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昌远亲口招供的那一刻,皇帝一阵耳鸣。

“臣贪恋荣华,当初又被鞑子要挟,不得已才与鞑子联手污蔑了王家,此事是臣一人所为,与温家无半分关系.....”

温昌远最后还说了些什么,皇帝已经听不真实了。

那句话重复的在他耳边回荡:污蔑了王家......污蔑了王家.......

王家真的是无辜的?!

他错杀了王家上下百来条人命,还有她和他们的孩子!

皇帝步子漂浮,刑部地牢昏暗,他出现了一刻的失明,彷佛浑身上下的血液俱被抽干,而他正被绑在了绞刑架上,任由烈火烘烤,一遍又一遍,这辈子再无救赎的可能。

温冒远当夜即被绞死在了刑部大牢,皇帝将所有知情人都抹去了,他没有那个勇气直面自己的错误,甚至于连求得救赎的念头都是薄弱的。

皇帝连夜召见了八王爷,还命宫人摆了一桌酒,八王爷没有多问,即便他已经知道皇帝依旧不打算给王家洗脱冤屈。

或许在皇帝眼中,他至高无上的英明才是真正高于一切的。

几杯烈酒下肚,皇帝布满血丝的眸子逐渐放空,道:“朕,真的错了么?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朕?”

八王爷唇角溢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讥讽,“皇兄此话怎讲?这“原谅”二字说起来简单,可违心的人也多,说出来的“原谅”岂会真的是原谅?”

这话太拗口,皇帝选择不去细细解读,他看着八王爷,问,“那你呢?可曾原谅过朕?”

八王爷觉着好笑,皇帝这是打算忏悔么?可需要一个说法的不是他,而是王家!

八王爷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态度,皇帝便也不问了,问多了又是一番伤人伤己。

*

是夜,桃园的夜色甚美,但它的主人却没什么赏景的雅兴。

“公子,温昌远一死,皇上不打算追究下去了,即便皇上知道温茂盛也脱不了干系,皇上依旧没有打算动温家!这对咱们不公平!”说话的是个知命之年的男子,男子左脸戴着银制面具,眸中含恨。

十九年前的那场也大火毁了他的脸,不过如此更好,便没有人再认出他。

近二十年的蛰伏,终于等到了公子长大,如若不能将温贼一党彻底铲除,大人的仇如何能报?

赵慎放下最后一颗白玉棋,抬眸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男子心有不甘,但公子说一不二,他只好暂且退下,不过彻底离开之前,男子添了一句,“公子,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赵慎淡淡吐一字。

男子如实道:“七公主已在皇上面前揭穿公子与五姑娘之事,属下以为眼下儿女私情......可暂且放一放!”

赵慎猛然抬眸,神色冷冰的骇人,少顷方道:“下去!”

男子不知赵慎听进去了几分,但还是无声的退下了,公子这个态度便是真的动怒了。可如今哪里是顾及男.女.情的时候?!

【小剧场】

(有关女人心的探讨大会)

赵夔:我媳妇儿一直很乖巧,可自从结识了公孙月,她就变了,现在也不看《女戒》了,对各路江湖杂志报刊尤为感兴趣,前阵子还迷上了一个叫做楚留香的侠客......还说公孙月的气质很像那厮......我表示深深的不能理解了。

赵翼:月儿此前对我热情似火,她转眼之间就将我打入冷宫?想不通?为什么?

赵慎:.......你们的问题跟我比起来,那都不是问题。隐约觉着我家小五总有一日会弃我而去,朕心甚累!

第110章 身份暴露

长公主与赵老太君挑了一个好日子,带着赵翼与公孙月的八字去庙里占卜。

赵翼急着娶公孙月, 而公孙月也到了非嫁人不可的年纪了。

所以, 两家都很积极的操办二人的婚事。

长公主心里还有些顾虑,毕竟朝廷至今都无赵凌的消息, 又传言赵凌的骨灰都已经送入京了,但见赵家老太太一派精神矍铄之态,根本没有半分丧子之痛。

遂, 长公主提出了要去探望一下“染病”的王氏, 赵老太君虽为难,但也不好回绝,便邀了长公主去侯府用饭。

赵凌就在王氏的院子里生龙活虎的过着逍遥日子,赵老太君当然不能让长公主去上房,便命让下人将王氏叫到了葵阁。

王氏为落实“染病”的传言, 今日特意穿的素净, 面上未施粉黛,由下人搀扶着, 步子轻缓地走了过来。

长公主见到王氏的第一眼,有种初见夏花盛开的错觉。

灼灼之仙姿, 皎皎于清波, 便是眼前的光景了。

但见王氏面颊染光, 眸色透亮, 而且唇色还显出可疑的粉红......长公主是过来人, 她大约猜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碍于长公主府与赵家如今已经是亲家,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长公主很识趣的没有挑破种种端倪,倒是拉着王氏的手说了好一番话。

赵凌安然无恙,这对长公主一家而言也是一件有利之事。

长公主回府后就将此事告知了公孙月,“月儿啊,你和赵翼的婚事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耽搁了。”

公孙月太了解她娘亲,长公主根本藏不住话,遂问,“娘亲,您这话是何意?”公孙月自然是知道眼下唯一有可能阻挡她与赵翼成婚的事,便是定北侯的安危。

长公主这话一出,公孙月就猜出来了。

看来赵世叔当真无恙,既然娘亲去了一趟赵家都知道了,那么赵翼肯定也知情。

他竟然没有与她说清楚!

这个赵翼,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看来大婚之前,她非得好好给他一点教训不可。

这天晚上,银月当空,以公孙月对赵翼的了解,她知道赵翼今晚一定会过来。

事实证明,公孙月对赵翼的预测,多数情况下都是正确的。

外面一阵轻微的响动过后,公孙月身着薄纱中衣,神情慵懒的侧躺在床榻上,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书,不多时就见赵翼正经着一张俊脸,渐渐朝着她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儿家的闺房都氤氲着香气,赵翼每次来见公孙月,都能闻到淡淡的,诱发他浮想联翩的香气。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榻上的人,似乎离着上回的亲密已经太久,赵翼不太喜欢技艺生疏之感,这等事也得勤加练习才成。

以往都是公孙月主动,但赵翼察觉她近日有些冷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对?

“月儿,我来了。”他嗓音低低道,尾音淳厚好听。

不得不承认,公孙月在他靠近时,已经被他所吸引,但......她不能就此妥协!

公孙月只是抬眼,轻飘飘的瞄了他一眼,之后眼眸再次垂下,“我正看书,你自便吧。”

赵翼:“......”她在他面前穿着这样,她却让他自便?他如何自便

赵翼觉着这肯定又是欲擒故纵,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学子者,“孟浪”这等事无须与生俱来,他只要尝试几次,便就掌握了其中要领。

赵翼真的“自便”了。

他上了脚踏,伸手轻抚了一下公孙月倾泻而下的长发,柔声道:“月儿,我.....我想你了。”

甜言蜜语对女子而言很有杀伤力,而最厉害的还要数正人君子的甜言蜜语。

公孙月还以为赵翼会一直君子下去,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体内男子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公孙月挑眉斜睨了他一眼,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想我?如何想我?赵翼,我此前太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与这世间的男子有所不同,却不想你也是心口不一的主儿!想我什么?今后不准想了,我不允许!”

公孙月这个“泼辣”的样子让赵翼突然束手无措,她即便对旁人不好,但对他一贯都是言听计从,温顺乖巧,眼下已经勾走了他的心了,却又将他晾到了一边。

赵翼如同置身冰窖,内心惶惶然,还不知如何应对这种事,他毕竟从未遇到过,也从没有将诸如此类的事放在心上。

公孙月不再言语,就不信赵翼听不懂她的意思!

这厢,赵翼也沉默,他脑中快速思量,将近日所发生的事一件件列了出来,最后便估摸出了什么。

赵翼站在脚踏上,试着小心翼翼地落座,他发现公孙月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向。赵翼便变本加厉,一手挑起一缕公孙月的长发,放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

“月儿,你是在生气?”赵翼问。

公孙月没有理睬他,继续极力抵抗着诱.惑,保持着一脸的冷漠。

赵翼见她没有反应,反正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他便一人娓娓道来。

“月儿,我明白了,你是在怪我没有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想有任何隐瞒你的事,既然你我都快成婚了,那.....我便统统与你你。”赵翼偷瞄了公孙月一眼,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一只手轻轻又撩起她的另一半长发,继续给她捋着。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是近日获知我家老四他原来不是赵家的骨血。”

这句话终于彻底引起了公孙月的注意,她抬起头来,鼓励道:“很好,你继续说。”

赵翼隐约之中感觉自己落入了公孙月的圈套了,不过没有关系,沦落美人手中,他并没有什么怨言。

赵翼在公孙月狐.媚一般的眼神注视之下,道:“我家老四......他是十九年前与王家一道被杀的六皇子,他是龙种!”

赵翼以为公孙月会很吃惊,他做好了一番安慰的言辞,但见公孙月只是陷入了深思,片刻之后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这个呆子啊,你家老四是这个身份,你若是竭力拥他上位,不管是你,还是你们赵家,这日后必定飞黄腾达,这种事你怎能瞒着我?事不宜迟,咱们开始谋划吧。”

赵翼:“......”他其实今晚大老远的跑来,就是想亲热一下,不能随心所欲,但起码还能尝个香气儿。他可没想过搞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赵翼正色道:“老四说他自有打算,高丽王朝内乱也是他搅起的,真要说起来,他还是你我的恩人。”

现下,公孙月的神色明显好转,“赵翼,赵世叔就在你们侯府是不是?这件事你也瞒着我!”

赵翼原以为公孙月要愠怒了,她却道:“赵世叔也是厉害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没有人会想到失踪已久的大同总兵并不在边陲,眼下就在侯府!”

公孙月眸中突闪一抹晶亮,“我有预感,咱们赵家日后定会煊赫一时!”

赵翼看着她明媚的眸色,心神飘忽,他此刻没有半分憧憬荣华富贵,长臂悄无声息的圈住了公孙月的柔韧的腰肢,“月儿,你看我都坦白了,这等机密的事我也不瞒着你,你......觉着我使否真心?”

公孙月见他还在迟钝,干脆让他得瑟一下,香.唇在他挺俊的侧脸啄了一大口,发出“吧——”的一声。

赵翼像得了鼓励,他决定今晚好好熟练一下技艺,以免大婚那日生疏了。

公孙月解了心结,热情起来险些让赵翼没有把持住,好在他赵翼终归不是普通人,到了关键时候还算勉强控制了局面。

*

三日后,皇帝在落日夕阳下作画,李德海领着赵慎入宫面圣时,特意交待了一句,“赵侍卫,一会见着皇上,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可得掂量着点,七公主好歹是金枝玉叶,你这样对待公主,皇上也很为难。”

李德海苦口婆心的劝导,赵慎没有回话,从李德海的角度去看,年轻男子的面容着实是太过冷漠,如此生硬的脸,别说是七公主那样的娇气姑娘家,就是活了大半辈子的李德海也觉着吃了一鼻子灰。

他可是司礼监掌事,就连内阁几位阁老也得给他几分薄面,这个赵家四公子实在是狂妄。

李德海无意之间瞥见赵慎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微微一愣神,但方才只是一瞥,他并不能笃定。

李德海内心狂跳了一下,但他知道此事绝对是不可能的,他擦了额角突然冒出了细汗,遂又与赵慎一路沿着甬道往皇帝所在的御花园而去。

帝王所画是一幅江山水墨图,从落笔的角度,可见帝王野心依旧,赵慎离着帝王还有三步之远时止了步子,“微臣叩见皇上。”

赵慎没有行大跪之礼,只是微微颔首。他虽后来调到了公主身边当差,之后又停职,但到底是正四品的御前带刀侍卫,可免跪拜之礼。

即便赵慎的行径算不得对帝王不敬,但皇帝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七公主已经在皇帝面前提及了赵慎与赵宁之间的事,皇帝今日召见赵慎也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否则纵然七公主心悦他,皇帝也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皇帝应了一声,冷言道:“赵侍卫,你来了?来看看朕这副画如何?”

赵慎心中鄙夷,皇帝这是要用皇权逼他就范?呵呵....

赵慎上前两步,抬眸看了一眼尚未干透的画册,他戴着玉扳指的手指在了画中仙气腾绕之处,“臣以为这仙鹤缺了生机,像只死物。”

皇帝正要愠怒,这世间谁敢言皇帝的半分瑕疵?即便他今日画了一坨牛粪,识趣的大臣也会将他的画吹捧成旷世之作。

但皇帝还没有来得及斥责赵慎半句,他所有的注意力俱被赵慎手上的玉扳指所吸引。

那白玉扳指非同一般,上面雕刻着八仙过海图,另有寿桃一只,玉泽极为通透,映入晚霞之光,还隐约可见一丝丝血红。

这是当年难得一见的奇玉,是皇帝亲手挑了出来,给他还未出生的孩子作为见面礼。

只是后来他没有机会亲自看那孩子戴上。

这玉扳指世间绝无第二件!

帝王大惊失色,诸多情绪在脑中翻腾搅合,险些将他彻底击溃,惊恐?狂喜?又或者还带有一种侥幸与期盼。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这扳指是从何而来?”

赵慎面无他色,淡淡回道:“回皇上,此物是家父所赠,至于是从何而来,微臣并不知道。”

家父?赵凌?

皇帝身子微微仰后,李德海忙在他身后扶了一把。

此时,李德海也将那玉扳指看的一清二楚,的的确确是当年那只无疑了。

定北侯赵凌又是从何得来?因何会赠于赵慎?

此前李德海并不觉着赵慎眼熟,但此番一看,见赵慎眉目之间当真有那个人的影子,连他也震惊到了不能言语。

“皇上召见微臣,不知是因为何事?”赵慎眸色坚毅的问,这语气太冷,冷到了让人窒息。

皇帝终于知道赵慎身上的清冷气度是从何而来了!

可惜赵凌至今生死未卜,否则他一定将赵凌捉来,好好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看着面前卓尔不凡的公子,他良久不能言辞,只道:“你,你先回去,朕......朕再好好想想。”

赵慎面色无温,转身离去,那背影决绝,竟也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待赵慎的背影消失在了晚霞之中,皇帝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圈椅上,声音断断续续传出,“笔墨伺候,听朕旨意,即日起取消七公主与赵慎的婚事,这件事公告天下!”

“赵家五姑娘.....至于赵宁,先让她去碧泉寺陪太妃吃斋!”

皇上一连下了两道圣旨,一来收回了成命,取消了婚事,二来让赵宁去了碧泉寺。

李德海对头一桩事倒是已经心知肚明,但这第二桩,他便不懂了,“皇上,如七公主所言,赵....赵慎对赵家五姑娘情有独钟,若是赵五姑娘去了碧泉寺,赵慎会不会心有埋怨?”

皇帝这些年虽对宁妃母子只字不提,但李德海伺候了皇帝多年,他太清楚宁妃母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看来,赵家一时半会还覆灭不了!

皇帝服用了“救心丹”,稍作喘息,又下了第三道暗喻,“传朕口谕,让曹忠亲自去大同寻赵凌下落,朕要查个清楚!咳咳咳......”一言至此,皇帝一口热血喷在了江山画册上,“温茂盛啊温茂盛,你最好还没彻底弄死赵凌!”

李德海侍立一侧,他已不知作何言了?

让温茂盛对付赵凌的人是皇帝。

现在让人去寻赵凌的人又是皇帝。

这一夜,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宿未睡,次日一早,李德海见他头发尽数斑驳花白。

不是岁月催人老,而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悔”是凡人所不能承受之重,帝王也不例外。

*

次日,解除婚约的圣旨在晨时之后便送到了侯府。

赵翼一听说赵慎与七公主的婚事已取消,他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要知道圣旨一下,绝无收回成命的道理。上回因着高丽太子身份上的变动,才致公孙月得已安然脱身,但皇上没有任何理由解除赵慎与七公主的婚事。

而昨日下午赵慎恰恰入宫了一趟,翌日一到,解除婚约的圣旨就下来了?

赵翼匆匆去了桃园,他见到赵慎时,赵慎正在用早茶,“老四,你.....皇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你是故意的?老四啊,你此举太过冒险了!虽说温昌远已伏法,王家的清白自是昭然若揭,但皇上并没有要为王家昭雪的意思,你怎知皇上会放过你?”

“还有,小五要去碧泉寺吃斋一事,是不是也因你而起?”

“老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面对赵翼接二连三的质问,赵慎神色很淡,“二哥勿忧心,我心中有数。”赵慎用完一碗清粥,起身道:“我要去碧泉寺小住几日,府上诸事劳烦二哥与大哥了。”

赵翼:“........”

作者有话要说:

【赠文】

赵宁觉着莫名奇怪。

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太妃,因何突然要去陪太妃吃斋?好在不是让她去当尼姑。

赵宁的风寒还未大好,宫里前脚传了旨意过来时,赵慎后脚就来了梅园,还大刺刺的走过来亲自接她,看着小女子略显苍白,但依旧孱弱无知的模样,赵慎柔声道:“四哥与你一道过去。”

他四哥也要去吃斋?

赵慎的大掌稳稳地扶着赵宁的胳膊肘,带着她走出了院子。身后跟着春竹与夏雪,按着规矩,四公子这个行径着实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