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其乐融融的说笑时,丫鬟进来禀报说侯爷来了。于是一屋子的人,除了老夫人之外,全都起身相迎。

跟随侯爷而来的,还有妾室何氏。众人行过礼之后,何氏却突然走到姑奶奶君湘绣的身边,福了福身。“湘绣姐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君湘绣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这才惊呼出口。“你…你是秀玉?”

这秀玉,正是何姨娘的闺名。

何姨娘甜甜的笑着,走上前去拉着姑奶奶的手,哽咽道:“一别数年,姐姐还是这般灵秀动人…”

“妹妹也没变样,依旧清丽可人。”君湘绣神情也很激动,眼中闪动着泪花。

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切问候,让整个屋子里生出一股怪异的氛围来。按规矩,何姨娘该称呼君湘绣姑奶奶才是,这般实在是逾矩了。

楚柔姈冷冷的看着何氏,眼中露出一抹不赞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嫡庶尊卑有别。就算是这位姨娘与自己的娘亲是旧识,但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个低贱的妾,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的母亲姐妹相称?

姑奶奶看着一屋子怪异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于是收回手,转移话题道:“昨日前来的时候,听说哥哥出去办差事不在府里。这十几年不见,哥哥模样没变多少,倒是长出许多胡子来了。”

尴尬被打破,屋子里的人都咯咯的笑了起来。侯爷捋了捋下巴处的一撇胡子,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岁月不饶人啊…我也老了…”

老夫人看着他们兄妹打趣,也乐得眯起了眼。“你们俩呀,一见面就闹个不停。”

“母亲…我跟哥哥十几年没见了,难道还不许我们闹上一回?”君湘绣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多年来端庄沉稳的形象顿时毁于一旦。

楚柔姈看着母亲的变化,惊愕的合不拢嘴。从她懂事起,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活泼爽朗的一面。楚柔溪却是鄙夷的斜着眼,对嫡母这般不合规矩的举动感到可耻。最惊讶的,就要数霓裳了。在她看来,古代女子的品行,都是一板一眼从小学起。尤其是大家闺秀,言行举止都跟尺子量过似的,哪会这样肆意妄为的?不过,她很快就琢磨通透了。想必这位姑奶奶嫁人之后,为了能够在婆家立足,所以不得不保持端庄稳重,小心谨慎的过日子。

说起来,她也挺同情这位姑母的。在侯府,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却嫁给了一个体弱的相公,还不事生产。在高门大宅里,面临这样的困境,若她不强势一些,怕是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可是同情归同情,霓裳可不敢拿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开玩笑。虽然这门亲事已经说好了,可毕竟还差一些正规的仪式。只要她赶在下定之前破坏了婚事,那这亲也就结不成了。

“没想到玉秀妹妹竟然嫁到咱们府来了,还真是世事难料啊。”君大姑奶奶与侯爷续完了旧,瞄到一旁站着的何姨娘颇为感触的说道。

年少的时候,她一直住在京城。那时候的她性子直爽,一张利嘴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也正因为她这样的个性,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格格不入,故而没有什么朋友。也只有这个四品知府的千金何家小姐,肯与她相交。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就成了手帕交,感情比起亲姐妹来也不差。

当初,何玉秀也常去侯府找君大姑奶奶,阖府上下对她也是熟悉的。那时候的君大姑奶奶还在想,要是何玉秀能够嫁进侯府,与她相伴那就再好不过了。奈何朝夕之间,何玉秀的爹得罪了权贵,转眼就被打压了下去,被指派到了偏远小弟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小官。以侯府这样的门第,挑选媳妇自然是极为严格的,这亲事便无疾而终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昔日的手帕交杳无音讯十几年后,竟然出现在了侯府,而且还是以自己哥哥的小妾的身份,真叫人感怀不已。

这些年来,她一直只顾着如何在忠烈侯府立足,无法分身关心娘家的事情。即使是母亲寿诞,都只派人送了礼过来,并未亲自前来祝贺。如此,倒是忽略了一些事情。不过,这也不怪她。侯爷的几个妾大都是同僚所赠,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也就没有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一顶小轿抬回府就算了。

何玉秀平日里趾高气扬,仍旧以官家千金身份自居,根本没有做妾室的自觉。如今见到姑奶奶,放佛找到靠山似的,下巴就昂得更高了。

“玉秀你也坐吧。”老夫人见女儿开了口,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便给何姨娘赐了座。

何姨娘假装感恩涕淋了一番,便在姑奶奶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不时地交谈两句,脸上的神情颇为高兴。

管氏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尽管当初嫁入侯府,与小姑相处的不错,可也没这般亲昵。何玉秀与她再要好,但如今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妾,哪里有资格与主子平起平坐。原本孕妇的眼里就揉不得沙子,见到这一幕她心里就更难受了。

“娘…屋子里太闷了,霓儿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吧。”霓裳没理会何姨娘投过来的挑衅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管氏身边。

管氏与老夫人和侯爷告了罪,带着女儿就出了福安堂。

“母亲别往心里去,何氏根本不足为虑。不过跳梁小丑罢了,翻不起什么浪来。”这侯府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何玉秀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瞒过她来兴风作浪是不太可能的。

管氏听了霓裳的一番劝慰,心中果然宽松了许多。但对于大姑奶奶的所作所为,却始终无法释怀。“霓儿…我原本以为你姑母毕竟是你爹爹的亲妹子,与我们是最为亲厚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般不合理的事来…我不是气何玉秀的耀武扬威,而是觉得你姑母的言行太过匪夷所思。她也是高门的媳妇,这些规矩是绝对不会弄错的,怎么就…”

霓裳也很奇怪,这姑母可不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媳妇,忠烈侯府比起长乐侯府来,可不是高了一点半点儿。忠烈侯府乃世袭侯爵功勋之家,迄今为止已传到第十三代。长乐侯的爵位虽然是因军功受封的赏赐,但却并非是世袭的,只能传三代而已。三代过后,就会逐级的降爵,直到削为平民。照理说,忠烈侯府的规矩比起长乐侯府来,更为严苛才对。姑母在那样的人家呆了十几年,性子早已被磨得十分的圆滑。这样的错误,她是绝对不会犯的。否则,她也不会稳坐当家主母的位子。

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呢?

“夫人请留步…”霓裳正努力思索着,突然被一道急促的声音给打断。回过头来一看,霓裳微微有些惊讶。

这位楚公子,举动貌似太过无状。

楚凌风感受到霓裳眼中的那抹不赞同,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恭敬地施了一礼。“小侄唐突了,夫人恕罪,表妹恕罪。”

霓裳将半个身子躲到管氏的身后,以作回避。

管氏收敛了心神,虚抬了抬手,道:“楚公子有什么事吗?”

楚凌风喉咙一痒,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小侄失礼了,还望夫人见谅…小侄是有事要与夫人说,不得已而为之…”

管氏对这位楚家的嫡长孙印象还不错,知道他不会无故这般无礼,顿时脸色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楚公子怎么就感染了风寒,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楚凌风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潮红,连连摆手道:“劳夫人操心,不过小小的风寒而已,不碍事的。”

“虽说是风寒之症,可也不能大意了。玉奴,拿我的名帖去回春堂请黄大夫过来。”管氏作为侯府的女主人,楚凌风又是贵客,她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楚凌风敌不过管氏的好意,只能笑着接受了。不过有意无意之间,他的眼神总在霓裳身上徘徊着。

“楚公子刚才想要说什么?”管氏安排丫鬟去请大夫之后,这才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才说了一半。

楚凌风犹豫了良久,最终心有不忍,含沙射影的将姑奶奶的亲生儿子,霓裳的那位表哥的情况描述了一遍,最后还谨慎的提醒道:“能想的办法全都想了,可是所有的大夫都说已经回天乏术,如今只盼着…只盼着能够娶一个媳妇回去冲喜,尽人事听天命了…”

管氏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整个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想到昨日小姑将自己的儿子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他一表人才又儒雅风趣,她还真的以为那素未谋面的表侄子是女儿的良配呢。毕竟,霓裳嫁过去之后,不会有个难伺候的婆婆,日子过得也轻松一些。可是没想到,小姑夸赞得天神一般的儿子,竟然已经病得倒床不起奄奄一息。她故意隐瞒这些事实,避重就轻的将她这个做嫂子的骗的团团转,还真是个好姑母啊!

广袖中的手指握成拳,管氏努力平复着心跳,生怕一个忍不住会冲进屋子里去大吵大闹。况且,她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失去理智。毕竟这是楚凌风的一面之词,她不能尽信。淡淡的挤出一丝笑容,管氏先是向楚凌风道了谢,便带着霓裳离开了。

楚凌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霓裳的身影,这让霓裳感到很别扭。难道这位仁兄有恋童的癖好?她的这具身子可是青涩的很,根本就是个孩子!

“霓儿…你觉得这位楚公子怎么样?”管氏突然停住脚步,侧过身来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宝贝闺女。

霓裳有些懵,不解的问道:“什么怎么样?”

“这位楚公子,母亲觉得还不错。能冒着背弃主母的风险,将实情相告,可见他是个实诚的孩子。而且,他出身忠烈侯府,又是长房长子…”

管氏打的什么主意,霓裳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也太过心急了一些吧。她尚未及笄,就急着议论婚事,也太早了吧。

“霓儿还小,哪里懂这些。母亲,还是先想想怎么让祖母知道真相,尽早打消姑母的念头吧。”她可不想嫁进那样的高门大户,为了生存斗得你死我活。就算有姑母可以依仗那又如何?说不定哪一日,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又会将她这个外甥女给卖了。

管氏长叹一声,脸上满是哀戚。果然,人心都是会变的。小姑今日的这一番举动,怕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或许,她也知道他们察觉了一些什么,所以想要通过这些手段来警示自己,好让霓裳乖乖的嫁过去?

越想心里越难受,就连肚子也隐隐作痛起来。

“母亲…”霓裳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立刻唤来管氏的贴身丫鬟织锦。“快,扶夫人回拢翠院,派人去请侯爷。”

管氏怀了身子,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少。见管氏身子似乎有不妥,顿时都紧张起来。好在平日里训练有素,倒也没有显得慌乱。

侯爷听到丫鬟禀报,得知管氏身子不适,立刻向老夫人请辞,回了拢翠院。老夫人担心管氏肚子里的孩子,也起身打算跟去看看。老夫人都亲自去探望了,其他人自然也得跟着。于是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大群人都朝着拢翠院而来。

霓裳听到丫鬟的禀报,脸色有些难看。但因为是长辈来探望,她这个做小辈的也不好阻拦,只得吩咐丫鬟们注意着点儿,不让她们打扰了管氏休息。

“刚才不还是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动了胎气了?”老夫人对这一胎十分的关注,从大夫嘴里得知胎不稳妥之后,面上露出焦急之色。

侯爷也十分纳闷。

自从管氏怀了身子以来,一直静养着,倒也相安无事。今日突然动了胎气,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管氏脸色苍白一片,看起来很不好。不过,在黄大夫的诊治下,胎算是暂时稳住了。

“夫人…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可是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何姨娘乖巧的站在侯爷的身边,假意好心的问道。

霓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还真是喜欢兴风作浪,抓住这么一点儿机会都要颠倒是非,将罪过都推在管氏的身上,真是该死!她从未怨恨过一个人,可是今日她真的恨透了这个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何姨娘。

若是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是啊,大嫂。这都三个月了,应该稳妥了,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呢?”姑奶奶脸上隐隐透露着担忧,却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这是一个真正的宅斗高手啊!

霓裳暗叹一声,管氏与姑母比起来,真的太弱了。

管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老夫人给按了回去。“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好好歇着。你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咱们侯府的希望,可不能大意。”

管氏脸上一片黯然,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将来她生下的不是儿子,老夫人又会如何看待她?

霓裳使劲儿捏了大腿一把,扑倒在管氏的床榻边。“母亲…女儿知道您太过忧虑女儿的婚事…可是姑母不也说了,表哥才貌双全,又温文儒雅,是女儿今生的依靠…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侯爷听完女儿的哭诉,不免有些惊愕。霓儿的婚事定下来了,他怎么不知道?他狐疑的望了望管氏,又望了望老夫人,希望她们能给他一个答复。

君湘绣自然也发现了哥哥的疑惑,于是上前一步笑着解释道:“正要与哥哥商量这事儿呢!说来,也是妹妹我太过心急了,怕霓儿这样出色的人儿被别人给定下了,所以匆匆赶来,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霓儿若是嫁去忠烈侯府,也算是亲上加亲。至少,她会有我这个婆婆给她撑腰,必定不会在婆家吃一点儿的苦。”

侯爷捋着胡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这门亲事的确是不错的,他就霓裳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够嫁个好人家,一辈子都过得幸福。若是嫁去忠烈侯府,必定衣食无忧,而且还要自己的妹妹的照拂,这婆媳关系肯定不是问题。更何况,妹妹还是忠烈侯府的当家主母,女儿嫁过去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想到这些,侯爷也似乎觉得这门亲事是个不错的选择。

管氏见侯爷沉默着不说话,顿时心急如焚。这小姑还真是会避重就轻,这样轻描淡写就将所有人骗了过去。哼,若不是她已经知道了实情,怕是也会被她一张巧嘴给骗了吧。不,她绝对不能让女儿嫁过去!

“侯爷…霓儿还小,就算要结亲,也得等到她及笄了。难道,你就舍得女儿这么小就离开我们?”管氏急切的拉着君侯爷的衣袖,眼中充满了乞求。

君大姑奶奶听完管氏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打断侯爷的话,道:“嫂嫂过滤了…霓儿嫁去我家还怕被人欺负了不成?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了霓儿的!”

她之所以一直坚持让霓裳嫁过去,原因之一的确是因为听闻霓裳十二岁就当了家,而且还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不错的孩子。另外一方面,则是她的一点私心。太夫人为了给儿子冲喜,一直在物色这新娘的人选。各房都各怀鬼胎,也向太夫人推荐了不少的人选,只是那些人选都是他们的人,她哪里肯接受一个与自己不同心的儿媳妇,于是这才要亲自挑选。自然,这个最适合的人选就是娘家的女孩子了。而霓裳是自己亲哥哥的女儿,又是个有能耐的,到时候进了门必然可以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的帮手。

她的算盘打得精,定然不允许人去破坏自己的计划。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要将这个儿媳妇给带回去!

霓裳心中暗恨,这姑母还真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她绝对不能让她得逞。含羞带怯的用袖子遮住半边脸,霓裳娇滴滴的嗓音吐气如兰。“姑母…霓儿与凌羽表哥素未谋面,若是表哥不喜欢霓儿怎么办?”

她故意压低自己的姿态,就是想把话题引到楚凌羽身上去。

君大姑奶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说道:“怎么会呢?霓儿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又知书达理,聪明贤惠,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这一番夸奖,让霓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侯爷和老夫人听了这话,眉眼也都笑开了。姑奶奶夸奖的虽然是霓裳,他们面上也有光啊。

“嗯…早就听闻忠烈侯府的子孙个个能耐非凡一表人才,想必羽儿也是人中龙凤,霓儿也算是高攀了。”老夫人谦虚的说笑着,心底对这门亲事是一百个满意。

霓裳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祖母说的是呢…只是霓儿很好奇…为何表哥没随同姑母一起过来呢。”

她天真无邪的眨着眼,看不出任何的心机。但君大姑奶奶却觉得这个外甥女不是个简单的,不然也不会接管侯府的中馈了。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说来也是不巧,在前来锦州城的前两日,他和朋友出去赛马,不小心摔了腿。为此,羽儿十分的懊恼,说不能来给母亲您磕头问安很是不安呢。”

老夫人对这个女儿的话深信不疑,又询问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幸好幸好,真是菩萨保佑!听闻他打小身子就不好,以后这种激烈的活动就别让他去参加了。”

“母亲说的是,女儿已经训斥过他了。”姑奶奶亲昵的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好生的哄着。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沉溺在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中。

霓裳冷笑一声,不经意的问道:“表哥伤了腿是该好好休息,这伤筋动骨的没有一百日是不能下床的。嗯,那就只有等表哥伤好了再上门来提亲了。”

“你个姑娘家,这些事情岂是你能议论的。”管氏板起脸来,渐渐地明白了霓裳的用途,于是也在一旁插话道。

“提亲也不一定非要羽儿自己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事儿。霓儿这么出色的人儿,若是不早些定下来,还真怕被人抢走了呢。”姑奶奶说着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霓裳脸色微红,低垂着头不再吭声,看起来十分的羞涩。

一屋子的人都以为这亲事是定下来了,真是一家欢喜一家愁。管氏急的心火直冒,却又不能当众揭穿小姑的把戏,心中暗恨不已。

就在众人说笑中议论婚事的时候,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闯了进来。“启禀老夫人侯爷,大老爷一家子在门外求见。”

提到这大老爷一家子,侯府的主子们脸色都沉了下来。还真是赶不走的瘟神,即使搬出了侯府,还三天两头的往侯府跑,真是不像话!

“大哥也来了锦州?”姑奶奶看起来十分的惊讶,似乎才得知这个消息。

侯爷点了点头,简单将大老爷一家子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这才吩咐道:“去请老大爷到厅堂等候。”

一群人离开了拢翠院,管氏屋子里总算清静了下来。霓裳故意留在最后,低声在管氏耳边说道:“母亲尽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女儿吧。”

“霓儿…是母亲没用,不能好好地保护你。”管氏眼中充满了热泪,情绪很是激动。

“女儿已经长大了,现在轮到女儿守护爹爹和娘亲了。”霓裳露出一抹笑容,好让管氏能够放心。

神情焦躁的坐在太师椅上的大老爷心里很是不安,自从搬出侯府之后,他就一直不太顺。先是店铺的生意没有预料中的那般好,接着是那些一心巴结的官员忽然变得冷淡,对他爱理不理,他花了那么多的银子算是打了水漂。

如今,他手里的银钱可不多了,若是再失去侯府的照拂,那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产业就全都完了。

“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真是太失礼了!”大老爷狠狠地一拍桌子,嚯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江氏苦着一张脸,被大老爷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她心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儿要如何博取老夫人的同情,好从她身上捞些好处。被大老爷这么一吼,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老爷稍安勿躁,可别忘了来此地的初衷…”芳姨娘娇柔的站在大老爷的身后,小声的安慰提醒着。

大老爷冷哼一声,不得已再次入座,急不可耐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他必须保持冷静,否则必定会坏了大事。

侯爷一行人故意慢悠悠的院子里晃悠了一圈,这才绕到厅堂来。大老爷见到侯爷身边的姑奶奶,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听说三妹回来了,我就迫不及待的赶过来了。这么多年不见,三妹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呐。”

姑奶奶迫于礼节,微微福了福身。“大哥也愈发的精神了,比之以前也更丰神俊朗了。”

说完,又让几个小辈上前一一拜见。

老夫人实在是不想见大老爷一家子,早已寻了个借口回福安堂了。如今这厅堂里,就只剩下他们兄妹几个。

“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会只是前来与三妹相见这么简单吧?”侯爷性子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开门见山的问了。

大老爷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半天,这才说明来意。“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南城那边的宅子冷清的很,所以…所以我们想恳请老太太,过来一起贺岁。”

姑奶奶低垂着眼帘,轻轻地抿着茶水并未插话。只不过她心思玲珑,早就看出了些苗头。她从小就与大哥不亲近,也因为嫡庶有别,她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大哥。后来,大哥弃文从商,做了最低等的商人,她就更加瞧不起这个大哥了。

况且,江氏一身的粗俗,眼睛一直盯着她身上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贪婪的嘴脸,让人看着就厌恶。

“这事儿,我做不得主,还是先问问母亲的意思吧。”侯爷找了个借口,想要推迟。

“二弟你是侯府的主人,还有什么是你做不了主的?”大老爷表面上是恭维,其实是暗暗讽刺侯爷不顾兄弟之情,想用激将法让他答应自己的要求。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摆脱不了世俗礼教的束缚。而且,他还是个要面子的,定然不会直接拒绝。

“我一向不管这后宅之事,府里的大小事务也都是霓儿在打理。”侯爷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早在前来接见大老爷的时候,霓裳就已经提醒过他了。故而,面对大老爷的故意刁难,他应付的很轻松。

大老爷面色尴尬,难道他一个做长辈的要去恳求一个小辈,让她挽留自己留下来?那他的颜面何在?!

“哎呀,不好意思,霓儿来的晚了。”霓裳选择在此刻现身,便是看到大老爷面色不好,想要故意气一气他。

谁叫这一家子如此的贪得无厌,想不劳而获呢。

“大侄女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明明知道有长辈在,也不赶紧过来拜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你的孝道哪里去了!”江氏见大老爷吃了瘪,便忍不住呛声了。

霓裳不露声色,明亮的小脸上丝毫不见慌张,反倒是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霓儿承蒙祖母看重,帮忙打理侯府的庶务自然是要多上心一些的,所以来的晚了。还望大伯母大人大量,不要跟霓儿一般见识。”

将自己来迟的原因清晰的陈述,又暗贬大太太心胸狭窄,爱在小辈面前摆谱,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指责,当真是毫无教养。

姑奶奶对霓裳的表现满是激赏,嘴边的笑意也变得真诚了许多。她的眼光果然是没错的,霓裳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才是君家女儿该有的气度和魄力!将来,有这样一个聪慧能干的媳妇帮衬着,忠烈侯府还不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

越想越开心的大姑奶奶不免与霓裳站在统一战线上,言语间也对大太太甚为不满。“大嫂也是的,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也不怕失了自个儿的身份。”

江氏脸色涨得通红,本来嘛被霓裳一顿呛就够她恼火的了,没想到这个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小姑也在一旁数落自己,心里顿时犹如猫爪一样,难受的紧。

大老爷甩给她一个责难的眼神,从中打圆场道:“看三妹说的…你大嫂也是怕霓儿年纪轻,做事没有分寸,这才提点一二。毕竟是侯府的大小姐,若是落人把柄,那侯府的名声也就不好听了…”

“大哥说的是啊…可咱们毕竟是自家人,关在屋子里说的体己话,如何能够传到外人的耳朵里去?除非…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过,故意四处宣扬,否则外人如何得知这内宅发生的事呢。大哥,你说是不是啊?”姑奶奶那可是出了名的利嘴,三言两语就将大老爷说的哑口无言。

大老爷的笑意僵硬在脸上,显得很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活泼可爱的妹妹,如今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仔细打量之下,这才发现她林罗绸缎满头珠翠,早已不是少女模样,而是功勋世家的当家主母,心里忽然觉得万分失落。

他们兄妹三人,就因为他是庶出,所以只能娶了个芝麻小官的女儿,而弟弟娶了内阁大学士天子近臣的妹妹,三妹也嫁入了功勋世家的忠烈侯府。这样的差别待遇,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狠狠地践踏。为何同样是侯府的子孙,就因为他不是正室所出,就要受到那么多的限制。他觉得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到底哪一点不如自己的弟弟妹妹,他甚至觉得他是三人之中最优秀的。只可惜出身不好,所以一直抑郁不得志。更加不幸的是,自从江氏进了门就一直霉运不断,先是岳父丢了官,成了一介平民。接下来,他考场失利,弟弟却在父亲的庇佑下建功立业封了侯搬离京城,兄弟分了家。没有功名的他,为了生计,不得不跟着妻舅学习经商。这一桩桩一条条,将原本是天之骄子的他打击的体无完肤。他一直暗骂老天爷的不公,为何命运就不能眷顾他一些。“姑母,您头上的步摇真漂亮,虹儿好喜欢哦…”就在厅堂里一片沉寂的时候,一道娇糯的嗓音突兀的响起,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四周鄙夷的目光投射而来,君虹裳却毫无知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大姑奶奶头上金灿灿的首饰瞧,毫无羞耻之心。

那是一只镶嵌着宝石纯金打造刻有福字造型的一款步摇,华丽非凡精美无双,是君湘绣最喜爱的一件首饰。平日里她舍不得戴,一直放在首饰盒里。这次回娘家,她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才将它戴了出来。没想到,君虹裳这个不要脸皮的小妮子竟然看上了她头上的这件宝贝,想要向她讨要。真是无耻之极!

“虹儿喜欢姑母这支步摇?”君大姑奶奶伸手轻轻抚摸着头上的首饰,脸上笑意嫣然,眼中却闪过一抹杀意。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连她的东西都肖想,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的女儿,同样的下贱。

君虹裳还以为自己的心愿得逞了,笑着走上前去,就要伸手去接。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君大姑奶奶有任何的动静,这才惊愕的抬起头来。

“你这是作什么?难道想硬从母亲身上抢吗?”楚柔姈本就对这个一脸贪婪的表妹没什么好感,如今她做出这番举动就更加令她厌恶了。

楚柔姈本就是个冷性子,说起话来也非常不客气。此话一出口,立刻让君虹裳落了个大红脸,羞愤的恨不得去撞墙。

江氏是个极为护短的,见女儿受了欺负,自然要站出来为女儿说话了。“不就是支钗子嘛,用得着这般吝啬吗?小辈给长辈见礼,长辈赏赐些物件儿那也是应该的。姑奶奶可是侯府的少夫人,不会连这么点儿东西都舍不得吧?”

姑奶奶脸色一沉,毫不留情的呵斥道:“大嫂还真是会说笑。所谓见面礼,那也是做长辈的一点心意,给与不给都是自己说了算。哪有做小辈的见了喜欢就不知廉耻的伸手索要的?再说了,这支钗子可不是普通的发钗,这可是忠烈侯府当家主母世代相传的象征之物,岂是能够随意送人的。大嫂的胃口是否太大了一些,竟然想当忠烈侯府的家?”

侯爷面色也十分难看,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居然教出这样不知廉耻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而且还有这样一位见钱眼开不懂世故的夫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他都替他感到脸红。

大老爷脸色红了黑,黑了白,五颜六色,像进了染缸一样。清瘦的身躯微微发着抖,恨不得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女给狠狠地痛揍一顿,方才能消心头之气。都是因为这两个眼皮子浅的女人,害得他所有的谋算都落了空。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好意思开口跟侯爷借银子?

真是越想越气,大老爷忍不住上前给江氏就是一巴掌。“你个眼皮子浅的妇人,钻钱眼儿里去了!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被猪油蒙了心了吧,居然把主意打到三妹头上去了。你个不要脸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看你教的好女儿。老夫的颜面,全都叫你们母女给丢光了!还不带着女儿给我滚回去,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大老爷这一开口,平日里保持的温文尔雅的形象顿时崩塌,全然颠覆了。霓裳不得不佩服这位大伯父,那骂人的词没有一句重复的,还真是顺口的很啊。出口成脏,就是用来形容他这样儿的吧?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只有大老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发麻。他那么清瘦的身躯,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还真叫人叹为观止啊!

“大哥这是做什么,小妹我又没说什么,大哥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到底是夫妻一场,下手也没个轻重。你看大嫂的脸,都肿了。”姑奶奶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些许的同情,在一旁劝道。

霓裳可不认为这位姑母有那么好心,若她真的要劝,早在大伯父动手之前就开口了,何必等到大伯母挨打之后呢?这做戏的天份,还这是天衣无缝,瞧那表情果真叫一个绝,让人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让三妹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大老爷感叹了两声,背过身后的手掌隐隐发疼。

侯爷也不想场面闹得太僵,毕竟是自家人,传出去也有损官声,这才站出来说话。“都是自家兄妹,说这些也太见外了。大哥头一回在锦州过年,又刚安顿下来不久,怕是很多东西没能准备齐全。来人,去取五百两银票来给大老爷,算是做兄弟的一点心意。”

五百两就把大老爷给打发了,大老爷气得面红耳赤的同时,霓裳还觉得五百两给了这个白眼儿狼还真是太便宜他了。若是她,是绝对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的!

不过,五百两能讨个清静,也算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