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们都当她傻呢!

她哪里不懂,他们是故意寻她开心?

她原以为赵家的三位公子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看着哥哥们从九天之下落入了凡间,赵宁岂会不笑?

*

离着去内书堂当珠算小先生的日子还有几天,赵宁难得有机会出府转转。

在此之前,她已经获知,那些学珠算的小太监多半都是刚净身不久的男孩儿,小的五六岁,大的也才七八岁。这些人几乎俱是出生穷苦,入宫就是为了讨个活路。

二哥赵翼还特意告诉她,“小五,那些都是比你小的孩子,你无需担心,只要谁敢对你不敬,你就亮出侯府的腰牌。”

赵宁接受了二哥的好意,将他给的腰牌收在了身上。

赵家的几位公子一直在藏拙,赵凌没有让他们谋什么正经职位,寻常只是在军营历练,或是当赵凌的谋士,但这些年赵凌但凡遇到大事,都会与三人商榷,已然将三兄弟当作了顶梁柱,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训练他们的应变之能。

二哥还说,“大哥在禁军任了职,他本想回绝,但这次为了给你当后盾,只能勉强去了。唉,小五啊,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哥哥们一片苦心,在内书堂好好干,让那帮小太监们知道我将门之女的厉害。”

赵翼挑了挑粗.长有型的剑眉,笑得很和善。

赵宁知道二哥又在跟她说笑。

她难不成还要在宫里挣个头衔回来?

而且,据她所知,上辈子大哥也在禁军当值,赵慎谋逆之前,赵夔已经统领三千营,侯府的公子们虽在藏拙,但与此同时也在隐隐之中开始动作。

在赵翼无边关切,以及寄予厚望的眼神之中,赵宁道:“嗯,二哥,我晓得了,一定不让二哥失望。”

“好,有你这句话,二哥就放心了。你今日外出,正好置办一些需要的物件,若是缺了银子,就跟你四哥说,老四那里深藏不漏。”赵翼说这话时,语气中透着艳羡。

赵宁连连点头,但她可不敢去向四哥要银子,再者她也不缺什么。

这一天,阵雨过后,白日里还算凉快,王氏月份渐渐大了,害喜的愈发厉害,便留在侯府没有出来。

定北侯府的姑娘出门,自有丫鬟婆子相陪,赵宁积攒了一些月银,虽然数量不多,但比起在肖家时要好上数倍。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赵宁想给侯爷父亲,老太君,还有继兄继姐们购置一些花茶,虽说侯府不缺这些,但府上的婆子只懂泡茶,却不知如何配茶。

有些花种,侯府并没有。

赵宁看见肖程时,还以为自己花眼了,她险些没有认出来。

此前的肖程虽没什么长处,但胜在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气宇不凡,一副好皮囊自是无话可说。

但此刻的肖程身着一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原本俊俏的脸颊消瘦,眼窝下陷,一贯风流的相貌染上了难以忽视的疲色与愁容。

光洁的皮肤一去不复返,此时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赵宁忘了多久没有见到这个便宜亲爹了,她虽然不想对前世所受遭遇耿耿于怀,亦或是揪着不放,不死不休。但她也做不到对肖程恭敬有加。

对她而言,上辈子母亲从嫡妻轮为妾室,而又死的凄楚,她心目中便没有这个父亲了,更何况,还有良哥儿的那笔账!

侯爷父亲虽然不是她亲生的,确实真心待她和良哥儿的。

赵宁不是愚钝之人,她虽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但也知道她都已经彻底改姓了,如今就是赵家人。而且没记错的话,她和良哥儿的名字根本就没入过肖家的家谱。

想当初,肖家或许就没有打算留下她!

侯府的婆子丫鬟认出了肖程,这些人既然能近身伺候主子,多半都是精明人。

春竹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赵宁留了一个心眼,春竹当初是肖府的人,但似乎对她,以及侯府才更加忠心。

这就更奇怪了。

肖程上前几步,看着赵宁的眼神,有种怒其不争之意,这丫头好歹也是他的骨血,却是认了旁人做父亲,跟她那个母亲一个德行,贪图富贵。

“宁姐儿!为父有话对你说!”肖程语气不善,拿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高高在上,且不可违抗的架势。

他也有阵子没有好好教.导女儿了,她在侯府过的再好,那里也不是她的家!

自欺欺人者,多半都是自负。

肖程以为他在女儿心目中依旧占据了不可取代的份量。

赵宁对肖家没有什么好感,不论是肖老太太,周氏,还是大房诸人,都是利益为上,为了仕途钱财,可以出卖一切,那里龌.龊.肮.脏,卑.鄙.不.堪,看到肖家人,赵宁只会想起满目疮痍的前尘往事。

她不喜,很不喜。

但见肖程面色不善,赵宁又想起了侯爷父亲的和善,与三位继兄的庇佑。

她承认自己不想再次‘认祖归宗’。

“有事么?”赵宁问了一句,‘父亲’二字已经喊不出口,那些年受了多少苦和怨,如今便有多漠然。

赵宁这段日子身子骨长高了不少,肤色细润,整个人灵气动人。如今年纪还小,却已经与她母亲一样,眉目如画,如花似玉。比前阵子水灵了不少,一身绫罗勾花的纱裙,发髻上插着成色极佳的鎏金镶崔玉的首饰,贵气难掩。

肖程一阵恍惚,怎的觉得女儿有些高不可攀了?

他脸色愈加阴沉,女儿再怎么好看,吃的穿的,也都是那个男人给的,肖程心里十分不痛快,他在想王氏肯定也被这一派荣华给迷的七荤八素了吧!

是不是早就将他抛之九霄云外去了?!

思及此,肖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王氏被定北侯的权势迷惑了,但赵宁不可以!她当时就应当劝说王氏才对!

“宁姐人,怎么?我这个当父亲的都请不动你了?你过不过来?”肖程愈发不客气,他自己上前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动手拉人了。

王氏如今过的顺风顺水,女儿也长的粉雕玉琢,好像他这个曾经的丈夫和父亲,真的已经不被她们所需要了。

人一旦不被需要,就会产生极大的恐惧感。

这是人的本性,总希望被旁人所需要着,谁都想不可取代。

赵宁今日外出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她并不明白和肖家人还有何可说的?幸而侯爷父亲位高权重,否则真不知要和肖家牵扯到什么时候。

“我要回去了,肖二爷有话不妨直说。”赵宁虽然不打算对肖程如何,但她依旧恨着他。当初她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时候,她的好父亲又在哪里?母亲含恨而终时,他还在抱着美艳的小妾说情话呢!

赵宁的冷漠与无视让肖程备受打击。

妻子走了,女儿也不认他了,他好端端的大好人生怎的突然出了这等变故?

“你……..你喊我什么?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母亲教你这么做的?她自己不守妇道,朝秦暮楚,还教你不敬目无尊长了?她王芷婼把我当什么了!”

肖程越说越离谱。

一来,王氏是什么品行的人,侯府尽人皆知,侯夫人待人和善,下人们都敬重她。

‘不守妇道,朝秦暮楚’更是无从说起,要说起王氏的身份,她也算不得平妻,更不是妾。

当初,肖程曾入赘了王家,于情于理,王氏的身份都不该被肖家随意贬低。

赵宁曾经心疼母亲,疼到了心肺里。

肖程是她的生父,她已经没打算对肖程如何了,可肖程如果对母亲这般诋毁,赵宁不能原谅,她脸色一沉,没有给肖程半分颜面,“我母亲蕙质兰心,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对不起肖二爷的事,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说过肖二爷半句不好的话,如若肖二爷再三诋毁我母亲,休怪我不讲情面!”

如若当初肖程有半分骨气,上辈子母亲,良哥儿和她自己都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赵宁没有寻肖程的麻烦,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难道不知道母亲现在身份特殊,名誉容不得半点污损么?

母亲以一个和离之妇的身份嫁入侯府,已经被无数人看不惯,母亲平日里虽然不表现出来,但赵宁知道母亲心里也是介怀的。

好在侯爷父亲对她可谓真心怜惜,处处相护。

肖程闻此言,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这丫头的亲爹,她还打算对他不客气?真是无教.戒!王氏就是怎么教孩子?

“你!你再说一遍!”肖程长臂抬起,眼看着就要扇下去。

打吧,就此打断所有血缘干系!

赵宁高高仰起头,再无曾经懦弱的模样,她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赵宁发誓,如若肖二爷再做出半分有害我母亲名誉之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其实很倔强,乖巧庸碌无非是曾经装出来自保的手段。

赵宁甚至于想激怒肖程,这一巴掌要是打下来,这今后她再也不用顾及这份血缘了。

赵宁没有闭眼,她直视着肖程,打算亲眼看着肖程继续混账,他既然选择了周氏母女几人,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她指手画脚了。

肖程一直以为赵宁一向性子温和,可怎的这母女二人都超出了他的认知,翻脸比谁都快?

即便到了此刻,肖程依旧以为是王氏之错,是她爱慕虚荣,勾搭了当朝权贵,这才弃了他。

男人的巴掌很大,广袖刮起了轻风,吹起了小姑娘鬓角的发丝,她就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却就在这时,肖程的手腕被人握住,止住了他继续打下来的动作。

来人是赵慎。

“怎么?我定北侯府的五姑娘,也是肖二爷能随意动手打的”他嗓音清冽,带着磁性,已经逐渐变声,不再是少年的声音了。这话带着十足的威胁与狠绝,亦如他彼时的语气。

赵宁没想到赵慎会出现,奇怪的是,今天大哥和二哥却没有一道出来。

肖二爷认出了来人是定北侯府的四公子,那个明明是私生子,却甚得定北侯宠信的赵四公子!

赵慎体魄高大,又是常年习武之人,用力一甩长臂,就将肖二爷推至几步开外,他站在赵宁身侧,挡住了浮云中探出的日头,侧目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赵翼:走,二哥带你买糖人。

赵慎:......四哥总会出现的无比及时,小乖猜猜这是为什么?

赵宁:........

感谢亲们的支持,明天早上七点见啦,安安。

第47章 面见贵妃

赵宁原本是‘气焰嚣张’的仰着脸,被赵慎这一看, 她气焰顿消, 那双水眸里的戾气也被赵慎的周身上下的帝王气息浇灌的不剩丝毫。

哪里还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不知道为何, 她觉得这件事之后,四哥定会说教一番,而且会比大哥二哥还要能说。

这厢, 肖程见赵慎护着赵宁, 他就算还有没说完的话,也不敢担着赵慎的面耍横。

定北侯府的三位公子虽在朝中没有官位,他们三人任何一个站出来也会令寻常人胆寒。

试问,谁十几岁就能去边陲杀敌?!

也只有赵家男子有这等魄力。

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这个年纪还在读私塾,或是准备考秀才, 还沉静在母亲的柔情里, 当个无所事事的阔少爷。

赵家公子却早早在刀剑上滚过一遭了,走到哪里都是带着风一般的存在。

赵慎腰上的佩剑醒目, 雕花镶珊瑚石的剑柄反射着日光,那条红色光亮之中像露出了煞气, 格外渗人, 别看赵慎是定北侯的私生子, 在侯府的地位却是无人敢撼动。

肖程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彻底惹恼了赵家人, 他拂袖而去, 连一句气焰之话也不敢说出来。

风过柳梢头,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赵宁看了一眼赵慎俊挺的侧颜, 之后她半垂着脑门,猜测大约轮到自己被‘训’了。

老实的站在别动才是明智的。

如赵宁所料,赵慎幽眸之中的眼神乍寒,他侧过身,对着小姑娘开始训斥,“你以为让那种人打一巴掌,你今后就能与他毫无瓜葛了?赵小五,说你傻,你还不承认?肖家都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另外,谁让人外出的?嗯?”

赵宁:“………”四哥今天的话有些多。

赵宁没有去看赵慎,她盯着他腰上墨玉,那上面的明黄色缨穗轻轻晃动,赵宁当鬼的时候胆子大,还动手把玩过,年轻的帝王正批阅奏折,见腰上玉件自己在动,他竟然稳坐泰然,丝毫不惧。有时候他会盯着腰间看好半晌。

赵宁脖颈上带着翠石璎珞,但已经有些歪了,那只玉白的手骨节分明,就那么伸了过来,理了理她脖间的璎珞,试图将它摆正了。

赵慎动作轻盈,也很迅速,很快就移开了双手,继续低声斥责,“怎么不横了?我方才见你厉害的很呐。”

赵宁有苦难言,她厉害什么呀?

无非只是气到头上了,想与肖家就此了结干系,肖程是她亲生父亲,给了她这条命,她总不能把命还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赵慎有朝一日会问鼎帝位?还是他这人本身就很可怕?

赵宁被他的声音给镇住了。

怂的像只呆立的麻雀儿,站在赵慎跟前,也不为自己反驳半句,任由他训斥。

只要四哥满意,她挨点骂也没什么。

赵慎说的没错,她就是那样的想法,他彷佛一眼就能看穿了她,赵宁无话可说。

而且,她太清楚那些曾经在赵慎面前耍心急的大臣都是什么下场,有些人天生具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赵慎不费吹灰之力,一语中的。

赵宁微微抬眼,对上赵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懵了一下。

四哥,他并没有生气啊?

转而,她又觉得不对,赵慎一贯都是言行不露动机喜怒不形于色。

他即便是笑着,也未必是心情大好。

“这又是什么?”

未及赵宁开口,赵慎从她手里取过一只梨花木的小锦盒,这东西花了她不少银子,既然赵慎问及,她正好有机会为自己开脱,“四哥,这是去疤痕的药膏子,我在回.春.堂买的,你看不看好不好用?”

回.春.堂是京城出了名的药堂,药价颇高,是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药的地方。

旁人或许不知,但赵宁知道赵慎浑身上下毫无瑕疵,宛若九天之上的上神精心雕琢而成的玉人,他胳膊上要是留下骇人的疤痕,赵宁也不能心安。

赵慎只是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竟然没有再继续指责一句,嗓音缓和少许,“给我的?”

赵宁点头,慌张稍减,继续拍马屁,“四哥,你胳膊上的伤口彻底好了么?掌柜说这东西可祛疤。我四哥玉树临风、 品貌非凡,断不能留下半点伤疤。”

赵慎瞳孔微睁,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常色,“.......”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锦盒上还有清浅的纹路,指尖摩挲在上面,很是光滑,质感极好,理应花费了不少。

赵慎不动神色的将锦盒收好,他动作优雅,从容又自然,彷佛这件事极为寻常不过,转而才对小姑娘说:“日后遇到今日这种事,你可知道如何应对了?”

赵宁一口应下,“我避开肖家人便是了。”

少年的嗓音低沉,却无端的好听,“呵呵……”他笑了两声,意味不明,“你的意思是逃?”

不然还能怎样?

赵宁肯定不会跟赵慎起争执,再者她怎么觉得赵慎是真的关心她呢?

可他这样的人,又何曾真正将谁放在心上过?

或许,这个时候的赵慎还未经历世事浮沉,他与登基后的年轻帝王有所不同?

赵宁又点头,“总之,我不会再让他打了。”

二人相视了一眼,赵宁目光躲闪,倒也不敢回避的太过明显,有点畏畏缩缩的嫌疑。

赵慎:“......”口口声声褒奖他,却也实在惧他!

赵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算你有点良心。”

赵宁:“......”怎的没听懂?她的良心一直都在啊。

赵慎吩咐了侯府的丫鬟婆子送了赵宁回府,至于他后来又去了哪里,又办了什么事?赵宁便不可而知了。

*

日落黄昏后,晚霞将偌大的定北侯府罩在一片金黄色之中。

赵慎的白色良驹刚在侯府外停下,小厮急步上前,急促却依旧恭敬,道:“四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世子爷和二公子在校场切磋了近一个下午了,您快去劝劝吧。”

要论起府上三位公子,四公子算是最为稳重内敛的一个,这么多年过来,阖府上下似乎忘记了赵慎只不过是侯爷带回来的私生子。

赵慎将马鞭抛给了随从,淡问了一句,“父亲不在府上?”否则,那两厮岂会真的‘切磋’到了此刻?

小厮如实道:“回四公子,侯爷今个儿下午带着夫人去了龙泉山庄避暑,一时半会还未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