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璩醒来的时候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刚要掀起帘子叫人又躺了回去,还要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做,等到四月初三日子一到就嫁到那家去,从此什么都没有。

帐外亮起一点灯光,接着是白书的声音:“姑娘,您是不是要喝茶。”说话时候冷月掀起了帐子,王璩冷冷地看着她们,虽然知道这些丫鬟都是奉命而来,可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王璩心头还是有恨。

白书她们在王璩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王璩这种眼神,冷月摸一下白日被王璩打过的脸,那里还有隐隐的红肿。白书已把烛台放在一边,拿起茶焐子里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送到王璩唇边:“姑娘,喝口茶吧。”王璩还是没说话,等到白书说到第二遍王璩才叹气:“就这样让我死了算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哐啷一声,白书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接着白书冷月两人就双双跪了下去:“姑娘,奴婢们知道您心里有气,有怨,您打奴婢骂奴婢都成,求姑娘不要再说寻死的话。”王璩看一眼跪在床边的丫鬟:“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再服侍了。”

冷月已经膝行到王璩床边:“姑娘,今儿送姑娘回来时候,林妈妈已经发过话,姑娘但凡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就要奴婢们一个个陪葬。”白书眼里也早有泪:“姑娘,奴婢们不过一条贱命,陪着姑娘去了也没什么,可林妈妈又说了,不光是奴婢,奴婢的家人也要被逐出府,他们无衣无食,又靠什么过日子,求姑娘体谅体谅奴婢。”

说着白书和冷月磕头不止,她们的动作惊动了外面的人,几个丫鬟也走了进来跪在王璩面前求情哭泣。哭声让王璩想起了什么,那是自己三岁生日那天,一样有红鸡蛋、长寿面,在和归宁的姑母们带来的表姐们玩耍了一天之后,来到大门口送她们回去,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哭叫哀求的声音。

如果当时没有让父亲出去外面瞧瞧,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王璩闭上双眼,那些模糊的记忆变的那么清晰,当时娘的笑声还在自己耳边:“初二真是心肠慈悲。”还有父亲得意的声音:“我的女儿,当然是好的。”

白书她们哭泣了很久,都没听到王璩的声音,心中渐渐漫上绝望,难道就这样死了吗?素琴已经站起身,眼里透着疯狂:“姑娘,您真要寻死的话,就不要怪奴婢们了。”白书抬头喝止:“素琴,你要干什么?”王璩睁开了眼,眼里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这样看着素琴,素琴浑身的勇气又消失了,跌坐在王璩床边:“姑娘,奴婢不想死,奴婢的爹娘已经给奴婢定了亲,就等今年八月把奴婢放出去,奴婢就好出嫁。”

说着素琴伸手去摇王璩的身子,苦苦哀求,谁又真的想死呢?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给娘伸冤,王璩叹气:“你们都起来吧,我不会再寻死。”白书她们漂亮的脸上都挂着泪痕,真的吗?王璩笑的很淡:“当然是真的。”

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王璩的右手紧握成拳,公主的身后不就是皇帝,只有有了权力才能为母亲伸冤,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以公主的庶女身份生活在这公主府里,看似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其实什么都没有。可是怎样才能拥有权力?王璩的眉头微微皱起,白书她们擦一擦眼泪看王璩又皱眉,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过了许久素琴才小声地道:“姑娘,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候,姑娘再歇着吧。”白书伸手扶王璩躺下,王璩躺了下去脑中还在不停地想,可是自己一个弱女子,又不似男子可以考功名,怎么才能得到权力?白书她们吹灯下帘,王璩拥着被子不停思索,猛然眼睛一亮,自己不可以,但自己的孩子可以,嫁到莫家,生个孩子再把他好好教养大,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诊脉吃药,王璩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和原来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郑妈妈她们开始忙着给王璩预备嫁妆,虽说莫家说了不要陪送,这些面上的东西也要预备好。

房里摆设和陪嫁的人,都是要先预备的,当年段氏的那份嫁妆还在,苏太君也咬牙拿出来了一些。段家虽是武将,只有段氏这个女儿,那嫁妆也足够丰厚。现在苏太君又让人把好宝换成低石,粗珠变成细珠,衣料只有上面一层是好的,下面的绸料全都用各色布匹填满。

段氏陪嫁的两个庄子里面,有一个已经做了王大姑娘的嫁妆,另一个小些的庄子就给了王璩,好地段的大宅被苏太君占了,调换成了一所地方偏僻的三进宅子。

总抬数虽然没变,和当年段氏嫁过来一样也是六十四抬嫁妆,可内里的东西变了不少。苏太君命人把嫁妆单子拿来给王璩看,王璩还有些惊讶这嫁妆比自己想的丰厚,可再仔细一瞧,金银首饰六十四件里面,大都是银首饰,金首饰只有四样,而能称得上出台面的首饰只有一支累丝金凤。

苏太君真是精打细算,王璩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郑妈妈赶紧道:“姑娘,老太君对您可是操碎了心,六十四抬嫁妆,当日大姑娘出嫁也不过就是这么多。”可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光金首饰就有满满一匣,陪嫁的庄子两个,压箱银一千两。而不是像自己只有一个小庄子,三百两的压箱银。

孰轻孰重,已是一目了然。王璩把嫁妆单子放下,淡淡说道:“多谢祖母的好意。”说着就起身:“这屋里闷的慌,白书,我们去花园里走走。”自从那日之后,白书服侍起王璩来比平日更要精心,听到呼唤忙走过来。

姐妹

送嫁妆单子的婆子见了白书就啧啧赞叹:“白书出落的是越来越好了,就陪着三姑娘嫁出去,也是件好事。”姑娘的贴身丫鬟一般也就是陪嫁丫鬟,只是王璩和别人不同,白书她们从来不想着能陪她出嫁,一时竟愣住了,王璩并没看那婆子,只是开口道:“陪嫁的人自然要挑我喜欢的,这点还不劳祖母操心。”

婆子悄悄撇了撇嘴,摆什么架子?一个没娘的就该多捧着老太君才是,真当自己的嫡母是公主就不把老太君放在眼里了?但面上还是笑道:“是,是,三姑娘讲的对,这是要陪您一辈子的人,自然要好好挑挑。”王璩再没看她们一眼,由白书扶着走出衡香院。

暖暖的春风吹在脸上,路两边的柳树枝条随着风轻轻飞舞,偶尔有些枝条拂在人的脸上也不见疼,却像母亲手的温柔抚摸。举目所望之处,处处都是怒放的鲜花。公主府的花园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前面几代主人下了心血布置,这园里已有四时不断的鲜花。

等成为淮阳公主府后,喜好享乐的淮阳公主又让工匠多次修缮,从上林苑移了无数的名贵花木过来,曾有人说,这园虽不及上林苑那么宽广,可有些景致还要胜过上林苑。

这些都和王璩没有多少关系,偌大一个公主府,她平日除了自己的小院就极少出门,偶尔听说春光正好要赏春光,出门不多时就会有管家娘子来截下她,说她身子骨弱,请她多加歇息。次次如此,再好的景色也没了赏玩的心情。

今日却和平日不同,王璩已经走了许久也没见到平日里早该出现的管家娘子们,心里不由有些奇怪,接着又笑了,这嫁了个不好的人,还能逛一下园子,也算聊以补偿。

看到王璩脸上的笑容,跟在她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白书笑了:“姑娘您笑起来真美。”美吗?王璩摸一摸自己的脸,听段妈妈说过,自己长的很像死去的娘,而当年段氏的美貌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不然怎么会嫁进侯府?可是这样一对在别人眼里是天作之合的夫妻,也敌不过挟势而来的公主。

该怨谁呢?是该怨王家当时不反抗圣旨,还是该怪自己的舅舅生死下落不明,以至让母亲失去了依仗?还是该叹息年仅三岁的自己听不得别人的哭声?满园□里,王璩的眉头又紧紧皱住,看见王璩那一闪而灭的笑容,白书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姑娘是个好人,处境如此也没有对自己朝打暮骂,拿自己撒气的。

可是这世间权势要更重要一些,姑娘毫无依仗,又有谁肯为姑娘出头?白书只是轻轻扶住王璩,让她小心着脚下,慢慢往假山上走。假山就是公主府的最高处,上面有一亭子,里面亭几俱全。春日赏花,夏日荷花,秋日有菊花,冬日有梅花这亭子在的高,不费吹灰之力都能看见。

平日里也有丫鬟伺候,两个小丫鬟正坐在那里说话,见到王璩主仆过来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白书已经开口:“姑娘要在这歇歇,你们快去预备些茶果来。”两个丫鬟虽恭敬应是,也忍不住往王璩脸上瞧,公主府里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娘,但见过王璩的着实不多,更别提她来赏春光。

王璩垂下眼帘,这样的目光并不鲜见,在不知道底细的人眼里,自己这样的就该对公主感恩戴德,而不是有些别的想法吧?一个稍大些的已经往椅子上放了垫子,拉了一下那个年纪小的丫鬟,福一福就往下面寻茶果了。白书这才扶着王璩坐下:“姑娘,走的热了,稍歇一歇吧。”

在这亭里看景又和在平地上不一样,园里散落的亭台楼阁尽入眼底,能看到丫鬟们脚步匆匆穿梭其中。王璩赏玩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刚采下来的春茶透着浅浅的绿,这绿似乎都能透过白瓷杯染到王璩的手指。王璩又喝了一口,接过白书递上的一颗橄榄含在嘴里,抬头就见那小丫鬟呆呆看着自己。

王璩不由一愣,那稍大点的丫鬟要伶俐些,已经开口笑道:“从没见过姑娘这样雪白的手腕,不由看呆了,姑娘您可千万莫怪。”莫怪、包涵、担待,王璩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些话,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和自己说这些的,这些的背后隐隐含着的都是要自己知足,要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

王璩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放下杯子起身:“我们回去吧。”正在贪看园里景色的白书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来扶住她,那两个丫鬟也恭敬地伸出手来送王璩出去,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外面传来笑声,接着有奔跑的脚步声往这里来,夹杂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凝姐姐我跑的可比你快多了。”

园里虽人来人往,但个个都很安静,白书的眉头一皱就想说话,王璩已经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往这里跑来的两个少女光从衣着上来瞧就不是丫鬟这类。

不光是白书,亭里的两个丫鬟也认出来人是谁,急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大姑娘。”跑在最前面的少女正是公主所生的长女,府里的珠姐儿,许是跑的急了,她额头上已经有了晶莹的汗珠,面色也是红扑扑的,身后跑上来的少女王璩不认得,许是来公主府做客的。

珠姐儿没料到这亭里有人,不由吐吐舌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后面来的少女已经轻轻拍了拍珠姐儿的肩:“我就和你说慢慢走上来好了,你偏要跑上来,瞧让这位姐姐瞧笑话了。”

珠姐儿皱皱鼻子,这才看见旁边的王璩,当看见王璩的容貌时,珠姐儿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接着就对身后的少女道:“凝姐姐你又笑话我,明明晓得我不喜欢慢慢走。”

被称做凝姐姐的少女唇角含笑地拍一下她,这才看向王璩微微行了一礼:“不知道姐姐在这里赏景,打扰姐姐了。”少女声音温柔,礼仪娴熟,王璩也回了一礼。她们互相行礼的时候珠姐儿一直看着她们,等她们都直起身子的时候珠姐儿才开口笑道:“凝姐姐,娘要知道一定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可是在自己家里还要行来行去的,那多麻烦?”

说话时候珠姐儿已经上前拉住王璩的手:“这位姐姐你不会怪我不给你行礼吧?请问姐姐是哪位,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的园子里,难道是花仙?”凝姐儿用手掩住口轻轻笑了出来:“珠妹妹,表姐说的果真没错,你糊涂起来可真糊涂,连自己家里的人都不认得。”

珠姐儿眉头一皱:“自己家里的?我家里的人我都认得,哪里有这位姐姐这样美丽的?”王璩低下头,手心里珠姐儿的手柔软细腻,说话的声音带有一些娇憨,一听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王璩又看向那位凝姐儿,她的唇微微弯起,看向王璩的眼十分平静,她们都和自己不一样,是那样的无忧无虑,享受着出阁前最后的快乐。

王璩的手微微握成拳,感受到指甲划过手心时那微微的疼,刚想开口说话白书已经开口道:“大姑娘,我们家姑娘是住在衡香院里的。”

衡香院这三个字一出来,珠姐儿的眼睛就睁大,王璩能够感觉到旁边那位凝姐儿的唇微微抿了下,似乎发出一声叹息。自己这位妹妹会怎样对待自己呢?是不是也像那几位堂姐妹一样,有一种藏不住的厌弃呢?或许,她连自己这个姐姐都不会认吧?

风吹着旁边的竹林,那沙沙声听在王璩耳里十分刺耳,珠姐儿的手并没有从王璩的手里抽出去,她已经笑了起来:“凝姐姐说的果然对,我真是糊涂,连自家姐姐都不认得,还当是这园里的花仙出来了。”这样的答案是王璩没想到的,她抬眼看着珠姐儿,珠姐儿笑的眉眼弯弯,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厌弃。

凝姐儿也笑了:“珠妹妹你平日经常在宫里,听说这位姐姐一直体弱,你们姐妹们没见过也是常事。”这话给不知道怎么往下说的珠姐儿解了围,她拉了王璩坐下:“还好有凝姐姐提醒我,倒忘了姐姐平日体弱少不出门,被我这样拉着站半日一定很乏了。”

说着珠姐儿已经招呼丫鬟们:“还不快去预备茶果点心,我和姐姐要好好说说话。”这下不光是小丫鬟们,白书也急忙应是,带着她们下去准备。

王璩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这位妹妹,她很像王安睿,特别是那个高耸的鼻子,和父亲就是一摸一样,唯一像公主的就是那双凤眼,不过和公主那双经常眯起来显得威严的凤眼不一样,珠姐儿的这双眼睛满含着笑意。

凝姐儿是平学士的女儿,而平学士,正是珠姐儿夫婿的舅舅。听着珠姐儿对凝姐儿一口一个凝姐姐,王璩不由微微一笑:“定安侯的二公子是凝妹妹你的表哥还是表弟?”这话让珠姐儿红了脸,凝姐儿已经轻轻地敲了下珠姐儿的头:“等她一嫁过去,我就该叫她二表嫂了,现在她还没嫁,就先听她叫几声姐姐。”

珠姐儿面上的不好意思更甚,她拉住凝姐儿的手,话里带着不依:“凝姐姐你又打趣我,难道不晓得赵夫人有些不喜欢我,嫌我平日话太多了,我这时不先讨好了你,日后可怎么办?”听出珠姐儿这话里有些郁闷,凝姐儿拍一拍她的肩,话里有些揶揄:“哎,只要二表哥喜欢你就好。”

这话让珠姐儿的脸红成一块红绸,扭着凝姐儿只是不依。这样和几个同龄女子坐在一起聊些闺中的话语,听着她们打闹,是王璩从没体会过的,脸上不由带出一丝笑容,珠姐儿用手拢一拢鬓边的乱发,笑着开口:“前儿听说姐姐也定亲了,还没恭喜过姐姐呢。”

生变

远处鲜花怒放,偶尔还有婉转的鸟叫声传来,面前的一丛竹子青翠欲滴,眼前的少女明艳动人,说出的话就算王璩用尽了心思去听,也没听出半丝半毫的嘲讽。这样的话也正常,闺中女儿家听说姐妹们定了亲,总该互相恭喜憧憬着未来的日子。

王璩知道自己该低头,该装做羞涩,最不济也该什么都不说,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冷,甘甜的茶水在嘴里变的苦涩无比,说出的话自己不想说但偏从嘴里说了出来:“恭喜,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王璩话里的冷淡珠姐儿听的清清楚楚,她的眼猛地睁大,凝姐儿微微一叹,开口道:“这定了亲本是喜事,可也要看定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是吗?珠姐儿的眉头皱起来,看向凝姐儿,眼里满是疑惑,凝姐儿的唇微微往上一弯,话里却带着叹息:“珠妹妹,你当人人都能和你一样想嫁什么样的人家就嫁吗?”这话就像一声惊雷打的王璩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她看向面前的异母妹妹,如果自己的娘还活着,是不是自己今日的处境就不一样,而本该也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却因为她的娘让这些全都成为泡影。

王璩推开珠姐儿的手站起身,要努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让自己质问出来,说出的话就跟从腊月的河里冻过一样:“妹妹嫁的好,我做姐姐的只有羡慕的份。”珠姐儿茫然起身,伸手拉住王璩的手,话里分明是透着关心:“姐姐,你要不想嫁,就去和娘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这样的理所当然让王璩心里的痛苦更甚,脸上已经传来湿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泪又流了下来,凝姐儿也站起身,用手扶着珠姐儿的肩膀:“傻妹妹,这话总要你去和公主讲才是,不然…”话还没说完,身后已经传来管家娘子的声音:“几位姑娘原来在这里,害老身好找。”

随着话音一个中年妇人走进亭里,这是公主最心腹的宫女,陪着她一起出嫁,配了公主府的总管林阑,人人都叫她林妈妈,在这府里除了公主就是她最说一不二。林妈妈进了亭眼往凝姐儿身上一扫,接着恭敬行礼:“老奴见过几位姑娘,大姑娘您出来的时候长了,公主正让人寻您呢,王姑娘身子骨不大好,这几日办嫁妆又累到,还请先回去歇息。”

珠姐儿正待说话林妈妈已经抢先道:“大姑娘,您也是过几个月就要出嫁的人了,现在那些针线活一针都没动呢,难道还要丫鬟们全帮你动了?”林妈妈这话里透着嗔怪又带着关心,和对王璩说话时的恭敬疏离全不一样。

珠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林妈妈身后的丫鬟已经上前来准备扶珠姐儿下去,珠姐儿转身时候想起旁边的王璩,拉一下王璩的手道:“姐姐,等吃了晚饭我再去找你。”林妈妈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那声音依旧那么温和:“大姑娘,王姑娘也一样要做嫁妆的,她身子又不是大好,你怎么能缠着她呢?来日方长,什么时候不能寻她的。”

珠姐儿侧着头笑了:“林妈妈你说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姐姐,那我就先走了。”珠姐儿和凝姐儿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林妈妈才转身对王璩身边的白书道:“送王姑娘回衡香院。”从林妈妈一过来,白书就吓得浑身发抖,听到林妈妈这话白书如蒙大赦,颤抖着去扶王璩。

林妈妈看着她们主仆走出去,这才开口道:“白书,王姑娘身子骨不大好,又要忙着做嫁妆,你该服侍精心些。”白书心里咯噔一下,忙回头对林妈妈道:“奴婢谢过妈妈教诲。”林妈妈眼里的笑并没消失,面上对王璩也很恭敬:“王姑娘请回吧,老奴不送了。”

王璩手心里已全是汗,在公主府见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这位林妈妈,永远都恭敬地无可挑剔,可是也永远地不让自己接近,不管在她面前发火还是亲热,她脸上的笑永远都不会变,总是那么淡淡地说姑娘该去歇息了。

看着上方渐渐变的狭小的天,王璩又陷入一种迷乱和困惑当中,那种如同溺水般的感觉又来了,无数的水涌向自己的口鼻逃无可逃,没人会伸出援手,只有努力挣扎,可是所有的挣扎都那么无力。

白书带着怯意的声音在王璩耳边响起:“姑娘,您以后不要再见大姑娘了。”虽然早晓得会是这样,可真的从白书嘴里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王璩气血翻涌,头晕目眩,要紧紧扶住旁边的树才不让自己倒下去,她看着白书,脸上带着冷笑:“我一个侍妾生的不能和公主生的女儿称姐妹是不是?”

白书跪下时候脸上已经有了泪痕:“姑娘,奴婢知道奴婢已经不能再求姑娘了,可这么十几年都过去了,姑娘还有一个来月就嫁了,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徒生事端?姑娘您纵然嫁到什么地方,侯府也是姑娘您的娘家。”

白书说的哀痛,王璩却觉得心里又被割了一刀,徒生事端?究竟是谁在徒生事端?为什么那个罪魁祸首可以高高在上,而自己却要匍匐之下祈求她们的怜悯?王璩用手紧紧拉住胸口的衣服,只有这样才不能让自己叫喊出来:“起来吧,你就随我一起嫁到莫家去吧。”

白书脸上的惊惧之色更甚,但身为丫鬟这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有低头应是,起身依旧恭敬地扶着王璩往回走。

看着白书这样,王璩心里浮起一丝不好受来,她们唯一错的就是被派到自己身边服侍,别的什么都没有,王璩不由微微叹息。白书听到了她的叹息,用手轻轻拍了拍她:“姑娘总觉得自己可怜,可姑娘也一样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没人打骂。世间可怜的人比姑娘多着呢。”

王璩停下脚步,话里已经带了薄怒:“你的意思,我该对他们感恩戴德?”白书和王璩对看一时,过了许久才低头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虽是个丫鬟,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像白书这样的,喜欢的也不过就是个小厮这类,王璩叹气:“你算是在我身边待的长的,我总不能孤身嫁到莫家,这里再如何,他们总要几分面子,莫家,那就不一样了。”王璩的叹息声很长,能做出正妻没进门,就有了庶子女的人家,哪会顾及什么面子?

白书抬头看着王璩,嘴里那句想陪着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旦答应了,自己的杨哥哥就…而且杨哥哥已经和自己说好了,等王璩出了嫁自己就该被放出去,那时候就去找爹娘说亲,过红红火火的小日子去。

这深宅大院里待了十来年,白书又怎么肯再去和别人争宠?更何况是和那些已经生了子女的妾室?白书看着王璩眼里全是祈求。王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些时才叹气:“先回去吧,这事总要祖母她们点头。”白书并没有放心,王璩纵然再不受宠,也是苏太君的亲孙女,苏太君又怎肯照顾自己这么一个小丫鬟?

此地离衡香院已经很近,王璩刚走了几步就见冷月从院里急急奔出,看见王璩她们走过来冷月面上的神色依旧慌乱:“姑娘您可回来了,方才侯府来人请姑娘您过去,说出了急事。”

什么急事?难道是要自己提前嫁过去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王璩觉得步子都迈不开了,难道最后一个月的清净都不肯给自己吗?白书的脸也是一片煞白,难道真要陪着姑娘嫁过去?

冷月已顾不上什么礼仪,急匆匆地拉着王璩往院子里面走:“姑娘您先去换身衣衫,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冷月很急,可是白书却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给王璩梳头的时候那簪子都掉了好几次,好容易别上去了却歪到了一边。

王璩并没有注意镜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任由她们给自己换好衣衫坐上马车往侯府去,难道真要自己提前嫁过去?马车停了下来,白书上前刚要扶王璩下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管家娘子的声音:“老太君吩咐三姑娘不必进府,换上孝衣往莫府去。”

孝衣?王璩看着送进马车里的月白色外褂,还有银簪子这些,那眉头皱的更紧。白书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是苏太君吩咐的,那就只有照做。麻利地给王璩换上了外褂,又把她发上的红绒花摘掉,只一会王璩就换了个模样。

管家娘子伸进来个脑袋看了看王璩,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接着那神色就变得哀痛:“可怜三姑娘这么个好模样,下个月又要成亲了,姑爷竟然没了,真是命苦。”

姑爷没了?自己不用嫁去莫家了?王璩梳理着管家娘子话里的意思,白书面上也不由露出喜色来,姑爷没了,姑娘就不用出嫁,那自己也就不用陪姑娘嫁过去。

王璩的喜悦很短暂,因为她发现马车又继续往莫家去,管家娘子也上了车,白书已经小心翼翼地问:“婶子,姑爷没了我们姑娘还去莫府?”管家娘子叹一口气,接着那声音就变的高亢:“老太君吩咐了,姑爷虽然没了,但这亲不能断。”

孤苦

亲不能断?这四个字听在王璩耳里又是一阵惊雷,难道说苏太君还是要把自己送进莫家?为那个从没见过面的丈夫守寡?管家娘子得意地看一眼紧紧用手握住胸口的王璩,声音还是不疾不徐:“三姑娘,这种事又不是从没有过,莫家已经有了孙子,您过去就是做嫡母的,上头婆婆自然会疼爱你,出了门别人也会敬重你,比在这家里要…”

管家娘子的话没说完,王璩已经扬手在管家娘子脸上打了一掌,看着管家娘子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咳嗽不止。白书忙伸手给王璩捶背,柔柔开口道:“这位婶子,这些话岂是你能说过,难怪姑娘会生气,还不快些过来赔个情?”

管家娘子没料到王璩竟会如此,用手捂住了脸正要嚷出来,听到白书这话想起王璩毕竟是个主人,用牙咬一咬下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姑娘,按理说这话本不是该小的们说的,只是老太君临去莫家前已经吩咐过,让姑娘心里有个数,不然就是给了小的几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这样说。”

听到这管家娘子嘴里还在不依不饶,白书已经察觉到掌下王璩的肩膀抖个不停,再看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自己怎么担待的起,忙沉了脸开口:“婶子,您虽是奉了老太君的吩咐,可是话也要说的和软些,哪有在姑娘面前这样硬邦邦说话的,传出去还不是让人说我们侯府没规矩?”

见白书沉下了脸,管家娘子虽不怕她们主仆,但听到白书说出规矩,那气焰这才小了许多,低下头嘴里依旧在小声嘀咕:“自己命硬克死了自己的娘,现在没出阁就克死了姑爷,就该哄着些老太君日后日子也才好过,哪有…”

白书的眉毛竖起来,用手拍了下车壁:“婶子,你倒越说越上起来了,这样的话你怎能说?”王璩睁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看向白书的眼里有几分无奈:“白书,不要和她说了,我累了,再歇一歇。”

王璩的吩咐白书不敢不听,从小茶壶里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话里有些心疼:“姑娘,你先喝口茶。”王璩依言一口口慢慢把那小半杯茶喝干,方才靠在了白书的肩头重新闭上眼睛。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上面还有婆婆,背着个克夫的名声,婆婆对自己会有好嘴脸才怪,在公主府顶多就是被人不闻不问,但在莫家这种暴发户家里,礼仪规矩只怕统统都看不上,到时自己的处境只会比在公主府更糟而不会更好。

难道真要进莫家守寡几年后被折磨死吗?依了祖母的脾性,她只要银子到手,自己的死活是会不闻不问的,说不定到时还会嫌自己死的晚了些。王璩的手紧紧地抠住手心,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进莫家是万万不能的,侯府也不会让自己在府里就这样白白住着。

唯今之计,除非能遇到一个什么人肯娶了自己不然就什么都是死路。王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这个世道雪中送炭少,又有谁肯同时得罪公主和威远侯呢?

白书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王璩的脸,看到她脸上露出的笑容的时候不由喊出一声姑娘,王璩又睁开了眼,眼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我不会死的,你放心。”白书小声惊叫又不敢叫出声,只是用帕子捂住了口。

活着,不管怎样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着这些人的下场,而不是那样寂寂无名地死去,如同自己的亲娘,她含冤死去已经十五年,而京城中没有人会提起她。只会众口一词地赞扬淮阳公主宽厚仁德,对侍妾所生的孩子也视同己出,和驸马恩爱如昔,好一对天作之合的夫妻。

又有谁会记得当年威远侯府逼死发妻,只为迎娶公主?王璩这话听在管家娘子耳里却是另一番含义,她看一眼王璩,嘴一撇正要说话马车就停了下来,接着听到一个丫鬟的声音:“三姑娘来了吗?刘婶婶你该赶着服侍三姑娘下车才是。”

刘妈妈听出这说话的是苏太君的心腹大丫头绿翘,忙的掀起帘子和她打了招呼这才扶王璩下车,绿翘也伸手帮了一把。看见王璩面色苍白地下车,绿翘似乎有些不忍心地叹气:“三姑娘,姑爷没了您可要多保重,不然老太君更难受了。”

王璩没有说话,心里已经开始冷笑,难受?只怕是难受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吧?不然怎么会急吼吼地让自己到莫家来?莫家上下都挂了白,来往的下人们都是满身缟素,看着被白书绿翘一边一个扶着走进来的王璩,个个面上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王璩一步步往里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明明莫家的青砖路打扫的干净整齐,连草茎都见不到半根。

哭声越来越近,王璩知道自己已经快到了莫家的灵堂,绿翘看了看王璩,见她面色虽苍白但双眼明亮,毫无哀伤之意,心里十分着急,小声地道:“三姑娘,您哭几声吧。”

王璩仿佛没听到一样,绿翘见她还是一样没变,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快速往王璩眼上一抹,王璩觉得自己的眼睛变得火辣辣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绿翘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果然还是老太君明白,这东西备着,不愁哭不出来。但绿翘怎么舍得往自己眼里抹这个?一只手搀住王璩,另一只手盖住脸就开始哭起来。

王璩心里已全然明白,心里的嘲讽更大,为了钱,祖母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三人已经到了灵堂,不等王璩抬眼看清灵堂里的摆设,就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王璩本就体弱哪禁得起这样推搡,一下就跪倒在地。

接着就听到一个妇人的哭喊:“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个克死你的搅家精。”哭喊时候,妇人还不停地在王璩身上捶打,这样的捶打可和王璩遇到的那种不一样,这一拳拳都带着恨,恨不得把王璩登时打死在灵堂好给她的儿子陪葬。

身上越来越疼,可王璩的心更加清明,这莫家是决计进不得的,不然这命迟早要交代在这里。妇人嘴里嚎着,手上打着,鼻涕眼泪也不管不顾地往王璩身上抹,王璩如同木偶一样任由她这样做作,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砖。

莫二太太打的手软,哭的也差不多了,见王璩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眼不由往苏太君那里看去,本来说的好好的,让莫二太太借着哭儿子的机会痛骂王璩一顿,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子定是受不得气的,到时一定会大哭出来,那时莫大太太出面来做好做歹,等王璩晕头转向时候再让她要进莫家守寡的话说出,到时自家也赚了名声。

谁知王璩却一动也不动,这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莫大太太比起莫二太太来又多了几分精明,见自己妯娌愣在那里,心里暗骂一句不中用就起身走到王璩身边,拉着她的手道:“这么个好模样,可怜侄子无福消受,你婆婆心疼儿子,这也是…”

不等莫大太太说完,王璩已经站起身往苏太君所在的方向走去,莫大太太的眉皱了皱,刚要跟上去就看见王璩对着苏太君跪了下去,声音十分清冽:“孙女愿出家为夫君祈福,求祖母成全。”

出家?苏太君没料到王璩竟有这样的念头,那脸色顿时变的不好看起来,出家的话,莫家答应自己的银子可就全飞了,可这出家祈福也是常有的事,自己总要想个万全的主意打消掉她这个念头。

莫大太太妯娌两都愣了一下,都没想到王璩会提出出家的话,一直听苏太君说王璩是个没什么主见的,自家的主意必是稳稳当当也不会背上什么不好的名声,怎么见了面竟和苏太君说的不一样。

莫二太太又要忍不住张嘴,莫大太太怕弟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抢在她面前开口道:“侄媳妇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怎能就去伴青灯古佛?就算想守节,也要进了我莫家的门,上侍奉公婆,下抚养子女,这才是做人的正理。”

王璩也不看她们,头依旧低着:“大伯母的好意我是明白的,只是我从小孤星入命,没了娘不说连爹都不得多见几面,长大了好容易定了亲还克死了丈夫,这样的人在家里怎能保的家宅平安,倒不如出了家,常伴我佛身边,也好修修来世,让来生不用这么孤苦。”

王璩这话句句刺着苏太君,苏太君已经气的手发抖,但又无法反驳,只是看着王璩冷笑:“孤苦?原来我侯府的下人们全都目中无人不理你。”王璩这才抬起头看着苏太君,一字一顿地道:“祖母调|教出来的下人哪里有不好的呢,只是孙女为人不讨祖母的欢喜,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孙女从不敢怨祖母,只怨自己命不好罢了。孙女当日在府既讨不了祖母的欢喜,异日进莫家只怕也入不得公婆的眼,与其等将来莫家怨怅侯府,倒不如今日就由孙女出家,也好为众人祈福,给孙女修修来世。”

入寺

王璩说完,灵堂里一片寂静,苏太君冷冷地看着这个孙女,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当初就该一起掐死,那容得她活到现在?白米饭真是养了头白眼狼出来。王璩并没像以前一样低头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的祖母,已经走到了这步,再祈求她的怜悯已经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撕破了脸皮。

王璩正打算再开口,莫二太太已经甩开莫大太太的手冲了上去,那双手已经狠狠地往王璩脸上抓去,嘴里还在嚷道:“就是你这个小贱|货克死了你男人,你还想着出家去过清净日子,做梦吧。”她双手指甲蓄的很长,真要来一下子,王璩的脸只怕就破相。

莫大太太在旁看见莫二太太想把王璩的脸抓破,并没上前阻拦,只是惊叫一声:“哎呀,你们是傻了吗?还不快去拦住二太太。”莫大太太嘴里虽这样说,但那手却紧紧拉住想上前拦住莫二太太的白书。灵堂里其他下人不是苏太君带来的就是莫家的下人,哪个会真正为王璩想,嘴里虽然大惊小怪地叫着,却没有一个人拦在王璩面前,倒是苏太君跟前严严实实围了一群。

莫二太太来的太快,她冲到王璩面前的时候,王璩下意识地脸一偏,那手从王璩脸颊边就擦着过去,王璩只觉得脸上已经疼了一下,还不等用手去捂住脸就看到莫二太太的手又挥舞上来。

现在可是什么人都靠不上了,王璩本就跪在地上,想弯身躲过是不行的,莫二太太虽做了几十年的富家主母,底子也不过就是个五陈铺子老板的女儿,从小在市井长大,只是当日有宜男之相才被莫家娶了进门。手上的功夫可一点都没忘,王璩躲过她的第一次抓挠她已经极为生气,这一抓是势必得手的。

见王璩避无可避,莫二太太脸上露出一丝狠戾的笑容,不把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抓个稀巴烂,怎么能解的了自己的心头之恨?王璩在惊慌之中顺手摸到地上不知谁放在那里的香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了起来,莫二太太一双利爪正好和香炉迎面碰上,再利的指甲也硬不过那香炉,莫二太太哎呀一声,十个指头的指甲已经断了八个,剩下另外两根没断的也摇摇欲坠,隐隐还有血渗了出来。

莫二太太大怒,那原本的性子不由翻了出来,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我好命苦,儿子死了不说,还要被儿媳欺负,老天你就开开眼。”莫大太太见莫二太太没有抓坏王璩的脸,心里大叫可惜,但面上也要假惺惺地道:“你们都怎么了,一个个都白吃饭不干活吗?难道不晓得去拦住二太太?”

说着莫大太太还走到王璩身边,话里透着十二万分地亲热:“侄媳妇,你婆婆心疼你夫君,又听说你执意要出家不肯在她膝下侍奉,这才昏了头,你可千万别怪她。”若是别个,只怕也就信了莫大太太的话,可是王璩自小就见多了这种明为关心的人,喘一口气看着莫大太太:“我倒还没问过莫大爷是怎么没了?从来也没听说过他生病,若是和我定亲后生了病没的也算是我克了他,若是别的,那也攀不到我头上。”

莫大太太的脸也沉了下来,这莫大爷自定亲后莫老太爷就没看紧他,也许他出去玩耍一玩耍,三日前在和人争一个名妓时被人打了个臭死,抬回家来虽请医调治,今早也绝了气息。

抬回来那日,莫老太爷就怒气冲冲地要莫大老爷拿片子去问个清楚明白,是谁敢对自己孙子下手,不等莫大老爷出门那家人就找了上门,话里话外却是这事本就是莫大爷自找的,莫家要真打官司他家也奉陪,只是到时莫家不怕破家就是。

莫老太爷知道孙子惹上的竟是赵王府,气的手都颤了,赵王是今上叔父,他家可是自家能惹的起的?况且自己孙子名声早已在外,到时说不定对方还能落一个为民除害的名声。

可要忍下这口气,莫老太爷又怎么肯忍?思来想去想到威远侯府,只要王璩不另嫁,肯进莫家来守节,到时以她公主庶出女儿的身份,赵王也不会再多对自家如何,说不定还会送出几个当日动手的家丁让自家打杀了出气。

主意一定莫老太爷就吩咐儿子去和威远侯府讲,只要王璩肯守节,除当日说定那一万两之外还另外送上五千两。苏太君知道了莫大爷的死讯,心里正在懊恼那已到手的银子就这样飞了,听到莫家肯这样做,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又让人和莫家商量定了计策,这才让人寻王璩过来。

谁知王璩先是要出家,又要问莫大爷的死因,苏太君对这个孙女已是恨之入骨,用拐杖狠狠地跺了跺地面,沉声道:“你没出阁就克死了你的夫君,你婆家肯容得你进门守节已是万千之幸了,谁知你还百般不肯,实在是…”

王璩见莫大太太不肯说话,又听苏太君这样说,晓得这事内里总有蹊跷,不等苏太君说完已经打断她的话:“出家祈福也是常事,祖母百般不肯,难道是嫌卖孙女卖了一次还不够,还想卖第二次吗?”王璩声音清冷,双眼似有火光,苏太君恍然中竟不敢逼视自己的孙女,莫二太太也忘了哭泣,灵堂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苏太君终究活了那么多年,经过的事也算不少,短暂的恍惚后就醒过神来,冷笑开口:“好,我本是为你打算,想着你病病歪歪的,又背了个克夫的名声,以后再找不到好人家,这才让你进莫家守节,也能衣食无忧过了下半世,谁知你竟不明白我这一片好意,还口口声声我要卖了你,世间哪有这般颠倒黑白的,你既要执意出家,那就休怪我对你无情。”

这是答应自己出家了,王璩心里泛起一丝欢喜,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只是又给苏太君磕了一个头:“孙女自来命薄,祖母的好意只怕反会折了孙女的福气,佛家讲四大皆空,从此后孙女只当自己无父无母,一心侍奉我佛。”

这是要和王家决裂了,苏太君心中怒极,但面上依旧没变:“好,好,我倒没想到王家竟出了这么个和佛有缘的女儿,你只要记得你今日这话就好。”

王璩应声而拜:“孙女自会记得祖母教诲。”苏太君已然怒极,但在别人家总不好发火,她把拐杖放一放,对莫大太太道:“贵府遭逢丧事,我们又来给你们添乱,实在不好意思,孙女既执意要出家祈福,我总不好违了她的意思,这门亲事就此做罢。”

莫大太太心里虽叫着可惜,可场面话总要说两句,刚说了一句就听到还坐在地上的莫二太太叫道:“人既然不进我莫家了,那银子总要还了我们莫家才是。”

一直低头不语的王璩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并没抬头去看苏太君的神色,莫大太太虽心疼银子,但这些银子自有人去料理,哪有当面说出的,莫大太太在心里骂了莫二太太几句,叫过下人们把莫二太太扶进去:“好好服侍二太太进去,她心疼儿子,你们可要好好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