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那一个时辰,他简直就是一个刚刚尝了甜头,而不知点到为止的野兽。

公孙月虽然是累趴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那样的赵翼,嘴上却违心道:“你若再有下次,我便回公主府了!”

赵翼凑上了一些,没有中她的计,有些为难道:“月儿日后也会很喜欢的。若不,下回我让你几分就是了。”

公孙月艳红的唇猛然间一抽,“.......”赵翼愈发“长进”了,混话说起来也是面不改色!

她一定要想个好法子制住他!

公孙月是新妇,头一天敬茶肯定不能穿的太过素静,她不喜佩戴首饰,便择了一只玉簪子。耳朵上戴着金镶东珠耳坠。出门时,披上了一件云锦累珠披风,模样妍丽妩媚,即便是小小的一个动作也是尽显女儿家独有的风情。

赵翼知道他妻子漂亮,如今二人彻彻底底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再也不用担心公孙月会跑了。言行举止上反而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畏畏缩缩,二人去葵阁时,还偏要让公孙月挽着他走。

公孙月:“......”她这是看走眼了么?!

侯府昨日大闹了一场,今天认亲宴上,族亲到场的并不多,场面不如赵夔成婚时热闹。

不过赵家子嗣丰实,即便没有旁人,也不会显得太过冷清。

赵老太君为了补偿公孙月,特意让婆子开了私库,赠了不少见面礼。加之萧氏怀上了长孙,赵老太君谁也不偏袒,大房也赏了不少奇珍异宝。

敬过茶后,公孙月正好落座之际,身子突然怔住了,也不晓得赵翼究竟从哪里学来的手段,竟折腾的她无法落座了。

王氏是过来人,见公孙月这般为难,她吩咐了婆子备了一只软垫放在了锦杌上。

这种事本就可以小事化了,更不用拿到明面上来说,谁晓得良哥儿这时关切问了一句,“二嫂嫂,你可是身子不适?”

众人:“.......”

这时,管事领着一身着枣红色右衽蟒袍的男子过来,这男子手持拂尘,鬓发如雪,一看便是位高权重的阉人。

赵凌看清来人是李德海时,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赵家三位公子也警觉性的互视了一眼。

李德海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司礼掌事监,掌批红断纲之权,可谓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李德海今日亲自来了侯府一趟,他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

那便是“请”赵凌入宫。

赵凌昨日虽是从外面归来,但他究竟是何时入京的,皇帝也已经心知肚明。

赵家人都知道,皇帝保不成这一次又是一场先礼后兵,如若赵家不配合,或许会正中了皇帝的计了。

李德海笑里藏刀,道:“侯爷,多日不见了,杂家是奉皇上旨意而来。皇上念及侯爷劳苦功高,特在宫中设宴替侯爷洗尘,侯爷且随杂家入宫吧。”

皇帝急着见赵凌,若非因着昨夜赵家二公子大婚,锦衣卫一定会当场就将赵凌捉入宫。

这厢,赵凌单独交代了王氏几句,便与李德海一道出了侯府。

方才李德海在场,赵夔等人也不便与赵凌多说些什么。

待赵凌离开,赵夔问道:“母亲,父亲他说是什么了?”

赵翼也很好奇,“是啊,父亲可是交代了什么事?”

王氏的身孕已经快要遮盖不住了,这一胎尤为显怀,若非是实在藏不住,赵凌那日也不会对几个孩子宣布。

王氏有些为难,赵凌的确是交代了几桩事,但也仅限于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无事。”王氏说了一句,反问道:“你们父亲今日应当能回来吧?皇上会不会怪罪?”

这时,赵夔与赵翼齐齐看了一眼赵慎。

皇上这次召见了父亲,恐怕不是为了朝政之事。否则也不会让父亲独自一人入宫。

在众人吃茶时,赵慎悄无声息的起身,之后就离开了葵阁。

就连赵宁也神情蔫蔫的,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

当皇帝见到赵凌品貌非凡,风流倜傥的站在他跟前时,皇上一口气憋在了嗓子口,但最终也只能咽下去。

寒冬腊月,内殿的金丝炭烧的正旺,两侧侍立的宫人捧着已经热好的温酒,殿内淡淡的酒香缭绕。

赵凌生的白皙,若非这些年有意暴晒,他根本不会是此前那副光景,皇帝此刻见他面容清俊,一看就是在内室待了数月才会养出来的“精致”。

皇帝很想当面拆穿了赵凌,但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还是皇帝自己命人追杀赵凌,若非如此,赵凌也不会悄然入京,但即便如此,皇帝依旧将这件事是记在心上了。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凌撩袍跪下。

皇帝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享受着被他叩拜的滋味。

好一个赵凌,你即便如何的手段通天,但臣是臣,君依旧是君!君让臣死,臣不死也得死!

皇帝让赵凌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稍跪了片刻,这才开口让他起身,“赵爱卿此番能安然回京,朕也甚是高兴,爱卿不必多礼了,快快起来说话吧。”

赵凌乔模乔样的咳了几声,起身时嗓音悠长的道了一句,“是臣之过,臣这次死里逃生之后,身子愈发不中用,这才致拖延至今才入京。皇上能如此体恤臣,免了臣之不敬之罪,臣万般感激。”

皇帝看着赵凌滔滔几言,干瘪的唇角猛然抽搐了几下,越看赵凌越是不顺眼,“.....爱卿能安然归来,朕也算是心安了。”

君臣二人相互“寒暄”一番,赵凌这才落座。

红木圆桌上摆上了十二道佳肴,另有杯盏两只,待宫人上前倒酒,皇帝开口道:“赵爱卿,这一杯,朕要敬你。”

赵凌表现的很是为难,竭力推脱一番,“臣不敢,臣敬皇上!”

皇帝连喝了两杯,赵凌才灌下一杯下去。

皇帝眼中带刺,他此刻甚至还后悔当年对赵凌的重用,就连喝杯酒,他也想着占便宜?!朝中谁敢逼着皇帝多饮?!

皇帝想从赵凌身上得到消息,他此刻只能忍上加忍。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杯,皇帝终于抛出了重点,“赵爱卿,朕已经知道你救了朕的六皇子!”

赵凌入宫之前便已经猜到了皇帝今日召见他的目的。

皇帝已经知道赵慎的身份小半年了,他一直不曾有过任何的行动,看来皇帝不会对赵慎如何。

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一个自知亏欠了宁妃母子太多的帝王。

帝王再怎么尊贵,他也不是九天之中的谪仙,也有着凡夫俗子的血与肉。

到了这个时候,赵凌也没打算隐瞒了。再者,隐瞒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赵凌起身,再次跪地,道:“臣该死,臣当初实在不该起了恻隐之心,此事是臣一人之过,望皇上念在赵家世代忠良的份上,要罚就罚臣一人!”

皇帝抿了抿唇,额头已经起了褶皱,他当然看出来赵凌又在故作声势!

皇帝干笑了两声,“呵呵,赵爱卿呐,朕谢你还来不及,怎会罚你?赵爱卿快快请起。”

赵凌再次落座,君臣二人继续喝酒,皇帝没有提及宁妃,赵凌偏偏也不提,直至皇帝自己耐不住,他问道:“当年的事,朕.....已有悔意,赵爱卿不是外人,朕便与你直言了吧。若是宁妃母子能重新回到朕的身边,朕一定不会亏待了他们。赵爱卿可知......宁妃她,她如今身在何处?”

自己心悦的女子都护不住?现在悔了又能有什么用?

赵凌没有感觉到皇帝的诚意,再者,若是皇帝真有悔意,他就应该先给王家昭雪再说!

简简单单一句“不会亏待”,难道就能打开宁妃的心结?

赵凌面露悲苦之色,如实道:“唉,皇上有所不知,臣当年的确是冒死救了宁妃母子,可宁妃伤势过重,早些年就不在了。赵慎一路被人追杀,若非臣及时赶到,王家仅存的那些护院也救不了他,这孩子也是可怜了,自小就受奸人所害,中了火毒......”

赵凌的话还没有说话,皇帝手中的杯盏突然掷地,发出清脆的破碎之中。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像这瓷器,一旦打碎了,如何高端了得的手艺都无法恢复原貌,毁了便是毁了,再无重来的机会。

帝王的手在颤,听闻过两次一样的消息,他已经不太能接受了。

初次获知宁妃的死是他事先就知道的,自那以后宫闱再无丝竹靡乐。

皇帝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她心里也从未有过他,走了便走了,如浮光掠影,那么的不真实,就当她从未出现过。

皇帝没有资格贪恋着任何一段缘分。

一年尚可,两年尚可.....五年之后,皇帝的脑中再也想不起先皇后的样子,所有幻想都是有关宁妃的种种,又是过了几年,皇帝已经麻木,他以为等到时间够久以后,他终究不会再念着她!

今日再次获知宁妃不在人世的消息,皇帝胸口一阵抽搐的疼痛,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分毫也不愿承认自己当年的错,“她.....葬在了何处?”

赵凌从来都不是一个善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脸严肃,说出来的话却能让皇帝活活呛死,“宁妃说,她痛恨皇上,以防有朝一日还要与皇上见上,宁妃死前让臣将她的尸首火化了,骨灰则洒入了漠河。”

皇帝从圈椅上起身,一手指着赵凌,颤声:“赵凌!朕不信任你!”

皇帝明显言语困难,已经到了吐不成词的地步,缓了片刻,又道:“赵凌,你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这次,赵凌绷着脸第三次跪地,如实道:“臣句句属实,宁妃被臣救出之后已是奄奄一息,宁妃亲口告诉臣,她说她痛恨皇上,还让臣务必要将赵慎养大,切不可让他入宫,以防又遭人迫害!若是皇上不信臣,大可以命御医替赵慎看诊,赵慎体内的火毒至今未清!”

“恕臣不能让赵慎再受无故之灾!”

作者有话要说:

【赠文】

皇帝愣在了当场。

当年宁妃母子被人迫害一事他并非丝毫不知情,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彻底失去之后,他幡然醒悟,原来在最为在意的人一直都在眼前。

但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在意被对方视而不见,才令得帝王愈发不想低头。

良久之后,帝王仰面深吸了几口气,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宁妃对赵凌说出那些话时的表情。

她一定是恨极了朕!

宁愿尸骨无存,她也不愿意再让朕见她一眼!

“噗——”皇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突然挥手止住了李德海上前的步子,看着赵凌,坚定道:“朕要要回自己的儿子!”

赵凌没有回绝,只道:“逝者为大,臣只想实现对宁妃的承诺。”

君臣二人各不相让,若非因着赵凌的确救了宁妃母子,且将赵慎当作儿子抚养长大,皇帝此刻就想杀了他。

这时,黄门过来禀报,“皇上,赵四公子求见。”

皇帝用了锦帕拭了唇角的血渍,稍作规整,便先让赵凌起身,“你起来吧!朕不想让赵慎以为朕如何苛待你。”

赵凌站起,干巴巴的应了一句,“多谢皇上。”

赵慎由宫人领过来时,视线扫了一眼大理石地面上的血渍,他又看了一眼赵凌, 担忧之色虽不明显,但依旧让皇帝与赵凌看出来了。

赵凌步子微晃,赵慎一个箭步扶住了他,“父亲!”

赵凌忙又跪下,“臣不胜酒力,致御前失仪,望皇上恕罪!”

皇帝:“.....!!!”

赵凌还是那个赵凌,别说是二十年过去了,即便是再过四十载,他还是个为老不尊的!这不是故意在赵慎面前桥摸做样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当着赵慎的面,他到底没有对赵凌如何,道:“爱卿快快请起,朕谢你还来不及,怎会降罪于你?!”他明显降低了嗓音,表现的无比善意包容。

赵凌起来时,赵慎又扶了他一把。

待赵凌站好,赵慎这才神色极淡的行礼,“微臣叩见皇上,家父刚回京,加之此前受有重伤,皇上若要怪罪,微臣愿替家父受过。”

赵凌面露欣慰之色,一只手搭在了赵慎肩头,似乎表示着“占有权”。

皇帝已经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这半年对赵慎的观察,他并无察觉到赵慎有任何的不轨之心。

“赵慎,你可知.....朕才是你的父皇!”

【小剧场】

四哥:父亲,别再闹了,幸好我来的及时。

赵凌:(激昂)好儿子,我赵凌的好儿子。

皇帝:....!!!

公孙月:一直以为当年那个小团子长大后,一定会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儿,没成想.....我公孙月头一次看走眼了。

赵翼:不都是你想要的么?月儿还不满意?不急,且容我好好研究一番。

公孙月:......

良哥儿:听不懂,听不懂,真的听不懂,我很纯洁。

第117章 请求赐婚

皇帝很想让赵慎回来。

他至今还记得那只明黄色襁褓中的孩子,他生的很漂亮, 才那么点大, 便有风姿绰约之态,如他的母妃一样, 即便再弱小,他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赵慎出生时,皇帝就给他取名为“渊”, 寓意岳镇渊渟的意思。

若是赵慎从未离开过, 他现在应该叫“朱明渊”才对。

皇帝看着赵慎与赵凌父子情义深厚,内心不是滋味。

赵慎身上流着他的血,却喊着赵凌为父亲。这让皇帝无法继续容忍下去了。

皇帝今日将事实当面说出来,不亚于是圣旨了,金口玉言, 再无收回的可能。

他这要是认回赵慎, 让他恢复天.朝六皇子的身份,亦如皇帝此前暗中立誓过, 他除却不能给赵慎储君的身份之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补偿赵慎。

否则, 皇帝半年前也不会让赵宁去碧泉寺陪着顾太妃吃斋, 为的不就是让太子断了那个心思么。

赵慎既然心悦赵宁, 只要他恢复了身份, 皇帝完全可以给两人赐婚。

天.朝六皇子与赵家四公子的身份, 孰贵孰贱,已是一目了然之事。皇帝坚信赵慎一定会心有所动。

皇帝峰眉紧蹙的看着赵慎, 等着他的回答。

赵慎脸上却没有任何欢喜的表情,甚至于连一份惊讶也没有。

皇帝猛然之间有些心慌,若是赵慎亲口回绝了,他该逼着赵慎回来么?他欠了宁妃母子二人整整二十年,还误杀了王家上下一百多口,赵慎他能原谅么?

皇帝心中没有底气。

赵慎此番入宫,主要就是为了赵凌。

他这个父亲啊,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性子,但他依旧敬重赵凌。

赵慎微微俯首,“微臣不敢,微臣是定北侯府的四公子,岂会是天家骨血?”

若非赵凌在场,皇帝一定会对赵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今日这样的场景,他挤压在内心的话却是无从说起。

皇帝道:“赵慎,你不信朕?你真的是朕的儿子,不信的话,你问你父......”皇帝几乎是怒视了赵凌一眼,“不信你问他!”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厌烦赵凌。

皇帝这意思已经很明了,他想让赵凌亲口承认这件事,谁料赵凌却是尤为狡猾,这个时候佯装醉态百出,“老四,你说话要有分寸,切不可冲撞龙颜。”

赵慎自然知道赵凌这是在干什么,他本无心在意这世上的种种纷争,但今日却顺着他的这位父亲,于是淡淡道了一句,“儿子知道了。”

皇帝龙须微颤,对于赵慎,他愧疚难耐,恨不能掏心挖肺了。即便他如何的想将赵凌弄死,眼下也不是时机。

皇帝看得出来赵慎对赵凌很是敬重,他沉吸了一口气,打算继续劝说他,这时太子过来给皇帝请安。

太子每次都来的正是时候,恰恰打断了皇帝与赵慎之间的谈话。

皇帝面上虽不显,但心里早就有了计较。

这厢,赵凌脚步虚浮,一手捏了捏鼻梁,俨然微醉之态,赵慎配合着赵凌,抱拳道:“家父已醉,微臣先领家父回府。”

太子由宫人领了过来,皇帝只好暂且放了赵凌与赵慎离开。

且先不论赵慎是否愿意认他,单是宁妃的生死,皇帝就很怀疑,赵凌的嘴里鲜少吐出过实话!

赵慎一手搀扶着赵凌往殿外走,太子迎面走来时,眼角的余光在赵慎脸上扫过。

赵慎从头至尾,就连抬眼的表情都无,他甚至于就如同没有看见太子,二人擦肩而过时,赵慎没有半分避让,他身上的清傲孤冷的气度让人难以忽略。

这让太子极为不喜。

到了今时今日,太子几乎可以笃定了上辈子终结了他一生的人究竟是谁了。

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输给了赵慎!

李德海很快就清理了大理石上的血渍,皇帝吐血非同小可,兹事体大,尤其是如今太子已经弱冠,又协理朝政数年,一旦太子有个异动,皇帝的处境可就微妙了。

皇帝虽有心扶植太子继位,但没有一个为君者愿意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