起图谋帝位,就是因为有他稳坐蕲州。

叶槭虽然是小小校尉一名,然而这蕲州本就是重地,放的皆是可信的朝中大将。叶槭所要顾及的,就是这些人是否被其他皇子收买,借力打力保证边境的安稳罢了。

如今京城势稳,偏生蕲州边境又有些不稳,他此次得空送了军情之外若不是得太后话留些日子,怕是早早就要回去的。

太后闻言也是无奈,然而心中毕竟欣慰这兄弟两人虽常年不在一处却感情深厚。半响,她才缓声道:“蕲州的兵力已经调度过了,你且留在京城升一升资历。以你皇兄的性子,怕是来年蕲州那边还会有战事,到时候你再过去出力也更大些。”

母子两人正说话,外面守着的嬷嬷就敲门进来,说是皇上议过朝政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今上随后进门,见太后与叶槭坐在一处脸上的笑容也未曾变过,过去请了安,又示意叶槭不用多礼,兄弟二人一起坐在太后左右,这才道:“二弟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你这话说的,仿佛没事你二弟就不能入宫给我请安了一样。”太后拍了皇帝儿子一把,继而又笑道:“我看你二弟是姻缘将近了。”

皇帝闻言看向叶槭,直接问道:“是哪家姑娘,可要朕赐婚?”

叶槭摇头,“皇上莫要听太后乱说,不过是没影的事儿…”

“你要是再这般下去,你媳妇儿可真就没影了。”太后气恼,又捶了叶槭一把,“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刚刚还说让他把胡子剃了,留京待上一年半载,等到婚事定下再回蕲州的…”

太后说着就迟疑起来,前朝之事她本就不大管,这又牵扯到了军权,生怕如今做了皇帝的大儿子心中不悦。然而,又可怜二儿子多年难得见是一面说说话,此时心中正是左右为难。

皇帝却是明白母亲心中的顾虑,朗声笑着道:“我还道母亲要说什么,不过是些许小事。更何况,既然二弟姻缘将至,自然是要往上提一提,到时候定亲、成亲面子上才更好看些。”

说着他看了一眼叶槭,转头对着太后道:“母亲还未说二弟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不就是那武侯府的嫡长女吗?上次还巴巴地入宫打听董拙平的事情,为的就是给那林姑娘看病呢。”太后笑着道:“我倒是让人打听过,觉得虽然略有不足,但是跟你弟弟倒是匹配。”

“林云霄家的女儿?”闻言,身为皇帝的李尚梧就皱起了眉头。太后见状一愣,就连一直神色不外露的叶槭都跟着微微坐直了些。太后毕竟这些年过的顺心多了,连声问道:“难不成,不行?”

听到母亲这般问,李尚梧连忙眉头一松,笑着道:“如何不行,这林家嫡长女当年还曾随着林云霄入宫…”他说着避开叶槭的目光,看着太后道:“说起来,与三弟也是青梅竹马。”

他自幼与林云霄就有交情,对于林璃也是颇有些印象。只是这些年林璃在京城的名声越发的不好,之前又传出了灵泉寺的事情,再加上纵车撞人一事,虽然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却也让李尚梧给弟弟指婚的心思多了些犹豫——总不好让世人议论他苛待幼弟,这才指了这么一个恶名远扬的侯门之女给林尚斌吧。

却是没有想到,这边还未曾下定决心,叶槭竟然也对那林璃动了心思。

他此话一出叶槭当下就明了过来,眼神微微一沉,却也不多话。李尚梧见他这般,又叹息道:“林云霄对这女儿颇为疼爱,早些年还曾带到蕲州一些时日,如今我听闻他为着林璃当日落水之事,竟然是趁着天将热起来在园子中挖了个大池子,寻了上好的石头铺就,准备找人教女儿泅水呢。”

这般宠溺,可见林璃确实是林云霄的心中头,掌中珠。

“如今二弟的身份乃是振威校尉…”以二十出头的年岁当上振威校尉,可以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然而,偏偏叶槭的身份是叶家远房亲戚,这家世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堂堂武侯府的嫡长女,嫁个叶家远房,一个六品的武将…他若是指了这么一门婚事的话,怕是不等林云霄发作,这京城权贵就要闹翻天了。

“所以我说,如今正是考绩的时候,把老二给添上,正好也往上提一提,不然就放在林侯爷的手下。以你二弟的本事,林云霄只要不看走了眼,自然会明白他是个好的。”太后拍板决定,转而又道:“至于老三的婚事…”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要看缘分。”

李尚彬序齿排九,然而在太后和皇帝处,自然只算他们一母同胞的三个兄弟了。这会儿说着老三,太后神色间也是有些为难。当年因为叶槭的事情,她每每见了这个三子心中都要难受,久了自然也就疏远了些。之后又为了老大夺嫡的事情忙碌,李尚梧登基之后,李尚彬明明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偏偏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更加之,当初夺嫡,李尚彬的未婚妻正是死在逆王李尚桐的手下…

她有三子,一子如今乃是九五之尊,然而二子想见不能相认,三子为了避其大哥风头又要韬光养晦,当一个闲散王爷,这般想着太后就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反而是李尚梧此时看向叶槭道:“二弟既然对武侯府的嫡长女有意,那更应当留在京中才是。母亲说得话颇有道理,二弟不如去了林云霄手下。今年他家姑娘也不过是十四岁,再磋磨上一年的功夫,到时候再指婚也顺理成章不是?”

六品的振威校尉,再往上提的话就算不是五品上的定远将军,怎么也该提个五品下的怀化郎将才是。

李尚梧想着,然后说出了跟太后之前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把胡子剃了吧,既然要留京,那就用不着再遮掩了。”李尚梧看着叶槭,“太后本家的子侄,与她长相相似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这也算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然而意思在场的人却都明白。太后疼爱本家的一个相貌与她相似的子侄,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就算这个子侄实在算是远房的了,也抵不住这相貌上的亲近。

“…”叶槭看看当朝太后,再看看九五之尊的皇帝,最终保持了沉默。

薛盛回京之后在由着姐夫林云霄的看顾,在京城之中奔走了近一个月,终于是把留京的事情给定了下来。趁着还未去兵部报道,这一日在府上摆了家宴,宴请林家一家人。

恰逢林珏也从景宏书院回来,大人们坐在一桌,孩子们又因为亲近倒是没有男女分坐,此时混在一起说话。

薛颜舒此时拉着林璃的手低声道:“前次之事,我本想着去府上看你的,只母亲说怕是你也忙碌,后来又听闻你在看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看着,大表姐倒是消瘦了不少。”

转眼又看林琪,笑着道:“二表姐似乎也瘦了些呢。”

林琪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头,如今难得出门却是跟上一次有了些许的变化,此时闻言也不过笑了下,道:“多谢表妹挂怀。”

薛颜舒点了下头,转而又道:“大表姐可曾听人说了,当初冒充你名讳的齐可馨,如今又揭出了一个案子,说是在故乡的时候就曾撞死了人。她本就是为了避风头才来了京城的,如今那一家人寻到了京城…要我说,当日大表姐就不该放过她。光是冒充侯门嫡女的罪名,就够她喝一壶了。”

此事林璃自然有所关注,此事听薛颜舒这般说只是笑了笑,这才低声道:“何必落下一个与人斤斤计较的名声呢。况我与叶家姑娘也有些交情,她毕竟是叶家三房的姻亲,若是因此闹大了反而难看。”

“说得也是呢,不过这人也真是作孽。就算大表姐大人有大量,人家失了亲人,没了孩子的苦主也是不愿意放过她的。我倒是听人说,那齐可馨被判了个流放八百里…”

第四一章 出鞘

齐可馨被判了个流放八百里并没有出乎林璃的意料,叶家纵然是想要帮扶,想要把她给捞出来。只可惜,董苡是个死心眼的人,加上当初那失了亲人的一家背后有人“撑腰”,又牵扯到了武侯爷林云霄的爱女林璃,更何况当初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要暗中结案自然是痴心妄想了。

此时听到薛颜舒这般说,林璃也不过是笑了笑,“这消息我倒是也听人讲了,听闻是流放五年。往北八百里虽然不似南边一样战事不断,然而却是苦寒之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

她说着收敛了笑容,语调平淡。

“此次怕是应当受够教训了。”竟然无一丝的同情。

薛颜舒一愣,偷偷观察着林璃平静的神色,又看了一眼一旁正微笑说话的林琪,这才相信了母亲所说的话。这位大表姐,不是寻常女子。

从薛府归来,当天夜里就零零星星下起了雨。一场雨连绵了三五天,甚至耽搁了林璃去董拙平处的治疗。这日她正窝在房中看书,听着外面雨水从房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就见如冰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她在廊檐之下收齐了伞,进门又低生与外面守着的如蕊说了两句话,这才在外面低声叫了一声。

“进来吧。”林璃放下手中的书,见如冰提着药茶进来,眉头略微皱了下示意她先擦了身上的水汽,这才又道:“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如姑娘所料,那陈某人在狱中自尽了。”如冰捧着一杯茶热暖手,缓了缓语气才接着往下说:“虽然下着雨,那边却也热闹的很。听说,陈某人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封遗书很是攀咬出来了几个人。大理寺那边还不确定这是他临死胡乱攀咬,还是真的。老爷昨日晚上没有回来,也与这事儿有关。”

“此事…”林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吩咐道:“我去母亲院中请安。”她本想瞒着薛芊的,可转念一想,如今薛芊当家,又是家中的长辈,她不好一人独断。更何况,这些天来,她也看得出来薛芊实际是一个颇为有心胸的女子,想来这样的事情不会让她如同一个普通宅内女子一样惊慌失措。

武侯府屹立本朝几代,自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被整垮的。

她起身,如冰和如沁连忙过去帮她整理了发髻和衣衫,然后又披上挡雨水的斗篷,等到出门如蕊这才撑开伞给林璃遮着从天而落的雨水,一行人朝着正院走去。

正院里,薛芊见林璃来也是一惊,连忙吩咐道:“快帮大姑娘擦擦,这么大的雨怎么不在屋中好好待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她说着起身,亲自拿着干帕子帮着林璃擦拭发梢处沾染的湿气,等到一旁丫鬟帮她褪了斗篷,林璃这才看到薛芊这边竟然还有人。

“孙姨娘。”林璃微微点头,一旁孙姨娘含笑回了下,只是那笑容之中满是忧心忡忡。

林璃被扶着坐下来,却也没有略微孙姨娘的神色,这会儿低头略微一猜测也就大约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看向孙姨娘,含笑道:“母亲请了管嬷嬷来之后,我觉得二妹这些日子确实长进了不少。如今她年纪也不小心了,想着再过些时日,等她功课不紧了,倒是可以开始跟着母亲学管家了呢。”

说着林璃看向薛芊,“我身子不好,二妹若是能够帮手,也好让母亲松快些不是。”

薛芊含笑点头,一旁孙姨娘面上不由浮上喜色,薛芊顺势就道:“好了,如今雨势也小了些,你且回去吧。这府中上下如今还不到忧心的时候,你好歹也算是半个主子,总要稳住才行。莫要让下面人看了笑话,跟着也乱起来。”

孙姨娘唯唯应了,这才笑着行礼退了出去。等到人走了,这边李嬷嬷招呼人重新换了茶水,薛芊这才怜爱地拉着林璃坐在了自己身边,低声道:“早些时候你让如冰出门了?”

薛芊管家,这点小事自然不可能瞒过她的。林璃痛快承认,笑着道:“也是我心中有些不安,这才让她去打听了一二。没有想到,竟然真如女儿之前所想,咱们家这是招了小人了。”

她之前就猜测着薛芊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会儿更是直接道:“前些日子那陈某人才被用种种罪名打入了大理寺的牢房,女儿虽然未曾真的关注过,却也从陈董氏那边听了一耳朵的话。知道他如今是罪名确凿,秋后处斩的。然而昨日爹爹匆匆离家,来的又是大理寺那边的人,之后竟是一夜未回…”

“你又何必如此忧心,这家中如今还有我呢。”薛芊叹息,心疼女儿自然不提,这会儿想了下才又道:“我也让人去大理寺那边探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那陈某人竟然是用了性命坑害你父亲…”

“这其中定然是有人暗中指示的。”林璃此时却并不太担忧,反而安抚薛芊道:“娘亲不必如此忧心,那陈某人的为人娘亲不知道,女儿却是听陈董氏说过不少的。此人颇为圆滑,虽然有着一些手段,却也不足为虑。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判了秋后处斩,怕也是没有勇气自尽的。”

一个野心勃勃,且胆小惜命的男人,之所以会自尽,怕是有人给了他足够的好处,又或者是威胁。

“女儿如今能够想得到,父亲自然也不会遗漏了这点的。”林璃脸上带着信任的笑容,笃定地道:“父亲定然会提出调查这几日里面接触过陈某人的所有人。甚至是,另外派仵作调查陈某人的死因。”

陈某人,只有一妻一女,当初既然为了避免惹怒武侯府拦着陈董氏状告她,那么自然也不会为了保全这一妻一女而自尽。至于双亲,听董苡说,早在董苡嫁过去之前,陈某人的双亲就已经不在人世了。而陈某人也是吃尽了苦头,这才金榜题名的,所以他故乡的族亲怕是也感情淡薄。

这般理顺了思路去想,林璃愈发觉得陈某人可能是被人在牢房中杀死的。

若是被人杀死,这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就越发的让人深省了。

想到此处她抬头和薛芊对视了一眼,母女两人眼中皆露出了一丝阴沉之色。

有人盯上了武侯府,若不是这一次暴露出来的话,怕是他们还被瞒在鼓中呢。林璃想到此处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半响才低声道:“母亲可还记得女儿灵泉寺落水一事?”

“你可想起了?”薛芊闻言立刻握住了林璃的手,林璃此时缓缓摇头,“依然是模模糊糊,不过怕是今日之事与当日之事有所牵连呢。若是如此,就算如今今上联系不到一起,只要顺着线查下去,总归是没事的。”

她说着反手握住了薛芊的手,低声道:“母亲不必担忧,只需稳住府中情形就是了。”

薛芊笑着点头,疼惜地看着林璃,道:“我并非那温房中的娇花,别忘记了,薛家当年也是满门忠烈呢。这点小风雨,我还承受得了。”

母女两人一时静默,片刻之后薛芊才松开了林璃的手,吩咐道:“既然过来了,那午膳就留在我这院中用好了。午后若是雨还不小,就在此处歇息吧。”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林璃。

林璃笑着点头,陪着薛芊一起用了午膳,就在碧纱橱后面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入睡了。许是知道有人守护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沉,醒来的时候才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她这边略微起身,也不动作太大,只小心翼翼地往边上靠了些,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

“在下受武侯爷所托,这才跑了一趟。还请侯夫人不必担心,武侯爷虽然身受牵连,皇上对他却一样信重,此番不过是作态给暗中的人看罢了。”

外面的男声沉稳而带着略微的黯哑,很明显此人怕是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是得空就匆匆赶来武侯府的。虽然这声音略微有些变化,林璃却是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它的主人。

此时她心中微微一动,见如冰正好进来,就连忙示意她不要出声,翻身下床过去拉开了帘幕偷偷往外面看去。

外面说话的人立在正厅中央,此时正低头回答薛芊的问题。林璃见果然是叶槭,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觉得安稳了不少。叶槭的身份颇有些神秘的地方,林璃闲来无事时也曾经做过一二猜测,加之他与叶家有关,那些猜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也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林云霄无事的话由他说出,却是比旁人更让林璃安心一二。

正想着,她就见厅中叶槭抬头,露出了一张让她觉得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叶槭那剑眉星目,那眉眼之间透出的冷漠和淡然,而陌生的却是那一张没了胡须的脸。挺立的鼻梁,微微抿着的唇角,那有那比一般军伍之人略微白皙了些的皮肤,以及柔和的轮廓都让林璃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林云霄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然而与眼前的叶槭相比却又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

林云霄常年在军伍之中,身上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阳刚之气。而叶槭,若是如同以前一般留着胡须遮挡住这俊美到略显秀气的脸的话,给人的感觉倒是跟林云霄一般无二。如今,这样一张脸纵然是神色还有些漠然,却是让人难以感受到军人常有的那种杀伐之气。

可是,若是说叶槭女气的话,却又是违心的评价了。

纵然脸部线条看着比一般军人,甚至比一般男子都要柔和一些,然而他八尺的身高,加上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却又让人不由忽略了他容貌上的出众,只感觉到他所带来的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