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榆看到幽王走了进来,忙擦了泪抱起谨哥儿退了出去,将这最后的时光留给这一对夫妻了。

幽王坐到了赵宣琳的身边,摸着赵宣琳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消瘦的脸颊,“别说太多的话,好好养着,我从京里给你请了太医来,定能治好的。”

赵宣琳本已如死灰的眼神,看见了幽王,霎那之间仿佛是摧残的星光毕现,她的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王爷,您来了…”

幽王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来对于赵宣琳,他是极其抗拒的,朝廷塞这样一个女子来,无非就是监视他,堵住天下人的嘴,叫他吃个闷亏而已,本来他对于女子就是无关紧要的,莘菲的出现让他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这女子已然不是他能够染指的了。

但是赵宣琳不同,尽管他知道他可能不爱她,防着她,但她一直是那么的隐忍,那么的替他着想,为他打理王府,在得知自己被他下了药而不能再生育时,甚至也没有激烈地争吵,只是一日渐一日地消瘦了…

直至今日,这个女子躺在床上,似乎是油尽灯枯了,不知道为什么,幽王还是感觉到了内心的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莫名的失落感,这个女人,她要离开自己了吗?

这么想着,不由哽咽了,平日里总是滟滟惊绝的双眼竟也红了眼眶,“你,别离开我…”

赵宣琳凄婉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傍晚的天边最艳丽的一抹微云,再绚丽也挡不住黑夜的即将掩盖,“王爷,你自己多保重吧,妾身不陪您了,妾身太累了,太累了…”

幽王忍不住心中又恼怒起来,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自己还没有说过要放她走,她怎么能这么弃自己而去呢,“你,不准走,我还要你帮我打理王府呢…我…”本来是要说自己舍不得她的,不知道怎么出口就是这样了。

赵宣琳轻轻摇头,“妾身实在是力不从心了,求王爷…求王爷善待芳榆妹妹和谨哥儿,善待他们,就当是臣妾最后一次求您了…”

幽王心如刀割,“你放心,我会的,我答应你!”

赵宣琳笑了,“王爷,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托在一个贫寒之家,过平淡的日子,嫁汉吃饭,生儿育女的…这辈子,这个黄金的枷锁,我背得太累了,太累了…王爷,如果有来生,咱们…咱们不要再遇见吧…”说着说着剧烈的咳嗽就再也没能停住,直咳得幽王天青色的袍子上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大夫、太医都围了上来,幽王木然地被下人拉了开来,木然着任由下人给他擦试着袍子,木然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气息渐无,芳魂远去…

隐隐约约哪里有音乐响起,有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坤宁宫中,气氛异常的紧张,宫女们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自己的一点声响惹怒了皇后娘娘,招来杀身之祸。

皇后的贴身宫女送上香茶,皇后韩丽芸接了过去,喝了一口,问道,“皇上今儿又留宿在哪了?”

贴身宫女小心地答道,“皇上今日留宿在了韵贵嫔那了。”

“哦,皇上倒是挺长情的,今儿是第五天了吧?”韩丽芸冷冷地问道。

那贴身宫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总不能随着皇后说皇上的不是吧,只能沉默以对了。

韩丽芸紧接着又问道,“新进宫的那个安贵人怎么样?”

那贴身宫女赶紧答道,“回娘娘的话,那安贵人看上去倒是挺安分的,也不多话,也不像其他的小主那样争宠。”

“哦,看来也是个聪明孩子,莘菲,这是你的小姑子呢,我得好好帮你找看着。”韩丽芸自言自语道,转身又吩咐那贴身宫女,“哪天得空你叫她来,让本宫看看。”韩丽芸嘴角含着笑意说道。

贴身宫女低声应了。

这一日,众宫妃和小主在坤宁宫齐聚,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宣洵的后宫其实人数并不是最多,除了皇后韩丽芸,四妃中就只有淑妃和贤妃,淑妃有一子乃二皇子,自小聪颖;贤妃有一女,是为和月公主;端妃早年因生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大皇子,还空留一妃的位置,下面就只有最近比较得宠的韵贵嫔,韵贵嫔也有一女,为静月公主;其余的贵人、婕妤、美人、才人等也就不提了。

皇后韩丽芸虽没有子嗣,但是其父兄还掌握着大昊王朝的一半的兵权,因此皇后之为也是岿然不动。

皇后韩丽芸穿着广袖密襟的紫金百凤礼服正襟危坐于凤座之上,袖口与衣领微露一带金红绢质中衣的滚边,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卓然生色,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愈加衬得她仪态高贵端庄。

各妃嫔按身份位次坐了,宫女们给上了茶,韩丽芸才开口问道,“哪位是新进的安贵人?”

皇后语音一落,众人便都朝堂上看去。

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站起,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韩丽芸含笑点头,“果然是个安如蝴蝶,淡如栀子的美人!”

那安贵人盈盈一拜,“士芳蒲柳之姿,怎敢与娘娘及各妃的国色芳华相比,娘娘缪赞了。”

“嗯,本宫与你的大嫂静言郡主也是多年至交了,你就当是本宫的妹妹了,来人啊,把本宫送给安贵人的东西拿过来。”韩丽芸说道。

堂上坐着的各妃嫔顿时各种表情齐现,有鄙夷的,有了然的,有艳羡的…倒是那安贵人,不急不躁,安稳妥贴,“谢娘娘赏赐!士芳的大嫂再三嘱咐过士芳,娘娘乃天人之姿,士芳当跟着娘娘好好学着。”

“小嘴儿真真是会说话的,像你大嫂!”韩丽芸的话听着是夸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士芳听来却有小小的不安之感。

周士芳不敢拿大,回自己的寝宫之后,就带着丫头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分成了几份,几个位份高的、得宠的都一一送了一份过去,这才安心下来。

不过几日的时间,就有内廷太监来报与韩丽芸,韵贵嫔于昨夜在太液池边戏水,不慎落水,溺水而亡,肚中还有一个月余的身孕。

韩丽芸正在擎着一把银质的尖嘴壶给自己宫中的一株五叶铃兰浇水呢,听得太监的奏报,冷笑道,“倒是个没福的,戏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吧。”说罢将手中的壶里的水尽数浇在那铃兰上,只一会功夫,眼见着那铃兰便枯萎下去。丢开那壶,韩丽芸拿了宫女滴过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扔在那铃兰上,“这个,也扔了出去吧!”

后宫之中,别的没有,美人最多。周士芳牢牢记住了自己进宫前,莘菲对她的再三叮嘱,一定要守拙,低调,少出头露面的。于是,这个安贵人,很是得皇后娘娘的青眼,却也不会因为有皇后的照拂而特别的盛气凌人,反而更加恭顺,实在是当得皇上赐的这个“安”字。

因为安静温顺低调,还有师从于莘菲的那一手制茶的功夫,赵宣洵对她也颇为的另眼相看,并不见得有多得宠,有多常去侍寝,不过就是给皇上泡泡茶,陪着皇上静静地坐一会子罢了。

所以,周士芳在宫中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平静地看着后宫之中一个又一个圣眷正隆的美人以各种方式死去、被贬、消失…

蕃外:红颜未老恩先断(韩丽芸)

因为诗才蒙受眷宠的徐婕妤,在受宠一个月之后,被人发现尸沉冷宫的井底,死状凄惨…

因为娇俏惯会魅人的齐贵人,因受宠,在皇后面前仪态有失,背后嘲笑过皇后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三日后就被人发现与宫廷侍卫苟且,并被当场抓获,从而被赐了鸩酒,芳魂恨逝…

北方戎族进献的美人古德莉娥,擅长舞蹈,尤其是戎族特有的赤足旋舞,备受恩宠,被皇后嫌弃是不懂礼数,德容有失,皇后娘娘派了嬷嬷亲自去教导,结果导致那古美人最后发狂,被关入冷宫…

凡此种种,未能一一尽述。

后宫之中,人人自危,倒让那些被皇上宠幸过的日夜惶恐,不敢有半点的自矜,韩丽芸依旧每日里笑语晏晏,丝毫不见被申斥过。

这月的初一,照例,皇上赵宣洵歇在皇后韩丽芸的坤宁宫中,宫人们早早地焚了香,撒了金帐,退了出去。

然而不大一会儿,就有耳尖的宫人听到寝宫中传来到帝后压抑的争吵声,间或几个茶杯什么的摔碎在地的声音…

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坤宁宫里服侍的宫人们只是掖紧了被子继续睡觉或者装睡,没人敢这个时候上去送死,也就是说帝后之间的这种争吵是常常发生的。

寝宫之中,身着大红绣着金线寝衣的韩丽芸赤脚站在床前,满头乌发散开,披在身后,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高贵与端丽,满脸泪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你不要逼我…”

赵宣洵正在自己动手穿衣,听到韩丽芸的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逼你?是你不要逼朕才好!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个龌龊的事朕都不知道吗?朕是看在你父兄的面子上,不去认真计较,否则,你以为你还保得住你这皇后的位子吗?”

“什么事?皇上勿要恐吓臣妾,臣妾做过什么事,看在臣妾父兄的面子上?如果皇上您要这么说,那也别以为臣妾不知道您做过的龌龊事…”韩丽芸冷笑着说道。

“你当朕是傻瓜吗?”赵宣洵披着外面的明黄龙袍,连扣子都还没来得及系上,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韩丽芸的喉咙,“你这狠毒的女人,朕的韵贵嫔、徐婕妤、齐贵人还有无数的女子,这些人都是怎么或死或贬的,你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朕不过是懒怠跟你计较,几个女人罢了,你看不惯再纳新人就是,可是,你不要得寸进尺,否则,哼,别怪朕不讲情面!”

赵宣洵说完,一松手,将韩丽芸狠狠地摔在寝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韩丽芸趴在地上,支起上半身,“情面?可笑!皇上您对臣妾还有何情面可讲?”

说着凄惨地笑了,全身搐动着,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寝宫里,织出一幅暗暗的悲哀。连寝宫的朦胧的灯光也变得惨白了。

“皇上您的情面臣妾真是承受不起,您每次到臣妾这里,与臣妾欢好,用的香,那据您说是用南海秘方而制的泌合香,还有您每次让臣妾喝下的那碗燕窝汤,您以为臣妾不知道那都是为了不让臣妾怀有身孕吗?皇上,论狠毒,谁能比您跟狠毒?您为什么要这样对臣妾?”韩丽芸的声音到了后来越发的凄厉起来。

“你知道了?”赵宣洵惊异地问道,随即又放松下来,“知道了也好,省得朕还得在你跟前装着了,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有孩子了!”说完,赵宣洵理都不理趴在地上的韩丽芸,转身大步而去。

剩下韩丽芸一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哭泣着,身后的宫殿在这黑夜之中,越发的空旷而冷寂…

从此之后,帝后之间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起码还有一层假意的温存的面纱遮住,现在是赤果果的僵持,皇帝宠幸的女子必定是皇后娘娘惩治的对象,后宫之中终无宁日!

当然,皇后娘娘也不是一味的与皇上对着来,皇后娘娘先是将大皇子收在了自己名下,借助自己父兄的势力,全力扶持大皇子为太子,而与之竞争的主要对手就是淑妃的二皇子,淑妃乃臣相之女,所以二皇子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另外还有一个份位低级的答应生的三皇子,因为事先隐瞒得好,又兼之位份低,倒一直被皇后忽视了,待三皇子产下,韩丽芸这才想了个法子处死那名答应。三皇子生来体弱,不在韩丽芸的敌对范围之内。

两方势力的斗争是赵宣洵乐于看见的,制衡也是帝王必修的权术之一,因此东风既不会完全压倒西风,西风也不会完全压倒东风,韩丽芸在这宫斗之中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也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世人眼里的韩丽芸是那个工于心计,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以至于多年以后,深宫之中,白发苍颜的圣母皇太后歪在榻上忆当年时,最美好的时光似乎定格在某一个秋日的午后…如花的年轻女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