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想到这里眉眼还觉得有些湿润,再想想孙玉娥,也确实有几分可怜。赵菁想了想,从妆奁中拿了一根赤金嵌着红宝石的石榴簪,吩咐丫鬟送到玲珑苑,只说是给她的及笄贺礼。

丫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说是玲珑苑的小丫鬟把东西收了进去,还一副不可置信的左右问了好几句,听说确实是太太赏的,不是老太太赏的,便没再多问什么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赵菁便还往松鹤堂来。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赵菁给孙玉娥送了贺礼的事情,脸上就透出了几分笑来,只还是跟早上一样,透着几分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菁一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开口,却一时又不知道从和说起,大约是想给孙玉娥求情的。赵菁想起这些心里却忍不住暗笑,老太太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自己跟前反倒跟小孩子一样,倒是开不了口了。

赵菁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特意招呼自己多吃些菜,绕了好半日也没往正题上来,便索性自个儿先笑着道:“听说今儿是大姑娘十五岁的生辰,我让厨房加了几个菜送去玲珑苑了,怪不得老太太今儿一早会想起来吃面,原是这个道理。”

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就尴尬了几分,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和媳妇说话有啥好别扭的,便索性笑着道:“我听玲珑苑的老妈妈说,这一阵子娥姐儿长进了不少,也不吵也不闹的,还学抄起经书来了。”

赵菁虽然没怎么关心孙玉娥的动向,可玲珑苑的丫鬟婆子却都是后来换的,可以说这玲珑苑就跟铁桶一样,但凡孙玉娥有那么点动向,必定是有人会来回话的。只可惜那孙妈妈走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却连一点半点的消息也没有,孙玉娥大约也是死了心了,因此反倒安静了下来。

说到底是老侯爷的亲孙女,老太太又疼过这么多年,这样的禁足也算是严惩了。

赵菁便垂下了眉,稍稍想了片刻道:“等侯爷回来,我和侯爷商量商量,要么就让大姑娘出来吧,她年纪也不小了,也就这一两年上头就要出阁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原本是要点头的,可再一抬眸看了赵菁一眼,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算了,那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气性大着呢,你如今又有了身孕,万一她又不服管教,终究要闹出祸事来,让她在玲珑苑再呆一阵子罢了。”

赵菁见徐老太太处处为自己考虑,竟是连这事情都推了,心下倒是也感激了几分,便开口道:“既然这样,老太太不如一会儿请了人喊她过来吧,今儿是她的生辰,便是一般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有及笄一说的,更别提我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要问起这个来的。”

徐老太太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笑着道:“那也好,把她叫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也不敢怎样。”老太太说着脸上更是溢出了几分笑来,转身同两个姑娘道:“下午你们不要去上学了,留下来给你们大姐姐及笄观礼吧。”

对于孙玉娥来说,这两个月却是她这一生中过得最漫长的日子。起初她还想着法子写信出去,可这里里外外都已经换了人,哪里还有信能传得出去?后来她心想着自己传不出信去,总有外头的人给她传信,便日日夜夜等着,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月,哪有半封信进来。唯有外头原先跟着孙妈妈的人好容易稍了个口信进来,告诉她孙家已经离开了京城,往兖州老家去了。

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纵着这些年在徐老太太跟前的体面,仿佛已经往了自己到底是谁。可如今被关在了这玲珑苑里头,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日子越过越久,心也就慢慢的沉淀了下来,直到现在,便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觉了。

今日原本是她的十五岁生辰,早在几年前,老太太便一直笑着说,等她十五岁的时候,必定要给她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到时候全家热热闹闹的,一起替她庆祝生辰。没想到如今她落难了,还能记得她及笄生辰的,却只有赵菁。一想起以前阖家热热闹闹的欢欢喜喜的场景,再想想自己如今的样子,孙玉娥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厢正伤心难受,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姑娘,姑娘快别哭了,老太太让姑娘打扮打扮,往松鹤堂去呢!”

第184章

入了夏之后, 外头天气颇热, 可这玲珑苑里头却也一日没有断过窖冰, 此时房中还有些许凉意。

孙玉娥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的水绿色褙子, 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竟有几分憔悴。她听见外头小丫鬟的传话, 略略愣怔了片刻,才问道:“你说什么?老太太喊我过去?”

那丫鬟原是老太太松鹤堂里头的三等丫鬟,后来因玲珑苑的人都遣散了, 所以被分到了这一处, 虽然知道孙玉娥如今不得老太太的欢喜,可作为在松鹤堂里头待过的丫鬟, 也知道当年老太太是何等疼爱这个孙女的。

“正是呢!姑娘快梳洗梳洗,早些过去吧, 老太太必定是知道今儿是姑娘的生辰,所以才请姑娘过去的,连太太都送来了贺礼,老太太那边又如何会忘了呢!”丫鬟上前,扶着孙玉娥起身,瞧着她如今这模样却也是可怜的, 曾经那傲气跋扈全然已经不见了, 连眼神都透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姑娘被关了这么久, 是应当出去透透气了,老太太这次请了姑娘出去,没准以后就不会再关着姑娘了。”那时候她们松鹤堂的丫鬟是极少被孙玉娥欺负的, 所以对于这个大姑娘,平素的感觉也就是太骄纵了一些,因此也没到轮到她们落井下石的地步。

小丫鬟又劝了孙玉娥几句,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铜镜中便照出了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来。孙玉娥似是也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原本红着的眼眶就更红了几分。

“你去帮我打点水来,我把脸洗一把。”她这一阵子被关了起来,闹也闹过了,吵也吵过了,可到头来却全然没有半点作用,以至于如今的孙玉娥,却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说话都软绵绵了几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丫鬟见了她这模样也是叹息,转身看见外面婆子端着洗脸水进来了,便往里间的五斗橱里去给孙玉娥翻出一件新衣裳来。

这些夏天的衣裳都是过年时候吩咐下去做的,后来即便因为针线房换了人,却也没有克扣这玲珑苑半分,就连这两个月的月钱,也是按月如数给的,说起来这位新太太,人品确实是好的。当年大姑娘这般不待见她,如今她还能这般对大姑娘,便是她的大肚之处了。

孙玉娥洗了脸,换上了新衣裳,她这一阵子疏于打扮,好些新衣服都没有穿过,此时瞧见身上这一件水红色的蜀锦折枝花样半袖束腰裙,忍不住就问起来道:“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以前没瞧见过。”

“这衣裳是上个月针线房送过来的,是姑娘今年夏天的衣裳,送来的时候还说晚了,怕姑娘怪罪呢,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丫鬟替她系好了带子,在穿衣镜中照了照,笑着道:“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旧年的衣服自是不能穿的,太太送的这身衣服倒是正好了。”

孙玉娥听了这话略低下头去,她对赵菁这个人的印象,也就只剩下几个月前她在侯府当女先生的那几日了。那时候赵菁虽然严厉,她却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因为她从头至尾只把她当成一个外人看待。

“行了,衣服穿好了,那我们就过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来就有几分心烦,如今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老太太必定是更加高兴的。

孙玉娥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这玲珑苑的大门了,瞧着外头荷塘里面的荷花都已经开败了,她才知道自己当真是错过了一整个夏日了。

松鹤堂的垂花门前挂着红漆雕花的宫灯,盛开的蔷薇花从里头爬出来,房里传来了一阵阵笑声。孙玉娥听了这笑声心下又痛了几分,若是放在以前,她必定是在房里笑的那一个,可如今这笑声又是谁的呢?徐娴?齐嘉慧?又或者听说是老太太新接的一个姑娘过来?

她带着点好奇往里头去,到了门口却站住了,丫鬟们忙着上前传话,以前她来这松鹤堂,可从来不要人传话的。她正愣愣的想,门口的帘子已经挽了起来,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双喜迎了出来,笑着上前迎她,又对里头道:“老太太、太太,大姑娘来了。”

这种场景虽让孙玉娥百般陌生,却似又透着几分新鲜一样,她矮着身子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厅中黄花梨靠背椅上的徐老太太。

“老祖宗…”孙玉娥也不知为什么,眼眶陡然红了起来,几滴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膝头一软,就这样堪堪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伏下身子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吧…”徐老太太多少有些动容,眉峰微微拧了拧,叹了一口气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必须行这么大的礼。”

孙玉娥听见徐老太太果然还记得她的生辰,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双肩颤抖着道:“老祖宗,是孙女不孝,是孙女辜负了老祖宗…”倘若年幼时候孙玉娥便知道要讨徐老太太的欢喜便能过上好日子,而那种讨好已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的话,那如今的孙玉娥这一句,却是发自肺腑之言。

徐老太太本就是心善之人,瞧见孙玉娥这般,早已经心软了几分,况且说起来这孙玉娥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本就深厚,哪里经得起这番,便早已经自己起身,伸手去扶了她道:“你起来吧,只要你喊我一声老祖宗,喊侯爷一声义父,你便还是这侯府的大姑娘。”

赵菁安然的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稍稍叹了一口气,老太太都这样了,她一个旁观之人,又能如何呢?

“老太太,今天是娥姐儿及笄的好日子,我们就不哭哭啼啼的了,这两个月娥姐儿在玲珑苑里头养着,倒是比前些日子,看上去又长高了不少。”

孙玉娥以前仗着老太太宠她,吃食上头向来是没有节制的,因此养出了几分肥肉来,如今这两个月禁足下来,倒是少了几两赘肉,看上去窈窕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嘛!过了今日,可就真的是大姑娘了,也是时候让你义母给你张罗婚事了。”徐老太太拉着孙玉娥起来,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

赵菁也跟着笑道:“已经是在物色起来了,老太太放心。”

因孙玉娥哭过,这边丫鬟们又打了水来替她擦脸匀面。老太太亲自替她打散了长发、梳理整齐,让她跪在蒲团上头,看着她道:“过了今天,你就真的是大姑娘了。”

赵菁上前,为孙玉娥挽上了发髻,将老太太赏的一支碧玉发簪带在孙玉娥的发髻上,小姑娘脸上顿时带着几分红晕,仿佛及笄的这一瞬间,就当真长大成人了一样。

徐娴和齐嘉慧各自都带了礼物送给孙玉娥。徐娴送给孙玉娥一条自己绣的帕子,齐嘉慧则是给了孙玉娥一串自己串成的珍珠手串。往常孙玉娥哪里能看上这些东西,可如今瞧见这两样东西,眼眶都红了起来。

“二妹妹,这是你自己绣的吗?”

徐娴对孙玉娥还有几分害怕,可见她这样和气的问自己,便也点了点头道:“是我自己绣的,绣得不好,姐姐不要嫌弃。”

“已经绣得比我好了…”孙玉娥以前就没好好学过女红,这些简单的花样,她也是不会的。

老太太瞧着她们姐妹之间还算和气,只笑着道:“以后慢慢学就是,又不是一及笄就马上要出嫁的。”

孙玉娥听了这话心里又难过了几分,想着如今孙家是彻底不管自己了,这出阁的事情,到底又是全仰仗老太太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徐思安却是回来了。不过午后孙玉娥及笄之后,老太太便让她回了玲珑苑去了。用晚膳的时候,徐老太太几次都想开口,可看着徐思安不苟言笑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敢提起这话来。

赵菁却是看在眼底的,老太太是不想再关着孙玉娥了,她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没有个开心果一样的孙女在跟前说说笑笑,实在有些无聊。徐娴性子静,想要让她嘻嘻哈哈怕是难的,齐嘉慧又太小,说不上几句话要玩要睡的。

两人用过了晚膳从松鹤堂出来,赵菁便想着如何跟徐思安开口了。

“侯爷,今儿是大姑娘的生辰。”赵菁说完,停下了脚步来,抬起头看着徐思安。

徐思安负手静静的走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赵菁道:“那又如何,听说老太太不是给她办了及笄礼了吗?”

赵菁就知道家里的一举一动完全逃不出徐思安的视线,便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伸手挽着他的胳膊,一壁慢慢的走,一壁道:“侯爷既然知道了,必定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

“母亲就是太过心软了,那孙玉娥终究做过蛇蝎之事,倘若不给她一些教训,将来也是害人害己。”

赵菁知道徐思安说的有道理,可再怎样,姑娘大的总是要出阁的。将来商议起亲事的时候,总会有人盘根问底的,要想孙玉娥嫁得好一些,到底还是要早些放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态不错,双更挽救一下这可怜的收益 ,这本书大概还有十万字就完结了,我争取能这个月写完,并没有还要大几百章那么夸张的,么么哒~

第185章

夜里头风静悄悄的, 吹皱了荷花池上的一片绿水, 远处的廊檐下挂着几盏若隐若现的宫灯, 映着一片月光, 水波粼粼。

赵菁停下脚步,伸手整了整徐思安被风吹乱的领子, 淡淡开口道:“侯爷,大姑娘如今十五了,左右也就这一年半载的光景, 说起来, 她毕竟是老侯爷的亲孙女…”

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徐思安才留了她在武安侯府, 可人既然已经留下了,总不能就这样真的不闻不问了。她若是当真能有几分改过之心, 侯府自然不能亏待她,这也权当是全了徐思安的一片孝心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多派几个丫鬟盯着她,不让她再跟孙家的人有任何接触,让她还在老太太跟前敬孝罢了。”徐思安微拧着眉心,略低下头的时候, 便瞧见月光照着赵菁的脸侧, 低垂的睫羽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 忽闪忽闪的跳动着。他伸手抚上了赵菁的脸颊,话到嘴边的时候,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徐思安已向朝廷请战江南, 只是这次一同请战的还有平西候史鸿峰,朝廷最后会派谁过去,虽还是个未知数,可不管如何,他终是做出了抉择。若是朝廷准他出征,他便要抛下自己刚过门的妻室和未出世的孩子,赶赴前线。

第二日便是摄政王周熠的纳妾之喜,赵菁作为春秀在宫外的好友,必是受邀去参宴的。主持宴席的还是龚侧妃,赵菁过去的时候,便瞧见龚氏正忙着张罗宾客。

周熠虽然位高权重,但在京城还算低调,且大雍皇室本就不甚繁茂,因此过来的宾客除了几家侧妃的娘家女眷,便只有孝宜大长公主、赵菁以及春秀的醒月楼的朱姑姑。

虽然周熠纳妾,但龚氏心情尚佳,春秀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宫女,如今能进摄政王府当贵妾,那还是仗着太后的面子。王妃之位虽然虚悬,可终究是落不到她的身上的。

眼前最让龚氏愁的一件事情,便是早日能为周熠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只可惜不管是王妃生前还是死后,这摄政王府却再无人受孕。不过好在龚氏自己没怀上,别人也没怀上,总算是少了一些威胁。

纳妾是没有迎亲这一说的,女眷们在正厅落了座,只等着新人的轿子到了,就被喜娘搀扶着从侧门进来,也没有拜天地这一说,只同正室敬茶,只是王妃如今已经去世了,便改成了对着王妃的牌位敬茶了。

赵菁同朱姑姑也有些时日没有见了,两日私下里闲聊了起来,待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春秀穿着一身粉色的嫁衣,被喜娘扶着,从台阶上缓缓的走上来,竟是连红盖头也没有的。

朱姑姑便小声凑到赵菁的耳边道:“嫁给摄政王又怎样,终究是个妾而已。”

赵菁略略叹了一口气,便瞧见周熠也从门外进来,他穿着一身四爪金龙的蟒袍,竟是连喜服也没有换一件。而额头上溢出的一丝汗珠,倒像是刚刚从外头回来一样。

龚氏便忙迎了上去,却不敢伸手替周熠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只笑道:“瞧我们王爷,日理万机的,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忘了上朝,倒是差点耽误了吉时了,好在新人也才刚刚进门。”

周熠冷着脸不说话,龚氏只让丫鬟递上了一块帕子,他从盘子里接了过去略擦了擦,坐在厅中的首座上。一旁放着的正是王妃的牌位。

赵菁抬起头来,看着那黑漆牌位上写下的烫金字样,心里倒是依稀想起王妃去世前的样子来了。她那样恨周熠,却又那样割舍不下他。

赵菁正想得出神,忽然间就想起那天王妃拉着自己的手道:“别…别让他去南边,那里有天罗地网…”赵菁猛地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手中的茶盏微微倾倒,弄湿了她身上的一片衣裙。

这不小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在坐的众人,周熠抬起头,就看见赵菁端着茶盏的指尖,滴下几滴茶水来。这茶水已经沏了好些时候了,倒是算不上烫人,可周熠却还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赵菁跟前,伸手就将那茶盏接过了放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腕道:“怎么样,烫到了没有?”

赵菁略略一滞,对上周熠鹰隼一般的眸子,急忙就将手缩了回去,拿着帕子擦了擦指缝,摇头道:“没…没有烫到,多谢王爷关心臣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大厅的氛围都诡异了几分,就连一向长袖善舞的龚氏,也一时有些迷惘了。就算周熠喜欢赵菁,可如今她毕竟已是武安侯夫人了。

幸好赵菁那一句臣妹说的即时,然而…此时最尴尬的,却是那位刚过门的新人。

“王爷虽说疼爱侯夫人这个义妹,倒是也别把新人给冷了啊!”龚氏尴尬笑道。赵菁只是低着头,不去看周熠的神色,面无表情的拿着帕子轻轻的擦着身上的茶渍。

周熠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身来,转身对众人道:“本王向来拿武安侯夫人当亲妹妹一般疼爱,要不然就不会收为义妹了。”

若说方才众人的都同情的是那位新人春秀,摄政王这一席话出口后,众人的视线却不约而同的往孝宜大长公主那边看去。

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算上是摄政王的亲妹妹,可她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却远不如那位武安侯夫人。

孝宜大长公主很明显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只是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略略饮了一口,淡淡开口道:“我也很疼爱侯夫人这个妹子,更别说王爷了。”

春秀向王妃的牌位敬过了茶,便被送去了姨娘住的院子。外头布置好的宴席也开场了,赵菁也在朱姑姑的劝说下,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去。

但毕竟这样的场合也来了不少女眷,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

“王爷方才太露骨了一些,你如今已是武安侯夫人了,他既安心认你做义妹,又这样…”用不知检点这四个字来形容周熠终究是有些犯上,朱姑姑便压下了话茬,又反问赵菁道:“你方才在想什么,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赵菁却是有口难言,她虽然跟朱姑姑坦露过自己并非赵勇的亲生妹妹,却也没有将自己身世的真相告知朱姑姑,有些话语,终究是难以开口的。

“我只是忽然想到王妃临去的时候,我也曾来探望过她,想起来未免有些感慨罢了。”赵菁叹了一口气,终究低下头去,如今这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自己嫁为人妇,魏明箴也回了国舅府,那珠泪夫人也得以在静慈庵颐养天年。世上的事情虽说难两全,但能如此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用过了午膳,宾客们便都起身告辞。赵菁和朱姑姑辞别了龚氏,也要回家去了。

龚氏是个聪明人,单从周熠看着赵菁的眼神,便知道周熠对她的心思。可再有心思又能怎样,赵菁都已经是武安侯夫人了,还是皇上亲自赐得婚,她也不会再和周熠有什么瓜葛。

“今儿招待不周,改日再请了侯夫人过来叙一叙。”龚氏笑着送她们出来,这厢正要往垂花门外去,却听见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回侧妃,我们家姨娘想让徐夫人去榴花院坐坐。”

榴花院是龚氏为春秀安置的院子,赵菁也有所耳闻,虽然新人头一天便想着见客似乎有些不妥,可眼下还未到入夜洞房的时候,她想见赵菁,便让她见罢了,她们两人是宫里的姐妹,有话要说也是常理。

龚氏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赵菁原是不想去的,可一想起王妃临去时候的那些话,总要想着法子告诉摄政王才行。按着王妃的说法,那些人必定是冲着周熠来了,先头徐思安去江南的时候赵菁也是放不下心来,后来却好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虽然可以以徐思安骁勇善战做解释,却也未必不是因为那些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故而没有将那天罗地网留给他去?

赵菁越想心里就越害怕了几分,这一次那些余孽却是挟持了一个城池的百姓,只为逼着周熠去江南,这里头必定有几分猫腻!

“既然这样,那我去去就来,朱姐姐不必等我一起走了。”赵菁辞过了朱姑姑,跟龚氏招呼之后,便跟着小丫鬟去了春秀的榴花院。

满院的榴花已经谢了,只留下郁郁葱葱的枝叶,小丫鬟领了赵菁进门,便瞧见春秀已经换下了喜服,穿着一身随常的浅色褙子,侧身坐在床下的靠背椅上。她看见赵菁进来,脸上却只有冷冷的一丝笑,同往日在宫里遇见自己时候的热络判若两人。

赵菁略略觉得有些尴尬,笑着道:“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倒是把喜服给脱了,晚上还要行洞房之礼呢!”

春秀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不过就是纳个妾而已,还在乎什么礼不礼的,我比不得你是侯夫人,明媒正娶的。”

赵菁心下一冷,终究是觉得有些奇怪,又想起方才堂上那一幕,想来是春秀瞧见了,多少误会了她和周熠之间的关系。

“你是摄政王的贵妾,京城之中,有多少人想要进这个门却尚且不能,你又何必这么说呢?”

第186章

虽说只是纳妾, 可到底龚氏也没有怠慢了春秀。这新房是刚粉刷过的, 上好的红漆还透着一股浅淡的香味儿。房中的嵌大理石束腰红木圆桌上放着儿臂粗的红烛, 此时尚未点燃, 上头贴着的红喜子正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着。

小丫鬟送了茶进来又退了下去,赵菁没有伸手去端, 春秀却冷笑了起来道:“怎么不喝茶?是怕茶烫着手了,没有人来心疼你吗?”

赵菁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了几分, 却想着今日毕竟是春秀的新婚之喜,便按捺住了性子,仍旧端着笑道:“我方才只是不小心,并不是要故意破坏了你的好日子,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如何会放在心上, 你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只是王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春秀低下头去, 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过自己新染的丹蔻, 忽然又自嘲了几分,抬起头看着赵菁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嫁给王爷,你若嫁给他, 这摄政王妃之位, 不是非你莫属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了顿,淡漠如水的眸子透出几分阴狠来,冷笑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大概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喜欢王爷的, 是怎么日思夜想等王妃腾出了这个位置,再取而代之,可你如今却嫁给了别人!”

这一席话犹如刀子一样一刀刀剜着赵菁的骨血,十年前那些点点滴滴她早已经抛去了脑后,却被眼前这人一点点的挖出来,告诉自己,曾经自己那样深爱过的男人,被自己抛弃了。

“那些…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咬了咬唇瓣,看着春秀道:“无论以前怎样,十年前的赵菁和现在的我,是不同的。”她垂下眸子,再抬起头看春秀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如今你是王爷的妾室,有些事情,我也只能同你说了。”

春秀终究是耐着性子听赵菁说完了那一席话,她是知道赵菁的真是身份的,所以当赵菁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便知道赵菁不是在骗人。这世上唯一能让王妃吐露实情的,也唯有赵菁一人了。

“你是说,王妃在临死之前告诉过你,不准王爷去江南?”她有些担忧的问道,心里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赵菁依旧是秀眉深锁,只点了点头道:“我如今再想起这事情来,却是有些后怕的。”她捏着帕子暗暗分析,稍稍拧眉道:“王妃病重那几日,恰逢王爷要去江南亲政,可就在这之前,太医院的太医给王妃诊过脉,说的明明白白,还未到王妃病入膏肓的时日。”

赵菁说完这些又是一阵沉默,丝丝的凉意从角落里的窖冰散出来,让人忽觉后背有些发冷。春秀猛然就抬起头道:“难道…难道王妃是…是为了不让王爷去江南,所以…”

两人的视线忽的就触碰到了一起,春秀猛然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不行,这事情一定要告诉王爷,江南虎狼之地,万万去不得。”

“当初侯爷在江南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担忧此事,可后来看见他安然回京,我便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如今想来,却是我错了,那群人想要对付的,一直就只有王爷一人。”赵菁抬起头来,眉眼中透出几分温婉来,看着春秀为周熠心急的样子,也知道她必定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不管我和王爷曾经有过什么,如今他也只是我的义兄,而你却不同,你是她纳进门的妾室,是将来要和他生活一辈子的人,他是你的男人。”

春秀抬起头来,透着几分晶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看着赵菁道:“阿菁,你总是让我妒忌,我们两人明明都是一样的,可太后重用你,皇上依赖你,王爷喜欢你,如今你又嫁给了前途无量的武安侯,你把天底下的好处都占尽了,可那人却还是想着你…”

春秀的泪一滴滴的落下来,赵菁心下却也动容了几分,抬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我原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如今和你还是一样的。”

她拉着春秀坐下,依旧劝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往南方去,你明白吗?皇上如今尚且年幼,若是没了王爷…”

赵菁心里不敢想,要是有一天大雍没了周熠,到底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知道了,我会劝着他,哪怕他不听我的。”春秀含泪点头,终究将那一丝妒忌和厌恶压在了心底,只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眸对赵菁道:“你今日既然对我说了这事情,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罢了,是关于你们侯府的…”

春秀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赵菁倒是好奇了几分,她们侯府素来平静,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春秀见她神情有几分迷茫,终是忍不住笑了笑道:“亏你还是个聪明人,却也猜不到这一层,实话告诉你吧,太后娘娘想让你们侯府的二姑娘进宫!”

春秀原是无意间听见太后和小皇帝的话的,不过这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说不说其实都无所谓。但今日赵菁既然这样坦然同自己交心,她便当是还了人情给她,也好让他们侯府知道了这事情,可以早作打算。

“太后娘娘想让娴姐儿进宫?”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十分不解,虽然那日魏太后确实表现出了几分喜爱徐娴的样子,可是那么多的贵女嫡秀,徐娴在其中实在是算不上起眼。

“太后娘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顺着她,她便什么都好,你若不顺着她,她也可以让你处处不顺心,你们家那个二姑娘我也见过,论理她那种性子,一般规矩大一点的侯门贵胄人家都未必能应付,更何况是皇帝的后宫呢?”

赵菁垂下眸子,神色中透出几分慌乱来。不管如何,侯府也绝不可能让徐娴进宫的,春秀的话一点没错,她那样的性子进宫去,只是给人当炮灰而已。

“这事情,我倒是要回去给我们府上的老太太商量一番。”事情关心则乱,赵菁已是拧眉心急了起来。

春秀却是淡定的很,反倒安慰她道:“你不用着急,虽然皇上也已经应了下来,但只要还没下圣旨,这一切便做不得数,你家二姑娘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

赵菁方才却是当真乱了心神,这时候听春秀这么一说,陡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只站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回去商量着给二姑娘定一门亲事。”

赵菁回侯府的时候,时辰已是不早了。自从昨夜和徐思安提起了把孙玉娥放出来的事情,今儿一早徐老太太便让丫鬟把孙玉娥叫到了松鹤堂来。

孙玉娥心里头却还有几分患得患失,直到跟着徐娴她们一起去听了云嬷嬷的课,又上了孙绣娘的女红课,她才慢慢的回过神来。这还是她以前待着的侯府,到底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关了这些时日而改变。

老太太看着她们下了学从前头回来,特意让厨房做了冰碗,笑着向孙玉娥招手道:“这是特意给你做的,冰镇糖酥酪。”

孙玉娥瞧着小丫鬟端上来的那盅糖酥酪,忍不住就哽咽起来道:“老祖宗,孙女…”

“行了别哭了,哪有那么多眼泪!”老太太说完又招呼了徐娴和齐嘉慧一起过来,笑着道:“点心都放在次间炕上的小几上呢,你们快进去吃去!”

姑娘们一起进了次间用些点心,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赵菁回来了。

老太太知道赵菁出了门总要先回明德堂换一身衣裳,便也没急着派人去请,只是没过那么一会儿,赵菁却是已经过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还是出门时候穿的那一件。

“你才从外面回来,先回房休息会儿再过来也是一样的。”老太太看着她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有些心疼,皱着眉跟她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