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看着眼中笑意满满的小皇帝,一向冷峻严肃的眉宇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但他并没有坐下,只开口道:“皇上如今越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最近处理政务是否也有些心得,说给本王听一听。”

周旭浓密的眉宇挑了挑,转身在龙案前坐下,笑着道:“皇叔也坐下吧,朕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请教皇叔。”

周熠便敛袍落座,双膝微微分开,大马金刀的坐在小皇帝的跟前:“皇上请说。”

“朕看了这几年户部的账本,朝廷每年花费在那些公侯伯府奉养上经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且有好几户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朕翻看前朝旧史,凡册封一等公侯的府上,都是五世而斩,为什么先帝当时没有这样的规定呢?”

小皇帝思维敏捷,只接手了几日的政务,就发现了这户部的症结,也算是他的能干之处。周熠心下宽慰,只耐着心思道:“当年先帝乃是前朝旧臣,除旧立新,群臣之中有司马昭之心者不在少数,先帝只能委以利诱,以江山社稷的好处拉拢人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朕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这富贵也享得太容易了些,朕整日里在这御书房忙得脑仁都疼了,他们倒是坐享其成的很了。”周旭冷哼了一声,口中仍旧嘀咕道:“尤其是那个景国公,朕恨不得现在就削了他的爵位,把他打发的远远的!”

周熠没想到小皇帝绕了一圈,居然把矛头直指到了景国公的身上,他还当他是真的长进了,原来不过还是想再泄一泄心头之恨。不过当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若是定景国公一个纵女行凶,倒也可以治他几分罪责,但毕竟朝中大臣都看着,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小皇帝不够宽厚仁慈。

毕竟皇上龙体无恙,而周熠也因此事得以收了赵菁为义妹,也算是从中得利了。

周熠闻言就笑了笑,开口道:“有过当罚,有功便要行赏,皇上还是想一想,这次武安侯凯旋,要给他一个什么赏赐比较好?”

“上回他从北疆凯旋的时候,朕就已经想过了,只是还想和皇叔商量商量,问问皇叔的意思。”小皇帝站起来在龙案前来回走了几步,转过头来道:“皇叔以为,加封他一个一等国公如何?”

“先帝立国之初,加封有功之臣为公侯,一来为了拉拢人心,二来也是为了□□。但太平盛世之下想要封侯拜相,却并非容易之事。况且武安侯本就有侯爵在身,如若继续加封,那下次他若是在立下功勋,又作何赏赐?”周熠不紧不慢的回道,难得他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耐心。

小皇帝却也听的认真,低眉想了片刻,只抬起头道:“皇叔说的也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将来武安侯必定还有用武之地,那以皇叔的意思呢?”

周熠一向肃杀的神色中却多了几分茫然,他只凝眉愣了好半天,忽然就抬起头道:“皇上不如赐他一段良缘吧。”

小皇帝眼珠子一转,略有不解看着周熠,想了想又道:“上回他的婚事就是母后赐婚的,结果闹下这样大的笑话,朕如今也懂了一个道理,这种家务事,朕还是不插手的好。”

周熠没想到一向看似老实的小皇帝也贼精了起来,忍不住淡然笑道:“皇上大概还不知道,你菁姑姑对武安侯有意吧!”

小皇帝闻言,只睁大了眼珠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熠道:“皇叔,你当真的?”

※※※※※※

朝廷得了战报,武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家信,老太太一听徐思安又打了胜仗,只高高兴兴的又往小佛堂去了,大有把蒲团跪穿的架势。赵菁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一颗心总算也松了下来,只是摄政王妃临死前说的天罗地网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没能弄的明白。

外院的文书先生已经拟定是五十三份的契约,赵菁坐在议事厅里头,一行行看着上头写的条款。这些不是家养的奴才终究很难控制,赵菁私下里让张妈妈差人打听过,有些人家早已经迁到了京城来,小日子过的相当的红火。就比如说针线房管事宋大娘,她媳妇竟然在外头开了个绣坊,这几年针线房的账务表面看上去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仔细推敲,里头的问题就极大了。

家里的婆子、小厮、丫鬟每一季都有两套新衣服,一年总共是八套,按一百二十五的人头算,每年针线房要做一千套衣服来。赵菁不过才翻了两三页,便瞧出这里头的猫腻来了。这些丫鬟婆子的衣裳,竟全按照六尺身量的中年女子做的。可如今的侯府,小丫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身量未成,哪里用得着穿这样大的衣服,那做完了衣服克扣下来的布匹又到哪儿去了呢?

这些还是明着能查出来的,给徐老太太做的那些衣服,那就更不得查证的了。赵菁总不能去问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老太太一年做几身衣裳,是不是和这账本上记录的一模一样?况且就老太太那圣人脾性,也不知道自己送了多少衣服出去,哪里能查得清楚?不过就是一笔烂账而已。

赵菁合上了账本,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徐思安在战场上大获全程,她却还在后宅这个战场上举步维艰呢!只是,这些事情拖得过初一,总拖不过十五的。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放下,又把那立好的契约拿了起来,这时候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针线房的宋大娘过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宋大娘,她是孙妈妈老家堂兄的儿媳妇,当初老侯爷救下了孙妈妈,他们一家便也跟着逃难到了京城,那时候她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

那人有些战战兢兢的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心虚的笑,对赵菁道:“赵先生你找我啊!”

第96章 679.235.&

其实赵菁对人向来是很宽厚的,外面的小丫头片子刚进宫的时候也不懂规矩, 她遇上也都是耐着心思教她们规矩, 怕她们不留心得罪了主子, 屁股遭殃。可像宋大娘这样的侯府老下人, 见了主子也是你你我我的,赵菁就真的有些不能忍了。

不过也是,她如今只怕还不是她们心里头的正牌主子, 压根就不用对自己守规矩。

赵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让小丫鬟给她搬来一张绣墩。宋大娘瞧见有绣墩坐, 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走过去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双手放在膝头上,还朝着赵菁笑了笑道:“赵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可是要做新衣裳?我那儿正好还有几块好料子…”

“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不要说话。”赵菁没等宋大娘把话说完, 端着茶盏,抬起头看着她, 宋大娘便顿时就愣了, 皱着眉头心里打鼓。前一阵子韩春花被打的事情她也知道,可韩春花教养不好嘴巴又坏,这侯府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她犯在了赵菁的手里只能算她倒霉,像自己这样的,向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人的。

可赵菁的这话一出口, 宋大娘的心却也是有些悬了,她低着头想了半日,暗暗数落起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着法子拍一拍赵菁的马屁,好歹这几天先赶制几套新衣服出来,送到她的紫薇苑才好。这么些年她在针线房里头可一直是相安无事的,这次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了!

赵菁看着宋大娘脸上五彩纷呈的神色,心里倒是有几分好笑起来,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推到茶几前头,开口道:“这针线房的账本,你拿回去烧了吧。”

“烧了?账本怎么能烧了呢…这、这、赵先生你不是在说笑吗?”宋大娘大惊失色的看着赵菁。

赵菁却冷笑道:“你让我看这样的账本,你说我是在说笑吗?宋大娘,我问你,侯府一年做多少衣服?你每个月针线房的开销是多少?侯府每年买进的面料又是多少?”

宋大娘愣了片刻,想了想道:“赵先生,这这…账本上不都好好的写着吗?”

“所以你不知道是吗?”赵菁笑着替她回话,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她道:“宋大娘,侯府不需要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管事,从今儿起,你可以回家了。”

“什…什么…”宋大娘紧张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忍不住道:“我是孙妈妈的侄媳妇,你把我打发了,孙妈妈知道吗?”

赵菁冷笑:“这侯府是姓孙的吗?”

一句话堵的宋大娘说不出话来,赵菁又继续道:“你若是今日爽快的走了便罢,若是不走,那我只好明儿上报了顺天府,请捕快去你儿媳妇的绣坊查一查,看看侯府丢失的布料,在不在你儿媳的绣坊里了。”

“你…你…你说什么?”宋大娘顿时跳脚了起来,恨不得扑到赵菁的身上,这时候议事厅梁上忽然就飞下一道黑影来,一巴掌把宋大娘拍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赵菁都吓得变了脸色,只急忙问道:“你…你是谁,守在这议事厅的梁上做什么?”

那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见了赵菁挠了挠脑勺道:“奴才是侯爷派来保护赵先生的侍卫,侯爷说不能让你觉得被人跟着了,让奴才躲在暗处。”他说着还往廊上指了指,表情中竟然还有几分无奈。

赵菁这下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看着被拍在地上嗷嗷叫的宋大娘,开口道:“那你把她拉出去吧。”

※※※※※※

御书房里头,摄政王周熠已然离去,几个小宫女垂眸敛目的站在珠帘之后,小皇帝周旭负着手,在冰冷的金石地砖上来回踱步,表情凝重。他忽然转过头来,怔怔的看了门外半响,眸中又多出几分失落来。

“小福子,菁姑姑出宫有三个月了吧?”

福满多忽然被点到了名,立马正色道:“回皇上,菁姑姑是腊月二十五出的宫,已经三个月零十八天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周旭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在龙案前转了几个来回,抬起头问福满多道:“你说,这赐婚的圣旨,朕当不当写?”

福满多看着皇帝这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里也是为难,可皇上年轻,赵菁却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就算他当真喜欢赵菁,那也是没辙的。况且如今摄政王认了赵菁当义妹,他们两个名义上就是姑侄,那就更不可能了,皇上这一腔的热情,是注定了要付之东流的。

“奴才觉得,皇上要不然就写了吧?”

“连你也要朕写?朕的心你难道不懂?朕就算不能纳菁姑姑为妃,但也不能把她亲手送给别人啊?”周旭的眉宇紧了又紧,恨恨的瞪了福满多一眼。

“皇上你别急啊…”福满多赶紧在周旭跟前打了个马虎眼,脸上带着几分狗腿的笑,凑到上去道:“皇上,古来君子都是好成人之美的,菁姑姑出了宫,难得又跟武安侯对上眼了,这是好事儿啊,你总不能随着她嫁给大街上的阿猫阿狗?若是当真嫁给那些男人,那还不如嫁给武安侯呢!”

周旭又重新坐了下来,仰起头靠在龙椅上道:“可朕这心里憋屈啊,朕都得不到的人,倒便宜了武安侯,朕这一国之君当得还不如一个侯爷来的潇洒爽快的!”

“皇上你又乱想了,你喜欢菁姑姑,那也得她同意啊,你是皇帝一道圣旨没人敢忤逆了你,可菁姑姑不高兴,整天唬着脸对你,皇上就高兴了?”

“也是…”皇帝握着朱笔在椅子上坐稳了,想了想道:“要不然,朕还还是写了吧!”

福满多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句,笑道:“那奴才这就传刘大人进宫拟诏。”

“不用了!”周旭大笔一挥,抬起头道:“给菁姑姑赐婚的圣旨,朕要亲自写。”

※※※※※※

用过了午膳,姑娘们去了前头锦辉阁学针线,张妈妈陪着徐老太太在松鹤堂的小佛堂念经。老太太最近念经倒是越念越勤了起来,孙玉娥来松鹤堂的次数少了,孩子们学针线的学针线,老人家本来觉就少,如今天还没热,老太太索性就不歇中觉了,没事就往小佛堂里头走走。

老太太念完了佛经,张妈妈替她在佛前供好了三支香,过来扶着她起来。老太太只笑着道:“咱家这尊菩萨可灵了,我前几日许了愿说让侯爷早日回来,今儿一早就收到了侯爷的家信,说他已经打赢了,这可真是有求必应,我从明儿开始,晌午下午都来一次,给多念念经才好。”

张妈妈便笑着道:“是老太太心诚,所以菩萨知道了,这才保佑了侯爷旗开得胜,这么快就把江南的叛党给解决了。”

徐老太太一个劲点头,眉眼间都堆满了笑意,只忍不住道:“如今倒是应了以前老侯爷常说的一句老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侯爷回来了,咱家就可以办喜事了。我这心都已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了,你跟我一样的年纪,孙儿都能给你生重孙了,我连一个亲孙子都还没着落呢!”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滔滔不绝了起来,张妈妈也跟着笑道:“我那孙儿不急,让他在跟着侯爷历练个两年,再替她张罗媳妇也是一样。”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的从小佛堂出来,只见有小丫鬟匆匆就从外院进来,见了张妈妈只跑了过来道:“张妈妈,老太太,外院的周管家说宫里有人来传旨,是给侯爷赐婚来的,让老太太带着家眷去前头接旨呢…”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传什么旨,赐什么婚?咱…咱侯爷不要赐婚…快把那太监赶出门去!”老太太哪里知道这回皇帝给徐思安赐婚的对象就是赵菁,只还当是跟上次太后娘娘一样,乱点鸳鸯谱一般的送了一个来侯府。她起先是高兴的不得了,谁知后来被坑成了这样,这样的亏,可不能再让徐思安在吃一次了!

“你快去告诉周管家,快把那太监送走…咱侯爷已经定亲了,赐谁咱都不要,让皇上自个儿留着去吧!”徐老太太急的直跺脚,拉着张妈妈的手急忙道:“千万别放他进来,这圣旨一念,那可就收不回去了!”

张妈妈这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听了这话也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问那小丫鬟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好好的皇上又赐什么婚?咱侯爷定了赵先生了!”

小丫鬟拧着眉头想了想,只肯定的点头道:“没弄错,来传旨的公公说,给咱侯爷指了个公主,还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

张妈妈一听这话,才猛然就回过了神来,拉着一旁急得手足无措的徐老太太道:“老太太别急,咱赵先生,不就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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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福满多来侯府传旨的时候,赵菁将将把针线房那些十来人的契约签好了。赵菁选了针线房先开刀, 也有这其中的道理, 眼下春夏交接, 府上春天的衣服早已经分发了下去, 夏天的衣服毕竟容易些,做起来没有那么费事,若稍稍耽误几日, 也不至于主子下人都没得衣服穿了。从针线房开始整顿,一来耽误不了侯府的大事, 二来也给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人提个醒, 这侯府已经开始换血了。

婆子来传话说宫里有人来传旨的时候, 赵菁还不知道是赐婚的旨意,只当是徐思安打了胜仗,宫中得了消息,因此论功行赏来的。她心里倒还安慰了几分, 皇上如今是当真懂事了,办事越发风风火火了起来。

她从议事厅出去的时候, 正巧就瞧见了张妈妈也扶着徐老太太从内院出来。老太太因知道了真相, 总算是安下了心来,回房里换好了二品的诰命服,这会子已经穿在了身上, 只是她显然是不常穿这衣服的,穿在身上浑身别扭,连头上礼冠都没怎么带好。

赵菁忙笑着上前, 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开口道:“老太太别急,先停一停,让我帮你把礼冠整一整。”赵菁说完便往老太太那边走了一步,踮起脚跟帮她把带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礼冠放平了。

赵菁虽然身子窈窕,可个头却不像一般的小姑娘一样娇小,是个手长、腿长的长相。老太太便由着她帮自己整理好了礼冠,视线却落在赵菁胸前波涛汹涌的线条上。她看着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老一辈的人就喜欢这样子的,一看就是奶水足好生养的样子。

老太太想到这里还觉得略略有些害臊,忍不住咯咯就笑了起来,赵菁心下略有些奇怪,以为老太太知道侯爷得了嘉奖高兴,便没说什么,也只笑着在她身后跟着。

徐老太太笑了半晌,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如今他们侯府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的着自己奶孩子?到时候就算赵菁生了,必定也是请上一两个奶娘,轮流喂奶,真是白瞎了赵菁这么好的身段了。老太太想到这里又觉得释然了很多,可等了片刻,她又笑了起来,这样好的身段子,就算不用来喂奶,儿子徐思安能搂着也是福分,男人有几个不喜欢胸大腰细的姑娘的?

老太太想到这里,就笑得更放肆了起来,简直是乐的不可开交的,赵菁跟在身后,就越发莫名了几分。

几个人好容易到了正厅,周管家已经命一众下人们准备好了供桌、香炉,瞧见徐老太太出来,便忙着上前行礼道:“老太太,这位是宫里的福公公。”

赵菁已经瞧见了福满多,以前这样传旨的事情都是内府有自立的大公公出来的,可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然遣了他出来,赵菁正想问问究竟,那边福满多已经笑着朝赵菁拱手道:“菁姑姑大喜,老太太大喜。”

赵菁知道福满多向来是个油嘴滑舌的,难得他这样子倒是配小皇帝的胃口,惹得小皇帝对他很是喜欢,不过在皇帝跟前当差总是要多个心眼,赵菁见了他这样子便又摆起了以前管事姑姑的谱,只正色道:“福公公如今倒是出息了,也不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倒跑出来捞油水来了?”

人人都知道那些革职、抄家、褫夺封号的圣旨一般是由御史、刑部三司的官员过来宣旨,平常宫里的太监出来宣的旨意,大多都是封赏、嘉奖、赐婚。这样的圣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赏银丰厚,就这么走一趟,少说上百两银子的辛苦费总是有的。

福满多听了这话越发笑得谄媚,开口道:“那是,皇上可疼奴才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这样的旨意,若是换了别人来,体会不出皇上对姑姑的一片心啊!”

赵菁听着越发不像样了,赏徐思安的旨意,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她如今是侯府女先生的身份,就算不过来也是无碍的。赵菁只摇了摇头,对福满多道:“那烦请福公公赶紧宣旨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仍旧不急不忙的表情,反倒对赵菁道:“既然姑姑这么着急,那我可就宣旨咯?”

侯府的下人这会子也已经到齐了,供桌上的香炉已经焚上了香,赵菁便开口道:“别卖关子了,请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小太监端着的长条托盘中,取出了圣旨来,双手打开了,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武安侯徐思安在江南剿灭乱党,又立大功、朕心甚慰,为表亲厚,特将孝善长公主赵菁下嫁于爱卿,择日完婚,钦此谢恩。”

赵菁听到孝善长公主的时候心下咯噔一声,还以为皇上另外给徐思安指了亲事,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松完了气之后,又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竟然是玄幻的让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一向任性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周旭,居然会为自己指婚。

福满多看见赵菁跪在地上,白皙的脸颊带着几分红晕,竟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越发明媚了几分,便想着赵菁大概是真的喜欢武安侯的。不过也难怪,武安侯一表人才,他自己要是女的,只怕也会喜欢上这样骁勇善战的青年才俊。

“菁姑姑,老太太,你俩谁接旨呀?”福满多站在长案钱,看着跪拜在自己跟前的众人,开口道。

张妈妈悄悄的摇了摇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快过去接旨。”

赵菁想起老太太说的没细见过圣旨,便起身上前,扶着老太太走到福满多的跟前,笑着道:“老太太,这就是圣旨,你看一眼。”

徐老太太伸手把那明黄的缎子接到了手里,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打开来看了一眼,只是这圣旨上的字多少还有些复杂,她眯着看了两眼,却是没看明白,倒是让赵菁看清楚了这上头的字迹来。

“小福子,这圣旨是皇上亲笔所书的吗?”赵菁眸子红红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不是,皇上在御书房煎熬了好半日,总算把圣旨写了,姑姑您还得夸奴才,要不是奴才使劲给皇上吹边鼓,就王爷那不冷不热的一句赐婚,皇上可不容易下旨的,姑姑到时候可得请了奴才喝喜酒!”

福满多一个劲得意,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片刻,原来这里头还有摄政王周熠的功劳。可这又能怎样呢,便是没有这赐婚,她也是一定要嫁给徐思安的。

“放心吧,喜酒少不了你的,就怕你没空过来,侯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赵菁说着,抬起头继续对福满多道:“我带你去厅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老太太抱着圣旨只顾着高兴,转头又对张妈妈道:“走!咱再往佛堂里念一回经去!”

张妈妈也只笑着一个劲点头称是,辞了老太太,往松鹤堂去。

赵菁领着福满多在正厅坐了下来,福满多坐在靠背椅上,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屁股只一个劲扭来扭去,赵菁便笑着道:“你可坐好了,也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没个规矩,我瞧着如今这形势,皇上离亲政也不远了,以后你就是他跟前最亲近的人了,也要学着在人前尊贵起来。”

“我就是个奴才,我怎么尊贵…”福满多憨笑着回道。

“你要学不会,那你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小太监。”丫鬟沏了茶上来,赵菁将茶递给了福满多,抬起头道:“其实你为人就已经够八面玲珑的了,我只是还不放心而已,皇上大了,你得在他跟前提点着他,将来他若是有什么差错,太后娘娘头一个会发落的,就是你们这群御前的人。”

小福子听了这话直缩脖子,悻悻然点了点头,开口道:“姑姑,太后当真要给皇上选妃了,已经开始下帖子了,让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十三至十五岁的姑娘,在端午节进宫呢!”

赵菁低眉想了想,孙玉娥和徐娴今年却也都是十三岁,按说孙玉娥是侯爷的义女,太后娘娘若当真遴选这个年纪的姑娘,那她岂不是也会在入宫的名额之内?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明白,那边小福子只开口道:“皇上听说武安侯府也有两个适龄的姑娘,早已经吩咐了奴才查看过了名额,只等到时候让姑姑带着她们一起进宫呢!”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打鼓,就孙玉娥如今这幅样子,进了宫怕也只有给别人取笑的份儿了。至于徐娴…她这身份万一要是泄露了出去,估计也是孤零零没个伴的。武安侯府的这两个姑娘,当真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盛会的!可是皇上想见她,又不能闲着没事就召了赵菁进宫,大约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个…你先别回了皇上,我还要想一想,侯府这两个姑娘,只怕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些不一样。”赵菁想了想,还是没敢应下来,万一到时候真去了,捅出什么幺蛾子来,赵菁自己只怕也应付不来了。

福满多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满不在乎,笑着道:“姑姑怕什么,到那天宫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姑娘,谁有空搭理她们,不过就是让太后娘娘过个眼,深怕那如意馆的画师收了各家的银子,等皇上纳进了宫,发现货不对板就遭了,因此便先看一眼,其实太后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她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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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赵菁送走了福满多,往徐老太太房里去。老太太刚从小佛堂里念了经出来, 就在次间临床的炕上歪着, 瞧见赵菁过去, 只急忙就向她招了手让她过去。赵菁便在老太太跟前的炕沿上坐了下来, 瞧见徐老太太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万年历》。

徐老太太只随手翻了一页,笑着道:“四月十八是侯爷的生辰,愿还想着给他庆祝的, 只怕他是赶不及回来了,只好等他回来了, 再补他一顿好的。我方才随手翻了一下, 五月份倒是有几个黄道吉日的, 最近的是五月初六,接着是五月十八,再还有五月二十八,也是一个好日子, 都是宜嫁娶的,我想着你们家大约也不是十分讲究的, 要不然咱早早的定下了, 八抬大轿把你接回来,我这心也就落下了。”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手一直都握着赵菁的手背, 她如今虽然过着老封君一样的好日子,可年轻的时候却也是受惯了苦的,因此掌心的老茧虽然养了这一二十年, 却还是没消下去。而赵菁的手却是细嫩柔滑,摸上去如丝绸一样的。老太太一个劲在她的手背上拍来拍去了,捏了好半响,低下头的时候瞧见赵菁的手指上光秃秃的连个戒指也没有。

赵菁这时候只顾着脸红,一想到徐老太太竟这样着急,她越发觉得压力山大了起来。如今没进门还好说,等进了门了,可不巴望着他们头一个月就能传出喜讯来?不过赵菁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如今二十六了,在古代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龄产妇了。

“侯爷的信里也没有说起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这就要定日子了吗?”赵菁心里打鼓,又盼着徐思安早日回来,又怕他才一回来,两个人就要被赶鸭子上架成亲了。

“我已经让张妈妈去嘱咐周管家给侯爷去信了,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里先筹备起来,等侯爷一回来,你们两个就可以成亲啦!要是等他回了京城在准备起来,那得多耽误时间啊,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太太正说着,便瞧见张妈妈正巧从门外进来,只笑着问道:“怎么样?让周管家写的信写了没有?”

“老太太放心,老奴已经让周管家去信了,不过周管家说了,侯爷班师回朝那得听朝廷的指示,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还请老太太稍安勿躁。”张妈妈笑着从外头进来,瞧见赵菁正在炕上坐着,朝她福了福身子。

赵菁便站了起来,老太太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着张妈妈招手道:“你先过来替我瞧瞧,下个月这几个好日子,哪个比较合适?”

张妈妈看也没看,便笑道:“老太太又在研究黄道吉日了?这还用看吗?当然是最近的那个日子最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脸红,原来老太太最近除了诵经念佛的,可也没闲着,整天都在研究这些。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一点儿不觉得害臊,笑着对张妈妈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她说完顿了顿,对张妈妈吩咐道:“你去我里屋把我梳妆台前的妆奁搬过来,我找找有有没有什么嫩些个的戒指,给赵先生戴,她的手长的这样好看,带上戒指必定是很好看的。”

古时候的人带戒指好像只是为了装饰之用,并不像现代的西方人给戒指赋予了神圣的意义,所以尽管赵菁很希望是徐思安为自己戴上成亲的戒指,但是对于徐老太太的好意,她也没有太过推脱,只是笑着道:“老太太不用客气,我平常也不戴这些。”

“那怎么能行呢?”徐老太太说着,便瞧见张妈妈已经搬了匣子过来,她打开了琳琅满目的妆奁,一样样的翻看了起来,往赵菁的手指上这样一笔,那样一放,终究觉得好像不大合适。自己的手指粗糙,赵菁的手指却更嫩葱似得,又白又细又嫩。

徐老太太选了半天没选出好的来,只皱着眉开口道:“张妈妈,我记得前年侯爷去云南打仗的时候,带回来一匣子红色的亮晶晶的石头,当时说是给我打头面用,我舍不得,想留着给他娶媳妇用的,后来太后赐婚事情办得太快点,我又忘了这一茬了,你现在帮我去把那一匣子的宝石给找出来,我看看给赵先生打一套头面,那可就气派了。”

张妈妈听徐老太太说完,也跟着拧眉想了想,好像是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那一匣子的红宝石大约有五六十颗,有的有珍珠那般大小,最小的也有鸡眼大,老太太当时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嚷嚷着要收起来,等侯爷娶媳妇的时候拿出镶了给侯夫人。不过后来东西收了起来之后,张妈妈倒是没怎么过问了。

“那东西当初是老太太命吉祥收起来的,如今大约还在老太太的私库里吧?”老太太私库的好东西那可当真是不少的,老侯爷只有老太太这么一个原配,什么好东西不是她的?除了徐思平出阁的时候清点了一回,拿了好些出来,这些年老太太的私库还当真没怎么整理过。

徐老太太抬着头寻了一周,见吉祥并不再房里,便蹙眉道:“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了,如今年纪越大越怠慢了,难不成是想着嫁人了?”

赵菁听她提起吉祥来,倒是想起了那日在花墙下偷听到的事情,当然她刚刚掌权的时候,可不就是她急急吼吼的要去兴隆庄给孙妈妈报信。赵菁瞧过她那模样,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论理在古代确实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老太太体恤丫鬟,连她们的终生大事也想到了,也不知道这吉祥多大岁数了,难不成是真的够年纪出阁了吗?”

赵菁只当不清楚随口问了一句,老太太便笑着道:“她今年好像是有十六了,她是孙妈妈二儿媳娘家的侄女,十岁上头就跟着我了。”

赵菁自从进了侯府,对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倒是越发理顺了好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妈妈不过就是在侯府里做了个管事的头子,就能带领着整个亲戚家族发家致富,当真是让人钦佩的很了。

“十六确实是不小了,她家里给他张罗亲事了没有?”赵菁闲着没事,也就随口问问。

老太太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她老家在兖州,估摸着要是成亲,还得回老家去。”

赵菁只略略点了点头,瞧见双胞胎从外头玩了回来了,便起身告辞了。

张妈妈命小丫鬟去找吉祥回来,好打开了私库找老太太要的东西,吉祥这时候却在孙玉娥的院子里头吃茶,除了吉祥,厅里还坐着韩妈妈、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还有另外几个侯府各处的管事儿。

“韩妈妈,今儿一早针线房宋大娘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尤嫂子就着绣墩坐在边上,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敬畏,拧了拧眉头道:“我瞧着把她从议事厅提出来的小厮,看着不过就十六七的模样,竟是我从来没在府上见到过的人,你说他是从哪儿来的?”

“外院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倒是你,平素也不跟外厨房走动走动,侯爷在外院养了多少人,你若是多走动走动,怎么就还心里没数呢?”韩妈妈想起早上的事情还觉得心惊,她的孙女儿还在庄子上养病呢,这才过去不过半个多月,赵菁就已经忍不住又发落了起来,难为她这个月缩着脖子做人,从前院领的月银也没放出去,早早就散给了众人。

她们原以为赵菁只是纸老虎,没想到如今老虎也开始发威了。瞧着众人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吉祥想了想道:“要不然,还是去把孙妈妈请回来?”

“请什么孙妈妈,上回孙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就没讨到好处,只怕这会子气还没消呢!要不然还是咱小心着点,这一两个月都安分点吧。”韩妈妈拧着眉开口,她其实不想把孙妈妈请回来,毕竟孙妈妈回庄子荣养之前,是把这府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她不想在孙妈妈跟前丢了脸面。况且,徐思安又不是没娶过媳妇,上一个侯夫人进门,不也没翻出什么大浪来吗?

韩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孙妈妈回来,孙妈妈要是一回来,就越发显得自己无能了。

“头一次是针线房,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哪儿,我这心里直打鼓呢!”尤嫂子有些紧张兮兮的开口,那边管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便开口道:“怎么也不会是你们厨房,她再能耐,总不能让老太太饿肚子,你就放一百个心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