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心里其实也知道徐思安这几日的难处,就比如说现在吧, 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而徐思安就在不远处的床榻上翻着手边的书, 看着老老实实的样子, 其实心思就未必在他手里的那本书上。

这时候赵菁已经沐浴更衣完毕,长发随意的垂在胸口腰间,步履袅娜的往床边上走去, 只等她到了床边,徐思安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她爬上床来。赵菁故意不理他, 整了整身上的锦被便背对着徐思安睡下了, 她才闭上了眼睛,便觉得腰间略略重了几分,徐思安的大掌只顺着她的腰线不紧不慢的抚摸着,随即停留在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他从身后紧紧拥着赵菁, 那一处照例是热力勃发的,就这样不安分的挤在两人中间。赵菁只觉得自己都有些酥酥麻麻了起来, 心口上突突的跳着。但那人抱着她老半天也没个动作, 她便也松懈了下来,阖着眸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徐思安听着身边人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 终是叹了一口气,在赵菁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翻了个身子平躺在一旁, 手臂枕着后脑勺,任由身上的某处肆无忌怛的一柱擎天。他空出一只手来轻抚着赵菁的腰线,柔软又细滑,这是他的娘子,即将为他生儿育女。

有了这样的念想,心里就似平静了几分,那种欲念渐渐淡去,徐思安也闭上眼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却是有事情要忙的,派人送走了卫竹筠,徐老太太这边还要出门。原是因齐家好些年没有人住了,老太太怕房子放久了不好,命人收拾之后,还要亲自去瞧瞧。

齐嘉宝齐嘉慧两个双胞胎自从出了娘胎,便没在齐家住过几日,更是想着要往自己家里去看看。徐思安特意准了齐嘉宝一日的假,让他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一趟齐家。

老太太原不让赵菁也过去,可想着要是有哪里不妥当的,少不得还是得让她安排,便也答应了让她一起去,只是提醒了双胞胎务必要仔细些,如今可不能再往他们舅母身上猴了。

齐嘉宝如今在外头上了月余的课,越发的老成了起来,只点着头道:“老祖宗放心,我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还要舅母抱呢!”

老太太倒是有日子没瞧见齐嘉宝了,虽说徐思安定下了规矩,但凡他休沐的日子便让几个孩子进来请安,可这几日徐思安多半在外头忙,几个孩子便也没过来内院请安。老太太怕耽误了他们的功课,因此除了吃喝穿戴方面命人格外小心以外,却也没喊了他们进来。如今再一瞧齐嘉宝,原本圆滚滚的脸竟然已是瘦了些,顿时就心疼了几分,只问他的奶娘道:“宝哥儿怎得瘦了?可是外院的伙食不好?”

“老太太说哪里的话,外院的伙食如今可是一等一的好,虽然侯爷说了,男孩子不可吃得太精致了,可厨房的人哪里敢怠慢了,比起从前可是没得说了。”她在外院带着哥儿,更比在内院时候上心几分,若是吃食上不好,只怕一早就回了老太太了。

齐嘉宝听了这话,尚且还圆润的小脸倒是皱了起来,一本正经道:“老祖宗,先生说了,人不能逞口腹之欲,俭以养德,静以修身,况且如今舅舅给我们请了武先生,每日除了功课,还要操练一个时辰,我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不信你摸摸?”

小家伙说着,竟伸出了自己原本肉滚滚的小膀子,屏着肌肉凑上去让老太太捏一把。徐老太太只象征性的摸了摸,便笑得合不拢嘴道:“果真是这样,我家宝哥儿如今也是小男子汉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门口,徐思安早已经翻身上了马,这时候见她们出来,便又下马来扶着众人上车。

齐家原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在前朝的时候,也就是个末等武将人家,后来跟着□□起事的时候,才算上来了。等着江山平定的时候,又在边关打了几场硬仗,这才赚下了正三品的官衔来。虽说离封侯拜相还远着,到底也是不错的了。

齐家老夫人也不是个高门出生的人,那时候和徐老太太倒是投缘,因此才会把徐思平嫁了过去,谁知道短短几年功夫,齐家便人丁凋零,只剩下两个孤女了。

好在这一路上并不远,赵菁昨儿又派人去贺家同齐芯蕊说起了这事情,她心里也念着自己的家,便也早早的跟人过来了,如今已是在门口等着徐老太太了。

老太太下了马车,瞧见齐芯蕊在那边站着,才刚十五岁出头的姑娘,又经历了这些事情,如今看着竟比当时她初进侯府的时候沉稳了不少,连眉宇中的那一抹青涩,也不见了。

“给老太太、太太、侯爷请安。”齐芯蕊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徐老太太只一把就拉住了她道:“好孩子,快起来,跟我不需要讲究这些虚礼,你姐姐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齐芯蕊听了这话眼圈微红,又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只回道:“长姐这几日身子已经好些了,能吃下一些汤水,药也一直吃着,杜太医说,余毒进了肌骨,调理起来尚需时日,怕是这一年半载都离不开药罐子了。”

“能抢下一条命来已是不易了,让她放宽心,好生养着吧,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呢,又不是我这样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已经跟着众人进了齐家大门,三进的院子,进门便是一处福字影壁,绕过了影壁后头是三间正房,看着虽然有些老旧,却也打扫的干干净净。

张永顺家的这几日便被赵菁喊了过来打扫房子,两口子都在这里住着,这时候便迎了出来道:“老太太别看这正房还没粉刷到,后面几进住人的地方已经刷上了新漆了,等过几日就可以搬进来住着了。”

徐老太太在厅里坐了下来,一时间丫鬟送了茶过来,赵菁便笑着对张永顺家的道:“你领着齐姑娘,还有哥儿姐儿到处瞧瞧,齐姑娘怕是还记得这里,哥儿姐儿兴许都没瞧见过。”

齐芯蕊听了这话,便转头对齐嘉慧道:“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爹娘以前住着的地方,好不好?”

两个孩子自从进了门就四下的打量这里,这儿虽然比不过武安侯府雕梁画栋般气势,但这种陈旧古朴的气息中却透出几分亲切来,让两个孩子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多留一会儿。

“姑母,等过一阵子,你和大姑母就要搬回来住了吗?”齐嘉慧眨着眼珠子问道:“那我能不能也住回来呢?”

徐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正想开口说几句呢,那边齐芯蕊只笑着道:“你想住回来,我自然不会不留你,只怕老太太舍不得,你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说走就走,老太太岂不是要伤心了?”

徐老太太便一个劲儿的点头,只笑着道:“听听,还是你们姑母懂道理,小不点一样的人儿,就想着要回来住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齐嘉慧听了这话只吐了吐小舌头不敢再发话,那边齐嘉宝却开口道:“老祖宗现在不舍得,将来总是要舍得的,等我大一些了,能建功立业了,自然是要回齐家来的支撑门楣的。”

老太太瞧着齐嘉宝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眉头越发就皱得紧了,只抬起头往徐思安那边瞪了一眼,数落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建功立业了?你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尿裤子呢!”

虽说这厅里头没什么外人,可当着这么多人被说笑徐思安还有些窘迫的。但老太太却不觉得如何,他可不管徐思安是个什么身份,在她眼里那就是自己儿子。

赵菁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被太阳晒得小麦色的脸颊略显红晕,她站起身来,稍稍的牵着他的手道:“我也是头一次过来齐家,你带我四下看看吧?”

徐思安知道赵菁是替自己解围呢,便点了点头,领着她往外头去了。齐家的后花园不大,景致倒是却落有致,中间有一片湖滩,边上沿着围墙堆砌着假山怪石,一直延绵到湖中的亭子里。

徐思安牵着赵菁的手来到亭中,极目四望,心下却有几分感叹,垂下了眉宇道:“当年那一战,原本应是我为先锋的,正巧我受了轻伤在军中修养,姐夫便去了,没想到…”

他说着扭过头看了赵菁一眼,黑亮的眸中却似有了几分晶莹,赵菁纤细的指尖轻轻的在徐思安的掌心摩挲着,握着他厚实的掌心道:“侯爷,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都会快乐无忧的成长,我向你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也是有日万活动的,但是苏苏的身体还没有痊愈,所以日不动了…呜呜呜

第174章

徐思安送了赵菁和徐老太太回府,便又要往军营去了。南边的剿匪斗争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朝廷派了几次文臣前去和谈, 那些前朝余孽却仍旧负隅顽抗, 先锋部队已经扫荡到了岭南一线。徐思安身为坐镇京畿的统帅, 这几日必定是更加忙碌的。

赵菁亲自目送了徐思安离去,这才折回了府内,徐老太太已经回了松鹤堂, 有婆子上前来回话,说是醒月楼的朱姑姑来了。

醒月楼平常生意兴隆, 朱姑姑很是难得能抽出空来, 这就应了一句老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菁知道朱姑姑过来必定是有事情的,便也不及回明德堂换一身衣服,就先去外院待客的偏厅里头。朱姑姑正坐在里头等着,瞧见赵菁过来, 只急急忙忙就把手上的茶盏放了下来,起身笑着道:“瞧你这样子, 想必是刚有了身孕, 还不适应吧?”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绯红,除了家里人,她也没跟外头人提起过自己有身孕的事情, 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朱姑姑见她脸红,笑着拉着赵菁坐下了道:“这几日京城里都传疯了,说是贺家的老夫人因下毒害她儿媳, 自个儿被雷给劈死了,如今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原先常喜欢苛待儿媳的几个老太太,都安分了几分,就怕这老天爷一个生气,把她们也给收拾了。”

赵菁瞧着朱姑姑说的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那人却道:“我倒是知道这事情原是有你在其中帮衬着,不然这会子贺夫人只怕已经一尸两命了。”

赵菁想起贺夫人那可怜的模样,只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过是瞧着她病得蹊跷,便多了一心,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没准让太医院的太医瞧瞧能好起来,谁知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终究是没保住。”

朱姑姑闻言也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多出几分惋惜来,又见赵菁这样,便打起了精神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少想些这种事情,还宽慰几分,我原本今儿是不想来的,只是有人想见你,托付我走这一趟罢了。”

赵菁嫁入这武安侯府也不过两个月出头,算起来还是新妇,在这京城里走动的也少,一时也猜不出什么人想要见她,便开口问朱姑姑道:“朱姐姐不妨说一说是哪位,可是我认识的?”

朱姑姑自知自己这一次来的唐突,心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言道:“原是国舅夫人,说是想见见你,让我帮她引荐一番,如今你贵为武安侯夫人,想结交你的人自是不少的,那些上不来台面的人我也懒得为她们牵线,倒是这位国舅夫人,你却是可以见上一见的。”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暗暗纳闷,她可柳清嫣也算是见过几回的,上次在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她还出言帮了自己几句,只是当时赵菁却是没和她聊上几句,如今她既然找了朱姑姑前来引荐,若是不见她,反倒显得自己太过冷淡了些。

况且…赵菁自己也猜不透,这柳清嫣为什么要见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见一面吧。”

赵菁这样说着,便听朱姑姑继续道:“国舅夫人如今正在醒月楼等着呢,只是原不知道你今儿出门了,倒是在这里耽搁了好些时辰。”

这时候尚且还没有到用午膳的时辰,若是用了午膳再去,外头的天气就越发热了,赵菁想了想,命丫鬟去松鹤堂传了话,就说自己跟着朱姑姑往醒月楼走一趟,哪怕赶不及回来,在外头吃一顿便饭也是无所谓的。

朱姑姑瞧着赵菁这样安排,心下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只笑着道:“我那楼里的厨子也是不错的,不如就在我那儿吃个便饭也使得。”

赵菁倒是一点儿不饿,俗语有说,饿不死的孕妇,她如今是吐得比吃的多。

丫鬟去松鹤堂传了话,老太太那边只交待了让她早去早回,别的便也没说什么。赵菁便带着绿芜和两个随行的婆子,同朱姑姑一起往醒月楼来了。

才进了醒月楼的大门,帘栊之内便是凉阴阴的窖冰,赵菁跟着朱姑姑上了二楼,在临靠着后花园的一间雅间外停了下来,命人进去传了话。

几个婆子笑着过来挽了帘子,恭恭敬敬的迎了赵菁进去,面上带着笑道:“侯夫人请,我家少奶奶还在里头等着呢!”

赵菁进了帘子,绕过了一扇四季花开的如意沉香木大插屏,便瞧见柳清嫣正斜依在里头的垫着芙蓉簟的罗汉榻上。朱姑姑这醒月楼的装潢,赵菁也是见识过的,一应的奢华精致。

柳清嫣看着却有几分懒懒的,见赵菁进来了,这才从罗汉榻上起来,亲自上前,对着她福了福身子道:“这大热的天气,倒是劳烦侯夫人跑这一趟了。”

赵菁朝着她还礼,那人却已经一把拉着她,引着她往一旁的红木玫瑰圈椅那边坐了下来。她的目光稍稍的四下一闪,两个婆子并服侍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

赵菁见了这般光景,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对自己说,便开口对绿芜道:“你也在门外候着吧,我喊了你在进来。”

绿芜虽有些不放心,可也没有办法,便点了点头,跟着柳清嫣的丫鬟一起到了门外。

房间的四周放着几口青花瓷大缸,里面晾着窖冰,让整个房间都凉爽适宜,赵菁甚至还觉得有些冷,幸而手中的这一盏茶是热的。

“国舅夫人请了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赵菁没有喝茶,只是在掌心暖了一阵,放下了茶盏问道。

柳清嫣却是不等赵菁说完,已经跪在了赵菁的跟前,她本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如今这幅样子越发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赵菁惊得差点儿就倾倒了茶盏,只急忙弯腰扶着她道:“国舅夫人何须如此,岂不是折杀我了?”

柳清嫣的眸中有着点点的泪痕,与她往日干练、自强、又高傲的样子很是不同,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顺着赵菁的扶掖站起身来,抑制了几分哭腔道:“侯夫人,我原本并不想这般唐突,只是…只是这世间除了你之外,只怕再无他人能劝得住他了。”

赵菁自然知道柳清嫣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是…她却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便是之前她和魏明箴之间有些误会,那也当不得堂堂的一个国舅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国舅夫人何出此言,我和国舅爷之间本就没什么…”赵菁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心下微微一拧,那日在静慈庵遇见珠泪夫人的那一幕便涌上了心头。

若说魏明箴的长相,却有□□层像了那珠泪夫人,大约也是男儿多肖母的原由,至于自己,除了这一双眸子十分相似之外,其他五官反倒不如魏明箴来的相像。况且男女有别,两人又是无亲无故的,因此从前却也没有人说起过她和魏明箴长得相似的话来。

“夫人果真不知道吗?”柳清嫣怔怔的看着赵菁,拧眉看了她片刻,转过身子,将那罗汉榻里头的一副画卷拿来出来,递到赵菁的手上,“夫人瞧过了这个,便就明白了。”

柳清嫣的指尖微微发抖,魏太后没有将实情告诉赵菁,可她却不能看着魏明箴再这样执迷不悟,珠泪夫人既然在这世间还有别的子女,那魏明箴就理应回到宁远侯府,安安分分的做国舅爷,将魏家振兴起来。

冰凉的卷轴落到指尖,赵菁稍稍愣了愣,心下却有几分后怕,忍不住道:“这…这是什么?”明明是再阴凉不过的房间,赵菁却觉得自己的后背已是微微汗湿,握住了卷轴的手指还不曾有动作。

她顿了顿,终究是咬了咬唇瓣,将那画卷缓缓的打开。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小像,赵菁只看了一眼,便已经认出是珠泪夫人来了。她才要开口说话,那边柳清嫣却已抢先开口道:“侯夫人吓了一跳吧?不过你放心,这画上的女子并不是你。”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柳清嫣微蹙着眉宇,淡淡道:“我一开始瞧见这画卷的时候,也以为国舅爷画的是夫人,毕竟…国舅爷喜欢夫人,宫里头好些人是知道的。”她说道这里顿了顿,视线也跟着落在了赵菁手中的画轴上,只慢慢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画上的人是另有其人,大家都称她为珠泪夫人。”

柳清嫣说完这一句话便抬起头来,静静的看了赵菁片刻,只继续道:“她是国舅爷的生母,也是…夫人您的生母。”

第175章

赵菁浅浅的吐出了一口凉气,方才如擂鼓一般的紧张心绪骤然却平静了下来, 她曾如此害怕, 可此刻却有那么点无所畏惧了。

“夫人在宫里服侍了十多年, 大概不会没有听过珠泪夫人的故事吧。”

柳清嫣端然的坐了下来, 将赵菁的神色看在眼中,依旧缓缓道:“传言珠泪夫人出宫的时候是身怀六甲的,可后来委身于宁远侯的时候, 那个孩子却不见了,夫人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她定定的看着赵菁, 不自觉的绞动着指尖的丝帕。她也想象过赵菁知道此事后的表情, 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般平淡而又坦然的。

赵菁垂下眉宇, 将那画卷缓缓合上,抬起头来看着柳清嫣,淡淡道:“那么,国舅夫人今儿找了我过来, 除了告诉我这件事,又是所谓何事呢?”赵菁刻意避过自己的身世, 转而这样问她。

柳清嫣略带颓然的眸子便生出了几分希望来, 忍不住站起来道:“侯夫人能否看在…看在和国舅爷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份上,劝国舅爷回家,宁远侯府不能没有国舅爷, 老太太已经病了,她老人家虽然严厉,却也是迫不得已的。”

赵菁听了这话却冷笑了一声, 她将那画卷放在了一旁,挑眉问柳清嫣道:“国舅夫人为何觉得我就能劝回国舅爷呢?你才是她举案齐眉的娘子,难道不应该是你更能劝回他来?”

“他不会听我的,他若是肯听我的,一早就听了…”柳清嫣有些颓然的坐下,讷讷道:“夫人就算不愿意,好歹再看珠泪夫人的份上,她就只有国舅爷这么一个儿子!”

赵菁原是断然要拒绝的,可听了这一句却也有几分忍不下心来。珠泪夫人如今常年幽居在静慈庵,早已经断了俗世之心,魏明箴执意要认她,只怕对她来说,也是徒增烦恼而已。时隔那么多年,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珠泪夫人,只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居士了。

“罢了,国舅爷在哪儿,我随你去便是了。”有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刻意隐瞒,便可瞒得住的了。

柳清嫣听了这话却破涕笑了出来,只点头道:“这画我并不曾给他人看过,夫人的身世,也不会有他人知晓,断然不会对夫人有所影响。”

赵菁此时却也顾不得其他,当下已经站起了身来,对柳清嫣道:“国舅夫人不必多言了,带我去见国舅爷便是了。”

当下两人出了醒月楼,赵菁上了侯府的马车,跟在国舅府的马车后头。此时已是午时初刻,太阳越发**了起来,绿芜瞧着马车并未往侯府的方向去,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声道:“太太今儿早上吃得不多,这时候可是饿了?不如先回府去?”

赵菁阖眸靠在车厢上,脸色却是不大好,天气又闷又热,她虽然有些难受,却也隐隐觉得有几分饥饿。赵菁便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至于饿坏了,过一会儿回去也是一样的。”

绿芜不敢造次,挽了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却惊道:“怎么到长乐巷来了?”

赵菁虽对京城各地不算熟悉,可这长乐巷的名字也是听过的,这里早在前朝就已是花街柳巷,因此才会有长乐一名。

赵菁顺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午时分,这花街柳巷上却并没有一个人。马车顺着巷子一直往前去,绕过了河堤,进了越发窄的一个巷子,这才停了下来。

绿芜扶着赵菁下车,四下看了一眼,这里应该是某一处青楼的后门,门口还堆着几个泔水桶,里头的泔水虽然倒去了,可这大热的天,味道确实不好闻。赵菁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扶墙吐了起来。

柳清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武安侯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赵菁略略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瞧见柳清嫣的神色,只淡淡道:“国舅夫人,请吧。”

柳清嫣怔了怔,倒是马上回过了神来,只引着赵菁往里头去。

“他在这儿住了有几个月了,只不肯回去,什么人来劝都没有用,公公如今已是病得起不来身了,宁远侯府眼看就要…”柳清嫣说到这里又红了眼眶,赵菁却没有往心里去,只淡淡道:“国舅夫人若只是因为这样才要找国舅爷回去,那还不如不找他回去的好。”

柳清嫣便有些疑惑的看了赵菁一眼,却并不发话,赵菁只淡淡道:“我虽然不明白国舅爷的心思,只是却也能瞧出几分,国舅夫人只把他当国舅爷,却不是你的夫君,你如今虽来求我,却也不是因为你将他放在心上,而是魏家不能没有他而已。”

赵菁说完,见柳清嫣依旧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只略略叹了一口气。

这些青楼欢馆的后院却是极大的,各处馆阁楼榭竟毫不输了那些官宦权贵之家。柳清嫣领着赵菁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婆子们进去回话之后,便瞧见里头有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子迎了出来。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透明纱衣,里面粉色肚兜清晰可见,赵菁见了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拧了拧眉,只是沦落在这种风月之地的女子,大多都是这番摸样罢了。

那人还不等两人进门,便有些轻佻的笑了起来,只开口道:“原是国舅夫人又来了,国舅夫人这是又想念国舅爷了吗?”

柳清嫣秀眉微拧,一脸正色,见那女子全然没有半点廉耻的样子,便也不与她多言,只吩咐了身边的带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进去,把国舅爷请出来,就说是武安侯夫人过来了。”

赵菁略略扫了一眼这房中的陈设,竟是一应的黄花梨家具,再细细看那女子的眉眼身段,果真是容色绝艳,也当得上花魁之名,只是举止却太过轻浮妖媚,一看就是纵横欢场之人。

那人听了柳清嫣的话却一收眉眼中的几分妖艳,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的落到了赵菁的身上,她虽然贵为这春风楼的花魁,此时却也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几分。

赵菁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褙子,底下的纱裙拽地,一双杏眼清澈,眉间若蹙,高贵的瞬间让自己低到了尘埃中。这种感觉,是柳清嫣无论来多少次,她都没有感受过的。

“你怎么过来了?”颜如玉的双眸还没在赵菁的身上移开,便听见魏明箴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方才正在房中小憩,这时候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雪色中衣,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但他向来是这样不拘小节习惯的人,却在发现赵菁在这里的时候微微红了脸颊。

赵菁垂下眸来,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她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魏明箴,毫不迟疑的开口道:“国舅爷流连花丛的时日已是不少了,也该回家去了。”

魏明箴却不听赵菁的话,只是转过头去,问柳清嫣道:“我问你,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柳清嫣这时候却不知如何是好,只低垂着眉宇不搭话,指尖的帕子越发就拧的紧了几分。

赵菁便道:“国舅爷何必非要问这些,若不是国舅爷在这里,那我和国舅夫人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魏明箴一向淡然的脸上却有了几分暴怒的气息,步步逼紧的走到柳清嫣的跟前,一字一句的逼问她道:“你…想做什么?”

赵菁此时却是有口难言,只好转身吩咐下去道:“还请这位姑娘在门外稍等片刻,我们有话要和国舅爷说。”

颜如玉闻言只开口道:“这是我的屋子,凭什么要我出…”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魏明箴陡然吼了一声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颜如玉下了一跳,将身上的纱衣拢了拢,带着几分不甘往外头去了。

大厅里一时寂寂无声,赵菁经了这一早上的奔走,这时候却是有些累了。她扶着茶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带着几分无奈道:“国舅爷,你为何非要这样误人误己呢?”

魏明箴转过头来,看着赵菁的容貌,他当初便是被这副皮囊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她只是和自己生母长得像而已,她们两人原本并无关系。他竟还痴心妄想的想要纳她进门,当自己的妾室,想着有朝一日他若是认回了生母,生母必定也会对她这个儿媳喜爱万分的。

当时的他哪里会想到…这个他一心想要纳回家的宫女,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他已是错的太多了,多到完全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如今你还要叫我国舅爷吗?武安侯夫人?”魏明箴看着她,眸光中带着丝丝无奈,伸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

过了良久,他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站在一旁的柳清嫣道:“守住这个秘密,我跟你回去。”

赵菁这时候却已反应了过来,从头至尾,自己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她有些颓然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却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黑。

第176章

赵菁醒过来的时候, 连徐思安都已经回了侯府, 从府上到军营单程便要一个多时辰, 她睁开眸子看见他的时候, 他面颊额头上,处处都是汗水, 想来是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回来的。

赵菁没来由就心疼了几分,一时竟忘了自己才是病人。只伸手就着自己雪白的袖口替他擦了擦额际上的汗珠,小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来来回回跑得…”

赵菁的话才说完, 便听见外头徐老太太也唠唠叨叨的进来了,见赵菁已经醒了过来, 只默念了一声佛,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的表情, 又带着几分嗔怪,开口道:“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吓人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

赵菁这时候只觉得有些没力气,其他倒也不觉得什么,老太太早已经笑着继续道:“幸好杜太医说没什么大事,只是饿过头了, 这天气又闷热, 这才晕了过去。”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 心下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了,她这几日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寻常在家的时候, 饿了随时就有东西吃,因此也不觉得如何,谁知今儿出了两趟门,偏生丫鬟们又没随身带些糕点,倒是饿晕了过去了。

“母亲不是让丫鬟们熬了燕窝粥吗?也不知道好了没有,阿菁醒了,这时候肯定饿着!”徐思安瞧着赵菁这略略泛红的脸颊,知道她也羞赧了几分,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徐老太太闻言便也不急着唠叨了,转身往外头吩咐道:“熬好的燕窝粥呢,快送上来让太太吃一点。”

徐思安扶着赵菁起身,让她靠在背后的大红色锦缎引枕上,丫鬟将燕窝粥送了过来,那人接到了手中,竟是要亲自喂她。徐老太太还在房中坐着呢,赵菁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便从徐思安的手中接过了小瓷盅,小声道:“你回净房换件衣服吧,身上的衣服还潮着呢!”

徐思安一路从军营快马加鞭回来,已是浑身汗湿,这房里又有窖冰,如今湿衣服贴在身上终究是不好受的。那人却是完全没有在意到这些,瞧着赵菁已是小口小口的吃起了东西,便站起来道:“国舅爷还在外院等着,我先出去见他一面。”

赵菁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却是微微一滞,那人便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担忧的一样,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抚道:“今儿幸好国舅爷送你回来,于情于理我总要谢谢他。”

赵菁抬起头目送徐思安出门,心里到底安定了几分。徐老太太正端坐在他们房里正对面的窗下的靠背椅上,瞧着他们小夫妻两个难舍难分的样子,只笑着道 :“你吃你的,外头的事情让他去办就是了。”

赵菁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燕窝粥,里头放了老冰糖,甜甜蜜蜜的,她这时候当真是饿极了,一盅的燕窝粥竟不费力就全喝了下去。徐老太太见她吃完了粥,这才放下了心来,嘱咐丫鬟们服侍着赵菁又躺下了,自己才出了明德堂。

外院待客的偏厅里头,魏明箴正负手而立,俊秀的眉眼微微蹙起,透出几分担忧来。

徐思安从门外进去,开口道:“杜太医已经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胎儿也无恙。”

魏明箴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抬起头看徐思安的时候,却见他平常云淡风轻的脸上多了几分肃然的神色。

徐思安朝着魏明箴拱了拱,正色道:“国舅爷一心想要孝顺生母的想法,作为一个外人,在下并有没有什么置喙的立场,只是同样身为人夫人父,在下倒是想奉劝国舅爷一句,有时候一意孤行,不过就是害人害己而已,到最后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