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霄倒是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震怒，此时平静地看着叶槭，半响才道：“你这般心思，今上可知？太后可知？”
叶槭怎么也想不到林云霄会突然提及这两人，思及林云霄提及他们背后的含义，这才神色微微一变，片刻之后才又恢复平静，沉声道：“都知。”
他的话愈发少，而语气则更加慎重。
林云霄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半响才缓缓点头，“此事，我心中有数。”竟然不再说起这突然提起又突然结束的话题，继而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问道：“若是让你带兵再次伏击，你可有把握？”
林璃在医疗营这边帮忙翻晒着药材，这里还有一些重伤的士兵，她的到来让这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慌乱。而这两日，医疗营中的人已经习惯了她每天的出现，更何况，林璃聪明好学，手脚麻利，又从来不摆侯府小姐的架子，自然是得到了医疗营里这些大夫的喜欢。
柳琮也在医疗营中帮忙，比起对大部分药材都陌生的林璃来说，他甚至比一般大夫的学徒表现得更加出色。这会儿他捧着一箩筐的药材过来，叫了一声正在阳光下翻晒药材的林璃：“阿璃姐姐。”
林璃回头，见他招手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过来。
“阿璃姐姐，帮我把这些切成小段，然后研磨成粉末。”柳琮利索地给林璃布置任务，继而笑着又把拎过来的一小壶绿豆汤递了过去，“娘做的百合绿豆汤，解暑的。你做这些，就不用晒太阳了。”
“小机灵鬼！”林璃笑着敲了下柳琮的额头，倒了一碗绿豆汤分给他，这才也捧着小碗一边喝一边叹息，“这两日，我看着准备的药材，怕还是不够。”
柳琮躲开林璃的手，红着脸辩驳：“我不是小鬼了！”他与林琪同年，生月又大些，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林璃这个姐姐也不过是比她大上一岁，两个人站在一起，柳琮甚至还要比林璃高上一些，自然是不愿意被林璃当做小孩子一般看待的。
这会儿他捧着绿豆汤，听林璃说药材不够神色也黯然了些。
“我听娘说过药材的事情，只是…”柳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左右，然后才凑到了林璃的身边，低声说：“娘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想要拿下蕲州边城外的几十里领地，怕是付出的代价更大。”
林璃认真听着他说话，丝毫没有觉得两人离得太近了。然而，刚好从外面过来的叶槭却觉得这一幕格外的刺眼。他看着屋中距离已经近到有些不妥当的两人，脚步丝毫不停，反而略微放重了些。
林璃闻声抬头，见是他过来就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忙完了？”
“嗯。”叶槭点了下头，看了下左右，“这些药材都要处理？”他说着坐在了一旁，“我帮你。”
被无视的柳琮眉头紧皱，看着叶槭准备切药材，这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如今药材本就有些紧张，若是因为你的冒失浪费了药材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叶槭动作熟练地把那些药材切成均等大小的样子，动作丝毫不见生疏，更是没有任何的纰漏。
柳琮合上嘴巴，盯着叶槭处理那些药材片刻，确信不会出任何差错之后，这才起身把空了的小壶拎起来，对林璃道：“娘说晚上留你一起吃饭，阿璃姐，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林璃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翻检的药材把柳琮送了出去，回头这才看着叶槭失笑道：“那是我弟弟，真不知道你赌什么气？”
叶槭动作一顿，这会儿浑然无事一般地抬头看着林璃，甚至双眼还微微眨动了下，笑着道：“我赌什么气？”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林璃过去坐在他身边，把那些需要处理的药材分拣好，拉过一旁研磨药材的药碾，把需要研磨成粉末状的药材放进去，“你进来就故意不理阿琮。”她说着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叶槭，见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出不自在的神色，目光流转间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咔嚓！”
本来格外有节奏感的声响突然发出些许刺耳的声音，叶槭彻底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林璃，半响才道：“我是。”
林璃本是有些玩笑一般的试探，如今见他这么坦然地承认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在叶槭的注视下双颊立刻变得滚烫起来，半响才支吾着道：“阿琮是我弟弟。”
“他姓柳。”叶槭沉声说：“且他也不过是比你小了一岁而已，十三四岁的少年，早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阿璃…”他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无奈，“难道你看不出他看你时，目光中的好感吗？”
林璃自然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十分的敏锐。只是对于柳琮，她一直都当做是弟弟一般看待的，虽然也看出了柳琮对她的亲近和对叶槭的些许敌意，然而她却把这样的反应跟林珏当时的反应当做是一样的了。
毕竟，在她看来，柳琮只是弟弟。而如今，边城又有诸多的事情让她挂心，不管是林云霄，还是叶槭，又或者是即将爆发的战争，都占据着她大部分的心神，而余下的心思又被她放在了医疗营之中。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神，分给柳琮那些小心思了。
听到叶槭点破这点，她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道：“对我来说，他只是弟弟。我想不管是姑母，还是父亲，都是这般想的。”
柳琮的身世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林云霄可以接受一个有着辰国皇室血统的外甥，却不代表他能够接受林璃未来的夫婿会是这样一个复杂的身份。
而当年柳氏能够跟那位北辰翼恩断义绝，说白了也不可能让她嫁给柳琮的。
叶槭听到林璃提起林云霄，眼神微微一动，想要把那日的事情告诉林璃，最终却又迟疑了。而林璃此时恰好重新低头开始碾药，竟然没有注意到他那片刻间的迟疑，只一边看着药材一边低声说：“若是有机会，我会与阿琮说清楚…”
“不必。”叶槭打断了林璃的话，见她错愕地回头看过来，他才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把粘在林璃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这才低声道：“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会让他知难而退的。”
林璃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从脸颊旁划过，听到叶槭这话却是双眼一亮，透出了一丝笑意。
她含笑点了下头，这才低头继续忙碌。
虽然她直接开口与柳琮说清楚是最为简单的处理办法，但是难以避免的是她与柳琮之间的尴尬，说不定还会让她与柳氏之间生出嫌隙。而叶槭的表态，却让林璃从心底都涌出一种莫名的喜悦——就如同叶槭所说，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若是叶槭真的由着她自己去处理他与柳琮之间的关系，林璃自然也会处理得很好，但是难免会觉得失望。
她看着药碾中的药材慢慢变成粉末，渐渐意识到若不是之前她开玩笑一般的说破了叶槭的心思，或许叶槭根本就不说说破柳琮对她的好感，而是偷偷的解决掉这样一个潜在的情敌。
想到此处，她唇角的笑容就再也无法掩饰了。
“阿璃今天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柳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简单的菜肴，这会儿看着帮忙的林璃回头打趣儿，“可是有什么喜事，说出来让姑母也跟着开心下？”
林璃递过去一个盘子，看着她利索地盛出菜，这才笑着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儿而已，只是觉得开心。”
柳氏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眉目带笑，半响才试探着问道：“可是跟叶将军有关？”
林璃闻言微微有些窘迫，道：“真有那么明显？”她说着目光游弋，避开柳氏的探寻，低声道：“父亲还不知道他…此事我预备等回京之后再告知父亲，还请姑母在父亲面前保密，免得他分心才是…”
柳氏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继而才道：“这些事情，我可管不着。”不过，阿璃你实在是说晚了，你父亲已经知道了。只不过，看如今林璃的表现，柳氏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
难不成，那一日林云霄并未跟叶槭挑明此事？还是说，叶槭故意瞒着林璃，没有把这件事情说明？
那…林云霄到底是应允了，还是没有应允这对小年轻呢？
第七五章 战争
辰国大军再次压境，守城的士兵看着一夜之间远处驻扎的营地，神色愈发的冷冽。然而，整个边城没有任何的异动。他们警惕着那些驻军，加强了城墙的防备，却没有任何贸然的举动。
而辰*营之中，守卫最为严密的帐篷中，一个穿着艳丽衣衫的女子此时正低头逗着她左手手臂上缠着的一条蛇。而她的身边，一名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的男子正黑着一张脸，双眼中更是氤氲着浓郁的不满。
“如今，你可确信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那艳丽的女子闻言，伸手轻轻摸了摸胳膊上那条蛇的三角脑袋，这才抬头看向男子。
“三皇子何必这般心急呢？”她微微笑着，“我虽然不如国师那般受皇室尊崇，却也小有名气。”
“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三皇子北辰澈冷哼了一声，“之前你说距离林云霄太远，无法确定，如今我们已经是兵临城下了，难不成你还不确定？”
“若是我还不确定，那只能说明一点——林云霄此时已经不再蕲州边城了。”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此时看着北辰澈目光变得幽冷起来，右手又落在了蛇头之上一边轻轻抚摸，一边露出冷笑，“不过，我此时倒是可以肯定，林云霄已经死了。”
她说着瞥了北辰澈一眼，“不过，他倒不愧是几次重创我辰国的猛将，竟然能够熬上这么久。让他这般死了，还真是可惜呢。”
“你不会真把他当成你丈夫了吧？不过是顺手推舟的说法，更何况，你这个公主…”北辰澈明显与此女不合，说话间就少了几分客气。然而，这一次，他的话却没有来得及说完。只脸色难看地看着那女子手臂上缠绕的毒蛇猛然直起身子对着他吐出蛇信。
“蓝心！”北辰澈忌讳地盯着那毒蛇，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只是想要提醒三殿下，我这个公主，可是皇后娘娘御封的！”蓝心一眼扫过去，手指轻轻落在蛇头之上，看着北辰澈松了一口气，这才嗤笑道：“这边境战事瞬息万变，又是危险之地，实在不适合三殿下这般身份尊贵的人来此。”
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北辰澈没胆子，就不要上战场。北辰澈闻言心中一堵，然而避讳地看了一眼蓝心手腕上那通体翠绿的毒蛇，还是隐忍了下来。
“只是事关十一弟的生死，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换了一个姿势，看向蓝心，“既然你已经确信林云霄死了，那么这仗也该打起来了。”
趁着周朝军心大乱，若是能够一举拿下蕲州边城最好。若是能够就此“救出”北辰哲的话，这小子以后欠了他一条命不说，在父皇跟前…
想到此处，北辰澈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而蕲州边城之内，林璃此时正在医疗营之中做准备的准备。那些紧急包扎用的绷带，止血散，金疮药等等全部按照顺序放好，此时医疗营之中也渐渐染上了紧张的气氛，外面辰*队再次围城的消息已经传入，每个人都紧绷着一张脸，鲜少露出笑意。
柳氏进来的时候，林璃正在把止血散分装好，见是她到了身边这才略微停下手上的动作，“姑母可是有话要说？”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柳氏看着林璃，目露怜惜，“你是侯爷的女儿，这身份城中也是不少人知道的。”
林璃点头，她的身份并未做任何的隐藏，当时公然入城也是为了以武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来稳住边城人心。只是之后林云霄顺利得救让她的作用几乎显露不出来，林璃这才忘记了这层。如今听柳氏突然提起这点，她心中先是不解，然后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姑母是让我做戏？”她抬头看向柳氏，“这城中，真有辰国的奸细？”
“宁可信其有。既然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柳氏沉声道：“你随我来。”
林璃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净手之后跟着柳氏出了医疗营，朝着林云霄所在的院落走去。院落之中早就准备好了一身素淡的衣衫，虽然不是孝服，却也相差不多。这衣衫做工自然不如林璃身上的衣服，然而却也不算特别差，换上了衣服，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衣袖领口，发现没有什么艳丽的线头，就自动去了梳妆台前把头上的发钗都摘了下来。
柳氏上前，给她发间插上一个简简单单的玉簪，左右看了看才道：“这样就好了些，只是眼睛…”
林璃闻言起身，笑着道：“那生姜擦一擦就好了。”
“这倒也是一个可行之法。”柳氏闻言笑了笑，摸了摸林璃的头发，低声道：“害怕吗？”她问的自然是林璃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是否害怕，林璃闻言一愣，然后才露出一丝笑容，“有些害怕。”她没有假装坚强，也没有故作不在意，反而露出了担忧之色，“姑母，此一役之后，辰国若是元气大伤，边城这边局势稳固，父亲是否就能够回京了？”
柳氏点头，“不要担心，你父亲自十五岁入军伍就征战沙场多年，不会有事的。”
林璃双唇微微动了下，半响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嗯。”
实际上，她所担心的不止是林云霄。叶槭早在一天前就不见了踪影，鉴于他们从京城离开的方式，林璃毫不怀疑叶槭是又一次半夜离开的。而在叶槭离开之后，第二晚辰*队就兵临城下了…
林璃有心想要问一问叶槭的去向，却也知道这些话她不该问出口，因此在心底纠结了许久最终也只是压在心底。
等到傍晚林璃离开驻地的时候，已经是形容憔悴，双眼通红了。加上那素净的衣着，无不透露着一个让明眼人心知肚明的消息——怕是周朝的武侯爷，屡次大败辰*队的林云霄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怕，她之所以没有换上孝服就是周朝方面还想要掩饰这个消息，以避免被城外的辰国大军所知道。
而这样的消息，果然很快就传入了辰*营北辰澈的耳朵之中。
“果然死了吗？”北辰澈闻言露出了一丝笑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放松神色。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痛快饮下，然后才起身道：“传我令，全军准备，今晚夜袭！”
此时正在另外一个帐篷里闭目休息的蓝心听到这消息传出来，也是猛然睁开了双眼。
林云霄，果真死了吗？
虽然为了面子和赌气，在北辰澈的面前她说林云霄已经死了，然而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被确认，她心中反而多了一丝不安。那样一个男人…那样一个身处虎穴却依然傲然到不肯屈服的男人，竟然真的就这样死了？
恍然间她心中竟然有些失落，想起当初下蛊在林云霄身上时的场面，半响才端起一旁绿色的酒液一口饮尽。死了也好，难不成她还真妄想着那样的男人会真的娶她不成？
夕阳西下，眼看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从尽头消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槭这才从藏身的石堆下面冒出头。由他带队的百人早在辰*队围攻边城之前已经藏身此处。此时看着远方辰*队的营地，居高临下，自然是更容易分辨对方的一举一动。
“将军，怕是辰国今晚就要进攻边城了。”一旁随行的副官沉声说，叶槭缓缓点头，又看了一眼边城的方向，道：“让大家做好准备，养精蓄锐，今晚咱们这支尖兵可是要立大功了。”
“是！”
这百人的队伍自然是当初跟着叶槭一同来到蕲州的人马，他们并不隶属蕲州军营，且各个都是能兵强将，让这些人当战后的收割者，来给予遭到重创的辰*队二次打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夜幕一点点的降临，各方的气氛都渐渐紧张起来。而林璃却在夜幕之下再次回到了军营的医疗营之中，除了医疗营之外，驻地已经只剩下负责守卫和紧接着运送伤兵的军卒了。林璃此时帮着柳氏最后清点那些随时可能用到的药材，看着那些风炉之上煎熬的汤剂，忙碌到让自己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
时间慢慢度过，整个边城、整个医疗营中安静的似乎就只有风炉之上的砂锅煎熬药水的咕嘟声。柳琮已经疲惫地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柳氏此时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外面半空之中的明月似乎在想着什么。
林璃却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的睡衣，她坐在柳氏旁边，听着那咕嘟声，默默地等待着战争爆发之前最后这一片宁静过去。
仿佛是一瞬间，外面如同炸雷一般响起，然后就是鼓声、嘶喊声，林璃坐在原地半响，然后才猛然站起身，意识到这惊天的动静意味着什么。
战争，开始了！
第七六章 伏兵
医疗营中人来人往，血腥味很快就蔓延开来。林璃跟在柳氏身边帮忙，而柳琮则在这个时候完全显示出了他的能力，独立帮着那些伤病治疗伤口。
清理伤口、止血、包扎，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林璃偶尔看过去，见他紧绷着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额头带着汗珠，只觉得这个表弟实在是不一般。
而柳氏这边，则更加忙碌。就算有林璃帮忙也难免有种照顾不过来的感觉。
伤兵一个个送入医疗营，在经过简单的治疗之后就又被送回单独辟出来的区域养伤，林璃忙碌之间偶尔抬头朝着城墙的方向看去，那边火光漫天、金革之声不断。她神色有些恍然，想到林云霄和叶槭此时大约都在战场之中，心中一紧，听到柳氏叫她这才连忙回身继续煎药。
“在担心？”这会儿正好是一个间歇期，柳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凌乱的发丝此时被她抹到一旁。林璃闻言放下手中的蒲扇，又朝着城墙的方向看了一眼，“嗯，是有些担心。”她说着回头看向柳氏，“我听父亲之前的说法，姑母之前也是上过战场的？”
柳氏闻言一愣，继而才露出一丝微笑，伸手帮着林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低声道：“是啊，我曾经随军参战过。”
“那，是什么感受？”林璃迟疑着开口询问，“我是说，在战场上，杀…杀敌，是什么感觉？姑母可曾害怕过？”
“怎么会不害怕呢？”柳氏微微笑着，“我第一次杀敌，之后都吐了个昏天暗地，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当时大哥…”她说着露出怀念的神色，“你父亲狠狠地斥责了我一顿，却又暗中让人照顾我…”
她越说声音越低，半响才又低声道：“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当年的事情林璃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如今见柳氏神色不好，她自然不会再这般不识趣的问下去。正好又一队伤病被送来，林璃连忙起身帮忙照顾伤员，顺便询问城墙那边的情况。
听着那些伤势不算太重的士兵兴奋地说起前线的情形，林璃这才渐渐稳住了心神。很明显，虽然伤兵不断，然而周朝这边却是步步紧逼着辰国，打压着他们。
“…林将军一出现，我方气势大增，那辰国的三皇子看着像是吓坏了，半响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就往人堆里面退！”
“真是个没…的废物！”一旁另外一个士兵偷偷看了眼林璃和柳氏，默默把一些不得体的粗话给隐了去，然后嗤笑道：“若不是老子不小心挨了一箭，还能再杀三五人！”
“吹牛吧你！我可是看着呢，你总共就杀了两个人，一个还是补刀…”
在普通人看来吓人的伤势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似乎司空见惯一般，这时候由着大夫帮他们包扎伤口，甚至还斗嘴起来。林璃听着他们毫不在意地讨论起战场上杀敌的事情，非但没有觉得血腥，反而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豪情。
这是跟京城之中那浮华而精致的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在这里自己烧水做饭，甚至自己洗衣养花，做那些在京城之中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情，双手甚至都磨出了茧子。然而这样的生活，却让她觉得更加踏实。离开京城那片四方的天，纵然是一路夜行，她也看到不一样的天地。
出来之后，她怎么会再愿意把自己困在精致而美丽的后宅之中，过着日复一日一样的日子呢？
战争比预想的更快结束了。然而，这三天里面，林璃几乎没有休息多久。她照看着一个又一个伤兵。那些没有伤及要害的士兵，在休息了之后甚至又一次奔赴战场。医疗翼的伤病区里，大部分都是已经伤到不能随意走动的重伤号。
而这其中，她没有看到林云霄，也没有看到叶槭。
还是柳氏见她实在支撑不住，从柳琮口中得知她一直没有怎么休息之后，这才强行把她拖到了后面休息。林璃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有想到脑袋才沾上了枕头，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竟然就已经是满天星光了。
林璃睁开双眼，缓缓坐起身，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四周的不一样，直到片刻之后她双眼渐渐恢复了神采，这才猛然一愣，然后掀开被子下床冲出了屋子。
外面一片安静，没有匆忙的脚步声，没有叫嚷的声音，没有金革之声…
她看着守在院子外面的士兵，看着偶尔路过放轻脚步的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战争，结束了。她回屋洗漱了一番，就匆匆赶去前面医疗营。
然而柳氏并不在医疗营之中，倒是柳琮还在，这会儿见到她过来就露出笑容，“阿璃姐，你醒了？”
“结束了？”
“结束了！”
林璃这才露出真正的笑容，四下看了一眼，然后问道：“父亲…”
柳琮知道她担心林云霄，此时笑着道：“侯爷已经回来了，正在院中休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林璃带着一阵风一样的离开了。柳琮看着那道影子，半响才低声道：“不过，叶槭还没有回来…”
林璃一路快行，几乎要跑起来。
果然，军营之中林云霄暂住的那个院子中亮着灯光，守在门外的亲兵见是她，已经提前往里通传了一声，等到林璃过去甚至还帮忙打开了门。
林璃反而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这才抬脚进去。
一进屋，她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道，抬眼看去柳氏正坐在一旁，而林云霄斜靠在床头，左手正无力得垂在床边。林璃闻到的血腥味道来源正是他的左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看着倒不算恐怖，只是血液却缓缓随着伤口流出，汇聚之后往下滴落。
她见状神色一变，然而还是隐忍住上前行礼。
林云霄微微摇头，示意她坐在一旁，这才道：“我已听你姑母说了，这几日来你做得很好。”
林璃心中千头万绪，此时猛然听到林云霄说起这些，下意识地开口道：“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这才上前，看清楚了林云霄手臂上的伤口，意识到这是柳氏特意在给林云霄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