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语跪在韩明灿的旁边,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因为国难,又忙着查抄丰家,自上到下,满朝文武甚至没有谁能来国医馆祭拜一下老头子的。可见这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甚啊!

这边姐妹三个人对着漫天飞雪和一树梅花磕了三个头,看着韩明灿把姚燕语的那首诗与雪地里焚化,那黑色的纸灰如墨色的蝶,被寒风吹起追着雪花飞向天际不见了踪影之后,才又磕了个头,被各自的丫鬟扶了起来。

而同是今日,原来巍峨显赫的丰宰相府门前白幡儿飞扬,纸钱如雪片般上下飞舞。

今天是丰宗邺夫妇双双出殡的日子。

虽然丰紫昀丰紫昼都被囚禁于刑部大牢,但丰宗邺夫妇的丧事不能不办。灵溪郡主求了燕王,燕王求了皇上,皇上因为卫章从朴坼的尸体上真的拓下了一张藏宝图而心情好转,才准许丰家那些没受牵连的旁系末枝子孙们出来大殿丰宗邺夫妇的葬礼。

丧礼所需的费用自然是灵溪郡主出,那些旁系子孙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庶出的身份,到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勉强跟丰家混个同宗,而且都是些不长进的。肯长进的被丰宗邺提拔,如今都在大狱里呢。

这些人平日里不受、待见,连个好差事也谋不到,各自散落在角落里混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捞钱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灵溪郡主拿出自己的妆奁来典当了五千两银子,总支给了一个叫丰紫显的宗族子弟,这人四十来岁,平日里精于钻营,只是却不走正道,父辈留下来的家业被他败光了,每日里只靠着跟人家拉拉纤儿,说和说和官司赚点嚼用。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差事,岂肯轻易错过。

五千两银子到手,这位丰紫显先生先扣起来三千两存到了钱庄里,然后又把那两千两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他婆娘,说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另外一千两换成了小额银票,踹在怀里去丰府去办丧事去了。

只是这一千两他也没舍得全拿出来,又扣扣索索的留下了一半,只拿出几百两银子去置办。

之前府里早就准备下的寿材是不能用了,被抄了家还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棺椁,这不等着再抄一次嘛?丰紫显便着人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两副薄板棺材来把丰宗邺夫妇装殓起来,又把族里散落在各处的阿猫阿狗们叫回来撑场子。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置办的,宴席等不用准备,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所有的花费也不过是车马纸钱等物,再就是找些脚力过来抬棺材,雇几辆车送殡。

丰少颖自然要回来哭灵送灵,因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叫人把丰紫显叫过来问了两句。

丰紫显便跟丰少颖耍开了光棍:“姑奶奶也不想想咱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有多少人都躲着这道门不敢凑前呢。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老爷子和老夫人就得停在家里过年!”

“那也太难看了!你从哪里弄来的两口薄板棺材?抬出去也不怕丢人?”丰少颖都没了脾气,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还有弟弟在,她也不可能回来给祖父祖母主持丧礼。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想着给老爷子弄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不成?实话跟您说了吧,老爷子早就备好的寿材还在人家店里存着呢!可是就算咱们现在有银子,也不敢用不是?”

丰少颖听了这话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足金镶宝石的手镯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压了,凑些银子,好歹出门的时候多弄些帐幔灵幡,多弄些纸钱引路,不要太难看了。”

“得嘞!”丰紫显揣着那只镯子,心想儿媳妇的聘礼有了大头儿了。

经过一番折腾,丰紫显好歹雇了几个人把两副棺木抬出了府门,送到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暂时安放。

可怜丰宗邺夫妇风光了一辈子,最后死了儿子在牢狱里受刑,孙子被禁在郡主府不能出门,竟由着这些旁系子孙给胡乱发送了。

不过他也算好的了,皇上顾念皇室和燕王府的面子,好歹还占上了一口薄板棺材。

而被褫夺了皇后封号的丰紫晖就惨了,她在凤仪宫上吊之后,皇上不闻不问,由着太监用一领破席子把人卷了出去直接烧了。可怜一代皇后,母仪天下了三十多年,最后却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谁没谁地球都一样转。这个冬天,大云朝从上到下死了数万人,日子也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人们忙忙活活的便到了除夕。

因为张老院令去世的缘故,也因为地震天灾造成了国难的缘故,今年过年从上到下一律从简。

姚燕语更是以师徒如父子为由,言明自己重孝在身,将军府里外里连红灯都没挂,只在大门的影壁上贴了一张皇上御赐的‘春’字并一副春联。其他地方都如往常一般,甚至有些偏房偏院都没来得及收拾,依然塌陷颓废着。

依然是老规矩,贺熙将军夫妇带着吉儿,唐萧逸夫妇以及新婚的葛海夫妇加上赵大风都来春晖堂和卫章夫妇二人一起吃大年三十中午这顿饭,晚上大家各自回去守岁。只是今年却明显不如往年热闹。大家喝酒猜拳也没那么大的劲头儿了。

晚上守岁时,香薷等人把茶水点心摆上来便各自退下,只留他们夫妇二人歪在榻上。

卫章捻了一把松子儿吹了吹送到姚燕语面前她却无动于衷,于是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进京后的第一个春节。”姚燕语淡淡一笑,一扭脸挣开卫章的手,拿了他掌心里的松子往嘴里放。

“第一个春节?”卫章认真的想了一下,轻笑道:“那时候姚府还只是个三进的小院,没有现在一半儿大呢。”

“是啊,想起我进京的原因,都觉得好笑。”其实不是好笑,是可悲。只是这样的话又不能说。

卫章看她笑容里带着苦涩,便劝道:“过去的事情了,不想也罢。”

“可我最近老是会想起之前的事情。”姚燕语往卫章的怀里靠了靠,抬手拨弄着他领口的扣袢儿,“那一年,我跟二哥两个人在京城过年,虽然没有什么至亲挚友互相往来,倒也算是平静安逸。后来经过一年的折腾,我跟你订了婚,你偏生又去了北疆打仗。那个年我们过得才叫凄惨。”

“唔…”想起那个年卫章便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手指滑过她温润的肌肤按在那个伤口上。

姚燕语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低声叹道:“幸好都过去了。去年是我们过得最热闹的一年,大家在这里投壶赌酒,多开心啊!”

“今年是冷清了些,来年会好的。”卫章低声劝道。

“嗯,算起来我们从相识到现在也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搂住卫章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这种距离,她又是这样温软的语气,卫章素来是撑不住的,手上一用力便把她摁在身下。

“你好好地,这样我怎么说?”

“怎么不能说?我又没堵着你的嘴巴。”他在她的脖颈上亲吻,点点滴滴,轻而密的吻如细雨般纷纷而落。打乱了她想了几日的腹稿。

这摆明了就是不让人说嘛!姚夫人无奈的轻叹一声,手指轻轻地揉着卫将军的发根。

在即将沦陷之时,姚燕语及时制止了他:“不能这样,师傅的孝期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

自古以来,世代皇帝都推崇儒家思想,以孝治天下。所谓天地君亲师,天地自然不可不敬,剩下的三者中,老师是跟君上和父母并列的存在,师徒如父子也不是白说的。

卫章只得嘎然而止,郁闷的喘着粗气,不满的在夫人的腰上捏了一把。

“对不起了。”姚燕语也有些歉疚,其实她本来是不愿意遵循这些破烂规矩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虽然说二人成婚后总是这样那样的烂事儿,害得她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可如果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真的怀上了,就算没有人参奏弹劾,将来这孩子一出生人家就会推算时间,到时候又是对方手里现成的把柄。

尼玛,混古代容易么!

当然,姚燕语身为神医,可以给自己弄点避孕的汤药什么的,但卫将军却是不肯,她随口这么一提,他果然就止住了。所以说,某些思想的毒害之深,是难以估量的。

卫章却是从另外的角度在考虑问题,一边抚着姚燕语微红的脸颊一边叹道:“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平稳。恒郡王和憬郡王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实际上皇上现在对谁都不放心。你我身份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嗯。所以我想,过了年之后送师傅回楚州安葬之后,就留在楚州住上一年,算是给师傅守制。”话题终于扯回来了,姚燕语说完后带着几分忐忑的看着卫章。

“守制?”卫将军果然紧皱了眉头,半晌没说话。

“是啊,师傅没儿没女的,楚州那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族人,就那样把他埋在那里,我也不能接着就回来。我总要在坟墓周围买些田地,安置两房下人替师傅守墓啊。以后逢年过节的也有个人给师傅送些值钱。楚州到云都城一千多里路,我们总是照顾不到的。”

卫章不急着说话,显然是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年后你便上奏折,自请丁忧。不过皇上不一定会恩准,你若真的想在外边待一年,就得把皇上身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了。”

这件事情姚燕语早就想过了,因道:“我把翠微和翠萍都留下。再加上素嫔,皇上的身体应该无忧了。”

“现在后宫之中慧妃和贤妃平分秋色,但恒郡王和憬郡王连过年都没能回京。丰宗邺虽然倒台了,但那些文臣们却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各找靠山,弄得皇上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只是碍于大灾之后,急需用人,所以才一直忍着。若是我猜测的不错的话,年后开了春,皇上必有一番狠手整顿朝纲。到时候估计又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你若是能躲得远远地,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卫章缓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姚燕语听完后忍不住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些。”

“没办法,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说起来若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咱们俩这会儿还不一定在什么地方过年呢。”卫章苦笑着摇头。

之前他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掌控着烈鹰卫加上皇上的信任便可以无所顾虑,如今看来全非如此。

皇上的信任不过是朝云暮雨,只要有什么事情影射到了皇位,连亲儿子都可以不客气,何况自己一个武将?说到底,皇上其实也在时时刻刻防着自己呢。

若是他卫章只身一人,那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可现在有了姚燕语,他就不得不慎之又慎,他要确保他们二人万无一失的度过朝廷全力更替的这几年。

今年安静的守岁,姚燕语竟也没有困意。直到子时一过,京城的百姓家开始放爆竹。

姚燕语和卫章也起身整理衣装,去院子里祭拜了天地,又回来吃过新年的饺子,接受家里的一种奴仆们恭贺新年,姚夫人命人用大簸箩抬出几百个红包,命长矛大总管挨个儿给下人们发放下去,下人们又是一叠声的谢,忙乱一通后,卫章也是时候进宫给皇上拜年了。

姚燕语命众人各自散去,又叫香薷取过卫将军的朝服来亲手给他穿戴整齐,最后把二品武官朝冠带上,把朝冠上的那颗象征着品级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摆放正了位置,方会心一笑,说道:“都认识将军四年了,看来看去,怎么还是看不厌呢?”

旁边的香薷等人忍不住偷笑,卫章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笑骂:“你还盼着跟我相看两相厌?欠收拾是吧?”

姚燕语忙笑着催促:“快走吧,大年初一去给皇上拜年,晚了可不好。”

卫章却不着急,一弯腰把她抱进卧房里去放在床上,轻声叮嘱道:“你伤假还在,可以不用进宫面圣,好好在家睡觉吧。”

“我自然是要睡的,你快去吧。”

卫章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说道:“乖乖的,等我回来。”

姚燕语忙伸出胳膊去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夫君,新年好。新的一年,祝你步步高升,鸿运当头。”

卫章邪魅一笑,原本想要直起腰离开呢,又俯身下去,捉住那两片樱花瓣似的红唇狠狠地吸了够。

“讨厌!”看着某人满意而去的背影,姚夫人抬手揉着自己红肿到滴血的嘴唇,给了卫将军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

当天,宫里也没有预备宴会,文武众臣给皇上磕过头说了些吉利话就各自回府了。

初一大家都不出门,卫章便陪着姚燕语在家里补眠,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这个是雷打不动的安排。一早起来姚燕语便换了一身棠紫色的锦缎袄裙,认真装扮了和穿着暗紫色簇新锦袍的卫章一起往姚府去。

过年再低调也是过年,姚府初二这天的宴席却比去年丰盛了几倍。原因无他,今年老太太和太太都来了,除了大公子姚延恩一家子在南边之外,姚家也算是大团圆。

姚远之的脸上一扫往日的严肃,慈祥的笑着端坐在中堂之中,等着大女儿夫妇和二女儿夫妇回来给自己拜年。

第十一章 党同伐异

王夫人的身体也早就恢复过来,一早起来安排好了宴席之事便去宋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等着今日的两对娇客。巳时刚过,却是姚燕语夫妇先到了。

家人高兴地进来报信,喜滋滋的说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还有翠微姑娘和葛将军一起回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处。宋老夫人便高兴地说道:“快去迎一迎。”

宁氏忙起身答应着,带着衣裙丫鬟婆子迎了出去。

姚燕语和卫章以及翠微葛海四人进二门后便分开了,卫章去正厅见岳父,葛海同他一起。虽然姚远之不算是葛海的岳父,但宁家跟姚家是姻亲,姚燕语之所以让翠微认在宁氏的娘家,也是怕所有的人都落在姚家,太招人耳目罢了。但明眼人都知道,翠微是姚家出去的人,姚家才是她真正的靠山,所以葛海对姚远之也很是敬重。

姚远之虽然不喜欢葛海这样的粗人,但看女儿女婿的面子,最起码的礼貌客气还是有的。况且葛海这个人行事做派虽然粗鲁,但却是粗中有细,与礼节上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了,姚远之自然不会薄待了他。

正厅里,丫鬟奉上香茶,卫章葛海还有姚延意陪着姚远之闲聊。姚燕语和翠微则带着丫鬟婆子去内宅见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等。虽然经常见面,但今日相见自然还是要恭敬地磕头问安,说过年的吉祥话。尤其是翠微今年算是新妇回门,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准备了体面的红包。

一番寒暄过后,姚燕语被宋老夫人拉到身边落座,宋老夫人把姚燕语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方笑道:“燕姐儿好像胖了些。”

姚燕语笑道:“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吃吃睡睡,可不就长肉呢吗。”

王夫人因问:“你的胳膊现在如何?”

姚燕语忙回道:“劳母亲挂怀,已经大好了。”

“哎!你们姐妹真是同病相怜,雀华那丫头到现在还不敢下地走路呢。”宋老夫人立刻就叹上了。

宁氏忙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纵然好了也要细心调养,这才十四多天,老太太不必担心,再过些日子定然就好了。”

“那些太医们弄来的药不管用,回头燕姐儿再给三丫头瞧瞧去,把你那灵丹妙药也给她用上。我看那孩子不仅仅是腿伤着了,连整个人都不对劲儿,整天淌眼抹泪的,好像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似的。”宋老夫人也不管是过年不过年,说起姚雀华便唉声叹气,满嘴都是晦气话。

王夫人在一旁听了难免不高兴,便道:“为了今儿的宴席,源儿他娘还专门儿请了一班小戏,已经在后面园子里预备下了,不如咱们且先过去叫他们唱起来。”

宋老夫人便道:“凤丫头还没来呢。慌什么?”

“她说话间也就来了,咱们先过去吧,一边听戏一边等也是一样的。”王夫人说着,便吩咐老夫人的丫鬟:“把老太太的斗篷和拐杖拿来,再叫人把肩轿抬过来。”

姚燕语和宁氏也都纷纷起身,各自让丫鬟服侍着披上斗篷,揣上手炉。

宋老夫人见大家都起来了,她再说什么也是废话,况且今儿这日子还是大家一团和气的好。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丫鬟给自己披挂整齐了出门上肩轿,被四个粗壮婆子抬着往后面花园子里去。

原本说话间就来的凤歌直到巳时三刻才进门,竟像是踩着饭点来的。

姚远之见了苏玉祥脸上便不大好看,往年他在江南,这女婿在京城,逢年过节别说看望拜访,恐怕连孝敬的礼物也不过是女儿打点的。如今他做了京官,连身兼要职的卫章都时常问安看望,可苏玉祥这个一身清闲无官无职的女婿却从不露面,好像姚家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今天大年初二是正经的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身为人家的女婿上门给老泰山拜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苏玉祥却是一脸的吊丧样儿,一丝喜气也没有,究竟是存了何等居心?!姚远之这个素来好脾气的也不高兴了。

卫章则事不关己高挂起,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品茶,苏玉祥进来的时候他眼皮儿都没抬。

虽然说苏玉祥是长女女婿,可他却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卫章却是伯爵在身的二品大将军,自然不用给一个他请安。而葛海也是五品的职衔,自然也不会看苏玉祥的脸色。

苏玉祥进门后先给姚远之磕头请安,然后起身后再跟姚延意拱手问好。姚延意倒也没跟他爹一样给这个妹夫脸色看,他依然是往常的样子,一脸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对苏玉祥客客气气的回礼,让座。

苏玉祥在落座之前又看了一眼卫章。按长幼有序的规矩,卫章得叫他一声姐夫。可人家乃是辅国大将军,品级跟他老泰山是一样的,虽然大云朝建国到现在武将越发不如文臣尊贵,但他苏玉祥却不能小看人家。于是忍了忍,还是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呵呵一笑说道:“显钧,你来的好早。”

卫章刚好啜了半口茶,待不紧不慢的咽下,方淡淡一笑:“是三爷来晚了吧,岳父大人可是一直在等你。后面园子里都已经唱了好几出戏了。”

苏玉祥心里那个骂啊,老子来的早也好晚也好,老泰山还没说什么呢,就轮得到你指摘了?今儿在座的几个人就数你最小好吧?懂不懂规矩!没听说走老岳家还带着随从的,这他娘的又不是上战场。苏玉祥看着坐在卫章下手的葛海,心里的不痛快更加了几分。

不过他心里骂归骂,但嘴上却不敢,别说卫章现在的身份,就但看葛海那阴冷的眼神,苏玉祥就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而且今天来得晚的确是有原因的,本来他不想出门,想让姚凤歌自己带着女儿回来走一趟就算了。他也觉得自己现在整天白吃白喝,分文不争,靠着媳妇过日子着实丢人,所以不想上岳父门上丢人现眼。

平日里姚凤歌什么事都随他,他不跟着还乐得清心。但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平常不登姚府的门,今天若再不去,姚凤歌也没办法跟父亲交代。于是便漏了个口风给苏玉平。

苏玉平便把这个不着调的三弟叫过去一顿拾掇,最后苏玉祥垂头丧气的回来开始朝着灵芝等几个侍妾撒脾气,要水洗漱,叫人找新衣裳,然后磨磨蹭蹭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一遍,方不情不愿的跟着姚凤歌出门了。也正因为这趟折腾,他们才来晚了。

“我比不得显钧你,我是有热孝在身,不好太早出门。若被那些言官们捉住了把柄,说不定连岳父大人也连累了。”苏玉祥睁着眼睛说瞎话,重孝在身不假,可姚远之现在就是督察御史,现管着那帮子言官,谁敢随随便便的参他?再说,就凭他一个可有可无的病秧子,他配吗?

不过说到底这话却不容驳斥,卫章也没再多说。姚延意便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过去吧。老太太都等不及要开宴了呢。”

姚远之点了点头,对卫章说:“显钧,焘平,走吧。”

焘平是葛海的字,跟翠微行聘嫁之礼的时候,姚远之给他取的。说是文人都在进学堂的时候由老师赐字,而葛海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自然没有表字。如今成家了,就是个大人了,名字是父母赐的,不应由着平辈们乱叫,便给他赐表字焘平。

为了这个,葛海郑重其事的给姚远之磕了三个头。

“是。岳父。”卫章起身跟着姚远之往外走,这翁婿二人都没再看苏玉祥一眼,好像这大女婿就是个摆设一样。

幸好还有姚延意在,他起身上前,朝着呆愣的苏玉祥笑了笑,说道:“文定,走吧。”

苏玉祥这才借着坡儿下了驴,随着姚延意往后面的花园子里走去。但看见前面那对有说有笑的翁婿,苏玉祥心里渐渐地长满了草。明明姚凤歌才是嫡女,明明自己才是名门之后。如今却让一个武夫给压了下去。想当初这武夫跟在大哥身边,随从一样的存在罢了,如今居然给自己摆起了脸色!

只是他再生气也没办法,人家卫将军如今就是‘炙手可热势绝伦’,就算有人为这个气死了,人家照样风光无限。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苏玉祥如今越发心胸狭隘,但人也聪明了几分,懂得审时度势,不再像之前那般狂妄自大了。

入得后面的花枝累累的梅园,便听见有丝竹之声,温软甜绵的唱腔绕着一树树梅花传开,端的是珠圆玉润,余音袅绕。

早有丫鬟进去报信,宁氏便带着姚凤歌和姚燕语迎了出来。

姚燕语姐妹二人并翠微一起给姚远之磕头拜年,姚远之弯腰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叹道:“一年一年的过的这叫一个快!你们的日子过的和美,父亲也就放心了。都起来吧。”之后又看着翠微,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成家了,往后为焘平主理中馈,要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姐妹二人谢过父亲,翠微也谢过老爷教诲,几个人方往里面去。那边卫章和苏玉祥也过去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磕头。

宋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女婿一个朗眉星目,英武不凡;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心里自然高兴地很,忙吩咐旁边的人:“快把两位姑爷扶起来。”

卫章自然不用人扶,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苏玉祥的身子着实有些虚,只得借着一个婆子的手才稳稳地起了身。

之后葛海单独上前给宋老夫人磕头,宋老夫人不喜欢葛海的模样,但也不好就说什么,因是新女婿,便也准备了一份红包。

葛海也不指望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对自己多好,当时谢过老太太便起身站在了卫章身侧。

宴席早就齐备,依然是分男女两席。男左女右,中间竖起一道檀木镂雕镶嵌双面绣一品海棠的六扇屏风。宋老夫人早就派人把姚雀华也抬了来,并让她挨着姚燕语坐。

酒过三巡,大家都恭祝过老太太,老爷太太之后,气氛活络起来。

姚延意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以及妹妹们斟酒,姚凤歌之后是姚燕语,姚燕语旁边坐着翠微,姚延意便顺手给翠微倒酒。翠微慌张的站起来,连声说不敢,却被宁氏拉着坐下去。

坐在姚凤歌旁边的姚雀华眼神里闪过几分不快,但也没敢说什么。

姚延意给在座的人倒了一圈儿酒之后,又敬了诸位一杯方才回到自己的席面上去。

这边女眷们哈哈笑开,姚凤歌再次端起酒杯敬老太太。姚雀华却吟吟的端了自己的酒杯敬姚燕语:“二姐姐,多谢你的神药,我的腿才得以好得快。妹妹敬你。”

姚燕语不愿再饮,便轻笑道:“自家姐妹何须说这些客气话。再说,你现在还用这药,也不宜多喝酒,我们都以茶相代吧。”

“今天连老太太都用了酒,再说,大过年的也不该吃药。少喝两杯无妨吧?”姚雀华笑靥如花,又悄声跟姚燕语开玩笑:“难道姐姐怕姐夫不高兴?”

姚燕语对她这般模样有些不适应,她自问自己是个老成稳重的人,见惯了世人的各种脸谱,却也想不到姚雀华能摒弃前嫌,如此亲密的跟自己说话。要知道她跟姚凤歌都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

一时间姚燕语下意识的以阴谋论去想姚雀华,暗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但不管怎样,姚雀华一直端着酒杯,她一直不答应,连老太太都看过来了,还关切的问:“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还背着我们这些人。”

姚燕语忙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怕三妹妹的酒喝多了,对她的腿不好。”

王夫人便朝着姚雀华说道:“这事儿你该听你二姐姐的。”

姚雀华忙应道:“太太说的是。”说着,忙低下头去。

宋老夫人是天生要跟王夫人唱反调的,也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王夫人否了的事情,她就非说好,此时更不管姚雀华的腿伤如何,只笑道:“这大过年的,反正三丫头也停了药,姐妹们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今儿不是高兴么,少喝一点无妨。”

王夫人不再多话,她早就摸清了老太太的脾气,所以懒得理她。

姚雀华便重新燃起了希望,抬头看着姚燕语。姚燕语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也不好扫了妹妹的兴致。”

姚雀华忙举杯相迎:“谢二姐姐。”她笑得妩媚,却没看见旁边姚凤歌一瞥淡漠的眼神。

因为兴致好,姚燕语竟然提议姚雀华连干三杯。之后是连宋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笑问二人是不是要一醉方休时,姚燕语才放过姚雀华。

姚凤歌看姚雀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嫣然一笑拿起了酒杯:“俗话说,若想好,大敬小。我做大姐姐的也敬三妹妹一杯。我和二妹妹平时不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有劳三妹妹在家里替我尽孝了。”

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但姚雀华喝的晕晕乎乎的居然就当了真,还笑嘻嘻的端起酒杯跟姚凤歌碰了一下,说道:“大姐姐客气了,孝敬老太太和太太是咱们做儿女的本分。”

姚凤歌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姚雀华便仰头把一杯酒都喝了。姚燕语给身后的香薷使了个眼色,香薷便趁着给姚凤歌倒茶的时候递给了她一粒解酒的丸药,姚凤歌微微一笑,趁人不注意放进了嘴里。

姚雀华跟姚凤歌也是连干三杯,此时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全身发软,说话开始发直,坐也坐不住,只是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那边戏台子上正卖力甩水袖的戏子吃吃的傻笑。

宁氏看姚雀华跟凤歌和燕语都喝过酒,却不理会翠微。便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妹妹,以后在这京城里,你算是我的娘家人了。既然大姑奶奶说了若想好,大敬小,姐姐我也敬你一杯。”

翠微忙道:“二奶奶这话,翠微可不敢当。”

“怎么,难道咱们俩在观音菩萨面前磕头发誓的,都不算了吗?还有,别忘了你可是入了我们宁家族谱的义女呢。”宁氏嗔道。

翠微忙道:“姐姐教训的是。”