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了衣裳,丫鬟们将面盆端过来,二人净了手之后,霓裳便坐到梳妆镜前,初荷早已等在那里为她梳头。因为已经成婚,霓裳的发髻也要变个样子了。初荷嫁人之后,也学会了不少的妇人髻,为了配合霓裳的身份,便给梳了一个富贵的牡丹髻。

嫁人后的第一日,本该是给长辈敬茶的。但麒麟王的父皇母后早已仙逝,宫里位份最高的太皇太后也只是他的皇嫂,尽管这门亲事是先皇所赐,本该进宫去谢恩,奈何先皇已逝,太后又是个晚辈,故而便免了这些礼节,只需要认认亲便可。

卯时刚过,麒麟王府的会客厅堂里就已经聚集了一大帮子的人。有老有少,好不热闹。

坐在厅堂正中间主位上的一男一女,手里的茶杯早已换过好几遍,见新人迟迟未来见礼,心里头便有气,面色也显得不耐烦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还不过来给长辈们敬茶,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果然是小家小户出身的,就是没教养!”一个穿着华丽服侍,满头珠翠的妇人将茶盏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放,尖细的嗓音吐出这样一番刻薄的话来。

坐在主位上的一对男女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是暗暗赞同这些话语的。虽说麒麟王身份尊贵,但他们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这新娶进门的王妃,如此不知事摆架子,的确是太过分了。

见没有人帮腔,那妇人又忍不住对主位上的男子说道:“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可是王爷的亲舅舅!”

那男子长得有几分粗犷,但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城府不是一般的深。故而这妇人挑事儿的时候,他还算冷静,没有跟着附和。

他不开口,并不代表有些人也跟他一样的有心机。坐在他旁边,打扮得庄严端庄的妇人就忍不住搭话了,说道:“姑奶奶说的有理。这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就学会藐视长辈了,日后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大嫂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见嫂子开了口,最先吭声的妇人背脊就挺得更直了。“这小辈就要有小辈的样子,这般让我们等,像什么话!还有,昨儿个恒儿也不过就是去闹个洞房而已,不知怎的就招惹了这外甥,居然让那些卑贱的奴才,将我儿痛打了一顿,真真不叫话!”

提到自己的儿子,妇人就心疼的不得了。

想起昨儿个儿子被人从粪坑里救出来的时候,那副狼狈的模样,她这个做娘的,可心疼坏了!

可这王府如今是国舅爷一房的长媳当家,她又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在府里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实权。平日里总是要巴结着自己的大哥大嫂,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过日子,断然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他们霸占了王府多年,心也就大了,甚至忽略了很多的问题。这王府可是姓皇甫的,可不是姓蔡的!

听完姑奶奶的抱怨,端庄沉稳的胡氏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心中既鄙夷又好笑。姑奶奶的那个儿子,的确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整日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当着麒麟王的面调戏他的王妃,这不是自找的么?!

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瞒得住她的耳目?那廉恒被丢进粪坑的事情,她也听媳妇禀报过了,当时还笑了好一阵。

尽管都是亲戚,但胡氏出身清贵世家,规矩最是严明。虽然国舅府落没了多年,但她依旧端着国舅夫人的架子,把持着府里的庶务。掌家的虽然是媳妇江氏,但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她。所以,姑奶奶那一家子,她也是看不顺眼很久,想要将他们打发出去的。

“表叔只是被打了么,我怎么还听说他被人丢进了粪坑,弄得浑身臭气熏天的?”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响起,伴随着那戏谑话语的,还有那咯咯的笑声。

开口的是一个穿着草绿色衣裙的娇俏少女,十五六岁模样,生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她头上戴的珠钗看着十分的名贵,光是那向前的额宝石都有好几颗,做工精细,花样繁复,看着很打眼。

这样锦衣华服,俨然贵女装扮的女子,便是舅老爷蔡震的嫡长孙女蔡灵儿。说起来这位先朝的国舅爷,名声可不大好。仗着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多年,又是个喜好女色的,府里的姬妾都有十好几个。也正因为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国舅府才撑不下去,死皮赖脸的呆在麒麟王府不走。

可尽管他风流,也娶了无数的妾室,但至今只有正室胡氏所出的一个儿子,名唤蔡桐。其他的小妾,要么是怀不上,要么是小产,总之到最后,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后来,蔡桐成了家,娶了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嫡女江氏,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这个蔡灵儿。

说来也奇怪,这蔡家的子孙一直不怎么旺盛。在舅老爷这一辈,也只有舅老爷这么一个儿子,其余的都是女儿。除了嫁入皇家的皇后娘娘,便是那尖酸刻薄,死了丈夫,与婆婆不对付,搬回娘家来讨生活的姑奶奶蔡昀。

而蔡桐更是根独苗,他的妻妾也不少,可最终连个儿子都没有生下,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蔡灵儿和蔡湘儿。为此,舅老爷蔡震可没少为儿子的子嗣操心!

蔡灵儿仗着是蔡家唯一的嫡出,江氏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也是处处维护,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的。一来二去,便形成了如今这副德行,骄纵异常,对长辈说话也十分的不客气。

姑奶奶蔡昀被侄女明嘲暗讽了一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客气的回敬道:“灵姐儿也太没规矩了!恒儿怎么说都是你的表叔,是你的长辈。这背后议论他人是非,本就不是大家闺秀所为,他被人欺负了,你不帮着他说话也就罢了,竟然还这般的落井下石,也不知道是谁教导的规矩,太不懂礼数了!”

蔡灵儿本就是这么随性惯了,被姑奶奶这么一挤兑,顿时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一双水润的眸子急的泛红,下唇也被咬得青紫。

江氏是个护短的,见宝贝女儿受了委屈,于是也开口帮腔道:“姑母这是做什么?灵儿年纪小,说错了话,是她的不对。姑奶奶毕竟是长辈,难道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她的不是,又是哪里来的大家风范?再说了,恒哥儿发生了什么事,这府里人尽皆知。灵儿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不料却惹来了姑奶奶的不快,姑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诛我们的心么?!”

江氏虽然是个四品小官家里出来的姑娘,但城府也不是一般的深,嘴巴上更是厉害,处处点到要害。既点出了姑奶奶心胸狭窄,与小辈一般见识,又将恒少爷的丑事四处宣扬,当真狠毒。

姑奶奶蔡昀气的心肝直疼,却拿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在娘家的时候,就因为是个女儿而不受重视。原本以为可以借着皇后姐姐的光,嫁个好人家的。奈何一次参加皇家宴会的时候,不小心失了仪态,闹得满城皆知,后来只得下嫁给平民出身的侍郎府廉家。那廉家的婆母出身市井,是个十足的泼妇。她嫁入廉家后,婆母一直看不惯她那娇气的做派,时常有抱怨,故而婆媳关系很不和睦。

姑奶奶也算是运气不好,嫁过去五年不到,丈夫就病死了。于是婆母便更加的厌恶她,说她是丧门星,害死了她的儿子。蔡昀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受不了婆母的气,便带着一儿一女回家投奔了大哥蔡震。

寄人篱下,自然是低人一等。为了能够养活这一对子女,蔡昀平日里对大哥蔡震这一房的人逢迎巴结讨好着,说话声都不敢大一些。后来一起相处了十余年,那骨子里的傲慢性子也渐渐地显露出来,再也没了昔日的卑躬屈膝。

“我说灵姐儿怎么这般的骄纵,原来是被侄媳妇给教坏了。”姑奶奶冷哼一声,不屑的瞥了江氏一眼。

江氏咬牙,刚要还嘴,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96 下马威

被丫鬟簇拥着而来的锦衣女子听见她们的争论声,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和不屑,款款的踏进门槛,在姑奶奶蔡昀的身边坐下。

女子容貌秀雅,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神情倨傲。身上穿戴简约大方,却都是精贵的物件儿,品味不俗。相比起蔡灵儿浑身堆满贵重首饰的俗气之外,倒也显出几分的高雅端秀来,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见她进来,姑奶奶心里忽然一亮,觉得看到了希望。上前拉住女儿的手,姑奶奶嘘寒问暖的一番,似乎将刚才那些小辈的无礼给忘记了,眼中满是炫耀和得意。不是她自夸,她这个宝贝女儿,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名气虽然不及当年的王吟雪,但在京城的闺秀圈子里还是数一数二的。

尽管她性子有些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因为才情不俗,倒也赢得了不少人的赞颂和仰慕。

“娇儿,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姑奶奶满脸笑意的拉着女儿的手,眼神还忍不住挑衅的望了望厅堂中的其他人。

廉娇如今已有十八岁,是姑奶奶蔡昀的幺女,故而备受疼爱。与其哥哥廉恒的无能相比,她可谓是才华横溢美名在外。这也是蔡震为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妹妹回来投奔他的原因之一。

如今新皇刚刚即位,后宫空虚,也该到了选秀的时候了。蔡家虽然还有两个孙女儿,但蔡灵儿头脑简单,凭她的能力,根本无法在后宫立足。蔡湘儿又是个庶出的,胆子又很小,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想必皇上也看不上。偏偏自个儿妹妹家的小女儿廉娇,模样生的还不错,才情也不俗,进宫为妃的几率比较大。若她来日能够进宫得了圣宠,那么他面上也有光。因为有着这份恩情在,他也不怕廉娇得势之后,会忘恩负义。到时候,若能借着廉娇的势力,蔡家东山再起也指日可待!

他的算盘打得好,只是胡氏却是个度量小的,容忍不了姑奶奶一家子。这不,三天两头的上演这么一出,他都看的有些腻歪了。

廉娇心里也是亮堂堂的,这古代女子出嫁后,能够赖在娘家吃喝的,的确是很罕见。舅舅打得什么主意,她心里也是清楚的。故而,她心里一边感激着舅父的接济之恩,一边又鄙夷着他的算计。

没有直接回答姑奶奶的问话,廉娇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见表哥表嫂过来给长辈们敬茶请安?”

提到那一对新人,厅堂里的人个个都憋着一口气,心里堵得慌。就算是再能隐忍的舅老爷蔡震,这会儿也失去了耐心。“真真是不像话,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们究竟有没有将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虽说贵为王爷王妃,但这基本的礼数还是不能废的。否则,外人如何看待我们王府?”胡氏也跟着附和,仪态端的高高的,睥睨着一切。

听到屋子里的愤愤不平之声,霓裳脚步微顿,侧过头去看了看神色凛然的皇甫玄月,轻声问道:“王爷,莫非先皇复生了?”

皇甫玄月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撇嘴笑道:“若人死还能复生,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他自然是懂霓裳的意思的。

他的至亲,都已经不在了。即使同姓皇甫的,辈分也在他之下,他根本就没有给长辈敬茶这么一说。那些不自量力,颐指气使的家伙们,完全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要他和他的王妃给他们敬茶,简直是白日做梦。

今日,他本来打算想带霓裳去霓月山庄转转的。奈何霓裳说,他贵为王爷,这王府自然就是他的家,断没有将王府让给别人住,自个儿另外开府这么一说。他想了想,对她的话很少赞同,于是才在她的建议下,带着她在府里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环境的。但没想到的是,居然听到这样一番不知廉耻的话语,心里忽然就来了气。

霓裳见他脸色微沉,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停住脚步,浅笑盈盈的说道:“既然逛到了这里,不进去看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这里也是王府的地盘,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听到小娇妻的戏谑之语,皇甫玄月心头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他伸出细白的手来,将霓裳的小手握在掌心,牵着她朝前走去。“嗯,爱妃说的有道理。爱妃是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是要熟悉这王府的一草一木的。”

霓裳略有些害羞的抽了抽手,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好任由他牵引着踏进屋子。见到他二人携手而来,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惊。

眼前的一对璧人,男的英挺不凡风采绝伦,女的容貌出众,气质不俗。两个人同样的美貌倾城,一个略带阳刚之气,一个娇嫩如花,真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皇甫玄月十几年如一日的绝色容颜,令人炫目的同时也着实令人惊愕不已。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长辈们,见他容貌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都惊愕的合不拢嘴。而那些没有见过他真身的小辈们,则蹙起了眉头,对眼前的二人充满了戒备和嫉妒。

“你们是谁?竟然敢乱闯王府?!”最先开口的,是一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男子。虽然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但看起来颇为沉稳,说起话来也很有威严。

这一开口,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舅老爷回过神来,刚要出言喝止,却被另一道声音给抢了先。“这府里的下人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放?”

她的声音很小,神色很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十分的刻薄,听着令人很不舒服。

霓裳微微敛了敛眼帘,侧过头去仔细打量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眼,顿时了然于胸。这个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女子,想必也是借住在王府里的一员。只是以前皇甫玄月没有提起过,她对他们也不甚了解。如今看来,这些人真真是皮脸比城墙还要厚,赖在王府白吃白喝不说,还这般的目中无人,实在是愚昧至极。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那女子见霓裳不但没有丝毫的敬意,还露出了几分的不屑,心里顿时窝火的很,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这京城里,还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的,她是第一个!

霓裳忽略掉她愤恨的眼光,转而娇滴滴的对着身旁的皇甫玄月说道:“王爷,这些究竟是些什么人?若说是府里的宾客,也不该占着主位,见了王爷和本妃不行礼。若说是王府里的亲属,但据妾身所知,王爷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走错了地方?”

一声王爷,立刻让刚才那说话的男女白了脸。

他们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这对耀眼的夫妇,久久回不过神来。在他们的认知里,麒麟王年近三十,不说留有胡子,但起码也会有几分成熟。可眼前这个容貌出众的男子,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怎么都与那王爷这个称号挂不上勾。

尤其是那高傲女子,神情更是一变再变,脸色红了白,白了青,最后一咬牙,站起身来,朝着皇甫玄月福了一福,说道:“不知王爷表哥驾到,甚是失礼,还望表哥恕罪!”

她这一番举动,可谓是知错就改,而且反应比起其他人来,格外的迅速。若换做是一般人,肯定会被她的举动所感化,生不出任何的不满。可皇甫玄月对他们这些所谓的亲戚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故而对廉娇惺惺作态的道歉也生不出好感来,于是冷哼一声,道:“连本王都不认识,还敢冒认本王的亲戚,真是恬不知耻!”

他的话很是狠毒,若是一般人肯定会羞愧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眼前的女子却只是微微红了红脸,眯了眯眼,不一会儿就恢复了镇定,再次俯身行礼,道:“王爷天人之姿,青春永驻,看起来与娇儿的兄长差不多年纪,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娇儿自打出生之日起,就未见过王爷,说错了话,还请王爷海涵。”

她自认为美貌才情无双,任何见到她的男子都会忍不住将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再加上与麒麟王又是表亲,看在亲戚的份儿上,想必他会更加的怜香惜玉的。

可皇甫玄月是什么人?他的美貌比起女子来,还要艳丽几分,又岂会看上眼前这个自视甚高姿色不如他之人?

“你是何人,竟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姑奶奶蔡昀见女儿受了委屈,又想到昨日儿子挨了打,还被麒麟王的侍卫扔进了粪坑,便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怎么,几年不见,玄儿就不认我们这些亲戚了?当初皇后娘娘也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跟我们说过话,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么?!”

皇甫玄月脸色忽然一沉,一个眼神示意,身后跟随的侍卫便拔刀相向,大声呵斥道:“大胆!竟然对王爷无礼!”

姑奶奶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朝着身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栽倒在地。她一向骄纵惯了,又在王府狐假虎威了这么些年,胆子渐长。脑袋还未转过弯儿来,就不怕死的扑了上去,想要理论。

廉娇却识时务的一把将她拉住,小声的劝道:“母亲,不可放肆,再怎么说,表哥可是堂堂王爷。顶撞皇室之人,可是死罪!”

霓裳暗道,好一个通透的精明之人,刚才倒是小看她了。

“都退下吧,别把老人家吓坏了。”霓裳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侍卫便乖乖地退了回去。可这一声老人家,将姑奶奶寒碜的够呛。

姑奶奶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气的直发抖。她一直很注重保养,不知道用了多少名贵的药材,也自认为年轻美貌,风韵犹存。被霓裳这么一说,脸色就非常的不好看了。可是想要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女儿一直死死的拽着她的衣袖,让她稍安勿躁。

霓裳瞥了这对母女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两个呆坐在主位上的人身上。看他们的年纪,霓裳大概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那个脸色有些浮肿,皱纹遍布,身子虚胖的男子,想必就是皇甫玄月的娘舅,年近古稀的蔡震。而一旁那个保养得当,看起来五十上下,总是一副贵妇派头的女人,便是大舅母胡氏了。

被霓裳的眼神扫得有些不自在,蔡震忍不住轻咳一声,假装好意提醒道:“全都是没规矩的,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屋子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刚才还闹得不消停的姑奶奶母女也乖巧的退到了一边,俨然将他视为了一家之主。

霓裳冷笑着,不予理会,只是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没看着王爷还站着么,还不看座?”

丫鬟们鱼贯而入,有的端着茶水,有的端着各式的糕点,还有的径直走到主位跟前,客气而又疏远的说道:“麻烦二位起身,这是一家之主的位子,两位坐在这里,怕是有些不合适!”

胡氏听她们这么一说,顿时就冒火了。“放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简直反了天了!谁是主子都认不清了么?”

她在王府生活了十多年,早已习惯了掌控一切,将自个儿当成了主母,哪里容许别人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是这一开口,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神色颇为尴尬。只得不时地给舅老爷蔡震递眼色,让他帮着说说话。

蔡震作威作福惯了,自然也将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府邸,说话颇有底气。“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敢这么对老爷我说话?!还不给我退下去。”

可惜,这些丫鬟都是霓裳带来的,只听霓裳的吩咐。任凭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装模作样,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浅绿作为霓裳的陪嫁丫鬟,本来是不需要插手这些事情的。可是看到那些无耻之徒,她就忍不住出声,说道:“这里是麒麟王府,这府里的主子,自然是王爷和王妃。敢问您二老是何人,居然这般的主次不分,竟然将王爷王妃不放在眼里,这藐视皇族的大罪,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97 王妃威武

藐视皇族的罪名何其大,众人听得心里都是一惊。就算是反应再迟钝,那些人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不敢继续放肆下去。

舅老爷和舅夫人不甘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满脸愤恨的让出主位,嘴巴上却是不饶人的狡辩道:“虽说这王府的主子是王爷和王妃,可王爷王妃大婚不久,今日又是认亲的日子,我们作为长辈,坐在主位上接受奉茶,也是理所当然的。王妃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目中无人,没将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这样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扣下来,霓裳还真是觉得有些可笑。他们算是什么长辈?皇甫玄月乃皇室的皇子,他的长辈只有皇室中人。君臣有别,就算他们是皇甫玄月母族的亲戚,可按照规矩,还是属于外人,见到皇室中人,还是低人一等,需要叩拜行礼的。偏偏这些人异想天开,端着长辈的架子,完全被富贵遮盖住了眼睛,连自己的本分都不清楚了,真是可悲可叹!

皇甫玄月牵着霓裳,很自然的在主位上落座,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也不吭声,将这些事情都交给霓裳全权处理。反正这王府的女主人是他的小娘子,她想怎么做,他都是支持的。

果然,霓裳也没有叫他们失望,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才淡淡的说道:“原来祖宗的规矩还有这么一说,皇室中人还得向臣子叩拜行礼,本妃还真是孤陋寡闻。”

这样轻蔑的语气,立刻引起了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的不满。可霓裳说的又是事实,他们虽然是先皇后的亲戚,是皇甫玄月的长辈,但到底不是皇族,根本就没有资格让堂堂王爷和王妃向他们下跪。

舅老爷和姑奶奶两房的人,几个常年掌权的男女皆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将霓裳给吞了。唯有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家,一副千娇百媚害羞带怯的模样,不时地拿眼睛往俊朗不凡的麒麟王身上睃,心里爱慕不已。

王爷的身份尊贵,自不用说。更何况,皇甫玄月与那些老态龙钟的王爷大不一样,既年轻又浑身充满了魅力。加上他对王妃的细心呵护,更是让她们这些未出嫁的女孩子心里羡慕不已。

蔡灵儿脸红着不时地打量着那贵气逼人,相貌英俊的表叔,心里暗暗算计着:麒麟王虽然年近三十,但却丝毫不显老态,而且还只有一位正妃。若是她能够得了他的青眼,加上这亲戚关系,侧妃的位子,怕是跑不掉的。将来若是有幸在王妃前面生下儿子,那地位虽然不及正妃,但也等同于正经的主子。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荣华富贵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若是有朝一日,王妃有个什么不测,她便可以取而代之,成为这王府的女主人,到时候这府里的事情,还不是她说了算?

想着这些美好的事情,蔡灵儿的脸色就更加的娇艳起来。

而她旁边的胆小少女,心里也开始筹谋起来。这王妃不是个简单的主儿,三言两语便将祖父祖母给打发了,想必这王府是不容许他们继续呆下去了。即使身为庶女,她的待遇远不如蔡灵儿,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享受惯了王府的生活,若是被赶出去,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怕是连三餐都捞不到手。

她平日里为了自保,一直装的胆小懦弱,从来不跟嫡出的姐姐争宠。可论心机,她比蔡灵儿不知道要高明多少。看着蔡灵儿面红耳赤的模样,蔡湘儿也猜出了几分。她虽然没有那份痴心妄想,想要成为人上人,可是对皇甫玄月的美貌和风采,也是极向往的。就算没有任何的名分,她也愿意跟随他左右。

霓裳的眼神一一从这些人的身上扫过,眼底含着一丝的不痛快。

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霸占王府多年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相公身上,简直是无耻之极!那些个丫头心里怎么想的,霓裳不用猜都能知道。想着皇甫玄月那摄人心魄的脸庞,霓裳心里就酸的直冒泡。

若是个七老八十的王爷,想必那些女子心里便不会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吧?可偏偏他生就了这么一副绝世的轮廓,就算是女子都比不上,自然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王妃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对皇室不敬的意思。只不过大家是亲戚关系,并没有拿身份说事儿,只想着长幼有序,倒是疏忽了这些规矩,还望王妃不要见怪!”江氏果真是个玲珑心思的,不愧是如今掌着中馈之人,说起话来很是有模有样。

这样的一番说辞,果然够高杆。一来,洗脱了对皇室不敬的罪名,给自己留住了几分颜面。二来,指出霓裳故意抬出王妃的身份来压人,给亲戚们难堪。当真是一石二鸟,任何时候都不肯服输。

霓裳神色丝毫未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说道:“都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麒麟王府不比寻常人家,王爷又是百官的典范,天子脚下,更应该遵循规矩,不能有半点儿差错。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霓裳平日里很和气,待人又亲厚,但不代表她是个懦弱无能的,可以任由人欺负。一来二去,她不但堵住了他们的口,还将这些规矩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他们就算想要赖皮,也要仔细想想了。

霓裳的话音一落,屋子里那些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原先想要给霓裳这个小辈一个下马威的长辈们,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很是精彩。

站在霓裳身后的丫鬟们个个都抿着嘴,生怕笑出声来。同时,又在心里将这些不知廉耻的人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王妃当真是伶牙俐齿,如此的颠倒黑白,倒是让老夫长见识了!”舅老爷愤愤不平的冷哼一声,重重的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霓裳嘴角勾勒出一个弯弯的弧度,假装没听见话里的嘲讽,接话道:“多谢舅父大人的称赞,霓裳愧不敢当。”

一句话顶回去,顿时让舅老爷差点儿羞愤的背过气去。

舅夫人瞧不过去,站出来指责道:“王妃当真是好教养,竟然这般对长者不敬!先皇最重仁义孝道,王妃这般无视先皇的谕令,难道就不怕被人耻笑么?!”

霓裳嗤笑一声,说道:“舅母也知道那是先皇的谕令,如今新皇登基,自然是有一番新的气象。莫非舅母心里只对先皇恭敬,而今上的谕令便可以当做耳旁风?”

新皇跟先皇相比,更加注重法制的推崇。先皇的仁政虽然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但国力却大大的衰弱。若一味的只用道德去约束百姓,怕是很难达到国泰民安的目的。那些狂妄之人,心里根本就没有礼义廉耻,哪怕你再仁慈,也无济于事。故而,新皇登基之后,便开始修缮新的律法,加强军队的管制,不再重文轻武。

霓裳之所以有这番的见识,一来是从侯爷那里打听到的,二来嘛也是皇甫玄月对今上的了解。外敌虎视眈眈之下,若再不重振国威,这江山怕是要保不住了!

舅夫人惊愕了半晌,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答道:“王妃果然见多识广,不是我等愚妇所能及,今日算是受教了。”

“不敢当。本妃只是实话实说,若有得罪之处,希望舅母莫要放在心上才好。”霓裳脸上依旧带着恬淡的笑容,不骄不躁。

廉娇将霓裳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怒意顿起。她一向自视甚高,自认为才华横溢,在京城里屈指可数。原先对霓裳的崭露头角丝毫没放在心上,觉得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家世也比不上她这个皇亲国戚,根本不足为惧。可如今看来,她的确是有几分手段的。否则,一向精明的舅父舅母怎么会栽在她的手上?

她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凭什么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府之女,能爬到她的头上颐指气使。衣袖下的双手握成拳,廉娇压低了眼帘,假装低眉顺眼,以掩盖自己那嫉妒的快要发疯的眼眸。

霓裳没心思跟这些人纠缠下去,于是给皇甫玄月递了个眼色,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这亲戚也见了,妾身陪您回去用膳吧?”

霓裳这一开口,立刻又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屑。

堂堂王爷,岂是一个内宅妇人能够驱使的?就算两人昨日刚大婚,但毕竟还不怎么熟悉,他断不会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的。

想到这里,有些人脸色顿时露出不屑和看好戏的神情。

霓裳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没有半点儿惊慌,而是极有耐心的等着他回话。皇甫玄月从开始就没怎么说话,只顾着喝茶。听到霓裳开了口,顿时松了口气。他早就受不了这些人的胡闹了,正愁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离去呢。

“爱妃说的是,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了。来呀,摆驾麒麟居。”出人意料的,皇甫玄月给足了新王妃的面子,笑着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

霓裳朝着她笑了笑,对于那些瞪大双眼的都懒得理会。“王爷,请。”

“爱妃,请。”

两人欢欢喜喜的携手而去,留下一屋子尚未回过神来的极品亲戚。

“这…怎么可能?”率先开口的,是蔡灵儿。自打皇甫玄月进门之后,她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看着他们夫妇二人的举动,她并没有觉得这个王妃很受重视。只认为她是故意摆着王妃的架子,耍一耍王妃的派头,而王爷也不过是因为新婚,不忍心博了王妃的面子才任由她在这里摆谱的。

刚才那一幕,的确是让她震惊了。

“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样的狐媚手段,竟然将王爷迷得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真是个妖孽!”胡氏很少会说出这样不合身份的话来,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气到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失了往日的冷静。

姑奶奶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见舅夫人这么说,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瞧她那双勾人的眼睛,还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勾搭上咱们王爷的!真真是不要脸的很!”

蔡湘儿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安静地坐在一旁,心里对霓裳还是万分羡慕的。王爷那样的温柔对待,又长得倾国倾城。若是能够陪伴他左右,她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廉娇则是一脸的暗沉,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讨没趣之后,这些人便各自散去,回自个儿的院子里去了。如今知道了王妃这样的一个看似柔弱却聪明果决之人,他们就要想想法子,看怎么找藉口继续留在王府里了。

麒麟居是皇甫玄月在大婚之前,匆忙收拾出来的一个院子。原先是建府之初,他用作书房的。如今王府被那些人占着,一时又赶不走,只能将书房拾掇拾掇,勉强住了。原来的打算是大婚后,便搬出去住的。可如今霓裳改变了想法,他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在王府住了下来。

“王妃,那些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敢让您给他们下跪敬茶!”初荷一向口没遮拦,听说了那些糟心的事儿,便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愤愤不平。

霓裳优雅的在屋子里练习着毛笔字,根本没将那些人放在心上。通过这半日的了解,那些人的品性和心智她都已经大概有了了解。真正有头脑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其他的大都蠢得很,成不了什么气候。

“王妃在专心练字,你就别再一旁打扰了。”浅绿给她使了个眼色,悄悄地将她拉了出去。

两个人守在书房外,嘀嘀咕咕着。

“这王府里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让一些不知廉耻的人给霸占了!”

“王妃刚嫁进来,怕是要费些心思将他们赶出去了…”

“那些人也太没脸皮了,赖在王府一呆就是十好几年,也不怕人说闲话…”

“自然是脸皮太厚了,所以才肆无忌惮,拿着鸡毛当令箭!”

霓裳隐约听见她们的谈话,嘴角微微勾起,高深莫测的笑了。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赶出去,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拿他们开刀吧!继而,她在雪白的纸张上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字——滚!

98 惊诧的消息

王府的人好不容易安分了两天,又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这一大早,霓裳就起身了,让丫鬟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正打算出发,忽然就看见皇甫玄月急匆匆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裳儿回门,怎么不等为夫一起?”

霓裳原本没什么期待的,因为他近来忙得不见人影,半夜才回屋子,沾到枕头就能睡着,她心疼他的同时,也没指望他能够抽出时间来陪她回娘家。可看着他急匆匆的赶回来,说要陪她回门,她的心顿时雀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