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那丫鬟点了点头,吩咐绿芜道:“你和柳穗在门口等着,一会儿我有事再喊你们。”

那传话的丫鬟闻言,只望外头看了一眼,倒是忍不住问道:“柳穗也回来了吗?我们太太□□着表姑娘呢,不知姑娘最近如何?”

赵菁并没回她的话,只同她道:“你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夫人吧。”

那丫鬟闻言,便也不说什么了,只领着赵菁往里间去了。

赵菁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贺夫人竟已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了。她靠在床上,身后垫着厚厚的引枕,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一样,唯独下腹依旧突起,能瞧出是个有孕的妇人来。

“夫人你这是…”赵菁虽然和这贺夫人只有一面之缘,况且又想着她当时自作主张的就把齐姑娘送到了侯府去,对自己这个女主人并没放在眼中,少不得心中是有些怨言的,可此时瞧见她这般模样,却也埋怨不起来了。

“有没有让大夫瞧过,怎么说的?”赵菁稳住了心神,慢慢询问道。

“怎么没瞧过大夫,可大夫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毛病,只是说要好生养着,越养身上越没力气。”贺夫人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浮的,瞧见赵菁却红了眼见,拉着她的手道:“夫人若是怨我,只怨我一人便好,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亲戚家只有你们侯府还兴盛,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子被那畜生给糟蹋了!”

贺夫人说到这里边咬牙切齿了起来,她虽没什么力气,却也拽得赵菁的手腕有些微微的疼。赵菁瞧了她这幅模样,越发坚信她并不是那种会糟蹋齐姑娘的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索性问道:“那夫人…夫人当真没有想过,想让齐姑娘在我们侯府长长久久的住下吗?”

赵菁这话虽然说的委婉,可贺夫人毕竟也是聪明人,自然是一听就明白的,顿时脸色都变了变,一时间脸话语都说不齐全。赵菁怕她动了胎气,只忙道:“夫人别急,这里头的故事,却要让人同你慢慢说一说了!”

※※※※※※

角落里的滴漏仍旧滴答个不停,柳穗将一席话说完,低头跪在贺夫人的跟前,是不是抬起眼皮,看一眼贺夫人的反应。

赵菁瞧着贺夫人半靠在床上,纤细的手指恨不得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掐烂。她喘着粗气,抬起头来问赵菁道:“那…那老刁奴现在在哪儿?我…我即刻发卖了她!”她急得连连咳嗽,身子没命的颤抖着,几个丫鬟急忙上前替她顺着背。

赵菁见她那副样子又自责了几分,也跟着上前去劝慰她道:“夫人别动气,钟妈妈如今还在侯府,我让下人看着她,她一步也逃不掉的。”

贺夫人听了这话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伸手抓住了赵菁的手,忙向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念夏,你…你去把我五斗橱里的紫檀木匣子那过来…”

那丫鬟闻言便停下了动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夫人别急,奴婢这就去取来。”

赵菁也不知道贺夫人要做什么,便上前拍着她的背,之间她的人佝偻成了一团,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震得厉害,一旁的小丫鬟便急忙从脚踏上取了一个痰盒子上来,贺夫人朝着里面吐了一口,赵菁一眼扫过去,却见是一口浓得发黑的血痰。

这一眼让赵菁都吓的生了冷汗,她拿起帕子替贺夫人擦了擦嘴角,又重新将她躺平了道:“夫人别急,先好生养着,又是我的错,惹你这一阵气,要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这却与你无关…”贺夫人这时候已经缓了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不想她被人糟蹋了,只是我如今只怕是时日不多了,我今天便把她交给你,以后,她就是你的亲妹子,成吗?”

赵菁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却还是笑着劝慰道:“夫人快别说这丧气话,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不怪我便好。”

“我如何会怪你,我那妹子本就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我这才派了一个钟妈妈给她,只当她年纪大有些主见,会帮衬她几分,谁知道她竟然…”

贺夫人话还没说完,方才的丫鬟已经捧着一个匣子送了过来,贺夫人便打开了匣子再里头翻了翻,将一张卖身契放在赵菁的掌心道:“这是那钟妈妈一家的卖身契,夫人替我处置了吧…”

贺夫人说完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幸好…我当日留了个心眼,没将芯蕊的嫁妆都给她。”

第157章

赵菁从贺夫人房中出来的时候,徐思安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他铁马金戈一样站在门口, 身边还站着贺大人夫妇。贺老夫人瞧见赵菁出门来了, 只略略松了一口气, 赵菁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大概在这门口等了一小会儿了。

徐思安看见赵菁出来,转身对站在一旁恭送自己的贺大人道:“拙荆已经出来了,贺大人也请回罢。”

赵菁看了一眼站在徐思安身侧的贺大人, 虽然年近花甲,却仍旧精神矍铄, 一看就是行武之人, 只是一条手臂却空空如也, 想来就是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残疾。

赵菁朝着贺大人夫妇福了福身子,抬起头眯着眸子看了徐思安一眼,他上前牵过了自己的手,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来之后, 赵菁脸上的笑意却散了,拧着眉心靠在车厢上, 想起方才贺夫人那样子, 心里真是百般的难受。这时候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赵菁一个不留神,身子晃了一下, 她这两日反应已经明显,这一晃之下便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可偏生早上并没有多吃几口,这时候却只是恶心, 一时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徐思安见了却很是担忧,只急忙搂着她的腰,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些了没有。”

赵菁的整个身子都拱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嘴难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憋得通红通红的,纤细的指尖撑着徐思安的膝头,面上的青筋都泛了起来。

徐思安虽然也听闻过女子怀胎十月是极辛苦的事情,但平常他也没见过什么怀孕的女子,每每只听见部下们生了儿子来报喜的,从未感受过着过称,如今瞧见赵菁这才怀上便这般辛苦,早已经心疼的满面愁容。

“早知道这般辛苦,迟两年再要孩子也是一样的。”

赵菁这时候却是缓过来了,那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见他眉心都皱了起来,笑道:“傻瓜,迟两年难道就不辛苦了?你我年纪都不小了…”赵菁伸手抚平了徐思安的眉心,继续道:“再说了,为你生儿育女,是我心甘情愿的,便不觉得辛苦。”

徐思安听了这话更是吃了蜜糖一样的甜,只将赵菁抱在了怀中,拿着下颌青黑的胡渣去蹭她的脸颊,赵菁便扭着头躲开,又问他道:“你方才也去了贺家,是去拜访了贺老爷吗?”

徐思安见赵菁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也舍不得多逗她,便放下她坐在自己身边,单手搂着她道:“最近正好有一桩公干,要派人去江南加送粮草并监军,我让贺大人的儿子去了。”

赵菁蹙眉想了想,去江南加送粮草并监军,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的光景,贺家大爷两三个月不在京城,到时候齐芯蕊的婚事倒是可以有个着落了。等他从江南回来的时候,那时候齐芯蕊只要已经定了亲,他就没有理由再抢占着她不放了。

赵菁想到这一层,便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这男子行武出身,还这般的心细如针,当真是难得的很。赵菁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口,只悠悠道:“我今儿看了贺夫人的样子,倒觉得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贺家请的是哪家的大夫,她一个孕妇都已经咯血了,多少也要换一个大夫诊治诊治才好。”

徐思安见赵菁这拧着眉心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不要担心,也许这是她原有的病症,并不是怀孕之后才有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儿不是还要进宫吗?”

赵菁一想起明儿要进宫的事情,倒是挑起眉梢看了徐思安一眼,见他神色淡漠,倒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皇上和国舅在宫门口留她的事情,便低下了头去,小声道:“也是,我明儿进宫,可以求皇上派个太医过来,给贺夫人瞧一瞧。皇上宅心仁厚,知道她是齐家的后人,必定会答应的。”

徐思安见赵菁话锋一转,绕到了这上头来,只笑了笑,又问她道:“那明儿要为夫陪着你一起进宫吗?”

赵菁瞪了徐思安一眼,靠在他胸口道:“你回军营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

徐思安送了赵菁回武安侯府,这才翻身上了马,打算往军营去。他昨儿回来的急,身边连个小厮也没带,这会子又自己骑马过去,天气又热,赵菁终究是舍不得,只站在廊檐下道:“你做马车过去吧。”

徐思安早已翻身上了马,他脊背停得笔直的,居高临下道:“不用了,天气太热,白让车夫跑一趟。”

赵菁便皱这眉头道:“那你就不热吗?”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手中的软鞭已经挥了起来,那马儿有灵性一样抬起了前蹄,飞一样就跑了出去,只留下徐思安扭着头对她说道:“我不怕热!”

又是不怕热?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徐思安当真是想怕的时候就怕了,不想怕的时候就不怕,能屈能伸的很。

送走了徐思安,赵菁才进了内院,便瞧见张永顺家的已经迎了过来,瞧见赵菁进来,急忙就上前道:“太太,钟妈妈晌午的时候想出门,被二门上的人拦住了,骂骂骂咧咧的回了紫薇苑,这会子还没出来过。”

赵菁这时候已经得了贺夫人的嘱托,又有了钟妈妈的卖身契,自然不怕她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便吩咐道:“我们直接去紫薇苑,你派人去喊个牙婆过来,一会儿就把人带走。”

张永顺家的一听赵菁这样吩咐,便知道这钟妈妈是保不住了,只点头应道:“我这就安排去。”

赵菁转过身子,瞧见柳穗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便开口道:“以后你们姑娘身边便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了,你更要尽心的服侍,我派去你们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原也是我进府后才买的,你只管尽心调*教,将来就算你们姑娘出阁,也必是让她们跟着一起去的。”

柳穗听赵菁这么说,方越发认定了赵菁是真心对待她们姑娘的,越发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赵菁便继续道:“你家大姑奶奶那样子你也瞧见了,我虽是盼着她能好起来,但人有旦夕祸福的,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武安侯府必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这话说的柳穗又落下泪来,想起贺夫人那模样,便不由又伤心了几分,倒是赵菁又道:“你回去之后,还是不要将贺夫人的事情告诉你们姑娘的好,我瞧她最近也是心绪不宁,等过两日再说吧。”

柳絮点了点,小声道:“奴婢听太太的吩咐。”

一行人说话间已是到了紫薇苑的门口,才将靠近,便听见里面钟妈妈骂骂咧咧道:“我们姑娘来住在你们府上是客人,你们怎么反倒把她当犯人一样,连个院子也不让出去,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拦着她的媳妇便道:“钟妈妈,齐姑娘想出门我们自然让她出门,只是委屈您老今儿先在这边呆着,等我们太太回来了自有定夺。”

“你们太太是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婆子碍着她什么事儿了,要派人看着我,无非就是针对我们家姑娘…”钟妈妈正说着,齐姑娘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这几日本就心烦意乱的,实在听不得钟妈妈这样整日里嚷嚷,便忍不住开口道:“妈妈要是没什么事,明儿出去也是一样的,何苦在这边吵闹,让人听了倒觉得是我们这紫薇苑不安生。”

“姑娘…她们不让你出门,你怎么还这样的好性儿呢?”钟妈妈睁眼说着瞎话,那两个守门的媳妇正要辩解,只瞧见赵菁带着一行人过来了,便忙转身迎了过去。

赵菁看着齐芯蕊站在紫藤花架下面,一袭浅碧色的纱衣,长发如云被风轻轻吹起,当真是别有几分姿色的。这样的姑娘,就算性子弱些,若是当真有硬气的汉子疼着她,怕是不会过的太凄苦的。

赵菁便笑着走进去,拉着齐芯蕊的手道:“好妹妹,你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没有,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齐芯蕊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看见柳穗也跟着进来,只撇了撇嘴角,嗔怪道:“你去哪儿了?一大早不见人?”

柳穗这时候早已经憋不住了,眸中喊着泪珠,朝着钟妈妈那边恨恨的瞪了一眼,噗通一声跪在了齐芯蕊的跟前道:“姑娘…钟妈妈勾结了姑爷,撺掇着姑娘去勾引侯爷,想让姑娘被侯府赶出去!那边姑爷听说是在外头连房子都找了,只等着姑娘去做外室呢!”

钟妈妈原本正为了这个事情急得魂不守舍的,齐芯蕊是这样的木头性子,推一把才动一下的,她好容易找到了说服她的借口,正想着把事儿办了,可谁知徐思安竟是三天两头的不在家,愣是连个机会也找不到。

“姑娘…姑娘不要听她胡说,老奴…老奴对姑娘忠心耿耿,确实是大姑奶奶让老奴劝姑娘…”

还不等钟妈妈把话说完,赵菁将藏在袖中的卖身契拿了出来,塞进齐芯蕊的手中道:“齐姑娘,这是钟妈妈一家的卖身契,是贺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姑娘看怎么惩治吧?”

第158章

钟妈妈原先还在狡言善辩,可在瞧见了卖身契之后, 顿时也少了几分气势, 只惊恐得看着齐芯蕊手中的卖身契, 哭丧着脸道:“姑娘…姑娘…一定不是这样…大姑奶奶她…”

“姑娘!”眼看着齐芯蕊眉眼中又多了几分游移之色, 一旁的柳穗猛然间就拉住了齐芯蕊的袖子,跪着哭道:“姑娘,大姑奶奶如何会让姑娘做小呢, 大姑奶奶从小教导姑娘的,也是为人正室所要明白的道理啊!”

齐芯蕊愣了片刻, 视线扫过手中的卖身契, 这卖身契她之前也是瞧见过的。她从贺家临走那一日, 贺夫人拉着她的手道:“这些将来都是你的嫁妆,我如今先替你保存几日,等到你出阁的时候,再一并交到你的手上。”

她想到这儿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想起长姐在贺家处处谨小慎微的处境,这些年为了自己, 其实并没少府中上下的闲话。好在她也懂这寄人篱下的苦楚, 在贺家一向是乖巧懂事、与世无争的性子。

“钟妈妈,卖身契都已经到了我的手上了,你还要诬陷长姐吗?你是我们齐家跟过去的奴才, 难不成在贺家过了这么些年,就认定了自己是贺家的奴才了吗?”齐芯蕊看着钟妈妈,眸中有怨有恨, 更多的却是伤心,“你长同我说,我们齐家虽然败了,可还有宝哥儿、慧姐儿,将来总还能撑起一个人家来。如今却是你先弃了齐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钟妈妈这时候也再无廉耻狡辩,苍老的脸上顿时也多出了几分无奈来,哀求道:“姑娘…姑娘…老奴也是没办法…贺家的人欺人太甚,我…我要是不从了他们,我们全家老小都没个安生,我也是…”

“可你这样做,又置我于何地?”齐芯蕊冷冷的看了一眼钟妈妈,眉宇中到底又多出几分不忍心,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卖身契给你,从今以后,你们一家自求多福,和我们齐家再无瓜葛…你若是还想投靠到那贺家,我也随你…”

柳穗见齐芯蕊就这样要把钟妈妈放走,急得拉这齐芯蕊的袖子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就这样的好性儿,她差点害的你失了名节,要给人做外室去,姑娘就这样饶了她吗?”

齐芯蕊听了这话却有几分无动于衷,只转过身子,撇开了头道:“当年哥哥战死的时候,家里的奴仆们都放走了,她若不是跟着长姐去了贺家,也早已经走了,这权当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最后一次恩典了吧。”

赵菁见齐芯蕊就这样饶了钟妈妈,心中虽也觉得这处罚太过轻了,可一想她齐芯蕊不过才十五岁的姑娘,若也同孙玉娥一样冷血黑心,反而过犹不及。她既还能有这么一片从善的心,到底自己不好再去插手。

“齐姑娘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我有一句话却不得不提点姑娘一句。”赵菁想了想,转头看向齐姑娘,拉着她的手一路往房里走,淡淡道:“钟妈妈在贺夫人身边这些年,她尚且可以尽忠职守,缘何到了姑娘身边才几日,就生了异心?她被人所破虽然是个道理,可姑娘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性子太软,没办法管制这些奴才?”

齐芯蕊闻言忍不住就红了脸颊,以前在贺家的时候,长姐也常这样说她,可那时候有长姐处处替自己考量,她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赵菁见她秀眉微拧,显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比如方才,你要放了钟妈妈一家离去,你觉得是自己心存善念,可对于柳穗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公,她一心护主,非但没得了奖励,还要继续服侍于你,而犯了错的奴才,反倒被你放了出去,从此逍遥自在?”

齐芯蕊方才只是对钟妈妈死了心,便想着从此两不相见,又念及她毕竟是齐家的老下人,也狠不下心来对她。可如今听赵菁这么一说,自己当真是大大的糊涂,居然就这样轻饶了钟妈妈,这岂不是让还跟着自己的柳穗心寒?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眉眼中仍旧透着几分柔和,只越发认定她说的是对的。齐芯蕊咬了咬唇瓣,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这样欺主的奴才,还请侯夫人派人将他们一家发卖了吧!”

钟妈妈一听这话,原先还存着的几分侥幸顿时就土崩瓦解,满脸不可置信的哭喊道:“姑娘…姑娘你好狠的…”

那边她的“心”字还没吐出喉咙,早有张永顺家的使了眼色给跟着的两个婆子,将钟妈妈的嘴一把捂了起来。

齐芯蕊听见钟妈妈被捂着嘴的呜咽声,略略的侧了侧头,终究还是没回头看她一眼,跟着赵菁回了里间。

紫薇苑的摆设是当初张妈妈亲自张罗的,除了正厅的画幅拿走了,其他的东西都留在这边。赵菁看见厅里挂着《一堂和气》的画幅,荷花娇嫩、荷叶鲜绿,正与如今的时气相符,倒也显得静心了几分。

“这一处原是我在侯府当女先生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当初姑娘过来,老太太是个省事儿的,便让姑娘住在了这儿,也没问问姑娘的意思。”

齐芯蕊对这紫薇苑倒是喜欢的很,听见赵菁如是道,便低着头道:“太太住过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我尤其喜欢这院中的紫藤架,风起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落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景致了。”

赵菁和齐芯蕊在厅里闲聊了几句,就见张永顺家的拿着一个瓷瓶子从门外进来,见了赵菁只福了福身子,回道:“太太,这是从钟妈妈房里搜出来的合欢散,她果然藏着这东西呢!”

齐芯蕊听了这话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她毕竟是姑娘家,一想到之前被钟妈妈蒙骗,险些做出错事来,这会子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了。倒是赵菁见她尴尬,使了个眼色对张永顺家的道:“把这东西扔了吧,仍远一点,别个人捡到了坏事。”

张永顺家的一时瞧见齐芯蕊那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拿着那东西就出门去了。赵菁见齐芯蕊还低着头,只站起来,朝她福了福身子道:“齐姑娘,上回的事情,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是听下面人说钟妈妈买了这东西,一时…一时乱了阵脚。”

赵菁说到这里也忍不住脸红,齐芯蕊见赵菁向她行礼,忙就站起来扶着她坐下,又小声道:“太太也没什么错,终究是我的错,是我耳根子太软…”齐芯蕊说着又脸红了起来,两人更是一时无语,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赵菁才笑着道:“既是一场误会,姑娘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的,你说是不是?你如今住在侯府,那我们侯府就是你的依靠。”

齐芯蕊闻言不免又动容了几分,眉梢又透出几分红润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跟着点了点头。

晚上柳穗服侍她睡的时候,齐芯蕊又忍不住问了几句钟妈妈的事情,柳穗便将后续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只说牙婆已经将钟妈妈带走了,因是犯了错又年长的老奴才了,只怕在京城是卖不出去了,因此便送去别处卖了。

齐芯蕊听了这话只是讷讷,过了半晌又道:“她虽是咎由自取,终究也是可怜。”

柳穗便冷笑道:“那姑娘可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姑娘以前在贺家,处处小心谨慎,深怕错一点就连累的大姑奶奶,如今孤生一人在侯府,却要立起来几分。没了心疼自己的人,便只能自己多心疼自己几分了。”

齐芯蕊半靠在床上细细的想着这些话,一时无语,垂眸睡下了。

※※※※※※

因的第二天便是皇上的生辰,赵菁一早便起身了。她这两个月一直没空下来,也没做什么针线活计,倒是先前在赵家待嫁的时候,替徐思安做鞋的时候也顺手缝了几双袜子,本也是随手做的,没想着能送进宫去,如今小皇帝既然请了自己过去,她倒是挑了几双,用帕子包好了,让丫鬟带在了身上。

徐老太太知道赵菁要进宫,自然不敢拦着,只是反复嘱咐道:“那宫里虽说你熟得很,毕竟到处都是贵人,你去去早些回来,总是在家里的舒坦。”

赵菁向徐老太太请了安,正巧听外头丫鬟来回话,说是齐芯蕊今儿病好了,已经去了前头锦辉阁上课去了。赵菁听了这话也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后头的事情,便是同贺夫人商量着,怎样给齐姑娘找个好人家了。

赵菁想到这里又拧起了眉,也不知道贺夫人的病,还能不能有些起色。她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这个事情,眉心都皱了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赵菁才下了马车,便瞧见福满多已经备着轿子,亲自在宫门口等着自己了。

“姑姑请上轿!”福满多谄媚的笑着上前扶她,拿眼珠子偷偷的瞟了赵菁一眼。

赵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从神武门到御书房的路我还走得动,你还预备个轿子做什么?”

“皇上说了,这轿子是给姑姑腹中的小侯爷坐的,姑姑就别推辞了!”

赵菁听了这话一阵脸红,又想着当日徐老太太传了太医,小皇帝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由福满多扶着上了轿子。

第159章

轿子停在了御书房外的丹墀下,**辣的太阳将整个殿前广场晒得冒着游离的热气。赵菁才下了轿子, 便看见小皇帝早已经除去了御冕, 站在廊下等着自己。

“姑姑!”周旭看见赵菁, 一双眸子顿时就亮了起来, 像点燃了火焰一般,透着几分热切迎了上来。

赵菁却不敢无礼,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 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却在想起她已是别人的妻室之后, 有些尴尬的收了回去, 藏在身后道:“姑姑快免礼,外头热,我们里面说话。”

赵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小皇帝又长高了半寸,原本清瘦颀长的身子也结实了几分, 谈吐间的王者之风,已是显露无遗。

赵菁跟在他后头, 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来, 好似自己养大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一样。她跟着周旭进了御书房,看着里头熟悉的陈设,目光停留在墙头挂着的一副弓箭上。

“这是皇叔给朕的弓箭, 说是曾经用它射死过前朝的太子。”

赵菁的心猛得抽了一下,险些就站不住了,脸色瞬间变的苍白。一旁的周旭只当她是怕了, 忙上前扶着她道:“姑姑别怕,当时太子不肯归顺,所以才下了杀手,我朝对前朝的大臣都是优待的,皇叔把这弓箭给了朕,就是为了告诉朕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赵菁稍稍疑惑的看了周旭一眼,只见他一双眸子透出几分冷毅的光芒,气势逼人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说完这一句,嘴角莞尔一笑,仿佛方才说话的人并不是自己。赵菁却有几分笑不出来了,周旭长大了,却也…不再是以前的小皇帝了。摄政王当真是在用心教他,也许,这本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赵菁叹了一口气,将一些不好的念头挥去,笑着道:“奴婢原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来,所以不曾替皇上准备什么生辰礼,只做了几双袜子给皇上,奴婢的手艺也不好,若是皇上嫌弃了,奴婢就拿回家去。”

周旭听了这话却眉飞色舞了起来,笑着问赵菁将袜子拿了出来,脱了鞋袜就试了试。赵菁做的时候本已经放了点尺寸,如今穿上却已经没有什么富余了,倒是正正好合适。

周旭便又如孩童一样,赤脚穿着袜子,在御书房的金石地板上走来走去,满心欢喜道:“朕还是喜欢姑姑给朕做的袜子,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东西,都不如姑姑的好。”

他说完又抬起头看着赵菁,她如今已脱去了宫装,穿着蜜合色遍地金的褙子,挽着妇人发髻,已是少妇的模样了。周旭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想着将来未必还能穿上赵菁亲手做的袜子,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命福满多替他重新穿上了鞋袜道:“拿着好生收起来,朕舍不得穿。”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亲自上前为他斟了一盏茶道:“不过就是一双袜子而已,皇上也不怕让人听了笑话。”

周旭却是坦然道:“朕从小到大,身上穿的衣物都是针线房做的,唯有姑姑替朕亲手做过鞋袜,与朕平日里穿的这些,自然是不同的。”

赵菁听他这么说也不言语,一时听见外头小太监进来回话,说是杜太医到了。赵菁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便问福满多道:“皇上这几日龙体欠安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福满多皱了皱眉头,往小皇帝那边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倒是周旭自己开口道:“前几日在校场和皇叔切磋,一不小心将手肘扭了。”

赵菁这时候才瞧见周旭龙袍的领子还有些乱,想必是方才一直有布条挂在上头,看见自己过来才取了下来。赵菁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时杜太医进来,看见周旭站在一旁,弯腰行礼之后,也蹙眉道:“皇上怎么把布条给松了,微臣不是说过,这几日皇上不能多动,要固定好了,才能好的快些。”

周旭这时候却有些不耐烦了,只开口道:“行了,朕知道了,朕一会儿就挂起来。”这时候早已经有宫女过来为周旭解开衣衫,赵菁想了想,终究福了福身子,走到帘外去等着。

周旭的视线却一直盯着赵菁不放,见她终是在外头坐了下来,也垂下了眉宇,解开衣袍,将伤处露出来杜太医诊治。

帘子里外便安静了下来,赵菁坐在那边想贺夫人的事情,总要找个机会向小皇帝说起,她正为难着如何开口,却听里头周旭淡淡道:“这膏药就免了,里头有麝香。”

杜太医微愣了片刻,顺着小皇帝的视线往外头看了眼,笑着道:“侯夫人不过在这里片刻,倒也不打紧,不过皇上既然担忧,那老臣等夫人走了,再来为皇上上药。”

周旭点了点头,命人替自己穿好了衣物,又将固定手臂的布条挂在了胸口,这才跟着杜太医一起到了外间来。赵菁忙站起来,对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视线却不由看了一眼杜太医,又对周旭福身道:“皇上,奴婢想请皇上赐个恩典。”

“姑姑请说,你我之间不用这般拘谨。”周旭一条手臂被固定着,另一只手伸出来虚扶了赵菁一把。赵菁便起身道:“皇上不知道还记不得齐家,他家男丁皆为国捐躯了,齐将军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如今就养在我们侯府,前几日齐家大姑奶奶将齐家姑娘也送了过来,我瞧着那大姑奶奶竟是病中,如今又怀了身孕,若是弄不好…”

赵菁因自己也有了身孕,并不敢说什么“一尸两命”之类的话语,可想起那日贺夫人的模样,却委实担忧的很,只忍不住道:“也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请太医瞧过,若是能救回来,也是皇上您的恩德。”

周旭闻言,眉峰微蹙,只开口道:“既然如此,杜太医就去一趟贺家,替齐家大姑奶奶好好诊治诊治,她也是名将之后,这样香消玉殒了委实可惜。”

赵菁见周旭答应了下来,笑着就要见礼,又被周旭给拉住了,他一触到赵菁的手指便又有几分尴尬,转身道:“杜太医这就去吧,朕也想听一听这贺夫人的病情。”

赵菁知道周旭是想着自己担心,故而这样说的,也好让自己一会儿也了解贺夫人的病情,便朝他福身道:“那奴婢就谢过皇上了。”

周旭皱了皱眉,让福满多送了杜太医出门,转身对赵菁道:“姑姑都已是正二品的侯夫人了,还整日奴婢奴婢了,再说了,朕不是也封了姑姑当长公主了么?姑姑这是故意要同朕生疏了吗?”

赵菁被他说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道:“皇上多心,奴…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赵菁在御书房陪着周旭用过了午膳,又听他说起了七夕节太后娘娘又要宴请京城闺秀的事情,瞧见小皇帝这眉宇紧锁的样子,赵菁便忍不住笑道:“我先前也觉得皇上还小,不着急立后之事,可如今瞧着,皇上最近倒是越发生龙活虎了起来,想来这事情虽说不急,终究也是要物色起来的。”

周旭听了这话脸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对赵菁道:“母后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想找几个人陪她说说话而已,听说武安侯府上也有几位姑娘,姑姑让她们也一起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