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斐依然有着犹豫,“还是算了…。”

“无妨。”路修得平整,而且白云庵就在半山腰,上去的话,也就半个多时辰,不会太费力。清宁转过头吩咐茶梅,“茶梅,你先回去,与母亲禀告一声,就说…。”

清宁顿了顿,“就说我在庵里多呆一会再回,让母亲不用担心。”

“是,大小姐。”茶梅点头。

阳光温暖,顾及清宁刚伤愈,所以苏斐故意走得很慢。

苏斐一边走,一边眺望说道,“以前来白云庵我没有留意过,都是来去匆匆,今日一看,风景确实是很不错!”

“那是自然。”清宁很自然地接了话,望了一眼四周,“春天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野花,翠绿的树叶,野花,最是美丽,还有夏天这里比京城要凉爽很多,冬天下雪的时候最美…若是山上载一片梅树,那就更美了。”

“嗯,听得出来你常来这里,对这边很熟悉。”苏斐笑着说道。

“嗯,算是比较熟悉吧。”清宁轻声道。

跟在后面几步远的松木与玉簪没有出声。

说话间,清宁忍不住余光就往苏斐瞥去。

不知他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一路与他说笑,半个时辰悄然而过,两人很快到了山顶。

清宁站在山顶上的凉亭里,眺望看去。

因站得高,看得也远。

目光所及之处,似乎心也跟着豁然开朗了起来。

广阔的土地,山下各家相互独立各自成一片的庄子都错落有致地一一落在眼帘。

正时中午,山下炊烟袅袅。

远远地还似能看通往京城的康庄大道。

远处湛蓝的天空,飘着的白云似乎伸手就能触及。

清宁微闭着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一旁的苏斐却让松木把背的包袱里拿了茶具出来,然后架起了炉子,开始烧水。

等水开了,苏斐亲自摆好了茶杯,倒出了茶叶,开始沏茶。

白烟氤氲,荒山之上,苏斐却是一贯的优雅而从容,似是这荒野之地也带了几分优雅与贵气一般。

松木在一旁把带的点心拿了出来往石桌上摆。

一旁的玉簪更是膛目结舌地看着,忙上前帮忙松木。

清宁也不禁错愕。

苏斐,他这是有备而来呢!

沏了好茶,苏斐浅笑先递给清宁,“沈大小姐,请。”

清宁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然后捏了一块花生酥,花生酥清甜酥香,轻轻咬一口,丝丝的甜味慢慢地溢到了心里。

清宁看着苏斐,等着他开口。

苏斐端着茶轻轻地啜了几口,然后放下了茶杯,从袖袋里拿了一个瓷瓶出来,递给清宁说道,“这个,你拿着,每天早晚抹两次,伤口不会留下疤痕。”

清宁犹豫了一下,伸手。

略带凉意的手指,触觉温软细腻。

苏斐手指微顿了一刻,然后才放开手里的瓷瓶。

只一瞬,那如葱根的手指便离开。

清宁握着手里犹带着他体温的瓷瓶,轻轻说道,“谢谢。”

“不客气。”苏斐淡笑着说道,“这是宫里的良药,那时候我刚进宫给皇子伴读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地会经常受些小伤,于是皇上就让太医给我配备常用的药带在身上,所以我与宫里的太医都混熟了,这样的药,我那有很多,等你用完了,我再给你送一瓶过来。”

“你小时候经常会受伤?”清宁握着药瓶,轻声问道。

“还好,也不是经常,小时候难免淘气。”苏斐嘴角的笑容,如天际的白云淡淡的。

清宁却是心里有些发酸。

传闻,齐国公府的世子,从小便是稳重懂事,才华更是卓越。

小小年纪进宫当伴读,皇宫的勾心斗角从来都是残酷至极。

然他受了伤,不是家人给他关怀与温暖。

他记得是皇上的关心。

其中的心酸,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清宁透过眼前的苏斐,似乎看到了年幼独孤而寂寞的苏斐。

苏斐饮了一口清茶,抬眸凝视着清宁,似是无意说道,“侯府的事情这一次京城传得满城风雨,我让人问过了给你看诊的太医,太医说无碍,但我也不知你到底伤得如何,上门探望又太过冒昧了,正好今日休沐,我也许久没有来看过师太了,我就想着看是否能顺便碰上你。”

苏斐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蔓延到了眉角眼梢,“还真是凑巧,就碰上你了。”

他说是顺便,清宁却是从他无意的话里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清宁点头,“嗯。”真的是很巧,没有早一天,没有晚一天,她凑巧今日来白云庵上香。

“我五岁的时候,才知道现在的母亲是我的姨母,而我的亲生母亲,她是因为我而身亡的…。”拂过的风,带了凉意,苏斐摩挲着茶杯,轻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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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顾焕意气风发地回了顾府。

听得儿子回来了,蔡氏高兴的笑容中带了一份愁容,带了婆子丫头去了顾焕的院子。

顾焕刚换了常服,见得母亲蔡氏来了,行礼,“母亲。”

“小九。”蔡氏笑着打量了一番顾焕,朝丫头与婆子挥了挥手。

丫头婆子退了下去。

“母亲,有什么事情吗?”一见自己母亲这架势,顾焕坐到了蔡氏对面的椅子上,问道。

“你啊,昨晚在庄子上睡得可好?”蔡氏关心地问道。

“嗯,挺好的。”顾焕点头回道。

蔡氏看着儿子,心里估摸了一番,还是把心里的狐疑压了下去,轻猫淡写地说道,“小九,以后沈家有什么事情,你不要替你姑母去了,你姑母派身边的大宫女走一趟便是了。”

一次,两次的,着实让人担忧。

顾焕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母亲,随即有些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于是灿然一笑说道,“母亲,前一次我想帮姑母分忧,至于这一次嘛,只是顺便罢了,我正好去庄子有事。”

话是这么说,蔡氏觉得儿子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于是肃然了脸色,“最好是如你说的这样。”

自己儿子自己不清楚?

第一次是无心真的帮皇后娘娘分忧。

而第二次就不好说了,自己的儿子做事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心高气傲的,从来不会过问别人的事情,即使是家里的兄弟姐妹,他也是懒得过问的。

蔡氏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别的想法。

例如,儿子正是风华正茂,又没有定亲。

沈家大小姐退亲闹得沸沸扬扬。

这一次沈家的事情又是传遍了京城。

自己的儿子,这一次虽说又是替皇后去探望她们母女。

在蔡氏看来,儿子确实是有些异常。

蔡氏就不免忧心忡忡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人家的闺女。

“当然如我所说的这般了。”顾焕神情如常,不以为意地看着蔡氏笑着道。

蔡氏见得顾焕脸上并无异样,稍加松了一口气,许真是如儿子说的,于是与顾焕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等蔡氏一走,顾焕这才微微蹙起了眉头。

母亲刚才并没有明说,但是母亲话里的意思,顾焕心里很明白。

自己对沈家大小姐清宁上心了吗?顾焕心里轻轻问着自己。

他们早就认识了,注意她,不过是第一次替姑母去沈家的时候。

他做事向来不顾及他人的眼光。

少有的,在她的目光与脸上都看不到别家小姐的那种爱慕,更难得的是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不谋而合。

顾焕眼前闪过那张清冷平静的脸,摇着头轻笑了起来。

对她能有什么想法,他只是想关心朋友罢了。

第七十二章 开解

“苏谦比我小一岁,那时候父亲,母亲,祖母都很喜欢他,那个时候我就想啊,是不是因为苏谦比我乖,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喜欢他?后来知道母亲生我的时候身亡了,我就常常想,或许是因为母亲因为我的原因而身亡了,所以我才不得他们的欢心吧。爱咣玒児后又我想或许我优秀了表现好了,他们也会喜欢我的,会分一点关心给我的,再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

苏斐眼眸无波,脸色平静,说话的时候目光在看向坐在对面的清宁的时候,眼睛里才带了一丝的笑意。

声音轻缓,语气平淡如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苏斐说得很随意。

他这是开解自己吗?

说自己的事,来开解让自己不要太过在乎!

清宁眼前似乎闪现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想讨得父母祖母欢心的样子,想要取得他们关怀的画面。

却是不料总是令他失望。

清宁听得心里微微地有些发胀。

刚爬上来的时候一身的暖和,许是时间已过平静了下来,拂过的清风竟让清宁有些发凉,于是低头欲喝了一口茶暖一暖,苏斐却伸了手过来。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压在自己的手上,压住了手里的茶杯。

“凉了,我给你换一杯。”苏斐轻声说道。

清宁放开了手。

看着他把杯子里的茶倒了,然后重新开始给她沏茶。

行云如水一般的动作,赏心悦目。

“你那么小就进宫当了伴读,辛苦吗?”清宁轻声问道。

苏斐眉眼闪了一抹笑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还好。”

见他不想多谈,清宁也没有再问。

泡好了茶,苏斐把茶杯递给清宁。

清宁接了茶,捧在手里,没有着急着喝,茶香在鼻间萦绕,清宁轻轻地说道,“令堂在天有灵,见得如今的你如此优秀,她会很欣慰的。”

苏斐脸上清浅的笑容未变,没有出声。

清宁目光带了一丝凝重看着他,笑着说道,“亲人,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世上这么多的人,有我们的喜欢的,也有我们不喜欢的,有喜欢我们的,也有不喜欢我们的,人心最是难测,人生在世这么匆匆不过数年,光阴如箭,又何因为他人烦恼和自扰呢?”

这是她的想法和看法?

似乎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面的清宁,莹白如玉的脸庞;明眸如两轮弯弯的新月——眸子里潋滟的光芒清晰可照人。

听了她的话,苏斐眼眸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起,然后缓缓地加深蔓延到眼角眉梢。

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幼年一路经历了期望与失望,然后到默然,自己才明白过来。

小时候看着一家人说笑温馨的场面,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个旁观者。年幼的他也是期望能得到父母,祖母的关怀与夸赞的。然,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如何的优秀,自己依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和睦相处。

慈祥和蔼的祖母,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他们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都只属于苏谦与苏瑶两人的。

苏斐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不在乎,就不会有期待,不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眼前的苏斐,似是经历了万水千山,眸光平静,坚韧稳重如青山。

清宁心里不由得纳闷。

纵是有继母,但为何齐国公与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喜他?

苏斐他明明如此的优秀。

清宁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他,纵是京城闺秀对他的容貌趋之若鹜,但鉴于他的嗜血无情,他虽位极人臣,却依然是孑然一身。

清宁低头喝了一口茶,道,“你…。”

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苏斐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开口问,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清宁想了想,却是微笑着说了五个字,“今天,谢谢你。”

她本来是想说,苏斐你将来会幸福的。

这一生,那一次,他没有掉入别人设计的陷阱里。

所以,他不用背负那与齐国公的宠妾苟且的骂名。

也不会被去了族谱,然后逐出家门。

也应该不会发生他斩杀齐国公府的事情。

这一生与前世完全的不同了。

所以,他也不会背上冷血,嗜杀,无情的名声。

如今的他是齐国公府里的世子,容颜绝代,才华斐然,风光无限。

是众闺秀芳心暗许的对象,亦是众夫人眼中绝佳的佳婿人选!

苏斐知道她刚才想要说的话没有说,于是轻笑了一声说道,“不客气。”

言罢,苏斐不禁在心里暗想,她刚才想要说的是什么呢?

望着山下的炊烟,苏斐看了看石桌上精巧的点心,道,“临行只带了这些点心,想来你定饿了。”

说着目光往树林里看去,“嗯,也不知道这山上有野兔子没,若是有,可以让松木去抓一只来,烤了吃…”

清宁哑然失笑,道,“白云庵离得不远,这杀生到底是不好的。”

苏斐忍禁不俊,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若是在这里烤兔子吃,想必,下次主持师太可要不见你了。”清宁笑着道。

“我说笑的。”苏斐笑着回道,“不过,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偷偷地来,不让主持师太知道就行了。”

苏斐顿了顿,对清宁说道,“主持师太以前是我母亲身边的人。”

原来如此,了尘师太对他尤其的慈祥,又带着恭顺与尊敬。清宁了然。

“走吧,该下山了,不然沈夫人该担心了。”

“嗯。”清宁点头。

苏斐招了松木过来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往山下走。

“虽庄子上的人多,但以防万一,我庄子里人不多,却都有些能力的,若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他们帮忙。”过了半山腰白云庵,快到了山脚的时候,苏斐微微顿住了脚步,转身朝清宁说道,“这处庄子不是国公府的产业,是我自己的,你放心,庄子里的人都信得过的。我的庄子就在那。”

苏斐说着伸手指了指方向。

清宁顿住脚步,随着他的手指,辨认了一番,点头,“我知道了。”

走到了岔路,苏斐道,“我送你一程,送你回家。”

“不用了。”清宁摇头,“有玉簪在呢。”

苏斐沉吟了片刻,也不坚持要送,点头,“那好,我就不送了。”

清宁微微颔首,便是转身带了玉簪往庄子的方向走。

苏斐站在原地没有动。

“斐表哥!”

婉转的声音里带了无限的娇柔。

苏斐蹙了蹙眉头,转身扭头。

一身紫色锦服的孙玉雪带了两个丫头款款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斐收敛了脸上和眼眸里的笑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随口问道。

“那是谁啊?”孙玉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朝清宁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反问道,“那个姑娘,好像是沈家的大小姐?”

苏斐再次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语气陡然比刚才要更加冷漠了几分,带了几许凛烈。

“我?”孙玉雪倒是习惯了苏斐的冷漠,脸上的笑容灿如夏花,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身后丫头碧云与碧月手里提着的篮子,“我当然是来上香的,听得表哥也在,真是好巧。”

孙玉雪又朝清宁消失的路口看了看,“斐表哥,你刚才是和沈家大小姐一起下来的吗?你和她很熟吗?”

苏斐淡声道,“那你快上香吧。”

说完优雅地抬脚离开。

“斐表哥!”孙玉雪望着苏斐的背影撅着樱桃小嘴,跺了跺脚嗔唤了一声。

然,苏斐却似是没有听到,脚步未停。

孙玉雪眼角开始泛红,绞着手里的帕子。

“小姐,不如我们先回,明日再来上香。”见得孙玉雪没有动,碧云说道。

回了庄子上,可以去苏斐的庄子上直接堵人!

碧云没有说完全,孙玉雪却是听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绞着帕子,脚步没有动,抿了抿唇,道,“又不是没去过,表哥的庄子上哪能轻易让我们进门。”

“小姐,表少爷今日是休沐,想来今天要赶回城里去的。”碧月说道。

孙玉雪恼火地剐了她一眼,嘴抿成了一条线。

听得斐表哥昨日出了城来了庄子上,她一早便就不辞辛苦地追上他的脚步随后赶了过来,刚到孙家的庄子上,先去了他的庄子上听下人说他上白云庵还未回,于是她就匆匆带了两个丫头往白云庵赶。

碧云不由得瞪了眼碧月,转头对孙玉雪轻声说道,“小姐,您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还是先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