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棺中人是谁,她/他大约都不希望死后有朝一日会被万人窥尸。

赵慎并没有派人急着将宝藏搬运出来,而是让人严加看守此地,地宫的铁门大关,里面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时,朱明辰突然从黑暗中看见一人。

她从天光微亮处走来,身后墨发及腰,一袭白色裙裳,面若池中白莲。

四周一片黑暗,可他依旧能够清晰的看见。

随着她的靠近,那脖颈处的红痕触目惊心的展露了出来。是勒死的痕迹。

朱明辰看着她步步靠近,终于耐不住的歇斯里地,“朕是皇帝了,你奈何不了朕!温玉你已经死了,你走开!你走开啊!”

守在地宫外面的人隐约听到了嘶吼之声,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嘶吼声一直从晌午持续到了日暮降临,甚至于夜深人静时,还有断断续续的哀怨之声传来,如泣如诉,着实可怖。但次日时,地宫内便恢复了死寂一般的鸦雀无声。

自此,再无生灵出来。

*

数日后的京城已经如同架在火炉上的蒸笼,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回京已有几日,赵翼与赵慎将朱明辰已死的消息告之了赵凌。

朱明辰是赵凌的嫡亲外甥,他这样的人最是容易煽情,虽是对朱明辰此人不甚喜欢,但赵凌还是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大半日。出来之后又著了一本《淡泊致远》的小册子,并且让赵家子嗣,从今往后,不论男女,俱要深读,读完之后必须要将所学心得写出来。

还将这一条规矩列入了家谱之中。

做人不可为恶,不可行贪,不可执念,淡泊致远才是赵家人应当世世代代记住的家规!

良哥儿很为难,只觉压力甚大,“.......”《藏拙**》他还没有研读透彻呢。

赵凌将册子撰好后,又让管事多临摹了两本,给骁王府与小王府上也各送去了一份。

*

赵宁被赵慎送到了定北侯府,他神色没有任何异常,但赵宁知道他是要做大事去了。

否则,他不会将她送到赵家。

赵慎将赵宁送到了梅园,“等我归来。”

赵宁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她点了点头,问道:“侯爷父亲也一道去么?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这次怎的这般着急?我好像听说八王妃她......她出事了?”

赵慎捏了捏赵宁日渐圆润的脸,“别担心,一切有我,你乖乖待着。”

赵宁想打听消息都不成,赵慎的唇在她眉间轻轻碰触,一亲芳泽便点到为止了。

两个人成婚快大半年了,可依旧还是最初时候的样子。

赵慎走了,像即将要奔赴沙场的将军,赵宁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她即便想如公孙月一样,做一个可以帮衬自己夫君的女子,可她四哥从来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赵慎一离开,赵宁就去寻了公孙月,见公孙月在府上吩咐护院,正忙着布置防署,她便知真的出大事了。

“二嫂嫂,我二哥不在府上么?”赵宁问。

公孙月回头看了一眼赵宁,将她拉到身边说话,“五妹,你还不知道吧,太子挟持了八王妃,如今已经逼宫了,皇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凡太子提出的任何要求,皇上统统都答应了。五妹,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八王妃究竟是什么身份?”

看来这件事,公孙月还不知道。

赵宁有些为难,但思及都是一家人,便实话实说了。

公孙月竟然没有半分惊讶,“原来是这样,看来皇上还是念着老四和宁妃的。只要这件事安然过去了,咱们赵家再也不用怕了。五妹你先去歇着,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太平了。”

已经到了日落时分,算着时辰,四哥他们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入宫,到时候能不能顺利救下八王妃还得看时机。

第142章 充盈后宫

皇城上空一阵惊雷如蛇毒吐信般忽闪而过。

天际骤然大黑了起来,星辰银月皆被厚云层层遮掩, 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顾家协助太子全力逼宫, 以破竹之势攻入了皇城城门,所到之处, 禁军连连.逼.退。

朝中几大势力均以为赵家一早便会起兵抵抗,却是迟迟没有等来赵家的人, 直至太子挟持住了皇帝,赵凌才领兵缓缓来也。

赵凌着实在太狡猾了!

如此一来,即便是赵家帮着骁王夺嫡了, 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压制叛贼,非但没有夺嫡之嫌,反而赚了一个护驾有功的美名。

好一个奸诈不要脸的定北侯!人长的好看,内心却是尤为奸诈!

内阁几位阁老原本是想看着太子成事的, 但眼下又不好站队了,只能看着赵顾这两家巨狼相争。

到处都是血腥与火油的气味,南镇府司柳一刀被顾程所杀,曹忠是赵凌的人,没有赵凌的吩咐, 他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成败皆在今日, 史官如何记载就要看今日赵家怎么做了。

乾坤殿内一片血腥狼藉, 火光照射下,皇帝形容枯槁的面容上露出惊骇之色, 他看着被人拿剑驾着脖子的八王妃, 诸多心绪不知如何去说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 眼前之人一定就是他思念了小半辈子的宁妃了。

皇帝的眼神微痴,不带有任何的占有与强势,只是那样痴痴的看着她,过了半晌之后,他才看向了他亲手养大的太子。

嗓音哑的不像话,“朕已经将你想要的都给你了,你给朕放了她。”

太子突然一阵冷笑,“父皇最应该念念不忘的难道不应该是儿臣的母后么?她不过一个已嫁他人的女子,值得父皇就连江山也不要了?”

皇帝微微僵住,他已经想了太久了,但始终想不明白,明明一开始强娶了八王妃,不过是将她当做了棋子,她只是先皇后的替身而已。

可如今,皇帝就连先皇后是什么样子都想起不来了。

他还曾可笑的当着八王妃的面,直截了当的告诉过她,“朕无非是看你有几分像朕的皇后,这才娶你入宫,你别以为朕非你不可!”

以前有多么自以为是,此刻便有多么可笑。

人到了迟暮,回眸所望时,第一眼看见的,都是自己平生的那些荒唐事。

皇帝并不认为太子会赢,他知道自己真的比不过赵凌,所以他亲手养大的太子一定也敌不过赵慎。

到了此刻,皇帝竟然庆幸,赵慎是在定北侯府长大的,他这个儿子日后一定大有出息,比他在位时要好上百倍。

皇帝的视线又移到了八王妃脸上,她还是那般的美貌年轻,看着她的肚子,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吧.......皇帝当真羡慕极了八王爷。

两情相悦的滋味,他这个当皇帝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体会过。他与先皇后相敬如宾,不曾有过轰轰烈烈。

皇帝惆怅半晌,才道:“你放过她,挟持了朕出去,如此一来外面那些禁军不会反抗。”

太子又笑了,“父皇,您难道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死?这是儿臣万万没有想到的。不过,恕儿臣不能从命,赵慎夺了儿臣最在意的女人,儿臣如何能放过他母亲?”

皇帝闻此言,连连摇头,“你......你还执迷不悟!”

太子觉得这话甚是可笑,“儿臣执迷不悟?那父皇呢?父皇还不是一样!”

老皇帝沉默了,他本没有红尘菩提心,怎奈何还是坠入红尘道了.......而且还是后知后觉,到了这个岁数才回过神来。

外面兵刃打斗之声愈发激烈,太子的人已经不止一次来报,赵凌与八王爷也不知从哪处调来一个铁骑营的兵力。

赵凌还算理智,但八王爷已经疯狂一般的朝着乾坤宫的方向一路杀了过来。

赵凌与八王爷算是“患难之交”,两人年轻时候一同干过不少“恶事”,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并肩而战的机会,赵凌对八王爷道:“兄弟,你去救人,我赵家替你挡住后方!”他指的是顾家的兵马。

朱浩天因为王府被围困一事,此刻还在气愤当中,将妻女送去了侯府之后,他也急急忙忙赶过来,自是掩护着八王爷,一路杀出重围。

八王爷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儿子,关键时候还是很管用。

八王爷是真心将朱浩天当做亲生儿子对待的,这些年的相依为命,朱浩天早就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了。黑归黑了一点,但相貌上依旧令他骄傲。

这次八王爷无法笃定前路是生还是死,他对朱浩天喊了一声,“好儿子!记得为父此前与你说过的话!”

一言至此,八王爷继续带人朝着乾坤宫的方向厮杀了过去,朱浩天忙里偷闲思量了一番。

父亲此前说过的话太多了,他指的究竟是哪一句啊?!

朱浩天没有那么时间想这些了,他满腔怒火无法可发,顾家竟然带着数百精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掳人,这万万不可饶恕!

这厢,八王爷寡不敌众,久攻不下,他索性弃了兵刃诈降,他被太子的人带入乾坤殿内时,手臂已经被人砍过一剑。

但这并不要紧,他只要能看到妻子就行。

八王爷被押过来时,八王妃喊出了旁人不曾喊过的名字,“贺之!”她笑了笑,眼中无所畏惧。原来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就连生与死也没那么重要。

八王爷也看着她,他回以一笑,大老爷们的眼眶微红,“阿宁,我来了。”

两人相约一笑,眼中只有彼此。

皇帝看着这一幕,他有悲愤,有不甘,但他已经开始悔了,或许一开始他真的不应该啊!

太子朗声一笑,“哈哈,好一对痴情男女,这都过去二十年了,还能结为夫妇,你们放心,我会让你们死在一块,了了你们长相厮守的心愿!”

太子将八王妃推向八王爷时,他抬脚就往她肚子上踹了下去,皇帝也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反应极快,上前扑在了八王妃的身上,替她挡了一脚。

八王爷旋即将爱妻扶起,而这时皇帝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咳咳咳.....”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你....你这个畜生!”

太子却笑话他,“我是畜生?父皇认为我狠毒么?我这些都不及您的千分之一啊。”

皇帝无言以对,看着此刻的太子,他竟然回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他也曾这般毒辣过!此时想起来,皇帝竟觉着那不是他,那是一个恶魔!

“报!殿下!大事不好了,顾将军败在了赵家二公子的手上了!”

太子一听到赵翼的名字就头疼,他赵翼表面上温润如玉,其实狠毒起来,就连太子本人也为之唏嘘。

太子并不着急,他似乎还留有后手,对众人道:“押上他们二人,且随本宫出去迎战!”太子转而又看向了李德海,“厂公,劳烦你请上皇上与玉玺,一并随本宫出去!”

李德海脸色微赧,他扶起了瘫在了大理石地面上的老皇帝,“皇上,您可一定要撑住啊,骁王殿下已经带人救驾来了。”

赵慎.....赵慎来了。

老皇帝不敢看去八王爷夫妇,他现在就像个丧家之犬,而这一切又似乎都是他一人造成的!

是的,他还有儿子,赵慎是他与宁妃的儿子。

一旦思及此,老皇帝脸上溢出一抹奇光异彩出来。

顾家渐渐被定北侯府的兵力掌控了下来,赵凌手下的这些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炼军队,一旦进入战斗,可以以一敌十。

太子走在前面,他的人将老皇帝与八王爷夫妇押出了乾坤殿,他看着眼前的血腥凌乱的场景,体内一阵喧嚣翻腾。

他朱明安,成也是今日,败也是今日!

赵慎从远处走来,手中握着“缺月剑”,似乎根本没有参与这场宫变之中,玄色锦袍随着夜风刮起,他目光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宛若仅仅是个局外人。

他仿佛一直置身事外,却又是整盘棋局的操控者,双手不曾沾染一丝鲜血。

可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朱明安,也没有这繁华的皇城,却是远在宫门之外的赵家。

在那里,他的宁宝儿一定在焦急的等着。

所以,这一场变故务必要尽快结束!

赵慎眸色无温,但说话时,气势如山,“朱明安,你贵为太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罪?”

朱明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冷笑了两声,旋即又是仰面朗声大笑了起来,好似情绪大幅度的起伏,“哈哈哈,我知罪?那你赵慎又凭什么治我的罪?”

到了这个时候,老皇帝已经没有丝毫的犹豫了,早知道他应该提前将赵慎提拔上来。

赵慎挥手,让身后的禁军继续上前,太子自然是不示弱,让罗横将挺着大肚的八王妃又往前押了一押。

“赵慎,你可要看清楚了!你不在乎咱们父皇的生死,可这人却是你母妃!你以为易容之术就能瞒天过海了?”

赵慎没说话,他看着罗横亲手押着八王妃,将她缓缓送了过来,赵慎伸出手,柔声道:“让您受惊了。”

八王妃被赵慎牵住,然后稳稳当当的被送到了后方。

这时,太子面露惊惧之色,“.....罗横!你干什么?”

罗横转过脸来,他对自己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这些人当即对太子那几个心腹一剑封喉了,罗横道:“还能做什么?自是铲除逆贼!”

看到了这里,老皇帝这才明白了赵慎的计谋。

他果然是步步为营,比他年轻的时候还要厉害数倍。

八王爷一得了自由,就将太子擒住,在老皇帝没有来得及开口之后,八王爷一剑将太子给杀了。

他发过誓,谁也不能再欺他的妻子分毫!

太子又输了,与上辈子一样输的猝不及防。

他当真是不懂了,这是为什么?他明明是部署周密了,怎么还是败了?!

太子朱明安在倒下之时,脑中诸多画面瞬息变化,他看见了颠倒过来的宫宇,可突然之间他又看见了赵宁,还有她嫁衣如火,双眸漠然的样子,最后的画面是她轻轻一跃跳下万丈深渊,还有那唇角一抹淡泊的浅笑。

那画面就在他眼前凝滞,他看见了挂在她眼角的一颗泪珠子,那样妖艳奇美,但也残忍冷酷.......

终于,朱明安彻底闭上了眼,他唇角含笑,像是释然了,“原来是这样的.......”

一场暴雨顷刻而至,血流成河的场景足足维持了半个时辰,这才将青石地面上的一切罪孽洗净。

老皇帝还活着,赵慎并没有趁胜夺势,赵家也没有造反,今日此举让朝中诸人再也无话可说。

这等护驾之功,谁还敢说赵家半句“不忠”之言。

老皇帝亲眼看着八王爷抱着他的妻子离开,他站在原地,就连喊出声的勇气也没了,或许他终于知道,他早就失去了拥有的资格,即便如今只是一个名字,他也没有资格喊出口。

太子的尸首还未凉透,他唇角依旧挂着笑,像是瞑目了。老皇帝瘫坐在地上,抱起了他的头颅,叹道:“你又何必逼朕......你又何必逼朕......”

赵夔镇守赵家,太子的人一直试图攻入侯府,但赵翼带着人重新杀回时,赵夔便知道一切都成了!

朱浩天一回府就抱着他的女儿,这个时候,他是谁人都不放心的,唯有将女儿放在自己身边才最稳妥。他好像很担心还有人会卷土重来。

赵翼处理了外面的人,便直奔府内,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便是赵慎。

赵夔就站在照壁迎接他二人,笑道:“你们就放心吧,家中一切都好。”

赵宁几乎是扑了过来,直直撞在了赵慎的腰上,赵慎伸出手将她拉住,他连连后退了两步,让她有个缓冲的机会。

“阿兄,你回来了啊。”赵宁抱着他精瘦的腰,又道:“我与两位嫂嫂打赌,赌你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这次你帮我赢了五百两银子,我还得感谢你。”

赵慎低低一笑,她竟然拿这种事去赚钱了......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好。

毕竟,他这辈子所图,无非只是让她高兴.......

赵慎微微垂眸头,他的视线与赵宁的相缠,看着妻子仰面时的一脸欢喜,他柔声道:“嗯,我们宁宝儿有出息了。”

赵宁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无半分汗味,亦或是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薄荷香和一股子独属于他的味道。

*

老皇帝大病了半月才将将可以起榻,顾家父子被诛之后,老皇帝听从了赵慎的建议,扶植了顾家的庶子袭爵。

赵慎说的很对,眼下的天.朝不能缺了武将之家,像顾家这等百年簪缨之户,若是彻底连根拔起,只会让朝堂动荡,以德报怨方可拉拢人心。

老皇帝一直以为赵慎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毕竟他就是这般清冷孤漠的相貌。

这一日,老皇帝起榻,他叫了赵慎过来问话,问他为何这么做,赵慎却说,“我并非一个善人,只是给吾妻积福。”

对这个回答,老皇帝很是惊讶。

生在帝王家,如何能多情?

但同时,他也很羡慕赵慎这个年纪,一切遗憾都还可以来得及,良久之后,他道:“好,说得好。”

关于赵慎又是何时将罗横归为己用的,老皇帝便不再多问了。就连宝藏一事,他也没有多用,大有放权之意。

一月后,老皇帝以久病成疴为由,禅位给了骁王-赵慎。

新帝登基大典就定在了禅位之后的第三日,老皇帝没了五石散的支撑,人已经五分清醒,五分疯傻,但夜里时常会喊着同一个人的名字。白日里倒是还算清醒,知道自己是太上皇,也知道赵慎已经是新帝了。

可一到晚上,还会窝在墙角低泣,任谁劝说都不行。

赵慎为帝,赵宁自然名正言顺成了天.朝皇后。

赵慎早已成年,像他这个岁数的男子,至今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皇后与新帝成婚大半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这让朝中大臣很是担心。

大皇子早年流徒时暴死,太子与辰王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不问世事的辽王,太上皇倒是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但终究成不了气候。

虽说赵慎正值年轻力壮时,可他也该趁早考虑子嗣,充盈后宫迫在眉睫。

早朝上,不断有大臣上书选妃一事,太皇太后还亲拟了一本选妃册递给了赵慎,“皇帝,这些都是世家之中试婚的姑娘,你若无心后宫,又顾及皇后,少择几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