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邵思翰在那里哀叹,顿时忘了自己原本还要人忠孝仁义俱全,遇到这样父母,怎样忠孝仁义俱全?里正和那妇人男子叽里呱啦嚷了大半天,这才对邵思翰道:“主簿老爷,小的和他们商量了半日,他们总算松口说把嫁妆给出来,不过那些嫁妆很多都花用了,剩下的不多,只怕不够盘缠。”

能挤一点是一点,邵思翰也不再计较,妇人又大哭起来,男人此时也不怕她了,推她一下想是骂了几句,就走到里面去寻东西。见男人进去,妇人急忙跟了进去,嘴里依旧嚷骂不休,边走还边往地上吐吐沫,不知道说了多少骂人的话。他们夫妻在里面商量了半日,总算拿了个小包袱出来。

妇人一脸舍不得,男人又在背后追着,要把两件衣衫也包进去,妇人一把夺过这衣衫,往自己女儿怀里一丢,看那意思竟是连衣衫都舍不得带去。里正要在邵思翰面前争表现,又嚷了几句,那妇人才满脸不悦地从自己女儿手里拿下衣衫,讪讪地包进去。

邵思翰没有说王璩也晓得他遇到了什么事,只说了一句辛苦。邵思翰本该退出去打发走里正和那对夫妇,却忍不住问道:“照了郡主那时的为人,对这对夫妻该…”斩尽杀绝才是,邵思翰把话咽了回去,王璩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邵思翰知道自己说错了,其实王璩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当日章家的事,要说过分也该是威远侯府,而后来威远侯府所遇到的一切,也有些咎由自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邵思翰已经开始会为王璩开脱,阳光照了进来,看着王璩的脸,邵思翰轻声开口:“依了下官猜测,当日郡主该是在锦绣堆中却如身处阿鼻地狱,才会做出这样事吧?”这句话打中了王璩的心,但她只微微抬头,眼平视邵思翰:“邵主簿,你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可怜的小邵啊

86 相怜

逾矩了,自己确实是逾矩了,这样的话不是自己该问出来的,她的过往也不是自己能打听的,她的人生,更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一段陪她的路上,谨守下官的规矩,为她打理这些事情。

王璩能够看出邵思翰一瞬间的失落,但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低头,王璩已经打开包袱看着里面的那两套孩子衣服,这样人家也没什么好布,只是两身粗布衣服,针脚也不细密,显见的做的人没有心思在这几件衣服上。

想起方才另一个女童身上的衣着,明显针脚细密,用的虽也是布,那布却极细,不像这么粗。王璩微微叹气,厚此薄彼,难道就不担心别人以后照样对自己的女儿吗?

这样衣服也不用留下了,还怕划伤淑媛的细皮呢。王璩把衣服拿出来,下面放的是一张地契,十亩山地,就交给淑媛吧,这总是她娘留下的。剩下的就是几根钗环和一串铜钱,几块碎银子,那些碎银子全加在一起,只怕也没一两重。

邵思翰又走了进来:“郡主,里正让那对夫妻写了切结书。“切结书?这点倒是自己疏忽了,接过邵思翰递上来的纸,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邵思翰写的,最下面盖了两个红红的指印,男人歪歪斜斜的写了自己的名字,郑阿狗。 

淑媛方才说的话,她的亲娘识字,舅舅能去赶考,出嫁时候还有二十亩山地做为嫁妆,这样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嫁给郑阿狗这样的男人?郑阿狗从名字到为人,都粗陋不止。

邵思翰已经又开口了:“方才下官在外面时,也问过了里正,据里正说郑阿狗原配姓文,本是个秀才的女儿,二十年前出外赶考的时候遇到发水,被郑阿狗的爹救了一命,为了报恩就把女儿许给了郑阿狗。”为偿救命之恩,把爱女许配给救命恩人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常见,当事人也多得一句重义的名声。

文氏也该是个聪慧秀美的女子吧?如果不是这样的事,郑阿狗怎么能娶到她呢?得贤妻而不知珍惜,天下男子难道都是这般?王璩的手轻轻拍着桌子,一时没有话说。

邵思翰的声音又响起:“下官也打听过,里正只记得那文氏的哥哥好像叫文棋,何时上京赶考,又为何迟迟不归的事就不清楚了。”接着邵思翰迟疑一下:“下官如没记错,朝中姓文的官员里,好像没有一个叫这样名字的。”

岭南离京城总有四五千里,一个书生要走路上京,总要走三四个月,这一路上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常有还没到京路上就没了的。说不定这个叫文棋的书生也是如此,找舅舅,怎么是这么轻易的事。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邵思翰能清晰听到王璩的呼吸声,看着王璩垂头下去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蹙起的眉头,邵思翰又想开口问问她究竟在想什么?今日的事又让她想到了什么?世人只能看到她在公主府时锦衣玉食、奴仆服侍,那背后是什么?

邵思翰的手微微握了一下,这样才能把自己心里的念头全都打消,再次逾矩的后果只怕是会被送回京城吧?邵思翰毫不怀疑王璩能做出这种事。

王璩终于开口:“邵主簿想的如此周到,难怪当日晟王多加赞赏,还请邵主簿下去歇息,旁的事过些日子再说。”这是下逐客令了,邵思翰行礼退下,在快要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王璩,见她重又低下头,细白的手在那两套衣服上反复摩挲,屋里明明洒满阳光,邵思翰却觉得她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微微握一下拳,邵思翰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让自己转身离去,她,要到何时,才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自己,又该做怎样的努力,才能稍微靠近她一些?

王璩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转头看向身后,脸上的笑容温和甜美:“淑媛,你醒了?”淑媛赤着脚,穿着的还是那件临时改就的袍子,脸上的笑容却不像刚才睡前时候那么甜,而添上了一丝忧愁。

王璩伸手把她拉了过来,摸到她那冰冷的小脚丫,轻轻拍一下她的脚丫:“怎么这么淘气,鞋子也不穿就跑出来?”这样冰冷的脚丫是在这里站了多久?王璩想到什么,难道她听到了自己和邵思翰说的话?眉头又重新皱起,淑媛已经开口,声音有些怯生生的:“王姨,是不是我舅舅已经…”

死了这两个字淑媛不敢说出来,娘没了的那些日子,自己过的日子简直如同地狱一样,每天要不停手地做活,做不好轻则挨一顿骂,重则就被打一顿。常常还不许吃饭,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连生米都往嘴里塞,这一塞往往就会闹肚子,继母怎么肯给自己请医生,倒又多了在阿爹面前告状的理由,说她穷人家的孩子身子还这么娇气,哪有成天闹肚子,发烧的?

阿爹听了这话又来埋怨自己,这样难过时候心里总记得娘说过的话,文家并不是没有人了,舅舅去京城赶考去了,等做了官就会回来找自己。那时常常想的,就是有一天舅舅会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绣衣着来接自己离开。

可是等到的不是舅舅,而是老鸨子。淑媛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牙却拼命咬住下唇不敢让自己哭出来,哭的多了别人不会喜欢自己。要像妹妹一样爱笑,别人才会喜欢。淑媛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脸上有泪,那笑比哭还要难看三四分。

王璩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淑媛终于哭了出来:“我舅舅是不是没有了,王姨,我找不到舅舅是不是就会被阿爹卖掉了?”王璩的喉咙也被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除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道该做什么?

哭泣中的淑媛突然直起头,啊地叫了一声,虽然没有厥过去,但那双眼已经黯淡无神了。王璩把她抱到自己怀里,用手掐一下她的人中,又给她倒了杯茶灌进去。当年段妈妈告诉自己娘不是病死的,是被祖母和父亲害死的,就为的是要娶公主进门,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吧? 

不,自己比淑媛还要不如些,那时想哭但嘴巴被段妈妈捂住,千万不能哭出来,这些事都只能藏在心里,哭了出来被苏太君知道了,谁也落不下好。可就算是这样,段妈妈还是在一个月后被祖母下令杖死,给的理由是偷盗了自己的东西,拼命苦苦哀求,那时才能放声大哭,可是这一切都不起作用。祖母那铁石般的心又怎会为自己的哀求回转?

淑媛已经缓了过来,打了个嗝,终于吸进去一口气,王璩抱着她,什么都没说。淑媛吸吸鼻子:“王姨,您把我送回去吧,找不到舅舅,没有舅舅出面做主,那个女人一定还会来找麻烦的。我不能连累您。”王璩没想到淑媛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从自己这里寻求庇护,而是不连累自己,心里漫上感动。

淑媛又吸吸鼻子:“以前在家里时候,隔壁王大婶看我这样,常给我塞些吃的,又为我去骂过那女人几次,可是那女人每次都嚷骂不休,还骂我活着做什么,除了白白连累人没有别的用处。要是他们知道舅舅已经…”

王璩轻声叹气,拍拍淑媛的手更加温柔了:“你舅舅是不是没娶过妻?你外祖父母是不是也不在了?”淑媛不知道王璩突然问出这话的意思,只是呆愣点头,王璩笑的更温和些:“你跟我走吧,考不上进士的秀才在京城里住几年的人也很多,坐馆啊,给人家当幕僚啊,京城毕竟和岭南不一样,那里人多,机会也多些,更何况你舅舅这样算是个光身人的,不肯回乡的太多了。到时我们一个个去帮你寻,好不好?”

淑媛脸上又露出灿烂笑容,努力点头,舅舅没做官又怎样呢?找到了舅舅他就能帮自己做主,就不用怕那个女人了,也不会连累王姨了。

小孩子的心总是这样容易被说服,王璩看着淑媛脸上露出的笑容,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所差者,不过是自己身处锦绣堆中罢了。可身处锦绣堆里又如何呢,看到的龌龊更多,得到的冷眼不少。摸一摸淑媛的头,淑媛抬头看着王璩又露出一个笑,当年护不住段妈妈,今日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到了晚间,本地知县除了送来酒席,还送来两身孩子衣衫和相配的簪环。打扮孩子是个女人都爱的,娜兰两人本来就在琢磨要不要买些布匹给淑媛做衣衫,见了知县送来的这些东西,把淑媛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穿上知县送来的衣衫,又把她头上的发梳成两个小丫髻,在丫髻上插上一串绒花。

要不是王璩拦着,她们俩还要把脂粉拿出,给淑媛涂上胭脂点上粉,一换了这些衣衫,淑媛就变了个模样,王璩瞧着她的脸,难怪那老鸨子还要和自己争几句嘴,这样容貌的姑娘,长大了不知道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一年又到了,年三十的晚上,驿馆里暖融融的,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把正在玩耍的娜兰吓了一跳,娜若却已经跳起来,伸手去拉淑媛:“走,我们也去前面放炮仗去。”淑媛看一眼王璩:“王姨,您也一起去吧。”放炮仗这种小孩玩的东西,自己怎么能去,娜兰已经上前来推王璩。

驿馆外鞭炮声声入耳,娜若已经急不可待地点起了炮仗,淑媛在一边又怕又欢喜地看着。王璩脸上露出笑容,这样才算是过年吧?不再是那样的孤寂,也没有人会冷冰冰地让自己记得公主的恩德,老太君的仁慈。

87 烟花

炮仗已经轰一声炸开,淑媛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地和娜若说话。娜若不怕炮仗的声音,手里拿着香不停挥舞,那香在空中都变成一条线了。

炮仗还没放完,远处砰地一声,有烟花上了天,在空中蓬一下爆开,一朵美丽的牡丹花在空中显现。娜兰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烟花,眼睛猛地睁大,情急之下嘴里说出的竟是青唐话。

刚说了两句娜兰就反应过来,已经变成大雍的话,用手指着烟花对淑媛道:“这么漂亮,哪里能买到,我们也去买来放,比这个只会响的炮好看多了。”这个,淑媛也不知道,她伸手抓一下王璩的手:“王姨,这样的烟花在哪里能买到?”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在淑媛眼里,王璩已经是万能的了。看见王璩皱眉摇头,娜若已经往外面跑:“我去街上找找就好了,再不然,去那家放烟花的地方,敲开门问他们买一些。”见娜若急匆匆要走,王璩急忙叫住她:“这大过年的,你这样跑去人家还当是强盗呢,等明儿知县来的时候问他好了。”

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又有烟花上天了,这烟花却不是方才那家放的,离的很近,就在驿馆里面。王璩还没反应过来,淑媛却已经往那个方向冲:“这一定是邵叔放的,我去找邵叔要一些。”邵叔?怎么才这么几天,淑媛就对邵思翰这么亲热了?

小孩子脚程快,淑媛已经拽着邵思翰走了过来,邵思翰手里还抱着一些烟花,看见王璩,他停下脚步:“郡主好。”王璩脸上又挂上那种和平常一样的笑:“邵主簿好。”

平日他们之间壁垒分明,连今晚的年夜饭也是分开吃的,邵思翰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些烟花:“都是我没事才去买的,方才闲的无聊,放了一个,不想惊动了郡主。”

王璩后退一步,往里面走去:“淑媛想放烟花,就请邵主簿陪她放一会,我先回去了。”淑媛已经把烟花放在地上,正在回头叫娜若来点火,看见王璩要往里面去,紧走几步上前牵住她的手:“王姨,我们一起放吧,我还从来没放过烟花呢。”

王璩本要开口说出的拒绝在看见淑媛眼里的祈求后不见了,微微点一点头。淑媛已经快乐地跑开,自顾自去看娜若放烟花。烟花飞上了天,淑媛和娜若她们几个都发出笑声,王璩也不由自主抬头去看烟花,七彩的星星在空中散开,形成一个福字,接着就散去。

很快第二朵烟花又飞了上去,这次是一只喜鹊,淑媛她们的笑声不绝于耳,连在外面的侍卫也惊动了,纷纷进来指指点点。一朵笑容浮现在王璩嘴角,安静甜美,全身的冰冷都被这朵笑容融化,本看着烟花的邵思翰的眼被这朵笑容吸引了过去。

烟花之下,她真的很美,这种美不是邵思翰曾见过的大雍世家女子用端庄笑容、优雅礼仪和完美容貌显出来的,而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带有极致生命力的美,或者她的所作所为不为世人所容,但只要能让自己心安理得,这不就够了。

王璩曾说过的话又在邵思翰耳边响起,自在随心,只要不亏欠了自己的心这就够了,至于别人的议论、别人的谩骂都随它去。最后一朵烟花放完,娜若发出遗憾的声音,这声音也惊醒了王璩,她抬头,对上的是邵思翰的眼。

那种冰冷又开始漫上王璩的身体,她脸上的笑和平时再次没有二致。邵思翰轻轻叹了一声,王璩的下巴已经收紧:“多谢邵主簿的烟花,夜深了,还请邵主簿回去歇息。”邵思翰该按常规退下,可方才才一起赏过那么美的烟花,怎么能再回去面对一个人的房间?

邵思翰已经开口道:“今日是年三十,大雍有守岁旧例,下官和郡主都远离家乡,不如就在这驿馆内一起守岁,不知可否。”王璩的大胆都到了嘴边,意犹未尽的淑媛已经拉住她的手:“好啊好啊,邵叔和我们一起守岁,人多才热闹。”

淑媛的要求王璩一直难以拒绝,听了这话只是眉头微微一皱,还有侍女,还有淑媛,驿馆里本就只有他们几个,放他回去一个人未免有些不近情理,况且他一人过年也有部分缘由是因的自己。王璩牵起淑媛的手往里走,既没拒绝,邵思翰就跟了进去。

岭南虽比京城暖和,夜里也点了火盆,娜若像平时一样把芋头这些埋在灰下,一走进去就闻见一股香味。淑媛已经跑到火盆前伸手烤着火,嘴里嚷着好香。

扒出灰下的芋头,剥好皮沾了盐,酒已经温热,芋头用来下酒是最好不过的。娜兰又找出一把肉干来,在火上烤了用刀切一下,也一起放在那里。

淑媛不喝酒,只是在旁边剥芋头吃,不时往王璩嘴里塞一半芋头。酒入口绵长醇厚,王璩只饮了一杯就觉得有些微醺,如果不考虑对面坐着的邵思翰,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过年,有烟花看,有人陪伴,还可以围炉饮酒消残岁。

两人没有说话,除了淑媛偶尔和娜兰她们问答,屋里就只有炭在火里爆开的声音。淑媛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孩子家哪能熬的住,王璩叫过娜兰,示意她把淑媛抱下去。

回头和邵思翰的眼又对上,王璩的眉微微一挑,接着就道:“还没问过邵主簿,家里的孩子也该有淑媛这么大了。”邵思翰正端起杯中的酒,听了这话那杯停了一下才平淡开口:“下官没有家。”没有家?王璩又斟了一杯:“邵主簿又在骗人,邵主簿的衣着教养,包括那日在城门前说的话,岂是那种一般人家的孩子所能有的见识?”

这样的世家子,怎么会没有家呢,而且这个家还非常大。邵思翰饮了一口酒才道:“郡主说对了一半。下官从小就被家人撵了出来,自然是没有家的。”

被撵了出来,常有世家子弟因为种种原因被家族除名,但邵思翰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闯祸的子弟,王璩哦了一声就道:“邵主簿现在年轻有为,回去自然是迟早的事。”袖子轻轻一带,那杯残酒已经泼了出来,邵思翰如同说给自己听:“回不去了,早在被逐出那日就回不去了。”

这样的叹息王璩也曾有过,看着邵思翰脸上的惆怅,王璩没有再问,被逐出家族,不外就是掩盖家族里不为人知的那些龌龊,当日王璩如此,那么邵思翰所在的家族只怕也不会少了这些事。

也许是憋的太久,或者是方才的那口酒让邵思翰有了想倾诉的愿望:“我的父亲,本是定安侯的长兄,只是贪花好色,又无才学,爵位方才旁落。我的生母…”邵思翰微微顿住,看面前的王璩并没有任何异议才继续往下说:“她原本是房里服侍的,侥幸得了宠,有了我,那时嫡母多病,她就常在父亲身边。后来嫡母去世,”

定安侯府当年把爵位直接给了第三个儿子,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立幼而不立长,也有人背后议论过,但也仅是背后议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现任定安侯,都远远比那个当年的嫡长子要强很多。王璩想起当年别人议论过的旧事,猛然想到定安侯府发生的另外一件事,那事总有二十年了,定安侯府的长媳去世,娘家以妾气死了正妻为由,迫使定安侯府逐出了那对母子。

王璩当年知道这些事的时候,还叹息了一番,世家子女们,看起来风光无限,却是随时可以做牺牲的,而被牺牲了也要无怨尤,不然就是不孝。

原来当年那个被逐出的孩子就是面前的邵主簿,同样被家族放逐,他却一心维护家族,而自己却要让家族覆灭,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比别人更看不惯自己。

王璩看着已经停口的邵思翰:“当年你既被撵出侯府,这么些年也该吃了些苦,那你可曾怨过?”可曾怨过,想起第一次看见王璩,她远嫁出京,前去送行的八姐也曾问过自己,可曾埋怨。邵思翰轻声一叹:“下官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困,不知道是该先吃饭还是该先睡觉。

88 新年

不知?王璩有些微微的讶异,并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之间除了火堆什么都没有。看着那跳动的火,邵思翰也在思索,当年初被撵出来的时候,娘是有过埋怨的,怨父亲没有说过一个字,怨祖母太过心狠,大奶奶生的孩子是她孙子,难道别人生的就不是吗?接着就是自责,责备当初得了父亲的宠爱,行事稍微有些张狂,结果害了自己。

埋怨、自责,就这样落下病根,舅舅说没有银子不肯请好医生。直到娘离世时候,娘都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儿啊,你一定要回到侯府,你是定安侯府的亲孙子,亲孙子。”再到后来被六叔六婶寻到,那一年多的流浪日子里面,自己有怨过吗?再到后来,想起明白再回不到赵家时候,怨过吗?

火光依旧跳动,壶里的酒喷了出来,王璩伸手去拿酒壶,手和邵思翰的手碰在一起,碰到的瞬间两人的手都弹开。但壶里面的酒溢出的更多。两人又伸手去拿酒壶,还没碰到酒壶时候手都僵在半空,四目对视。王璩面上不由有微微的红,把手缩了回去,邵思翰拿起酒壶,稍微放凉一些给王璩面前的酒杯添满:“这夜里还有些,挡挡寒好一些。”

王璩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放下时候和平时又是一样:“看来邵主簿和我不一样,并没有怨过定安侯府。”邵思翰也抿了口酒:“下官和郡主确有不同,虽被逐出侯府,根源却是…”罪不及孥只是美好愿望,皇帝家也好,普通百姓人家也罢,为了点小事牵连别人的比比皆是。

邵思翰把这个话题揭过:“况且下官虽被逐出,六叔六婶多有照顾,并不因下官不是赵家之人而有薄待,人非草木,岂能只记得赶出时的怨恨而不记得恩情。”王璩微微嗯了一声,看着邵思翰道:“定安侯和夫人宽厚仁慈,实乃赵氏之福,若当年…”

接着王璩就微微摇头,把杯中残酒饮尽,邵思翰已经接口:“若当年威远侯也有这样的人,是不是今日威远侯府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王璩用手按一下太阳穴,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在提到往事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

伸手去提酒壶,方才的酒溢出来不少,又倒了两杯,壶中已经空了。王璩倒不出来把酒壶放在一边:“我不知道,或许,是我的命吧。”什么时候都没人陪伴,没人关心,即便现在得偿所愿遇到的也多是冷眼。

听出王璩话里的脆弱,邵思翰觉得心里有根弦又被轻轻拨动,王璩脸上有从没见过的难过和伤心,这个女子,纵然她能面对众人非议不低头下去,却永远那么孤单。城门前的影子又浮现在邵思翰眼前,他伸手出去握住王璩的手:“郡主曾说过自在由心,又何须叹命?”

王璩抬头,眼里有隐隐的泪花,接着那手就抽了回去,连留下回味的时间都没有。远处已经传来鸡啼,王璩坐直身子:“天将大白,多谢邵主簿这一夜相伴,还请回屋。”邵思翰起身,这一夜将结束,以后只怕再没有这样机会和她对坐相谈。

拱手一揖,邵思翰向门口走去,王璩背对着他,邵思翰在门口转身:“郡主笑起来很美。”王璩十分惊讶地转头,两人四目对视,接着王璩就笑了,那笑不是平时一样,而是带有几分调皮:“邵主簿和天下男子一样只看皮相。”

邵思翰打了个哈欠,酒涌了上来,说出的话也不像平时了:“心有慕之,则皮相极美,反之则极恶。”这样大胆的话让王璩更加愣住,一阵冷风吹来,吹到邵思翰身上,让他那发热的脑子有些凉快,他看着王璩喃喃地道:“下官、下官逾矩了,告辞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急了还差点摔了一跤,看着他的背影,王璩突然笑起来,心有慕之,天下人现在只怕没几个敢仰慕自己,就算有也不敢说出来。笑声把娜若惊醒了,她揉着眼睛走出来,连鞋都没有穿,有些懵懂地问道:“郡主笑什么,是不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

王璩收起笑意,拍一下她的手臂:“是啊,是很好笑。”接着王璩就招呼跟着爬起来的娜兰:“你们收拾一下吧,天亮了,只怕很快就有人来拜年了。”

天已经大亮,院子里的绿树红花已在阳光照耀下,院外又有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来到了。低头看着梳洗好的淑媛,王璩轻轻地摸一下她的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被仰慕的人,或者那个时候,可以像舅舅说的,过平稳安顺的日子。

淑媛抬头笑了,她眼里的笑容让王璩莞尔,今年该和往年不一样了,不再有那些事情的纷扰,而是可以尽情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在这座小城停留了十来天,周围的山水也看过了,山川秀美,小溪清澈,和王璩这一路上所见过的山差不多,只是没有多少人烟,往往都只有他们一行人。知县对王璩虽敬而远之,但又怕她在自己属地出什么事,见她每日带人去爬山逛水,又不敢开口阻拦,急的嘴里都起了一嘴燎泡,那眉头一直紧锁。

等听到王璩终于要离开的消息,知县这才放心下来,送来一些东西,又说了许多郡主金贵,该自己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再去那些危险地方。王璩只是谢过知县,就带着人离开,知县直把王璩送出城,看不见她马车的影子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瘟神送走了。

身后的师爷问了句:“老爷,看郡主对那小女孩百般疼爱,那女孩的爹娘要不要照顾一下?”知县一鞭抽到师爷的马上:“你怎么这么没脑子,那女孩是怎么来到郡主身边的?还照顾?”师爷只是多问一句,心里早有想法,急忙道:“是是,小的没有老爷这么英明。”

知县这才翘着胡子回城,那一家子,不过就是蚂蚁一样,不打不骂不照顾,由他们去吧。

王璩一行继续在这路上走,时令也在这走路的过程中,进入到了春天。岭南的春天雨很多,那种缠绵细雨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从侍卫到娜兰两人,都没见过这样连天的细雨,用娜若的话来说,就是大雍怎么下雨都和青唐不一样,这样缠缠绵绵的,而不是连下几日的瓢泼大雨。

淑媛是岭南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雨,听着娜若的埋怨,她笑嘻嘻地道:“夏天的雨不是这样的,这是春天,当然就是绵绵细雨了。”此时她们坐在马车里,初下雨时,王璩还让人寻驿馆住下,等见这雨总是不停,侍卫们又说这样的雨也不大,就冒雨行走。

王璩拢一□边的斗篷,刚要说话鼻子里面就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淑媛住了口,往王璩身边挤了下,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啊一声叫了出来:“王姨你发烧了,额头这么烫。”烫吗?王璩用手去摸一下自己的额头,手心也很烫,分不出和额头哪个更烫一些。

娜兰听到淑媛的叫声,也忙坐过来,触手王璩的额头,的确是滚烫的,娜若已经伸出头去,也不在意被雨水淋到,对侍卫大声说了几句。王璩觉得眼皮有点重,看来是真的着凉了,却还勉强对娜若一笑:“你也别淋雨,我这不就发烧了吗?要是你也发烧了,就只有娜兰一个人照顾了。”

淑媛已经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王璩披上,听到王璩这样说猛然点头:“王姨您不用担心,还有我呢,我可会照顾人了。”这孩子真乖,不管她是真情还是讨好,有她的陪伴这一路也好过些。

王璩伸手想摸一下她的头,却觉得手软的不像样子,这样一个动作都没做完,王璩就觉得眼皮很沉,软软地靠在车壁上,就此睡了过去。

在公主府的时候,每日都说自己体弱,却从无一日敢真的生病,就怕真的生病被人一剂药害死,拼命记下那些药都是做什么用的,无关紧要的药才敢入口,不然多是趁丫鬟们不注意,偷偷倒入净桶。

这次是真的生病了吗?朦胧之中,王璩只觉得身子轻的像棉花一样,手脚都抬不起来,唇边有人送什么东西入口,王璩皱着眉,把头这么一偏,那药就沿着下巴淌下去。

耳边有淑媛焦急的声音:“怎么办,王姨不肯喝药,医生说要喝药下去才能好。”接着是娜若的声音,叽叽咕咕的,她又说青唐话了。王璩心里这么想着,想睁开眼睛,但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努力了几次才睁开了一条缝。

刚睁开一条缝就听见淑媛哇地一声哭出来:“王姨您终于醒了,您都昏了一天一夜了,我们请来医生,给您开了方子,可是那药怎么都灌不进去,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说着淑媛就抽泣不止,王璩这才察觉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屋里的摆设看来像是在驿馆,而屋里除了侍女和淑媛,邵思翰也在里面,还有个白头发的老人,看来就是医生。

那老者已经走上前,又切一切王璩的脉才道:“郡主已经醒来,这脉像也开始平稳,再喝两剂药就没事了,只是,”老者的手捋一下胡子,王璩已经示意娜兰把药端给自己,一口饮干,看着老者缓缓地道:“先生好手段,这方子开的恰好。”

王璩的声音还有些虚荣,老者点一点头,又叮嘱几句就告辞,邵思翰送他出去。淑媛眼巴巴地看着王璩:“王姨,我好怕,我娘就是这样灌不进药去,然后,然后。”淑媛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王璩是个很矛盾的人,坚强而又脆弱,渴望别人的关心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所有世家侯门女子天生就能得到的东西,在她这里都成了奢望。

89 再遇提亲

然后就这样没了,王璩伸手摸一下她的头,淑媛的娘没了的时候,只怕还要被那个女人咒几句,娘没有了,爹又不管,后娘一脸凶神恶煞,未来是那样黯淡,或者说是没有未来,这样一个小孩子担惊受怕没人安慰。难怪在看到自己生病不肯吃药的时候那么害怕和担心,她担心的,是不是自己也没有了,这样就再没依靠了?

淑媛已经靠到王璩的床边,眼睛睁的大大的:“王姨,我会照顾你的,熬药、喂药、每夜起来给你盖被,不会让你再着凉的。医生说你是因为赶路又着了凉才发的烧,要多休息几日。”

说话时候淑媛已经把王璩身边的枕头又放了一个,被子也盖到她下巴上,做完这些淑媛又靠了过来,伸手去掖一下她的被角,务必要仔仔细细一点风都没有。看着她的样子,王璩拍一下她的脸:“别担心,我没事的。”娜若端着个碗进来,看见淑媛这样就笑了:“阿媛你把我们的活都做了,我们要做什么?这样等回到青唐,公主会怪我们没照顾好郡主的。”

相处了这么久,淑媛已经知道了娜若两人的来历,听了这话只是嘻嘻地笑没有说话。娜兰敲一下淑媛的头,娜若已经走到王璩身边,把碗放下,里面是一碗白粥,用勺搅了搅,娜若笑着道:“邵主簿虽然是个男人,却晓得人病了该吃什么,本来我和娜兰还商量着要给您熬一锅肉汤补补,结果邵主簿说人发烧只能吃白粥。这白粥管什么用,都出了那么多汗。偏生这医生也说白粥好。”

娜若絮叨之中,王璩已经喝了半碗,再多的就喝不下去,娜兰递上手巾给她擦了擦唇角,淑媛小心翼翼地把王璩的手又放进被窝里,睁着大眼睛说:“王姨,您再睡一会儿,我娘常说,吃了药,喝了粥,再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大的病都没有了。”

说着淑媛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一直都乖乖地听娘的话,吃药喝粥睡觉,可是娘怎么就不听呢?就再也醒不过来?王璩并没打算再睡,但不能忤了淑媛的好意,重新闭上眼睛。

原本在公主府的时候,下人们服侍不是不尽心的,可是每次王璩都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看来,缺的是这种真正的关心,不是把自己当成主人,必须要照料好,而是把自己当成身边的姐妹,当成朋友,才来照顾自己。

这种从心里发出的关心和听命而来的关心,原来差别这么大。本来只打算闭上眼睛哄一哄淑媛,可真的闭上眼睛了,才觉得自己十分累,听着外面春雨沥沥,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发出的声音,想象着那些小草该在春雨里尽情舒展自己的身躯,王璩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时候不长,醒来不过是刚掌灯时分,桌上烛下娜兰和淑媛两人头对头睡的正香,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隐约只能听到好了,吃过药了,女的是娜若,男的像是邵思翰,还有她身子骨历来不大好。

威远侯府三姑娘因为身子不大好,所以一直没定亲,别人家不知道,定安侯府的人是知道的。当初苏太君就是用此回绝定安侯府的求亲。定安侯府,自己和这个府的缘分还真是深啊,王璩轻叹一声,连外面那位也是定安侯府的人呢。

这声轻叹传到了淑媛耳朵里,她揉揉眼睛直起身子,看着床上的王璩啊一声叫起来:“王姨您醒了。”娜兰也惊醒,淑媛已经跑到王璩床前,扶着她半躺起来,听到里面的声音,娜若掀起帘子进来,手里还端着药:“郡主您醒的恰好,这药刚热过。”

又灌下一碗药,含着淑媛塞到嘴里的果脯,王璩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方才邵主簿来过?”娜若点头:“方才我出去热药回来,正好遇到邵主簿了,他问了郡主的情形,又说郡主的身子不大好,要我们小心照顾着,可我瞧…”

娜若迟疑着没说出来,王璩的身子骨当然没有青唐那些女子那么壮实,可也不那么虚弱,最少这次生病也是娜若她们来到她身边的头一次。怎么也和那种身子虚弱,随时会晕倒的娇气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王璩倒很坦然,况且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我的身子并不是很弱,只是原来在公主府的时候…”不敢病,不敢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常年卧病的女子,怎么会给别人造成威胁呢?娜若她们还在等王璩说下去,王璩却微微一叹,把果脯的核吐了出来:“你们也辛苦了,今夜就下去歇着吧。”

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邵思翰的手在帘子边放了很久,终究没有掀起帘子,方才王璩那句话他在窗外听的很清楚,冲动之下想进去问问王璩为何要装弱,还有当初在公主府时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毕竟没敢进去。

那是她心上的伤,久了就该结疤了,怎么能再揭开伤疤,问她当初怎么受的伤?这样的话不是关心,而是一种伤害,邵思翰缓缓往后退,已经退到了屋檐之下。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下来,邵思翰不觉得那雨点有些凉,只是看着王璩的屋子,目光已经痴了。

还是驿馆的下人出去关门才瞧见他,哎呀叫了一声:“邵老爷,您怎么不带雨伞出门?瞧,都淋湿了。”这声才惊醒了邵思翰,他笑一笑就进自己的房间去换衣服,忍不住又看一眼王璩的房间,那间屋子现在温暖融洽,而自己,永远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个。

下人那声音被耳尖的娜若听到,她趴在窗口看了看,吃惊地说:“邵主簿出过门吗?怎么没看见他出去?”淑媛手里拿着副针线,正在笨手笨脚地学着怎么绣花,听了娜若的话只是嘻嘻一笑,娜兰看一眼王璩,王璩依旧坐在床上,不时指点着淑媛怎么绣花,根本没有听到娜若的话。

屋外有花香传来,虽然岭南常年绿色,可也有属于春天独有的花。春雨下的青草绿树更加青翠,让人看的心旷神怡,春,终究是个别的季节不一样的。

在驿馆住了几日,本县的知县听说王璩路过此地生病也来拜访过,带着医生和药材。知县由邵思翰接待,他的太太是是位四十来岁的女人,已经做了祖母,看见淑媛眼睛就笑的眯成一条线,拉着淑媛赞了又赞,又给了个小荷包让她拿去玩,才对王璩笑着道:“郡主这位养女真是聪明伶俐,长的又好,从没见过这样漂亮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这一路淑媛的身份不好界定,既有人说她是养女,王璩也就认了,于是过往的人都把淑媛当成王璩的养女。知县太太叽里呱啦说了会儿话,就算王璩不搭理她,她也能找的出来话说,赞了王璩的衣着又夸她的妆容,病了数日,王璩自己都觉得面色憔悴,但在知县太太嘴里,王璩还是那么个天仙似的美人。

应酬了几句,知县太太脸上闪出一丝难堪之色,接着开口道:“有句话有人托我来说,可这样的话怎么也不该传到郡主耳朵里,只是那人势大,我们也不敢忤逆。”到底是怎么一件事?王璩开口道:“但说无妨。”

知县太太稍往前坐了一下:“虽说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可也有那么两个乡绅,最大的就是做过户部尚书的秋尚书。”这里有个做过户部尚书的?王璩皱眉,好像是吧,不过京城里的官员多如过江之鲤,闺中女儿又多不去打听那些,谁又记得哪个的籍贯呢?

知县太太边说边看王璩的脸色:“秋尚书是前年丁了母忧,在家守孝的,他有个儿子,今年刚过三十,前年没了原来的娘子,本打算在京里说房媳妇,可是又逢上祖母的丧事就从京里回来。膝下还没有孩子,去年满了孝就在这预备寻房媳妇,可这地方小,家世够了呢年龄又不合适。寻来寻去就耽误了。”

王璩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那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看见王璩皱眉,知县太太急忙变了口:“郡主,也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是郡主您仔细想一想,这女人总是要嫁男人的,秋尚书家也不算那种低门户的。难得遇到一个不嫌弃郡主当日所为的人家,尚书家和侯府也算是门当户对,郡主何不再想一想。”

王璩已然怒极,只是不想立时翻脸,叫过娜兰:“我有些身子不快,送这位太太出去。”娜兰会意,上前想要请知县太太出去,知县太太虽站起身,但嘴里的话没停:“郡主,我知道这话惹的郡主生气,可是郡主虽身份高贵,却离京城甚远,本地民风彪悍,多有人家不允婚就抢亲的,事后告到官府,那时也只有认了,郡主若不答应,到时闹出不好看了,也只有…。”

啪的一声,知县太太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王璩冷笑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欺负,别说是一个丁忧尚书的儿子,就是当今陛下的儿子要来求娶,也要瞧我愿不愿意嫁,抢亲?他要真敢来抢,我等着。”知县太太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反而顺势跪了下去:“郡主您身份高贵,不晓得我们这些人的苦,昨日秋公子把我当家的叫去,话里话外那个意思,如果我不来说,他就先寻人弄掉我当家的乌纱帽。郡主您嫉恶如仇,可是也要体谅我们的苦。”

说着知县太太大哭起来,王璩素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她这一哭王璩就觉得头疼,用手按了按额头道:“好了,你先回去,对那位秋公子说,我不同意,就没你的事。”知县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起来,冲王璩又行个礼就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